津津有味被打断,虞毕出脸色不变地将书放在一边,口气还颇为认真,“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动作,有什么好不好看。”
“哦……忘了你年纪大,阅历丰富。不过这几天也没见你往后宫跑啊……”他说着说着,一副快要入梦乡的样子。
虞毕出坐下,手指蹭了蹭他的脸,口气温和地说,“又睡觉,你是猪吗?”
“又没事可干……”他掰了条眼缝,瞄他,嘴上不忘犯贱,“毕出,你不是禁欲吧,还是……”不喜欢女人?
后半句没说出口,虞毕出就不急不缓地接上了,“我儿子九岁了。”
“哦。”他撇撇嘴,扯过被子盖上,“我困了,陛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别扰人视听。”
虞毕出收回手,交代了句“别睡太久”,便出去了。
身前没了动静,姬远重新睁眼,哪有一丝困倦。
虞毕出在隐瞒什么,心思敏感的他察觉到。不止是只字不提的过去,还有别的一些什么。可是对方没有给他蛛丝马迹的的追查方向,而这里又没有一个熟识的人……没有……
等等!虞毕出他儿子的娘是谁?
这个答案不出意外地快速得到了——蒋沛菡啊!
……
秉持着猪本性的姬远睡醒时,天已经黑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竟然就这么把一整天给睡过去了!太没出息了!
他在心中狠狠鞭挞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龙案上的折子似乎总也看不完,姬远见虞毕出睡着了,便敞开手脚,不再那么做贼心虚的模样。
姬远是不热爱睡觉的,更没有把睡觉当做终身事业发展的打算,只是他觉得自己一天到晚晃来晃去招虞毕出烦了,才自暴自弃地选择与床为伍。
这些折子……他拿起一份看了看,大抵都是些差不多的鸡毛蒜皮,何必一份份由皇帝亲自过目呢?
此想法一出,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曾经也对什么人这样说过来着?
他记不起,便心胸豁达地不追究了。然而望着满桌奏折,突然就没了偷跑出去找蒋沛菡的欲望。
他坐下来,默默将看完的折子分门别类,好似做过这样的事许多年。
虞毕出醒的时候,桌子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所有折子都被放在旁边的一个矮桌上,一叠一叠稳稳当当。
他起先好奇了下,本能就转头向内室的方向,这个位置当然是看不见,他就站起来,坐了一下午的腿有些麻,提不上劲儿,很久都没缓上。
等他缓上来的时候,姬远提着饭盒回来了。
“醒了啊。”他一扭脚脖子,把门带上。
虞毕出默不作声地看他走上近前,把食盒往桌上一砸,甩手道,“宫里真有钱,什么都实打实的,一个木头盒子整这么重!”
虞毕出“……”
姬远一边端盘子一边说,“中间隔层太重被我拆了,菜少将就吧。”他说完,坐在了龙案旁的小矮桌边,底下藏着个软垫子,冬天这么坐也不冷。
“这个,”他指指矮桌,“我刚让人搬的,不介意吧?”
虞毕出的应允还没出口,又听他有意无意地说“听侍卫说,以前我也在暖阁帮皇帝阅过折子,用的就是个这个桌子。哎,毕出,你什么时候给我讲讲从前的事儿?”
姬远不错眼珠地观察虞毕出的细微表情,刻意将最后一句话加上了漫不经心又卯足劲儿商量的口气。
他还是想听虞毕出亲口说,而不是从他人那里打听。至于为什么有这股心思,他自己也不知道。
虞毕出的反应不容易捕捉,他本就是压抑性情的人,做皇帝之后更加变本加厉了。
那么相互僵持了一会儿,姬远放弃了,虞毕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雷打不动。
“算了,不想讲就痛快地说嘛,我又不会怎样。”他撇撇嘴,心说自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么?干嘛摆出这样凝重的脸色?还有就是,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虞毕出如此讳莫如深。
“……把矮桌撤了,过来,我告诉你。”沉默良久的虞毕出好似真的妥协。
姬远眼睛一亮,匆忙挪屁股过去。
虞毕出望着大狗一样的姬远,默默摊开了那份地图,没有从任何一个地方开始讲起,而是说了一句,“我本来还有一个女儿,和你很亲,在入虞都的前一夜被杀了。”
“……”姬远滞了一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虞毕出很平静,淡淡说“从邴州……就是你失去意识的那个地方回来后,我们去了趟鄞嘉,后来你回虞都呆了四年,给虞歏做伴读。再后来……”他顿了一下,有些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简而言之,“去了陕口,半途你被群匪岭的流匪绑走,蒋绛的手下把你救了回去。我们在陕口遇见了那个道士,后来去澎列岛呆了几年。虞歏察觉到情郎关的动势,派出孟祁军,破罐子破摔……大抵就成了现在这样。”
原来数十年的光阴真的能用简单的“去哪里又去了哪里”概括出来。姬远一下子对这巨大的信息量接受不能,便中途喊了停,在地图上一个个寻找起这几个地名来。好歹是他曾经标记过的,找起来不难,只是上面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乃至于他都有些不能相信虞毕出轻描淡写的讲述。
就这么随随便便造反成功当上了皇帝?
虞毕出盯着姬远认认真真的侧颜,平淡地补充了句,“中间也发生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怕你没耐心听,知道个大概也差不多……”
“我有耐心!”姬远抢话。
这几年他竟然去过天南地北这么多地方,这么好的经历忘了简直对不起自己!
虞毕出叹了口气,开始细讲。他的口气平稳,没有跌宕起伏的惊险,却莫名有种睡前故事的安稳感,说好了有耐心的姬远就在这样好听的声音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只剩肩膀上轻微的鼾声。
他侧过头,手轻轻绕过姬远的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天地作证,他说的故事中没有一句谎话。毕竟那么大的一个故事,任何一个地方扯了谎都需要无数的补丁来圆,他最近心累得很,没空玩这些花样。更何况,本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去了两人感情的部分。
睡着的姬远乖巧得很,没有撩拨人的语言,也没有让人产生不安全感的缜密心思。都说相由心生,古人诚不欺人,从前那个姬远吃饱睡睡饱吃三年都没长出几两肉,而现如今短不过半月,脸颊上两坨孩子气的肉已经初具雏形。
“是我让你不开心了么?”虞毕出心想,落了一个吻在他眉间。
第4章 第四章
“皇上,该早朝了。”一手掩着蜡烛的小太监幽魂似的悄悄入室,手中火烛的光都不曾摇曳一分。
虞毕出有点练武底子,警觉性不错,很早就察觉到有人进来,只是难得地有些偷懒心思,不想起床。直到蜡烛光出现的前一瞬,才小心翼翼将自己的手臂从姬远的脖子底下抽了出来。
脑袋下一空的姬远一翻身,窝进了被子里。虞毕出十分不理解他一年四季往被子里钻的癖好,还是顺手抓起被角盖住了他光溜溜的脚丫子。
知事的小太监悄悄将蜡烛举到一旁,屏息凝神望着皇帝。
虞毕出穿衣不需要人伺候,不过例行侍候的规矩倒是保留了,以免哪天不经意睡过头放了大臣们鸽子。
“你叫什么名字?”
由于每天侍候的人不同,他从没特意记过人。大概也是心情不错,他觉得这个奴才轻重拿捏得挺让人舒服,便问了句。
“回皇上,奴才叫余茭。”
“虞?”虞毕出压低的嗓音扬了一下。
余茭慌了,可是不敢大声说话,手里拿着蜡烛也不敢胡乱晃悠,只好战战兢兢低头弓腰,“回皇上,是人字盖儿的‘余’。”
虞毕出穿好衣服,才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出门,又问“茭呢?”
余茭回答“奴才生自淮斛线以南,家中以种采茭白为生,父母便给我取了名为‘茭’”
“知道了,以后不用换人,就你来侍候吧。”他金口一开,余茭连忙跪谢主隆恩。
姬远醒的时候时辰还早,毕竟昨天睡了一整天么,不过虞毕出已经不在了。他躺了约莫半柱香,辗转反侧再睡不回去,便也起了。然后那半柱香里他思考出来的答案就是——去后宫转转。
大乔小乔和格里下朝后莫名其妙被传唤到暖阁,自虞毕出登位分封后,三人很少聚在一起。格里负责城外驻地尚未分配完毕的驻军,大乔负责城中守卫,小乔暂挂着兵部的闲职,没事难得碰面。
大乔瞧着小乔衣冠楚楚的伪君子模样着实想笑,可一看到他沉郁的正脸又成了不是滋味。他伸出窄小的手掌大力拍了两下背,“耷着脑袋干嘛呢?地上有金子啊!挺起来!”
小乔默默直了直腰板,眼神仍畏畏缩缩的,不看人。
格里一向话少,他放眼四周,都没见到一个通传的太监,便伸手敲门,刚一下,门就开了。
虞毕出从里面出来,一看三人,没什么表情,道“正好,与朕一起去沛菡那儿聚聚。”
宫中很冷清,几百步才见一两个宫女或太监。皇帝不近女色,所以身边都是清一色的公公,与之相对的,皇后身边就是清一色的宫女。
宫女们几乎没见过皇上来和沛宫,一时间惊呆了,行礼行得慌慌张张。
虞毕出不以为意,甚至连传话的人都不用,径直走了进去。
蒋沛菡坐在房内,手中是一件精致的小袄,她正穿过一针便察觉到被外面的动静,抬起头,几人已进了房。
她愣了一下,站起来行礼,“见过皇上。”
虞毕出也一愣,扫了眼空荡荡的屋内,口气疑惑,“姬远不在?”
这一声在几人耳边炸开,都觉得自己听错了。倒还是蒋沛菡最镇静,试探地问了句“小远?”
虞毕出没回答,大乔又问“姬远不是死了吗?小……皇上,您今天召我们进宫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就是他的事。”他答了句,转身,突如其来的怒气压了余茭满身,“余茭!你不是说他来后宫了吗!”
余茭扑通一声跪下,来不及感叹自己方沐圣恩脑袋就系裤腰带上了,哆哆嗦嗦回答“是……是,姬公子是这么交代的……”
虞毕出才松了一晚的眉头又紧紧皱起来,“让人搜查皇宫!一炷香后我要知道他的消息!”
“是!”余茭连滚带爬去传达消息了。
一直没什么斗气的小乔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砸了一脑袋,提起了点精神,但他看看大哥,又看看缄默的格里,不好意思问更详细的情况,只好站成了根傻愣愣的木头桩子。
蒋沛菡把做了一半的小袄放进桌上的竹编篮里,处变不惊道“都来了就坐下等吧,皇上,能详细说说小远的情况吗?”
小乔艳羡地望了她一眼,觉得蒋沛菡实在太有骨气了,什么都说得这样理所当然又让人舒服,相比起来,自己简直不像个男人。想着,他的目光落到桌上的小袄上,怔然后,又成了个耷拉脑袋的伪君子。
确实,现在及也不是办法,虞毕出还不是那种不理智的人,于是便坐下来与他们说起姬远如何“死而复生”又失忆的事。
再话说姬远,他原本是打算去后宫找蒋沛菡的,不过半途折错了道,绕到了狩猎场。对这个地方他并没有记忆,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面对那些鸡毛蒜皮的折子时一样。
他在那儿站了许久,仿佛入定似的,醒来的一瞬突然就想起了褚峥垣,然后就半途改主意出宫去了。
褚家被重兵把守,毕竟褚有康与孟祁军不同,口头上的倒戈太容易,但这些文人心底的花花肠子却不得不防,加上褚峥垣那一遭,实在难以预测会发生什么出格的事。
守门兵不认得姬远,自然什么软磨硬泡都不会允许他进去。姬远在禇府外转了半个时辰,以前是褚峥垣和孟邹想法子进他家找他,现在是他想破脑袋怎么进去找他们了。
“喵~”在他伤脑筋的时候一只小白猫蹭了过来。
看到猫姬远的第一反应是皱眉,褚峥垣这么怕猫府边上竟然有猫,貌似还是刚飞檐走壁从墙内跳下来的。然而第二三眼就觉得有点眼熟了……
“露露?”他猛地把猫举起来细看,“娘喂,花肚皮!露露你怎么跑虞都来了?”
无辜被举到半空的小白猫惊恐地亮了爪子扑腾,姬远抓不住它,肩膀上被勾破了一块,手背也被挠了两道痕。他一松手,小猫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