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妖孽开口之前,应离亭已经先冷冷地说道。
——裕王当着他们的面说要和他们老大上床,这种事情,总不能让老大自己骂回去吧?何况众所周知苏妖孽一向比较擅长扯淡,很少直接骂人。
裕王看了她一眼,眼里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当然,是那方面的兴致。
“够了!”苏妖孽低声喝道。
裕王立刻眼色期待地看着他。
“王爷可还真是……雄风不减啊。”苏妖孽意味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喊道“戚半夜!”
被他点到名的执事上前一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苏妖孽指着裕王问道“你觉得王爷如何?可合你口味?”
——他手下这个执事也是断袖,平生糟蹋过的男子……苏妖孽也不记得戚半夜有没有糟蹋过谁,但是他知道戚半夜好在上位,而且折腾起来动静极大,有几次差点让顾以为他要拆了福昕镖局特地派人查看……
戚半夜认真地打量裕王,裕王也认真地打量戚半夜。
半晌,戚半夜转向苏妖孽,点了点头,十分认真说道“弱了点,也就脸还不错……不过如果这是头儿你的意思的话,我就勉强接纳了。”
苏妖孽“……”
为什么感觉听上去有哪里不对?
裕王只看到这个黑衣杀手(在裕王眼中,随意楼所有人都是黑衣杀手)猿臂蜂腰长身玉立,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然而……
……赏心悦目是建立在他别人而不是别人压他的基础上的。
“一点也不合本王口味!”裕王瞪着苏妖孽吼道“苏妖孽!你敢!!信不信本王死给你看!!!”
苏妖孽一副“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的表情拍了拍戚半夜的肩,然后看着裕王,毫无诚意地叹息一声,惋惜说道“离亭已经跟王爷说过了,王爷如果有那方面的需求请出门左转找江老板,随意楼本来就不是做这行生意的,伺候得不周到,还请王爷见谅……对了王爷如果想死的话,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这件事随意楼倒是可以保证一刀毙命,绝对无痛。”
可以想见,当皇帝陛下收到裕王那封请缨出征的上疏时,一脸的滑稽。
裕王是个什么货色,英明神武的当今圣上再清楚不过……就算不清楚,有肃王的前车之鉴,他也不会给裕王太重的兵权。不过裕王作为他的皇弟,如果能出现在前线,倒是能极大地激励士气……
皇帝陛下的想法,和苏妖孽先前的推断,一模一样。
苏妖孽原本就没打算陛下肯分给他的兄弟多大的军权,他只是想以裕王为跳板介入到这次平叛中去,以免肃王死后随意楼再次落到任人鱼肉的境地。
随意楼下属的武功虽然不差,却远远不到能凭这么几个人与朝廷军队抗衡的地步。苏妖孽相信自己属下们保住一条命还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不想他们一辈子生活在逃亡的阴影之中,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潦倒终生,和当初的秋路一样。
苏妖孽只相信自己手里的东西。随意楼卷入这场纷争已经很深了,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只能想办法抓住令龙椅上那位都忌惮的东西。
平叛便是他翻盘的最好机会。
于是苏妖孽这段时间一直在恶补兵书和史书。
秋路虽然跟他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但是秋路这人说过的话只能信一半,而且他讲那些东西完全只是因为自己憋不住,并不是真的想教苏妖孽多少东西,所以散乱至极,不成体系。
判断战局苏妖孽会,但是如果让他自己用兵……他敢说给他多少人他都打不赢。
其实他也没指望裕王,或者说,他帮裕王真能做出什么事来。裕王的本职是吃喝玩乐,随意楼的本职是杀人,打仗这种事情还是留着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他做这些准备,只不过是希望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而已。
随意楼里并没有此类藏书(事实上随意楼里基本没有藏书),苏妖孽去萧随意书房里找了几本看了,只觉得一头雾水,还不如秋路给他讲的清晰。
寻常人家一般是没有兵书这种东西的,何况现在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他也不想这么明目张胆地去街边的旧书摊上找书。更关键的是,不管多旧的书摊,都不见得有他想要的东西。
想来想去,苏妖孽想到了一个人身上。
颜玉华。
颜先生家里一定有这些东西。
于是那段时间里,苏妖孽白日里处理随意楼的事务、探查魏沉的消息并作出应对、再研究研究如今朝堂的局势,夜晚则潜入颜玉华住处偷书看,凌晨时分回到随意楼睡两三个时辰。
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做偷书这种事情,苏妖孽就觉得十分讽刺。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不到半个月,战火便烧到了南昌。
肃王夺下湖广州军之后,迅速南下稳住了四川云贵一带。原本朝廷对西南的控制力就不强,很快就被他得手。
此后肃王便固守汉口,沿长江东进。
易温酒跑得也很快,只比随意楼晚了两天而已。那时候长江上碧落黄泉帮、肃王、朝廷三方只有零星的混战,因此易温酒手下的人没受到多少损伤,只可惜了那些船只。
易温酒走的时候,一把火烧了鄱阳湖水寨。
他烧得很及时,因为半个月后,肃王军和朝廷军便在这里爆发了一场大战,最终以肃王拿下南昌告终。
南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京城终于也坐不住了,开始向南京加派兵力。
裕王便是在这样一个时候接到出征的消息的。
苏妖孽对朝堂的局势也不算一窍不通,至少尚书是谁御史是谁之类的他还是知道的,毕竟作为一个杀手组织,如果杀完人之后发现自己杀错了人,那就搞笑了。
然而他虽然认得清人,却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看着裕王给他的出征将领名单,苏妖孽发现自己只对颜玉华有所了解,剩下的擅长什么属于哪个派系,他都一概不知。
不过他运气还算不错,挂帅的是颜玉华,随意楼与颜玉华打过不少交道,他对此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次为了一举歼灭肃王,朝廷调来了大量兵马。这样的调动,至少要半个月,这便意味着大军出征至少是半个月以后了。
苏妖孽心里大致有了个数,默然想着,这半个月,得把名单上的将领们好好查一查。
想到这里,他又抬眼看向眼前的裕王。
——这段时间里,裕王的气色竟然变好了不少,原本苍白虚浮的脸色里也透出了红润来。他把裕王扔给戚半夜整治去了,看起来……这位王爷被整治得还挺滋润。
确实滋润。
与苏妖孽说起出征的这些将领的时候,裕王正坐在戚半夜的大腿上,左手搂着他的肩膀,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苏妖孽与裕王说着叛军的局势,戚半夜就搂着裕王坐着,一脸幸不辱命地看着他。
裕王说得眉飞色舞,眼看还能再说个三个时辰,苏妖孽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道“肃王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说这么多作甚——你和半夜是怎么回事?”
——把裕王扔给戚半夜的这半个月里,苏妖孽忙于其他事,一直没空管这位王爷。岂料半个月不见,一转头他手下的执事就被人拐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
“啊?”裕王有些惊讶,然后欣喜说道“这还得感谢苏三——呸,苏楼主。”
他看着神色仍然不是很好的苏妖孽,解释道“是这样的,在见到半夜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快活的事,还有半夜这么好的男人。半夜对我很温柔,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
苏妖孽不想听裕王剖析自己内心,何况裕王的最后一句话确实狠狠刺了他一下,于是询问地看向戚半夜。
戚半夜沉痛地点了点头。
苏妖孽“……”
……无言以对。
裕王永远都能给人惊喜。
苏妖孽实在不想跟浪荡了半辈子终于找到真爱的裕王多待,于是交代完了必须交代的事情便回了随意楼,把戚半夜一个人扔在裕王府里和裕王你情我愿。
然而坐到桌前的那一刹那,他却愣住了。
有人来过。
苏妖孽的书房从来不锁门,下属如果有什么事找他基本连通报都用不着直接推门进来就行,所以有人来过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
然而他桌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六个骰子。
——苏妖孽记性一向很好,自然认得,这六个骰子,是当初从京城逃出来之后,在去往太原的路上,有一次萧随意硬把他拉去赌坊玩了半夜,这便是他在那家赌坊里用过的骰子!
走到时候萧随意顺手把骰子顺了回去留作纪念,他当时只装作没看到,也没多问。
……这六个骰子,应该只有萧随意知道。
萧随意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拆了一遍又装起来一样,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背后火烧一般的痛。
他勉强侧了侧头,看到了床边的人影,“……顾?”
顾转过头来,萧随意倒吸了一口气。
顾看起来伤得比他还重,正敞着衣服替自己处理伤口,身上遍是灼痕和血迹。萧随意看着顾这一身的伤,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有些虚弱地问道“你带着我跳江了?”
“嗯。”
“这是哪?”
“我家。”
萧随意惊得差点跳起来,伤口震裂,痛得他倒吸一口气,“——你家?!”
顾淡淡笑着,“你爹没告诉过你我是汉口人吗?”
“……没。”
和苏妖孽不同,顾是萧凌留给萧随意的人。那大约是萧凌去世之前半年,他带着一个少年剑客回到了随意楼,说这个少年将会成为最优秀的杀手。
那时萧随意还没意识到,萧凌这是在托孤准备后事。
顾的身世,萧凌没说,他也从来没问过。
……
萧随意震惊得连疼痛都忘了,“你父母呢?”
说完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没有哪个家庭美满父母双全生活幸福的人会闲得无聊去做杀手,顾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过自己身世,那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果然,顾淡淡说道“……早死了。”
萧随意还想再问,顾直接说道“你身上的毒本来可以解的,但是我当时手里没有解药,又在江里躲了一段时间,拖得有点久了,现在……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法?”
“至少需要十天才能除干净,在此期间你不能动武。”顾说着垂下眼眸,“解毒倒不是问题,问题是魏沉在长江里捞不到尸体,很快就会派人全城搜查,我不知道还能躲多久。不过,你都不知道我家在这里,魏沉想必也不知道,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萧随意沉默片刻,终于问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