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妃冷笑一声。
萧随意也无意与她争辩,觑着一个空当一步踏了进去,长剑挑向肃王心口,剑光轻灵曼妙。
肃王妃面色微变,金带自上而下向他拍了下去。此时顾被三个剑客缠住了,定然来不及回剑救他,然而萧随意竟然不闪不避,看来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肃王斩于剑下。
如果不是一柄匕首捅进了萧随意背后的话。
背后一凉的那个刹那,萧随意面上神情诡异地僵住了,长剑铛地一声掉到地上。随后肃王妃的金带猛地抽到了他背后,萧随意身子一弓,噢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血是黑色的。
萧随意背后剧痛,喉咙里血腥味翻涌,匕首上的毒逐渐扩散到全身,然而意识却是无比清醒——
他背后只有魏沉,随意楼的其他人都在侧面。
魏沉的履历他一清二楚,不可能是仇家派到他身边的。
那魏沉杀他只有一个理由。
随意楼的权。
魏沉既然选择在这里动手,在杀死他的同时,应该也不会忘记顾。
苏妖孽危险了。
……
他眼前一黑,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地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魏沉一记匕首捅进萧随意背后,顾立刻就注意到了异样。
他回过头,正看到肃王妃的金带抽到萧随意背后,萧随意往前一跪吐了一口黑血,随后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顾怔住了。
就是他分神的这片刻,三柄剑同时刺到了他身上。
顾堪堪避过身后的两柄剑,胸腹之间却被划了一道,血流如注,看上去极为可怖。他勉强抬剑挡了挡,侧到萧随意身边,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魏沉旋身一腿抽到了他右肋下。
于此同时,肃王妃的金带也凌空刺到,锋利的边缘抖出尖锐的破空声。顾估算了一下局势,知道今天是彻底栽了,于是猛地往地上一滚,抱起生死不知的萧随意一同跳了下去。
金带击空,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地板上。
肃王所在的舱室极高,众人只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划出一道弧线坠了下去,掠过熊熊燃烧的甲板上空,然后化作一个黑点坠入江心的火海之中……
☆、第五十八章·夜色
变故突起,不止随意楼, 连肃王的人马都愣住了, 在这样一个血火的夜里, 双方竟然极为诡异地同时停了手。
除了魏沉。
“萧楼主不幸亡故, 我很遗憾。”魏沉看着变成了雕像的几个随意楼杀手, 淡淡说道:“从今往后, 他的职务我代他做。”
说完之后,他还不忘向肃王颔首一礼。
肃王“……”
魏沉转头深深地看了几个随意楼杀手一眼。
杀手们沉默片刻,然后齐齐半跪而下, 以示认同他这个新的主子。
——随意楼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义的地方, 所谓为萧随意复仇在杀手们看来是一个极其可笑的想法。如今的局势, 且不说是魏沉杀了萧随意, 单以魏沉的资历而论, 他暂代(实际上是永久代理)萧随意的职位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魏沉的篡权之路上,这些最底层的杀手本就不该是阻碍——毕竟无论跟着谁做事,他们都是各凭本事接活儿。
阻碍的是刀主之中那些萧随意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还有……苏妖孽。
随意楼就这样在肃王和肃王妃面前完成了易主,而这二位竟然没有多加阻拦。
魏沉和萧随意的策略完全不一样,萧随意死后,他向着肃王点了点头便带人离开了,留下肃王继续和船上的朝廷士兵们交火。
魏沉在混战的船上急掠而过, 沿路看到正向肃王方向赶来的郦南烟和路不平二人,于是喊住了他们。
“萧随意死了。”魏沉如是说道。
然后在二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刀杀了路不平, 转头看向郦南烟。
郦南烟瞳孔里倒映着燃烧的江面。
——如果魏沉只是告诉他萧随意死了,他是决计不信的;然而魏沉上手便直接杀了路不平,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萧随意不止死了,还是魏沉杀的。
魏沉这是要封锁消息,然后下一步……只怕就是杀死苏妖孽了。
郦南烟沉默,船上的人好像也很给面子,来往厮杀着,却没有人特地照顾他们这边。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说道“我明白了。”
魏沉瞳孔一缩。
郦南烟说“我明白了”而不是“恭喜魏楼主”,就表示不认同他擅摄楼主之位。
双方同时动手。
魏沉和郦南烟共事多年,对彼此的武功和手段还是十分熟悉的,二人借着地势遮掩,为了不被对方看出套路来,出手的风格也与之平时迥然不同。
魏沉知道,这种级别的交锋,一般心智正常的杀手都不会插手,而是选择坐等他们打出一个结果。正在魏沉思索要不要向肃王求援的时候,郦南烟胸前突然透出了一段剑尖。
长孙离离从郦南烟背后走了出来,顺手从他胸腔里拔出长剑,吹掉剑上的血珠。
然后向着魏沉跪下。
——至此,萧随意带上船的这一部分人全部落入魏沉掌控。关于萧随意的死,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除了——
“祝生呢?”
魏沉拉着长孙离离躲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长孙离离显然也知道被祝生逃走意味着什么,面色不比魏沉轻松多少,“楼主您也没看到?”
魏沉摇头。二人相顾苦笑。
“……他受了伤,跑不远的。”魏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远处的江面,重重说道,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搜吧,祝生,萧随意,顾,这三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宫九城一脸“你来问吧招了算我输”的英勇就义表情,苏妖孽对刑讯没什么兴趣,于是便把这人扔给了手下,自己站到船舱外透气。
——其实宫九城也不想一脸的英勇就义,然而他在鲁王府地道里曾经对随意楼的二位头领用过刑,如今自己落到了随意楼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苏妖孽不想听船舱里的动静,于是仰起头,任寒凉的夜风从自己鬓边拂过。
他目光忽然一凝。
——小船正好从河边的一家客栈下划过,苏妖孽又是仰着头的姿势,于是便看到客栈的某一间房里,灯光一明一暗,像是在传达某种信息。
随意楼暗号。
他瞳孔微缩——此时随意楼的人应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用暗号约他私下相会。而且这暗号在随意楼内部的级别极高,普通的暗探根本没有资格接触。
应离亭原本坐在船舱顶上吹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段暗号,正准备向头儿询问,却见苏妖孽举起右手示意她不要多问,然后身形一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应离亭“……”
苏妖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显然是出了某些紧急的事情。而他不在的时候,秦淮河上的事情只能她先帮他撑着。
又被无良上司甩了活儿的应姑娘只有长叹一声。
“祝生?”
苏妖孽右手扣住小刀,轻声问道。
——那一段暗号讯息极为复杂,苏妖孽七弯八拐才找到这一家赌坊。他其实不确定是祝生,但是他手下只有祝生做事是这个样子的,连应离亭都差了些火候。
祝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苦笑,“头儿。”
他们此刻站在赌坊的后院中,虽然此时是深夜,月光又十分黯淡,然而以苏妖孽的眼力是决计不会认错的——但是他差点没认出祝生来。
祝生狼狈得就像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左肩一大片暗沉的血渍,显然伤口还没处理;一身衣服黑成一团,几乎看不出来那还是衣服,还挂着几根看起来像是水草的东西;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土,头发半干,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
苏妖孽看到祝生这幅模样,心里就是一沉——祝生应该是跟着萧随意的,绝不可能这么一副狼狈样子地跑到他这里来,还特地约了他避开手下私下见面。
出事了,绝对出事了。
他强行压制住心里翻涌的不安,声音镇静仿佛还是那个身居高位处变不惊的苏三楼主,直接问道“怎么了?”
祝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苏妖孽心里轰地一炸,然后祝生的声音幽幽传来。
“楼主死了。”
“……我一开始就受了伤,所以后来他们放火之后我就找地方躲了起来,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楼主和二楼主跳下来的时候我倒是看到了,两个人完全就是跟石头一样砸到江里,那时候江还在烧着……”
“然后魏沉带着人出现了,一句话不说就杀了不平,长孙离离帮他杀了郦南烟。接着他一边收拢人手一边在船上到处找我,不让任何人传出消息。反正肃王是肯定不会主动说楼主的死讯的,魏沉这就是想瞒着头儿你找机会杀了你……”
“再往后魏沉就没有管船上的事儿了,反正最后肃王的人赢了,肃王妃原本还想找魏沉的麻烦来着,被他说了几句就放弃了……”
“魏沉派人船上船下找我的时候我就想逃,但是那时候水上面全是火,我就顺着船爬了下去,攀在船上等着,直到水面上火灭了才跳到水里游走的……”祝生说到这里,终于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苏妖孽,迟疑许久,方才说道“那火真的很大,就是因为船大才没给烧沉,我爬下去的时候,下面都烧黑了。我不敢往水里跳,怕还没游出去就给烧死或者呛死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了。
苏妖孽自然知道祝生是想说什么——萧随意直接跳进了火海里,即使没有背后那致命的一刀,生还的可能性也极低。
祝生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却听苏妖孽淡淡说道“辛苦了。”
——一夜一天时间,祝生能从汉口赶到南京,简直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