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点点头。
萧随意转头问苏妖孽道“你能走么?”
“我……”
苏妖孽一句话尚未说完,只觉得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忽起——却是被萧随意横抱而起,迅速闪进了马车里。周围有几个闲谈的王府下人,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
马车内的装饰温软华贵,显然是为王府里某位地位极高的贵人准备的。那马也是浑身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
苏妖孽还未来得及坐稳,便见车前黑影一闪而过,顾翻身藏到了马腹之下。
——当初苏妖孽在去往鲁王府的路上遭到刺杀,刺客便是藏身与马腹之下,以毒针惊马,若不是苏妖孽的被暗杀经验着实丰富,只怕现在他和文砚已经变成了两具尸体。
那次随意楼虽然没有追查刺客的来历,却学会了这种精巧的暗杀方法。
而现在,顾显然是要用同样的方法,装作惊马,带着他们逃出鲁王府。
苏妖孽刚想到这里,马车猛地一歪,他便直接被甩到了车壁上。这么一撞之下,苏妖孽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伤口又开始疼起来,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好在现在场面极其混乱,谁也没注意到马车里还藏着人。
他胡乱抓住了一个似乎是软垫的东西,正要塞进嘴里咬着,却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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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眼光
然后马车便冲了出去。
不知道顾用了什么方法,那匹雪白的马十分狂躁, 连带着马车也东歪西倒, 好几次险些直接翻倒在地。四周闲谈的下人们几乎是立刻注意到了白马的异样, 然而却没有人敢直接上前制伏惊马, 只是慌慌张张地跑去告诉自家主子。
苏妖孽本以为自己这番又有得熬了——他身上前前后后无数伤口, 连正常的走路都困难, 被扔在剧烈颠簸的马车里,哪里受得了这种接连不断的震荡和磕碰。
——然而他却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萧随意身上的气息其实十分不好闻,一身血腥味, 还有些烧灼的焦臭。换作往常, 苏妖孽一定会一脚把他踹飞, 然而现在, 他竟然莫名其妙地觉得这种气息安稳而深沉, 能让人一下子镇定下来。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抓住萧随意的手,却被萧随意捉住了一双手腕,将他的双手压在胸前,确保不会碰到手指上的伤口,然后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别动。”
温热的男子气息喷在苏妖孽耳后敏感的皮肤上,一刹那间,他全身都仿佛起了一种奇妙的战栗,然后——
然后伴随着砰地一声, 萧随意重重撞到了车壁上。
他耳边听得萧随意闷哼了一声,然而萧随意的一只手还是紧紧地抓着他的双手,怕他指尖的伤口在碰撞中再次撕裂, 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
萧随意小声咕哝着骂了一声顾。
紧接着马车猛地甩到了左边,萧随意空出的手用力抓住了座椅,抓得他觉得自己的指甲都快断了。就在萧随意十分幸庆这次撞击没有给苏妖孽带来太多影响的时候——
马车又甩到了右边。
萧随意抱住苏妖孽在座椅上一滚,华丽的锦缎坐垫甩了一地,总算抢在撞到车壁之前完成了高难度的转身动作,没让苏妖孽再直接撞上去。
因为这一次剧烈的倾斜,车帘被掀了起来,萧随意眼尖,瞥见鲁王府的偏门一闪而逝,再也忍受不住这种颠簸,对着顾吼道“还要到什么时候——”
顾倏地从马腹下翻了起来,掠进车里,说道“准备换车。”
萧随意自然明白“换车”是什么意思——鲁王府很快就会惊动,他们不能一直待在这辆马车里,而以他们现在这样一身血污的形象,想要溜出京城,只能换一辆车躲着。
萧随意看着怀里面色又苍白了几分的苏妖孽,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问道“我们的车?”
“是。”顾蹙着眉,凝神看着前方——现在这匹白马已经彻底失控,此时街上行人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全部都被这辆华丽而疯魔的马车惊动了,想要掩人耳目地溜出去,实在有些难。
马车又剧烈地转了个弯儿,险些直接侧翻。便在这时萧随意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座驾停在街边,随意楼训练有素的马儿嘶鸣着,前蹄打着地上的土。
用不着顾提醒,萧随意伸手攀住车窗的上缘,抱着苏妖孽便翻了出去,正正落在随意楼马车的车顶上。他一脚踩在车顶的机关上,车顶瞬间打开,然后带着苏妖孽跳了下去。
——也是现在天色已黑,光线昏暗,行人的注意都被鲁王府那匹发疯的纯色白马吸引了过去,加上萧随意动作又快,这才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顾十分自然地坐到前面驾车。
坐定之后,萧随意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好笑的想法来——万一这时候街边的某一栋楼突然塌了,正巧把他们的马车压在下面,那随意楼就真的彻底覆灭了。
上一次和顾还有妖孽联手行动,至少已经是、已经是几年前来着了……
萧随意正打算仔细回忆一下萧凌去世之后的那一段时光,猛然想起一件事,如坠冰窖。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苏妖孽一开始是受肃王所托进入随意楼的。而显然,在肃王喊出那几句话之后,现在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了。
而无论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妖孽是随意楼的内奸,是叛徒,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而随意楼对叛徒的处置一向很简单。
京城原本就是繁华之地,虽然现在入夜已久,但是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唯一亮眼的还是驾车的那个佩剑书生,显然无法引起人们的注意。
顾甚至在随意楼附近绕了一圈——随意楼外表上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只不过最高的三层里,再也没有灯亮起。
顾突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苏妖孽一眼。
——那时车帘掀起,路边的灯火照进了车里,苏妖孽的面容一半映在灯火下,一半隐在黑暗中,静静地回视着他。
他长发有些凌乱,面色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半日的折磨磨去了他眉目间清冷凛冽的刀意,骨子里的妩媚风流便这样静静地流淌了出来,直淌到人心里。
那一刹那顾终于信了——有的人的风流真是天生的,即便顶着一个荒谬的名字和可笑的身世,即便无数的日夜都浸在泥沼的最深处的污水里,即便被命运赐予层层叠叠的纸醉金迷然后又被一层一层剥除,他骨子里永远都是那样的高卓自负,从容且孑然。
一个人自负到何等地步,才会奉行人不欠我我不欠人那样偏执到可笑的原则?
顾默然想着。
——头儿的眼光真他妈好。
随意楼出品的马车果然有质量保证,在京城里绕了大半圈,甚至还远远地瞻仰了一下落入肃王之手后随意楼的遗容,这才优哉游哉地出了门——而在这个过程中,车行一直平稳至极,连大的颠簸都没有。
顾显然是做好了救人的准备,随身带着三份伪造的路引,再加上苏妖孽从鲁王府顺出来的总管令牌,轻易便出了城。
出城不过五十步,苏妖孽忽然感到背后泛起凉意,一种直觉一般的危机感骤然浮现,像是被人用利刃指住了后心。
他转头看了一眼萧随意,发现自家楼主也是面色凝重,于是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有人追来了。
肃王和鲁王虽然不敢在京城大动干戈,但这不代表他们手下没有高手。而对像随意楼三位首领这种级别的人物来说,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不是成群的侍卫或者士兵,而是同样躲在阴暗处、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的武林高手。
顾显然也发现了背后有人,不过他并没有减缓马车的速度。在这样对峙的情况下,任何一方先做出反应,便意味着气机不再圆满,立时便失了先机。
萧随意正打算查探,苏妖孽忽然从座椅下抽出了一副弓箭,随后启动机关,打开车顶。
他一个闪身便翻上了车顶,顺手将车顶合拢,一脚踏在车顶边缘,另一脚抵在凸起的花纹上,弓弦拉满,正正对着城门,袖袍在夜风中鼓荡张扬。
——京城严禁弓|弩,然而现在已经出了城门。
城墙上站着一个人影,也是一张弓,锁死随意楼三人的马车,拉满。
车里的萧随意看不清外面的场景,但是能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两股饱满张扬的杀意在空中碰撞,双方的气势都提升到了极致,仿佛绷紧的弦,一个轻微的扰动就会造成无法预料的灾难后果。
这两箭若是放出,不知道对峙的四人能活下来几个。
许久,只有稳定得仿佛天荒地老亘古不变的马蹄声和辘辘车轴声,连夜风都静止了,将一片苍苍茫茫的天地留给这两道杀意,绝对而极致。
马车终于远去。
弓箭的射程终究不是无限,那道锁死他们的气机逐渐淡渺,断绝的那一刹那,苏妖孽身上一直紧绷的一根弦仿佛也铮地一声断了,只来得及一脚踩开车顶的机关,然后便直挺挺地倒栽了下去。
萧随意一把接住他从车顶上栽下来的身子,向顾喊道“伤药!”
——苏妖孽面色苍白到近乎惨淡,一双长眉微微蹙着,好看得教人心疼。
萧随意想起,这是自他们进入鲁王府起,他第一次看到苏妖孽皱眉——在他昏迷的时候。
他默然叹息一声,接过顾扔来的伤药。
为了轻便起见,顾身上一向只带救命用的干粮、水和伤药,因此他扔来的这盒伤药着实不多,完全不够苏妖孽这一身伤用的。
他趁着苏妖孽昏迷,简单处理了一下他手上的伤——苏妖孽若是醒着,定然再受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上药的时候,他看到苏妖孽眼帘微微颤抖,似乎是醒来的迹象,下意识地停了手。等了许久之后,苏妖孽仍然没有动静,萧随意这才继续上药。
待得处理完了十个手指的伤,萧随意把伤药搁在一旁,轻轻将苏妖孽抱在怀里——苏妖孽身上虽然也有伤,但是鲜血早和衣衫凝结在了一起,眼下根本无法处理,只能先搁一搁。
苏妖孽睡得很沉,或者说,昏迷得很沉。
萧随意看着他憔悴的容颜和散乱的长发,完全是下意识地,用手指轻轻地梳着他的头发。
然后萧随意的脸色猛地难看起来。
他举起手,看着指尖渗出的一滴鲜血,面色铁青。更要命的是,那滴血还有逐渐变黑的趋势。
苏妖孽头发里藏着针。不光是针,还是毒针。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苏妖孽身上带着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萧随意不知道他在长针上下的是什么毒,但按照苏妖孽一贯的作风,那想必是很毒的毒。而他如果要解毒,就必须把苏妖孽喊醒找他要解药;但是苏妖孽累了一整天,现在好不容易能休息一会儿……
正在萧随意十分尴尬地盯着自己手指看的时候,一件令他更尴尬的事发生了。
——苏妖孽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讲道理每次随意装逼失败的时候我都很想哈哈哈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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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姓名
萧随意正盯着自己的指尖看,脸上几乎写了“尴尬”两个大字。苏妖孽一眼看到萧随意举着一只手, 另一只手还放在离自己肩头很近的地方, 立刻便猜到了他做了什么, 淡淡说道“别找了……我没带解药的。”
萧随意“……”
——他怎么忘了, 能让苏妖孽藏在头发里的东西, 必定是最后的杀着。而以他的性格, 断然不会让“敌人中了毒然而从我身上找到了解药”这种蠢事发生。
苏妖孽也没深究萧随意对他的头发做了什么,直接报了几味药材,然后说道“照这个去配一份就行, 你只是被扎了一下, 晚个两天也不要紧的。”
萧随意怔了怔, 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些亢奋过度, 因而忽略了某个很重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