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妖孽开口之前,应离亭已经先冷冷地说道。
裕王当着他们的面说要和他们老大上床,这种事情,总不能让老大自己骂回去吧何况众所周知苏妖孽一向比较擅长扯淡,很少直接骂人。
裕王看了她一眼,眼里流露出饶有兴致的神色当然,是那方面的兴致。
“够了”苏妖孽低声喝道。
裕王立刻眼色期待地看着他。
“王爷可还真是雄风不减啊。”苏妖孽意味不明地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喊道“戚半夜”
被他点到名的执事上前一步,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苏妖孽指着裕王问道“你觉得王爷如何可合你口味”
他手下这个执事也是断袖,平生糟蹋过的男子苏妖孽也不记得戚半夜有没有糟蹋过谁,但是他知道戚半夜好在上位,而且折腾起来动静极大,有几次差点让顾以为他要拆了福昕镖局特地派人查看
戚半夜认真地打量裕王,裕王也认真地打量戚半夜。
半晌,戚半夜转向苏妖孽,点了点头,十分认真说道“弱了点,也就脸还不错不过如果这是头儿你的意思的话,我就勉强接纳了。”
苏妖孽“”
为什么感觉听上去有哪里不对
裕王只看到这个黑衣杀手在裕王眼中,随意楼所有人都是黑衣杀手猿臂蜂腰长身玉立,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然而
赏心悦目是建立在他别人而不是别人压他的基础上的。
“一点也不合本王口味”裕王瞪着苏妖孽吼道“苏妖孽你敢信不信本王死给你看”
苏妖孽一副“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的表情拍了拍戚半夜的肩,然后看着裕王,毫无诚意地叹息一声,惋惜说道“离亭已经跟王爷说过了,王爷如果有那方面的需求请出门左转找江老板,随意楼本来就不是做这行生意的,伺候得不周到,还请王爷见谅对了王爷如果想死的话,可以提前跟我说一声,这件事随意楼倒是可以保证一刀毙命,绝对无痛。”
可以想见,当皇帝陛下收到裕王那封请缨出征的上疏时,一脸的滑稽。
裕王是个什么货色,英明神武的当今圣上再清楚不过就算不清楚,有肃王的前车之鉴,他也不会给裕王太重的兵权。不过裕王作为他的皇弟,如果能出现在前线,倒是能极大地激励士气
皇帝陛下的想法,和苏妖孽先前的推断,一模一样。
苏妖孽原本就没打算陛下肯分给他的兄弟多大的军权,他只是想以裕王为跳板介入到这次平叛中去,以免肃王死后随意楼再次落到任人鱼肉的境地。
随意楼下属的武功虽然不差,却远远不到能凭这么几个人与朝廷军队抗衡的地步。苏妖孽相信自己属下们保住一条命还是可以做到的,但他不想他们一辈子生活在逃亡的阴影之中,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潦倒终生,和当初的秋路一样。
苏妖孽只相信自己手里的东西。随意楼卷入这场纷争已经很深了,想要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只能想办法抓住令龙椅上那位都忌惮的东西。
平叛便是他翻盘的最好机会。
于是苏妖孽这段时间一直在恶补兵书和史书。
秋路虽然跟他讲过一些这方面的东西,但是秋路这人说过的话只能信一半,而且他讲那些东西完全只是因为自己憋不住,并不是真的想教苏妖孽多少东西,所以散乱至极,不成体系。
判断战局苏妖孽会,但是如果让他自己用兵他敢说给他多少人他都打不赢。
其实他也没指望裕王,或者说,他帮裕王真能做出什么事来。裕王的本职是吃喝玩乐,随意楼的本职是杀人,打仗这种事情还是留着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他做这些准备,只不过是希望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而已。
随意楼里并没有此类藏书事实上随意楼里基本没有藏书,苏妖孽去萧随意书房里找了几本看了,只觉得一头雾水,还不如秋路给他讲的清晰。
寻常人家一般是没有兵书这种东西的,何况现在也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他也不想这么明目张胆地去街边的旧书摊上找书。更关键的是,不管多旧的书摊,都不见得有他想要的东西。
想来想去,苏妖孽想到了一个人身上。
颜玉华。
颜先生家里一定有这些东西。
于是那段时间里,苏妖孽白日里处理随意楼的事务、探查魏沉的消息并作出应对、再研究研究如今朝堂的局势,夜晚则潜入颜玉华住处偷书看,凌晨时分回到随意楼睡两三个时辰。
想到自己居然还会做偷书这种事情,苏妖孽就觉得十分讽刺。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不到半个月,战火便烧到了南昌。
肃王夺下湖广州军之后,迅速南下稳住了四川云贵一带。原本朝廷对西南的控制力就不强,很快就被他得手。
此后肃王便固守汉口,沿长江东进。
易温酒跑得也很快,只比随意楼晚了两天而已。那时候长江上碧落黄泉帮、肃王、朝廷三方只有零星的混战,因此易温酒手下的人没受到多少损伤,只可惜了那些船只。
易温酒走的时候,一把火烧了鄱阳湖水寨。
他烧得很及时,因为半个月后,肃王军和朝廷军便在这里爆发了一场大战,最终以肃王拿下南昌告终。
南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京城终于也坐不住了,开始向南京加派兵力。
裕王便是在这样一个时候接到出征的消息的。
苏妖孽对朝堂的局势也不算一窍不通,至少尚书是谁御史是谁之类的他还是知道的,毕竟作为一个杀手组织,如果杀完人之后发现自己杀错了人,那就搞笑了。
然而他虽然认得清人,却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看着裕王给他的出征将领名单,苏妖孽发现自己只对颜玉华有所了解,剩下的擅长什么属于哪个派系,他都一概不知。
不过他运气还算不错,挂帅的是颜玉华,随意楼与颜玉华打过不少交道,他对此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这次为了一举歼灭肃王,朝廷调来了大量兵马。这样的调动,至少要半个月,这便意味着大军出征至少是半个月以后了。
苏妖孽心里大致有了个数,默然想着,这半个月,得把名单上的将领们好好查一查。
想到这里,他又抬眼看向眼前的裕王。
这段时间里,裕王的气色竟然变好了不少,原本苍白虚浮的脸色里也透出了红润来。他把裕王扔给戚半夜整治去了,看起来这位王爷被整治得还挺滋润。
确实滋润。
与苏妖孽说起出征的这些将领的时候,裕王正坐在戚半夜的大腿上,左手搂着他的肩膀,右手在纸上写写画画。
苏妖孽与裕王说着叛军的局势,戚半夜就搂着裕王坐着,一脸幸不辱命地看着他。
裕王说得眉飞色舞,眼看还能再说个三个时辰,苏妖孽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他道“肃王我又不是不认识,你说这么多作甚你和半夜是怎么回事”
把裕王扔给戚半夜的这半个月里,苏妖孽忙于其他事,一直没空管这位王爷。岂料半个月不见,一转头他手下的执事就被人拐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
“啊”裕王有些惊讶,然后欣喜说道“这还得感谢苏三呸,苏楼主。”
他看着神色仍然不是很好的苏妖孽,解释道“是这样的,在见到半夜之前,我还不知道这世间竟然有这么快活的事,还有半夜这么好的男人。半夜对我很温柔,我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
苏妖孽不想听裕王剖析自己内心,何况裕王的最后一句话确实狠狠刺了他一下,于是询问地看向戚半夜。
戚半夜沉痛地点了点头。
苏妖孽“”
无言以对。
裕王永远都能给人惊喜。
苏妖孽实在不想跟浪荡了半辈子终于找到真爱的裕王多待,于是交代完了必须交代的事情便回了随意楼,把戚半夜一个人扔在裕王府里和裕王你情我愿。
然而坐到桌前的那一刹那,他却愣住了。
有人来过。
苏妖孽的书房从来不锁门,下属如果有什么事找他基本连通报都用不着直接推门进来就行,所以有人来过实在是件很正常的事。
然而他桌上却多了一样东西。
六个骰子。
苏妖孽记性一向很好,自然认得,这六个骰子,是当初从京城逃出来之后,在去往太原的路上,有一次萧随意硬把他拉去赌坊玩了半夜,这便是他在那家赌坊里用过的骰子
走到时候萧随意顺手把骰子顺了回去留作纪念,他当时只装作没看到,也没多问。
这六个骰子,应该只有萧随意知道。
萧随意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被人拆了一遍又装起来一样,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背后火烧一般的痛。
他勉强侧了侧头,看到了床边的人影,“顾”
顾转过头来,萧随意倒吸了一口气。
顾看起来伤得比他还重,正敞着衣服替自己处理伤口,身上遍是灼痕和血迹。萧随意看着顾这一身的伤,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有些虚弱地问道“你带着我跳江了”
“嗯。”
“这是哪”
“我家。”
萧随意惊得差点跳起来,伤口震裂,痛得他倒吸一口气,“你家”
顾淡淡笑着,“你爹没告诉过你我是汉口人吗”
“没。”
和苏妖孽不同,顾是萧凌留给萧随意的人。那大约是萧凌去世之前半年,他带着一个少年剑客回到了随意楼,说这个少年将会成为最优秀的杀手。
那时萧随意还没意识到,萧凌这是在托孤准备后事。
顾的身世,萧凌没说,他也从来没问过。
萧随意震惊得连疼痛都忘了,“你父母呢”
说完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没有哪个家庭美满父母双全生活幸福的人会闲得无聊去做杀手,顾这么多年都没有说过自己身世,那想必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果然,顾淡淡说道“早死了。”
萧随意还想再问,顾直接说道“你身上的毒本来可以解的,但是我当时手里没有解药,又在江里躲了一段时间,拖得有点久了,现在有点麻烦。”
“怎么麻烦法”
“至少需要十天才能除干净,在此期间你不能动武。”顾说着垂下眼眸,“解毒倒不是问题,问题是魏沉在长江里捞不到尸体,很快就会派人全城搜查,我不知道还能躲多久。不过,你都不知道我家在这里,魏沉想必也不知道,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萧随意沉默片刻,终于问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带着你跳进了江里,从水底躲开上面的火游到了岸边,然后在岸边躲了一晚,今天早上才进城来到这里。我才买了药回来没多久,你就醒了。”
“我昏迷了多久”
“五个时辰不到。”
萧随意沉默了片刻,然后反手就要摸索背后的伤口。他此刻趴在床上,伸手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此被顾一把抓住了手腕。
顾问道“你做什么”
“魏沉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他背后给了我一刀我居然还没死,他捅哪儿了”
“后心,没毛病。”
“那”
顾面无表情“他捅歪了,没捅到心脏。”
“哦。”
除了命大两个字,萧随意不知道还能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背后先是挨了一匕首又被抽了一记还被下了毒,又从那么高的地方直接跳进江里都没有死,简直
萧随意突然想起来什么,蹭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拉到了背后伤口,险些双膝一软直接跪下去,被他扶着桌子撑了起来。
然后他一把抓过顾的手腕,伸出两指搭脉。
他身上几乎没有烧伤,只能解释为跳水的时候顾把他护在了怀里,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的灼烧和冲击。
“别想多。”顾抽回手淡淡看了萧随意一眼,“我知道自己死不了。那时候你身上有伤,直接掉水里估计就摔死了两个一起受伤总比死一个好。”
“谢谢。”
“谢你个头”顾很想随手抓一个什么东西拍到萧随意脸上,“赶紧想想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躲着呗。”
“你家那个呢”
“我家哪个哦,我次噢,”萧随意蹭地蹦了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老三不会出事的吧不会的吧”
顾看着脸色不大好的萧随意,“难说。”
萧随意颓然坐了回去。
“放心,他那种人就算有什么事也死不掉的,”顾一眼看到萧随意的神色,猜到他想做什么,冷冷道“你给我好好待着,反正就算现在通知他也来不及了。”
萧随意没有说话。
他当然相信苏妖孽有能力让自己活下去,但那是从前,在听到他的死讯之后呢
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转而专心查看身上的伤势。
最重的两道伤来自背后,以至于他现在根本无法用力,在这屋里蹦跶两下已经是极限了,动武打架根本别想。他现在整个人仍有些昏昏沉沉的,想必就是因为顾所说的余毒未清。
看完一遍之后,萧随意突然又看向顾,带着几分希冀问道“祝生应该逃出去了吧他滑溜得跟老三一样。”
“有可能,我问问看。”
然而他们两人都不擅长打探情报,尤其是在这种状态下,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顾的家世在随意楼里没有留档,而且他家本就在最脏乱的市井之间,萧随意和顾又是善于隐藏行迹的人,因此竟然一直没有被魏沉发现。
当然,为了更加完美地躲藏,萧随意和顾也没有试图和外界联络,甚至连肃王造反这样的事都是从邻居的闲聊里听来的,更不要说随意楼和碧落黄泉帮具体的状况了。
伤稍稍好些之后,萧随意便按捺不住地潜入了城中,看看能不能刺探到什么情报顾的伤远较他想象的重,他不放心让顾一个人涉险。
他虽然不怎么管苏妖孽那边的事情,但是随意楼的联络暗号还是认得的,这么一圈走下来,竟然真的被萧随意探查出了不少事情。
魏沉接手了他的位置,除了郦南烟之外,还杀了他手下两个十分得力的刀主这倒不是因为这两位刀主想为他报仇,而是因为他们想和魏沉争权。
除此之外,他手下就没有死别的人了。
但是苏妖孽那一系情况就很惨烈了苏妖孽自己心高气傲,他一手带出来的暗探们也是一个比一个自负,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都是想办法把消息传给自家头儿,被魏沉杀了好几个执事之后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即便如此,魏沉仍然没有放过这些人。苏妖孽手下的执事之中,单是他叫得出名字的就被囚禁了一半,这还不算那些直接被杀的。
萧随意想魏沉之所以对苏妖孽的属下下此狠手,多半是因为祝生逃了出去。而且以魏沉对苏妖孽的忌惮程度看来,苏妖孽现在应该是活着的。
他甚至冒险潜入了魏沉在汉口的据点,都没有得到苏妖孽的消息。
萧随意回到住处的时候,眼睛里全是血丝。
顾被他的神色吓了一跳,直接问道“出什么事了”
萧随意将所见所闻简单讲了一遍。
“魏沉这是怕老三了。”顾旁观者清,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关键,“老三不止活着,而且现在应该已经和魏沉一样接了你的位置了”他说着深深地看了萧随意一眼,“老三的手段不是魏沉能比的,他出手的话,魏沉活不了多久了。”
、第六十章相见
萧随意怔了怔,“但是”
顾仿佛知道萧随意想但是什么, 直接说道“他的资历虽然和魏沉差不多, 但是位置不一样, 眼界也就不一样你看他这么多年来, 除了找你借人之外, 还有什么事情找过你的”
萧随意仔细想了想“要钱”
顾“”
萧随意和顾没法绕过魏沉通知到苏妖孽, 如今肃王叛乱方起,局势还算清明,他们也没有万全的把握, 只好依旧待在顾的家里养伤。
他们养伤的这间房子虽然又小又破旧还在汉口最下等的贫民区里, 这么多年没人住居然也没给人占了去, 萧随意几乎不用想, 便知道其中有自己那位老爹的功劳。
顾原本就是萧凌留给他的死士。
他和苏妖孽都是俗务缠身, 武功难有精进。顾则不负责随意楼的任何具体事务,心无旁骛外加原本天资又高,在武学一道上,早把他们两个甩了不知道多远。
萧随意除了每日里例行去城里晃一圈打探魏沉的动静之外,便是与顾切磋活动手脚,深陷重围之中日子竟然颇为舒适,过得萧随意整个人都有些懒散了起来。
如果他不需要担忧苏妖孽的安危的话。
萧随意对苏妖孽那一系的人了解也不多,但他毕竟看得懂随意楼的联络暗号。这些天来, 他在城中见到的联络痕迹越来越少,到最后近乎完全归于沉寂,这让萧随意经常会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现在肃王叛乱, 汉口城正戒严,几乎已经到了封城的地步。而且魏沉手里毕竟掌握着随意楼的大部分人手,他在城门和码头等几个重要关口处都埋下了眼线,往来进出的人都逃不过他的眼。
萧随意和顾失去了随意楼的支持,也不敢在这样的时候出城毕竟不管是撞到肃王手里还是撞到魏沉手里,对方想必都会很开心的。
萧随意推测,苏妖孽的属下们应该也是这个情况。
他们如果想要离开或者做些别的什么,只能等汉口城先乱起来。
汉口作为肃王的立足之地,自然被守得固若金汤。然而萧随意和顾没有白等,半个月之后,到底还是出了乱子。
一艘船的士兵哗变了。
虽然只有一艘船,但是汉口的各方势力早已如绷紧得弦一般。那艘船上的士兵一开始只是想为国尽忠,很快因为各方势力的加入,这次混乱就变了味道。
第一个下场的是魏沉。
这些天来,与苏阎王留下的小鬼们斗智斗勇,魏沉的精神状态明显也不怎么好,一有风吹草动就怀疑是苏妖孽在背后搞鬼。这次哗变,他恰巧在码头附近巡视,于是顺路潜上了船,打算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然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杀手,魏沉的行踪竟然暴露了。
萧随意打死也想不明白魏沉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犯这样的错误,想来想去,最终只能推测苏妖孽的某一位属下可能在其中起了某些作用。
前些日子里沉寂多时的暗探们,多半只是像他和顾那样躲起来了罢,萧随意如是想到。
肃王对这个随意楼新任楼主还是颇为重视的,因此魏沉的行踪刚一暴露,肃王的人便出现了。那时肃王本人正在鄱阳湖与朝廷水军厮杀,来的自然是他得力的下属。
萧随意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和肃王下属几乎同时赶到。
原本他们所在的贫民区就离长江不远,又是哗变这样的事儿,血腥味和厮杀声几乎都混在了风里。萧随意和顾虽然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下来也是十分敏感的,自然捕捉到了这一点。
他们于是决定去凑个热闹。
萧随意和顾赶到的时候,正逢肃王军围剿那艘哗变的战舰,肃王属下的一个军官站在船头,高声指认莫名其妙暴露行踪的魏沉煽动了哗变。
魏沉身边立刻就热闹了。
以魏沉的小心谨慎,身边自然会有杀手随行。然而这样的场景下,武功再高的杀手都派不上用场一半以上的箭都朝着他射来,士兵们疯狂地往他身边挤,有的想保护他,有的想杀了他邀功,乱成一团。
萧随意觉得,自己这辈子策划了无数次刺杀,唯有这次什么计划都没有做,却比之前所有的暗杀都要完美。
他不知道为什么士兵会哗变,也不知道魏沉为什么会暴露行踪,更没预料到肃王属下竟然会放过船上目标明显的前朝廷军官,转而指认魏沉煽动哗变。
朝廷、肃王、苏妖孽一系,这三方水火不容的势力,事先完全没有打过招呼,不管是有意还是巧合,最终却是极有默契地共同把魏沉逼入了绝境。
最后,萧随意趁着混乱潜入人群,从背后赏了魏沉一刀。
苏妖孽将那六个骰子搁到一边,接着整理随意楼这些天来死亡和失踪的名单。
名单很长,全部整理出来之后,他把这份名单交给应离亭,让应姑娘调出这些人的履历仔细查对。紧接着他抽出账本,从一旁拉了副算盘来,把白天祝生算过的账又仔细对了一遍。
兵荒马乱的,自然没多少进账。
他一边拨着算珠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去裕王那儿“借”点银子过来,墨色的算珠衬得他五指愈发素净雕琢,修长而骨节分明。
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看痴了的某人。
苏妖孽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拨漏了一颗算珠,于是停下手来,仔细倒回去查看。他倒到一半,忽然察觉背后有股温热的气息,当下左手维持着打算盘的姿势不变,右手指间却藏了一根细针,然后猛地一翻手向后刺去
萧随意“”
虽然没料到苏妖孽会突然动手,他反应倒是不慢,啪地一声抬手格住苏妖孽手腕,然后欺身而进,伸手便向他后颈卡去。
苏妖孽一个俯身,伸手在桌上一拍,连人带椅子转了出去,正好横肘撞向萧随意腋下。
萧随意沉肘一挡,提膝顶向苏妖孽胸前。他以为苏妖孽会顺势起身攻他下盘,然而苏妖孽竟然没有避开,生生被他顶住前胸抵到了桌上。
苏妖孽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正打算说些什么,却突然认出了萧随意来,面色倏地变了。
萧随意也怔住了。
这是自离开不见山庄起,二人第一次对视。萧随意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苏妖孽,明明化着素净淡雅的妆,眉眼间却有种生杀予夺的凛冽,教人多看一眼都灼得眼睛生疼。
然而在那双妩媚到有些魅惑的眼里,萧随意看到的只有疲惫。
“老三,你”半晌,萧随意终于开口说道,声音干涩得他自己都几乎没听出来,“你怎么这样了”
苏妖孽不可能在先手的情况下连他三招都接不下来,这不可能。
旋即他明白了自己问了一个多么蠢的问题。
“我”
萧随意刚想解释,却见苏妖孽深深地看着他,眸色在灯火下愈发深沉。
他将苏妖孽从桌上拉了起来,习惯性地从背后抱住他,正打算贴在他耳后耳语两句,却见怀里的人突然回过头来看着他,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印上了他的唇
萧随意“”
那一刹那的触感像是要炸开来,萧随意只觉得自己脑袋里轰地一声,唇间传来的湿热让他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是用力搂紧了怀里的人,用加倍的疯狂回应着他的疯狂。
分开的时候,萧随意觉得自己脑子里还是晕的,却看苏妖孽面上透出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妆容也有些乱了,在灯火下剧烈地喘息着,面上是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了的憔悴和疯狂。
萧随意伸手环着他的腰。
苏妖孽的前襟也有些散乱,胸前剧烈地起伏着,支棱的锁骨镀了一层暖色的灯光,竟显出了几分柔和来。
萧随意俯身在他的锁骨上舔了一下。
苏妖孽簌地睁大了眼。
萧随意咽了口口水,看着他说道“今天晚了。”
苏妖孽不答,只是看着他。
萧随意“楼下还有人,被人听到了不好。”
苏妖孽还是看着他。
萧随意“明天早上还有事情,你最近还是多休息。”
苏妖孽仍是看着他。
萧随意“账还没算完,别弄乱了。”
苏妖孽还是没有说话或者移开目光的意思,萧随意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没理由了。”
然后他俯下身去,再一次吻上了苏妖孽的唇,原本搂着他腰的双手却开始往下滑,还不忘顺手把椅子拉过来给他撑着。
楼下,祝生默默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果然调走值夜杀手是明智的决定。
、第六十一章晨曦
苏妖孽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某人大腿上, 身上已经被整理过, 虽然仍有些不适, 倒没觉得多少粘腻。萧随意大概也知道苏妖孽如果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上还沾着某些不明液体, 会直接把他踹出去。
萧随意正跪坐在地上算他之前没算完的账, 大概是嫌书桌碍事, 他把笔墨纸砚连同算盘都搬到了地上,极为不雅地摊了一大片,算珠拨得噼里啪啦的。
从前账还归萧随意管的时候, 苏妖孽心情好了会把账对好了给他, 懒起来就直接把下面递上来的账本看也不看就扔到他面前, 所以萧随意做这事儿倒是手熟。
苏妖孽缩在某人怀里没动, 睁开眼向地上看去, 发现萧随意早把他昨天的账查对了一遍,正在一天天地帮他倒着往前对,已经快把他回到京城的账都查完了。
他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人,无论是睡醒还是从昏迷中醒来都能控制住自己分毫不动。然而萧随意居然发现他已经醒了,抱住他的头往上挪了挪,让他枕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然后继续翻看账本。
苏妖孽也不打扰他,就这么躺在萧随意怀里, 睁着一双眼看他对账,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放空自己,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想。
看窗外天色, 应该才是晨曦,太阳都还未曾升起。萧随意应该很早就醒了,因为书房里的痕迹都被收拾干净了萧随意如今身份敏感,回来见他一面都得把随意楼下属调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所有人把这里收拾妥帖的。
书房里一切原样,甚至在浅白色的晨曦里多了一份莫名的安宁祥和。
只是
苏妖孽目光落到某处,然后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转开了目光。
他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直视这张椅子了。
昨天夜里他和萧随意两个人都跟发了疯一样,他先是撑在椅子上腿盘住萧随意腰间,被萧随意仗着他不敢出声狠狠地欺负了一顿,很快就支持不住,两个人一起滚到地上,万幸没有弄出太大动静。
在地上胡闹一番之后,两个人还是收不住,萧随意于是又把他扔到椅背上挂着他那时候神志已经有些恍惚了,只记得最后是某个仗着自己武功长进就开始给他嘚瑟的混球把他抱下来的
混球突然低笑了一声“看什么呢”
苏妖孽“算你的账。”
“算完了。”萧随意把笔一扔,抱起他的头,让他蹭在自己臂弯里,“基本没什么大的问题,就是前天的支出少算了十两银子前天的账是谁做的”
苏妖孽枕在萧随意怀里不想动,“书架上有人事安排,你自己对着查吧。”
萧随意也没想仔细追究到底是谁报账时少算了十两银子,空出右手抚摸着苏妖孽的头发,左手仍在翻看这些天的账,“裕王没打死你”
对于萧随意来说,看一看那些收支条目,基本就知道了苏妖孽这些天来做了些什么。
“没,他和戚半夜恩恩爱爱去了。”
萧随意忍了半天,愣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之后,他又将账本翻了一页,随口说道“林公公可不好伺候。”
随意楼和宫里的几位大公公暗地里一直有联络,以往这些事都是萧随意负责,现在萧随意不在,苏妖孽只好接过这几条线。
宫中畸余之人,癖好也往往比较奇怪,何况苏妖孽曾是红遍京城的伶人,风头较如今的朱颜还要更胜一筹,往往更能引起某些人的征服欲。萧随意提及的那位林公公,确实曾经毫不掩饰地对他表示过某方面的兴趣。
“他倒是敢。”苏妖孽的目光在摊开的账本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了窗外,“这些天来,我一直维持着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何况见他之前还特地化过妆,他就算再迟钝也该感受到了。”
所谓杀气,不过是告诉别人我随时都有能力杀你,并且有理由杀你。习武之人对他人的动作极为敏感,苏妖孽这些天来,无论行止坐卧,始终保持着下一瞬间就可以暴起杀人的状态,普通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落在一般高手眼中便格外地触目惊心。
也是因此,他这些天来身体损耗很大,不得不一直用化妆掩饰。
从苏妖孽的武功退步看来,萧随意就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抚摸他头发的右手顿了顿,安慰的话在喉咙里打着转儿,就是说不出口。
共事九年,他很清楚苏妖孽为了在他走后撑起随意楼付出了多少代价,苏妖孽也很清楚他从那样的绝境里死里逃生付出了多少代价。彼此之间都没必要再说。
想到这里,萧随意说道“魏沉我带来了。”
苏妖孽仰头看向他的眼睛。
萧随意笑了笑,揉了揉苏妖孽的头,“活的。给你当礼物。”
苏妖孽转开目光,沉默许久,终于说道“我的人死了多少”
他语气很淡,淡得听不出悲伤。
魏沉背叛之后,他也曾经尝试过派人打探消息,然而当时汉口城戒严,他之前在那边埋下的暗探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派出去的人也都跟失踪了一样。苏妖孽手里的人不多,不愿意再做这样无谓的损耗,于是便没有再试图打探魏沉的消息。
如今萧随意既然已经回来了,不出几个时辰,想必汉口的消息也能传到。
萧随意放下了账本,“一半吧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再找人查查。”
苏妖孽轻轻嗯了一声,许久,说道“逝者安息。”
萧随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抱紧了他。
他们都是在尘世中踟蹰的人,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了,能给死者的也只有平安喜乐的祝愿。
“那些人进随意楼的第一天,我都和他们说过,这是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的活儿,让他们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算了,不说这个了,你当时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被魏沉暗算到的,跟我讲讲吧。”
萧随意不是那种会轻易把背后留给别人的人,以他的武功,险些被魏沉杀死,着中间肯定出了其他的事,所以苏妖孽直接问了出来。
萧随意于是将那日的经过大致讲了讲。
“所以,”他最后微微苦笑说道“我觉得我有把握一击杀死肃王,于是想着先杀了他再说,后背就留了出来”
苏妖孽注意到了他的说辞“也就是说,就算魏沉不动手,你也会受伤”
萧随意点了点头,“肃王妃。”
他看着苏妖孽的神色,苦笑说道“你也知道的,那时候我只想杀死肃王,根本没想太多。我受伤能换肃王一条命,这买卖太赚了。”
肃王杀了萧凌。
这么多年来,萧随意一直将这份仇恨埋在心底,但凡碰到问题都已随意楼为先,绝不因私仇影响大局,甚至见到肃王的时候都能微笑见礼,言辞里挑不出任何毛病。
然而这不能代表那仇恨就不存在。
有些仇恨像是盛在碗里的酒,初时鲜艳,放着放着味道就淡了;有些仇恨则是封在窖里的酒,在谁都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发酵,启封的那一刻醇香得让人心悸。
以是萧随意在有机会的时候,不惜自己重伤也要杀死肃王,即使明知这是最下等的选择。
苏妖孽低声说道“我明白。”
“就是那时候魏沉背后给了我一刀,大概是我当时动作太快,他没算准,没死。”萧随意简单地说了下去,“后来顾带着我跳了江,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得问他。”
“我知道,”苏妖孽突然说道“就是那时候祝生逃了出去报信给我。我本以为那种情况下你们两个死定了,现在仔细想想,是我当时太慌乱火毕竟只是浮在水面上的一层,祝生不敢下去,是因为他当时离水面太近;而你们两个从船上跳下去,入水的时间短,倒不怎么需要担心火势,唯一的问题是掉进水里那一下的冲撞。”
萧随意解释道“顾帮我挡了挡。”
苏妖孽嗯了一声,“那魏沉呢”
“这事说来好笑,我也不知道是哪一方势力干的”萧随意将士兵哗变的事儿讲了一遍,最后说道“我想着你手里那么多人死在魏沉手上,肯定不甘心,于是活着给你带了回来。”
“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对外面说的都是我杀了你”
从时间上推算,萧随意擒住魏沉应该至少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而他竟然连萧随意的一点消息都没听到,显然是萧随意自己没有露出行踪。
现在随意楼之所以奉他为主,除开他的资历外,也是因为他设计暗杀了前任楼主萧随意。如果让人知道萧随意还没死,苏妖孽的声望和地位将会一落千丈一个连暗杀自己上司都做不干净的人,不配做他们的首领。
而一旦萧随意还活着的消息传开,按照剧本,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萧随意杀死或者幽禁苏妖孽复仇,同时夺回随意楼。
、第六十二章账本
萧随意轻轻嗯了一声,把账本合上, 正打算说说随意楼这些天的动向, 却听苏妖孽幽幽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说这句话的时候, 他看着窗外, 眼神仍是淡淡的, 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萧随意俯身在他耳边吻了一下, “你做得挺好,我没必要回来。”
“但是我”萧随意直起身子的时候,苏妖孽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转头看着他, “累了。”
萧随意看着他的眼睛, 许久, 终于伸手替他把一缕散发拨到耳后, 说道“其实我也是。”
然后他把苏妖孽的头抱了起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坐着,一起看着窗外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