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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孽,来分个上下! 第16节

作者:殷寒山 字数:17862 更新:2021-12-29 15:57:03

    苏妖孽却突然说道“等一等。”

    引路的姑娘和应离亭有些惊讶地同时停住脚步,正巧此时一个端着托盘的龟公从他们身边走过,二位姑娘只见苏妖孽从深色大氅下伸出了一只苍白瘦削的手,十分随意地从托盘上拎起了一个白玉酒壶。

    “没想到绛仙楼这种地位的青楼,居然也会用这种东西。”苏妖孽却不再看他们,随手把玩着酒壶,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应离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茫然,却见那位引路的姑娘面色微微变了,似乎是没料到苏妖孽竟然能看出来。

    苏妖孽却笑了一声,把白玉酒壶重新搁了回去,淡淡说道“走罢。”

    直到带他们来到了各自的房间,引路的姑娘都一直低着头,似乎是不敢看苏妖孽。

    姑娘走后,应离亭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给初来乍到不听话的姑娘用的。”

    应离亭于是立刻就明白了,心情有些复杂。

    苏妖孽看到了她的神色,问道“怎么”

    “头儿。”应离亭神色复杂地看向他,“你连这个都认得出来,”她略略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索应该如何委婉地表达,“真是委屈你了。”

    苏妖孽于是知道应姑娘想歪了。

    “以前我师父去那种最下等的妓院,”苏妖孽淡淡说道,仿佛事不关己,“他过不惯逃亡的日子,又怕仇家,只能偷偷去那种破烂地方快活。就这样他还怕得要死,非要我躲在房顶帮他望风妓院的人不知道我躲着,他们下了什么药,我自然都看到了。”

    其实秋路不止自己快活,心情好的时候,还会主动邀请苏妖孽快活,他自己正好快活完了帮徒弟望风。

    苏妖孽拒绝了。

    秋路是这个世界上第二个意识到自己徒弟不喜欢姑娘的苏妖孽自己是第一个。

    应离亭的神色不比听说苏妖孽亲自吃过这种药好上多少。

    苏妖孽叹了口气秋路当初经常去下九流的地方厮混,他不想去,因此没少挨秋路的打。大约是当年被秋路压得太狠,他进入随意楼之后,对洁净越来越偏执,如今已经偏执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

    然后他咳了两声,看着应离亭说道“你居然不认识这种药,这让我很惊讶。”

    应离亭讶然“我为什么要认识”

    “万一有人对你用这种药呢”

    应离亭刚想反驳怎么可能,旋即想到以自己的工作性质,这件事还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她于是也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属下明白。”

    应离亭的自称突然从“我”换成了“属下”,苏妖孽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神,然后才习惯性地走到窗前,推开窗户,看着窗下的秦淮河,思考着跳窗逃生的可能性。

    应离亭以为自己不小心触到了自家头儿的伤心往事,看着苏妖孽裹着深色大氅站在窗前的背影,不知怎么竟看出了几分萧索味道来,于是上前一步,正搜肠刮肚地打算找两句话出来安慰一下苏妖孽,却听自家头儿淡淡吩咐道“这一面的窗户不用锁死,找条船在下面接应以备不测。还有”他说着伸手敲了敲窗棂,“屋里记得备一盆水,万一出事河水抵不上用的。剩下的和以前一样,不用我再说了。”

    应离亭“哦。”

    头儿一切正常没有触景生情,鉴定完毕。

    南京地处长江下游,水运极是繁荣,每日里来往商船不计其数。

    因此随意楼对长江码头极为重视。

    同样的理由,当一个形迹可疑的灰衣人从一艘货船上搬完货走上码头时,立刻便被苏妖孽埋在这里的两名暗探注意到了。

    灰衣人搬起货物时,看上去身形蹒跚,实际上下盘却极稳,完全符合自家头儿对肃王“会些武功,大致和你们差不多”的描述。

    暗探甲和暗探乙用随意楼暗语进行了短暂的交流,迅速制定出了计划暗探甲负责蹑住此人行踪,暗探乙向楼里回报。

    灰衣人走下码头的时候,二人迅速分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码头边蹲成一排扯淡的汉子里少了两个人。

    灰衣人自走下码头之后,先去一家茶馆里小坐了一会,只换了两趟茶水便离开了;随后他沿路买了些本地的小吃,却不像一般游客那样捧在手里边走边吃,而是找了家关门的早点铺子,坐在门外的长凳上细嚼慢咽;待得晌午过后,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然后仿佛故意打发时间一般,散步似地走到城外,去城隍庙里上了一炷香。

    走完这一趟来回,已经是傍晚了。

    灰衣人的神色还是不慌不忙,不过这一次他拦住了一个路人,向那路人打听了一些事因为距离过远,暗探甲听不清灰衣人和路人说了些什么,但是可以推测是问路,然后叫了一辆马车。

    马车驶向秦淮河边,南京最繁华的烟花之地。

    这一路上,先后有五个高手和灰衣人见了面。灰衣人的脾气明显很不好,那五人的武功都不算太差,不知为何,却还是被灰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一个都不例外。

    而灰衣人自己的五官也有些奇怪,明显经过易容。看他吃饭时动作小心翼翼的样子,灰衣人自己应该不懂易容术,他这张脸,九成是其他人的手笔。

    苏妖孽听着手下传回来的这些信息,和之前肃王手下眼线传回的消息一对比,再加上对灰衣人身形的描述,基本便确认了此人的身份。

    肃王。

    肃王晚他一天半到达南京城,正和先前线人估计的时间一样。

    这位尊贵的王爷既然还有心思去秦淮河上寻欢作乐,那么肃王妃就应该没有来。

    苏妖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窗外的秦淮河,默然想着六朝金粉,笙歌夜色,正合适杀人。

    、第五十七章江火

    作者有话要说  清心袖气般若雷你们懂的

    随意没死:3

    戌初一刻。

    灰衣人被人招呼着跳上了一艘花船,苏妖孽披着大氅坐在窗前, 手里转着一支笔, 目光有意无意地从花船上飘过。

    戌初三刻。

    苏妖孽写下了刺杀成功的三种撤离方案以及刺杀失败的两种逃跑方案, 应离亭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取走了桌上的这几张纸。

    苏妖孽兴致有些索然地扔下笔, 然后支着额头, 似乎是在小憩。昏黄的灯光覆下了一片阴影,淡得萧索。

    戌正一刻。

    灰衣人的身影在花船上一闪而逝,大约是喝多了酒, 他的步子看起来有些踉跄, 即使在两个姑娘的搀扶下还是东歪西倒的。

    苏妖孽仍是闭着眼, 屈指敲了敲桌子, 示意杀手们可以准备动手了。

    戌正三刻。

    花船上照例是胭脂浮粉的笑语, 灰衣人的身影被扶进船舱之后便不见出来。苏妖孽也保持着支额小憩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只小舟幽灵一般地滑到了绛仙楼下。

    亥正一刻。

    灰衣人那间房里的灯终于熄了。

    子时。

    虽然入夜已深,秦淮河上的灯火却还是分毫不减,只不过多了一股绮靡怠倦的气息。河水黑得深沉,映着粼粼的灯火,繁华辉煌。

    一个客人显然是喝多了酒,误打误撞地撞开了灰衣人的房门。

    灰衣人连同他怀里的女子本都是沉沉地睡着,突然间门被撞开, 二人都被这“哐当”一声响惊醒,睡眼惺忪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随后“扑通”一声,显然是那醉客也摔在了地上。

    灰衣人揉了揉眼睛, 含混道“谁呀”

    他怀中的女子嘤咛一声,从他怀里翻了下来,也是一脸茫然。

    灰衣人顺势伸手往那女子怀中就是一探,撩拨了片刻,撩得自己兴致又上来了,摸索着便要下床点灯再战。

    便在灰衣人不舍地从女子怀里退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摸到桌子的时候,地上的醉客猛地一跃而起,右手一翻,一柄匕首倏地便刺了过来

    灰衣人眼中精光乍现,扬手掀翻桌子。

    嗤地一声,匕首刺进了桌子。醉客横肘将桌子撞飞,紧跟着右手从腿上摸出第二柄匕首,再次向灰衣人刺去。

    灰衣人仰身避过,退到床边,从床下摸出了一柄剑。

    长剑出鞘,霎时满室清光,连床上那女子神色里的惊慌都映得一清二楚。

    灰衣人伸手在床上一按,顺势坐到床边,手中长剑抖开,封住了醉汉所有的进攻。他坐得低,原本应该是很不利的位置,却被他缓缓地稳住了战局,甚至还能抓住机会反攻两剑。

    星星点点的寒光忽然从床下翻起

    灰衣人面色一变,手中长剑一绞,只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一蓬银针都被他拦了下来,无力地落到地上。

    刺客不止一人。

    灰衣人一把扯下帐幔,劈头盖脸地向着醉汉罩了下去,然后一剑贯穿床板捅了下去,长剑拔出的时候,已经带上了血迹。

    他振衣而起,不想恋战,猛地向房顶冲去。

    他运气很好,这个客舱在花船的最顶层,他这么一冲,便直接撞破屋顶冲了出去,秦淮河上寒凉的气息倒灌进了他肺里,让人清醒了不少。

    灰衣人打破房顶冲出的那一刹那,苏妖孽便意识到了不对。

    花船的客舱都是木制的,虽然算不得多么坚硬,但是绝不是肃王这样的人打得破的,尤其是在两名随意楼杀手的夹攻之下。

    这人不是肃王。

    显然肃王这是为了确保安全派了个人假扮自己,苏妖孽埋在肃王手下的人没有地位太高的,如果肃王做事足够机密的话,确实有可能瞒过他去。

    既然这个来南京的人不是肃王,那他是谁更重要的,肃王现在在哪

    他面色一凝,霍然起身,随手熄了灯,大氅从他身上滑落在地。

    花船最顶的天台上,原本也有客人在享受清新自然的秦淮河夜景,忽然脚下的地板碎成了木屑,紧跟着一个拿着剑的男人宛如一只大鸟般冲了出来,画面极其震撼,几个姑娘当场就尖叫了起来。

    隐藏在天台上的是两个随意楼暗探,此时局面不容他们多做思索,因此明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下面动手的那两个杀手,还是悍然出手,一人用力掷出茶杯阻拦,另一人刷地抽出一双短刀,鹰隼一般扑了上去。

    灰衣人不可能一个人来的南京,他的手下的高手不会在他嫖娼的时候打扰他,不代表会在主子遇险的时候袖手旁观。

    茶杯擦着灰衣人的鼻子飞过。

    灰衣人跃起之势被阻,身形一顿,落地时正好横剑架住砍来的双刀。他落地的瞬间,花船楼下的几个房间里同时传出动静,几乎是整整齐齐的“砰”地一声,数道身影打破窗户顺着外墙爬了上来,显然是护驾来也。

    随意楼一开始的时候错误地估计了灰衣人的武功,因此失了先机,如果灰衣人手下的几个高手及时赶到,还真可能被对方逃出生天。

    如果苏妖孽没有碰巧也在秦淮河边落脚的话。

    应离亭一直守在苏妖孽身后,这一幕,自然也看了个一清二楚,上前一步,低声问道“头儿,我下去”

    应姑娘武功不高,跟着苏妖孽这么久,眼光倒是一流的。

    苏妖孽在黑暗中悉悉索索地脱下身上外衫,露出了底下全套杀手行头,没有直接回答应离亭的问题,而是轻声说道“改为生擒,你主事,会”

    应离亭一愣,“会。”

    苏妖孽轻轻嗯了一声,在刀刃上抹了麻药,然后一扬手,飞索倏地从袖底甩出,索尖的利刃正正钉在船头。秦淮河上灯火虽然不少,但是苏妖孽这条飞索极不起眼,加上他自己穿的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竟然没有人发现他的行踪。

    苏妖孽顺着飞索滑到船上,尚未落地,便看到灰衣人一剑刺入了自己一个手下的小腹。

    他神色不变,只是右手用力握紧了刀柄。

    苏妖孽借着夜色掩护落到天台上时,正巧灰衣人手下的几个高手和随意楼埋伏在此的杀手们也翻了上来。苏妖孽一眼便在慌乱的人群中认出了自己手下,打了个手势示意剩下的人不必再出头准备撤离,自己则借着混乱掩护欺近了灰衣人身侧。

    灰衣人正与两个随意楼杀手缠斗。

    那人显然也发现了苏妖孽,只是一时腾不出手对付他。苏妖孽手里短刀一转,打了个花儿告诉那两个下属这里有他接手,然后一刀向灰衣人腰间横着抹了过去。

    两名随意楼杀手抢攻一招,趁机撤出战团。

    苏妖孽在绛仙楼时看这灰衣人的剑法就觉得眼熟,此时更是确认了此人的身份。他在京城时曾经与对方交手两次,对他的武功高低再清楚不过,因此只叫自己手下去处理别的事情。

    比如替花船上的动乱收拾残局。

    灰衣人被杀手们撤离前的一招抢攻逼得有些手忙脚乱,因此直接被苏妖孽的银刀在身上划了一道。

    在此之后,苏妖孽每次出刀都只是一沾即走。灰衣人明显也认出了他来,出手愈发狠厉。

    因为剧烈的打斗,灰衣人全身血液循环也加快了许多。

    又片刻,刀刃上的迷药终于扩散到了全身。

    灰衣人往后倒去的那一刹那,苏妖孽掉转刀口,一记刀柄砸在他脑后,然后拎起他的衣领从花船上跳下,一旁小船上有人甩出绳索给他在空中搭了把手。

    苏妖孽落在船头。

    船头蓦地一沉,船上众人迅速稳住了重心。苏妖孽一眼瞥见应离亭也在,知道她应该已经安排妥当,于是拎着灰衣人走进了船舱。

    小船微微一震,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沿着秦淮河飞速而下。

    苏妖孽将昏迷的灰衣人扔到地上,一杯凉茶泼醒。

    “好久不见,宫先生。”他看着转醒的宫九城,唇角微微一勾,毫无笑意地冰冷说道“肃王在哪,你自己说还是我问出来”

    肃王坐在汉口最舒适的游船里,喝着热茶,看着窗外黑沉沉的江景,心情十分愉快。

    一天之前,萧随意死了。

    对于萧随意来说,碰到肃王,完全是个意外。

    他和顾原本在汉口一带游荡反正随意楼出来的人都很擅长掩饰行踪,萧大楼主虽然带了许多下属,在那些投奔碧落黄泉帮的人看来,倒确实是“游荡”。

    苏妖孽收到肃王前往南京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

    汉口,南昌,南京,这三个地方肃王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就算他本人选择了南京,难保会派某个得力的下属前往其余二地。萧随意原本就在汉口一带做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能够给肃王添乱的机会。

    他甚至带着几分侥幸地想着,来人会不会是肃王妃。

    如果是,那他一定要帮苏妖孽讨回那十个指甲的仇。

    恰巧那时候一艘运送军备的船路过,萧随意和顾于是带着随意楼的人潜了上去,想要探探朝廷对长江的事究竟是什么看法,以及肃王到底在暗中保存了多少实力。

    萧随意带的人有顾,祝生,魏沉,郦南烟,路不平,长孙离离以及记不住名字的随行杀手若干。

    其中顾和祝生自不必说,魏沉是自他接手随意楼以来便一直跟着他的一个刀主,郦南烟和长孙离离也是资历颇老、经验颇丰的刀主,路不平则是苏妖孽一系的人马为了保证碧落黄泉帮总舵不出事,苏妖孽手下一半的人都被他临时借用了。

    阵容豪华。

    众人混上船之后,还没来得及调查这次军备运输和肃王有没有关系,便注意到了另一件事。

    船上有大人物。

    随意楼众人常年游走与光影之间,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船上防卫部署的反常之处按理说最需要保护的应该是这一船军备,然而这艘船上的护卫们,似乎还隐隐在保护一个人。

    萧随意于是就这么见到了肃王殿下。

    见到肃王的那个瞬间,萧随意很是吃了一惊苏妖孽曾经将线人的传回的消息给他看过,他和苏妖孽一样以为肃王会去南京,因此乍然见到一个活着的肃王,还是有些吃惊的。

    不过吃惊归吃惊,随意楼的部署终究还是没出太大漏洞肃王撞到苏妖孽手里,和撞到他手里,没有多大区别。

    何况出于对朝廷的忌惮,萧随意这次是带足了人手。肃王为了南下夺取湖广州军的军权,带的人自然也不少。

    没什么好说的了,开打吧。

    因为这次相遇实在是突然,双方都没准备,再加上这里还是朝廷重兵防备的军备运输船,所以交手之初,三方混战,场面混乱至极。

    上船之前,苏妖孽一系人马确实把这艘军备船的资料呈给萧随意看过。然而那只是总览,详细的情报只在祝生一个人手上。

    交手之后,祝生来不及向萧随意解释,于是迅速拟定了几种应对方案,尤其专注了撤离路线一块,很有苏妖孽的风格。

    由此,随意楼成为第一个站稳阵脚的势力。

    肃王一系的人马和朝廷护卫都有弓箭,随意楼方面只有三发弩箭的暗弩,因此吃亏不少。不过好在随意楼的人普遍武功较高,再加上祝生的应对方案和萧随意的统筹,竟然硬生生扭转了武器和人手上的差距,渐渐成为上风的那一方。

    然而祝生自己因为无法分心,被一支箭射中了左肩。

    交火最激烈的地方在肃王的舱房,萧随意、顾、魏沉三人倾力抢攻,肃王和肃王妃夫妻被一个由六位剑客组成的剑阵护在中心,还时不时地出手骚扰。

    朝廷护卫则不住地往这边放箭。

    剩下没来得及赶到的人,全部陷入了混战。

    船上的军官之中,有认得肃王的,立刻便明白了这位王爷想做什么。

    随意楼作为江湖势力,又和长江上的碧落黄泉帮有着盟友关系,出现在这里还情有可原;而肃王作为当今天子的兄弟,本不应随意出京,如今却出现在这样一艘军备船上

    于是大家都没了退路。

    随意楼和肃王的新仇旧恨且不必提;肃王不愿意自己造反的消息这么快就泄露,自然要控制住这艘军备船;而此地乃是长江,朝廷军官们只有解决掉肃王的人马,才能把这个乱臣贼子的消息传回皇帝陛下。

    交火一刻钟之后,长孙离离带着随意楼的四五个杀手找到了船上的军械库。

    冲突迅速升级。

    不知道是不是肃王动过手脚的原因,这艘船运输的主要是一些水战的大型军械。

    不过,但凡军备,最基础的弓箭一类的武器是一定要有的。随意楼众杀手迅速解决掉了看守的士兵,冲进去抢了一批弓箭出来。肃王的人马紧随其后,然而却发现他们没有什么好抢的这艘船运载的武器都太过庞大,一时组装不起来,自然也派不上用场。

    何况还多半是投石机一类的远程武器。

    然而肃王的手下们虽然没抢到弓箭,却注意到了另一样被单独放在一个孤僻角落里的东西。

    一桶一桶的黑油。

    那时长孙离离替因为自己手下的杀手殿后而落在后面,自然看出了肃王手下们抱出来了什么,当时头皮便是一炸。

    这艘船可是木的,易燃。

    他于是大声喊道“拦住他们”

    无论是朝廷军官还是随意楼杀手,都不想被一把火烧死在长江里,因此难得地放下了阵营矛盾,联手对付抱出黑油的肃王手下们。

    他们人多,出手又突然,肃王手下不防之下,许多人抢出来的黑油都被砸得脱了手,远远地飞到了江里。

    当时正是黑夜,黑油洒在江面上,完全分辨不出。

    然而还是有一些反应机敏的肃王手下逃了出去,有些逃不掉的想直接点燃黑油,却十分尴尬地发现找不到火。

    最终被成功点燃的黑油只有两桶。

    便是这两桶油,让整艘军备船上的人都疯狂了起来。

    朝廷的士兵们一开始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这可是自家的军备船,总存了一两分爱惜的心思在里面,这把火一烧,烧起了他们骨子里的血性。有人当即便将箭头御了,包上纸往黑油里一浸,做成火箭射了出去。

    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随意楼的主要目标是杀死肃王,再加上他们的人是惯常在生死线上走的,因此这一轮火箭,并未给他们造成多大的伤亡,反而有更多的人趁乱摸进了肃王的舱室。

    萧随意、顾和魏沉对六人剑阵再加肃王夫妻,原本有些吃力,这些趁乱摸进来的杀手们一加入,局势立刻好了起来。

    萧随意甚至还有空瞄了一眼燃烧的甲板。

    为了方便辨认,肃王手下们都撕下了身上用作伪装的朝廷军服。此时双方人马都陷入了苦战,火箭乱飞,不住有人全身着火地滚倒在地。

    然后终于有第一个人支持不住,跳下江去。

    江面立刻便燃烧了起来。

    先前几方势力曾在军械库前有过一场混战,那时不少黑油便被他们扔进了江里,浮在江面上,夜色里看不清楚。

    江面燃烧的那一刹那,所有人都觉得心头仿佛被重重锤了一锤,终于清晰至极地认识到了这样一个事实

    天下要乱了。

    黑油烧得极快,转瞬之间,军备船周围的一大片江水都变成了火海。

    萧随意收回目光。

    路不平和郦南烟正向这边赶来,长孙离离陷在了甲板上,在一片火光之中离他越来越远。他没看到祝生,只能希望他一切平安,不然没法向苏妖孽交代。

    很快,六剑客中的一人被顾一剑刺到了喉口。肃王妃飞起金带来救,被萧随意回手一剑拦了下来。

    鲜血从那个剑客喉口喷溅而出。

    顾毫不犹豫地抢上一步,如一柄钢刀一般楔入剑阵之中,让那剩余的五人无法再进退自如、相互呼应。

    剑阵既破,肃王手下其他高手又被牵制住了,不如随意楼杀手这样来去自如,肃王夫妻殒命只是时间问题。

    肃王妃金带舞得滴水不漏,突然向萧随意说道“你不是剑下从不杀人的么”

    这一路上,萧随意的长剑染了无数鲜血。

    萧随意知道肃王妃不过是想扰乱自己心神,于是面不改色答道“我剑下从不杀人但是这不是我的剑。”

    肃王妃冷笑一声。

    萧随意也无意与她争辩,觑着一个空当一步踏了进去,长剑挑向肃王心口,剑光轻灵曼妙。

    肃王妃面色微变,金带自上而下向他拍了下去。此时顾被三个剑客缠住了,定然来不及回剑救他,然而萧随意竟然不闪不避,看来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肃王斩于剑下。

    如果不是一柄匕首捅进了萧随意背后的话。

    背后一凉的那个刹那,萧随意面上神情诡异地僵住了,长剑铛地一声掉到地上。随后肃王妃的金带猛地抽到了他背后,萧随意身子一弓,噢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血。

    那血是黑色的。

    萧随意背后剧痛,喉咙里血腥味翻涌,匕首上的毒逐渐扩散到全身,然而意识却是无比清醒

    他背后只有魏沉,随意楼的其他人都在侧面。

    魏沉的履历他一清二楚,不可能是仇家派到他身边的。

    那魏沉杀他只有一个理由。

    随意楼的权。

    魏沉既然选择在这里动手,在杀死他的同时,应该也不会忘记顾。

    苏妖孽危险了。

    他眼前一黑,终于再也支持不住地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魏沉一记匕首捅进萧随意背后,顾立刻就注意到了异样。

    他回过头,正看到肃王妃的金带抽到萧随意背后,萧随意往前一跪吐了一口黑血,随后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顾怔住了。

    就是他分神的这片刻,三柄剑同时刺到了他身上。

    顾堪堪避过身后的两柄剑,胸腹之间却被划了一道,血流如注,看上去极为可怖。他勉强抬剑挡了挡,侧到萧随意身边,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魏沉旋身一腿抽到了他右肋下。

    于此同时,肃王妃的金带也凌空刺到,锋利的边缘抖出尖锐的破空声。顾估算了一下局势,知道今天是彻底栽了,于是猛地往地上一滚,抱起生死不知的萧随意一同跳了下去。

    金带击空,啪地一声重重打在地板上。

    肃王所在的舱室极高,众人只看到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划出一道弧线坠了下去,掠过熊熊燃烧的甲板上空,然后化作一个黑点坠入江心的火海之中

    、第五十八章夜色

    变故突起,不止随意楼, 连肃王的人马都愣住了, 在这样一个血火的夜里, 双方竟然极为诡异地同时停了手。

    除了魏沉。

    “萧楼主不幸亡故, 我很遗憾。”魏沉看着变成了雕像的几个随意楼杀手, 淡淡说道:“从今往后, 他的职务我代他做。”

    说完之后,他还不忘向肃王颔首一礼。

    肃王“”

    魏沉转头深深地看了几个随意楼杀手一眼。

    杀手们沉默片刻,然后齐齐半跪而下, 以示认同他这个新的主子。

    随意楼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义的地方, 所谓为萧随意复仇在杀手们看来是一个极其可笑的想法。如今的局势, 且不说是魏沉杀了萧随意, 单以魏沉的资历而论, 他暂代实际上是永久代理萧随意的职位并没有什么问题。

    在魏沉的篡权之路上,这些最底层的杀手本就不该是阻碍毕竟无论跟着谁做事,他们都是各凭本事接活儿。

    阻碍的是刀主之中那些萧随意一手培养出来的亲信,还有苏妖孽。

    随意楼就这样在肃王和肃王妃面前完成了易主,而这二位竟然没有多加阻拦。

    魏沉和萧随意的策略完全不一样,萧随意死后,他向着肃王点了点头便带人离开了,留下肃王继续和船上的朝廷士兵们交火。

    魏沉在混战的船上急掠而过, 沿路看到正向肃王方向赶来的郦南烟和路不平二人,于是喊住了他们。

    “萧随意死了。”魏沉如是说道。

    然后在二人反应过来之前,一刀杀了路不平, 转头看向郦南烟。

    郦南烟瞳孔里倒映着燃烧的江面。

    如果魏沉只是告诉他萧随意死了,他是决计不信的;然而魏沉上手便直接杀了路不平,这里面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萧随意不止死了,还是魏沉杀的。

    魏沉这是要封锁消息,然后下一步只怕就是杀死苏妖孽了。

    郦南烟沉默,船上的人好像也很给面子,来往厮杀着,却没有人特地照顾他们这边。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说道“我明白了。”

    魏沉瞳孔一缩。

    郦南烟说“我明白了”而不是“恭喜魏楼主”,就表示不认同他擅摄楼主之位。

    双方同时动手。

    魏沉和郦南烟共事多年,对彼此的武功和手段还是十分熟悉的,二人借着地势遮掩,为了不被对方看出套路来,出手的风格也与之平时迥然不同。

    魏沉知道,这种级别的交锋,一般心智正常的杀手都不会插手,而是选择坐等他们打出一个结果。正在魏沉思索要不要向肃王求援的时候,郦南烟胸前突然透出了一段剑尖。

    长孙离离从郦南烟背后走了出来,顺手从他胸腔里拔出长剑,吹掉剑上的血珠。

    然后向着魏沉跪下。

    至此,萧随意带上船的这一部分人全部落入魏沉掌控。关于萧随意的死,没有传出一丝一毫的消息。

    除了

    “祝生呢”

    魏沉拉着长孙离离躲到了一个人少的角落,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长孙离离显然也知道被祝生逃走意味着什么,面色不比魏沉轻松多少,“楼主您也没看到”

    魏沉摇头。二人相顾苦笑。

    “他受了伤,跑不远的。”魏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抬头看着远处的江面,重重说道,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相信这是真的,“搜吧,祝生,萧随意,顾,这三个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宫九城一脸“你来问吧招了算我输”的英勇就义表情,苏妖孽对刑讯没什么兴趣,于是便把这人扔给了手下,自己站到船舱外透气。

    其实宫九城也不想一脸的英勇就义,然而他在鲁王府地道里曾经对随意楼的二位头领用过刑,如今自己落到了随意楼手里,下场可想而知。

    苏妖孽不想听船舱里的动静,于是仰起头,任寒凉的夜风从自己鬓边拂过。

    他目光忽然一凝。

    小船正好从河边的一家客栈下划过,苏妖孽又是仰着头的姿势,于是便看到客栈的某一间房里,灯光一明一暗,像是在传达某种信息。

    随意楼暗号。

    他瞳孔微缩此时随意楼的人应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候用暗号约他私下相会。而且这暗号在随意楼内部的级别极高,普通的暗探根本没有资格接触。

    应离亭原本坐在船舱顶上吹风,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段暗号,正准备向头儿询问,却见苏妖孽举起右手示意她不要多问,然后身形一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黑夜里。

    应离亭“”

    苏妖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显然是出了某些紧急的事情。而他不在的时候,秦淮河上的事情只能她先帮他撑着。

    又被无良上司甩了活儿的应姑娘只有长叹一声。

    “祝生”

    苏妖孽右手扣住小刀,轻声问道。

    那一段暗号讯息极为复杂,苏妖孽七弯八拐才找到这一家赌坊。他其实不确定是祝生,但是他手下只有祝生做事是这个样子的,连应离亭都差了些火候。

    祝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苦笑,“头儿。”

    他们此刻站在赌坊的后院中,虽然此时是深夜,月光又十分黯淡,然而以苏妖孽的眼力是决计不会认错的但是他差点没认出祝生来。

    祝生狼狈得就像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左肩一大片暗沉的血渍,显然伤口还没处理;一身衣服黑成一团,几乎看不出来那还是衣服,还挂着几根看起来像是水草的东西;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灰土,头发半干,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前。

    苏妖孽看到祝生这幅模样,心里就是一沉祝生应该是跟着萧随意的,绝不可能这么一副狼狈样子地跑到他这里来,还特地约了他避开手下私下见面。

    出事了,绝对出事了。

    他强行压制住心里翻涌的不安,声音镇静仿佛还是那个身居高位处变不惊的苏三楼主,直接问道“怎么了”

    祝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苏妖孽心里轰地一炸,然后祝生的声音幽幽传来。

    “楼主死了。”

    “我一开始就受了伤,所以后来他们放火之后我就找地方躲了起来,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楼主和二楼主跳下来的时候我倒是看到了,两个人完全就是跟石头一样砸到江里,那时候江还在烧着”

    “然后魏沉带着人出现了,一句话不说就杀了不平,长孙离离帮他杀了郦南烟。接着他一边收拢人手一边在船上到处找我,不让任何人传出消息。反正肃王是肯定不会主动说楼主的死讯的,魏沉这就是想瞒着头儿你找机会杀了你”

    “再往后魏沉就没有管船上的事儿了,反正最后肃王的人赢了,肃王妃原本还想找魏沉的麻烦来着,被他说了几句就放弃了”

    “魏沉派人船上船下找我的时候我就想逃,但是那时候水上面全是火,我就顺着船爬了下去,攀在船上等着,直到水面上火灭了才跳到水里游走的”祝生说到这里,终于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苏妖孽,迟疑许久,方才说道“那火真的很大,就是因为船大才没给烧沉,我爬下去的时候,下面都烧黑了。我不敢往水里跳,怕还没游出去就给烧死或者呛死了”

    他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终于说不下去了。

    苏妖孽自然知道祝生是想说什么萧随意直接跳进了火海里,即使没有背后那致命的一刀,生还的可能性也极低。

    祝生低下头去不敢看他,却听苏妖孽淡淡说道“辛苦了。”

    一夜一天时间,祝生能从汉口赶到南京,简直是个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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