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的话,十句有八句萧纵招架不来。
萧纵扯着缰绳,驱马前行,缓缓踱了没几步,秦王座下那匹黑骏靠了上来,打了个响鼻,喷了口气,一口咬住了萧纵马辔上的缰绳,把萧纵的坐骑白惊帆往自个儿身边扯。那黑骏不知是个什么种,高壮彪悍,既蛮且野,吭哧两下便把白惊帆给扯了过去,再打两个响鼻,唾沫星子喷了白惊帆一脸。马随主性,萧纵的坐骑脾性比较温顺,只甩了两下头,便由着大黑马蹭。
萧纵看了眼靠近身的秦王,皱了皱眉。
秦王摸了摸坐骑炸开的鬃毛,对萧纵道“它看上您的白惊帆了。”
萧纵瞅了一眼那彪悍得无与伦比的黑马,它正神气的喷气,“它是母的?”
“公的。”
萧纵于是漠着脸把白惊帆从那嗜好与众不同的大块头旁边拉开。只是,大块头一声长嘶,铁蹄狠狠刨几下地之后,立刻又挤了上来。
秦王在马背上笑得邪气,“皇上,臣这匹马相中了什么,是非得搞到蹄子下不可的。”
萧纵只能木木然转过了头。
阵阵轰鸣的马蹄声自来路传来,百来骑快马疾速飞驰,自远处靠近,明黄的皇旗与秦王玄黑的王旗随着奔腾的骏马在风里翻飞。
这次打猎,秦王带了亲卫七十骑,而萧纵则在禁军里挑了一百人,再有便是十几个伺候的内侍,可谓轻车简从。
此刻疾驰而来的正是这些随同亲卫,他们看自家主子“失踪”过久,心生不安,寻来了。
秦王眯眼看着浩荡找来的一群,低咒了一声“败兴。”
萧纵也在极目远望,他看着前方,却是一眨不眨。秦王那七十亲卫出自麾下狻腾营,此刻几乎半数进了林中寻猎,只余半数却锐意不减气势汹汹,在他的一百禁卫旁边毫不示弱。
虎狼之师。
禁军是他手中精锐,相较之下尚且如此,其他军系若是碰上了西北二十万铁骑,又当如何?
疾奔而来的两批人马,到了近处便渐渐放缓了速度,最后在离萧纵两人十丈远处停下列阵。
萧纵凝眉,秦王那张扬的王旗不可回避地清晰地扎进眼中,玄黑缎面,金线绣着野旗族张牙舞爪的图腾,迎着风猎猎作响。
“那是狻。”秦王道。
萧纵看着那咆哮样的图腾,半晌,“朕道是狼,看着有几分相似。”
秦王笑道“西北十二异族,自古就有斗狼的喜好。端几窝狼崽,从没长牙开始训练,同类相食,只有一头有存活下去的权力。活下去的随主人搏杀斗场,等它撕碎所有挑衅被挑衅的同类,它就是狻。跟狼算是同宗罢。”
“同宗不同种。”
秦王挑眉“弱肉强食,天行之道。皇上不这么认为么?”
萧纵转眼看向他,沉默片刻,道“秦王也好斗狼?”
“不。”秦王淡淡笑道,“臣,好斗狻。”
萧纵看着他没说话。
秦王扬了扬唇角,狭长飞挑的眼中一抹薄薄的戏谑。他和萧纵在那匹发了歪情的悍马撮合之下,本就挨得极近,只稍稍俯下身,便把九五之尊笼在了身形之下。秦王仗着身体上的优势,低头欣赏天子故作镇定的脸,“狻斗狻,强强之争总教人兴奋。把旗鼓相当的对手踩在脚下,无比舒坦的妙事。不过,臣近日忽然觉得逮只羊放到头狼跟前,说不准更有看头,皇上以为如何?”
“秦王的嗜好,哪样朕都不敢恭维。”萧纵扭头看向别处,半晌,“离朕远一些,朕喘不上来气。”拉着缰绳,自己先驱马走开几步。
说句不争气的大实话,此刻他心里有些犯悚,秦王像这样一边说着貌似威吓又似乎别有所指的话,再突然对他不规矩,已经不止一回两回了。这挨手挨脚的距离早就僭越了君臣之间该有的礼数,那男人要是再想啃他的手摸他的唇,实在很容易得手。
况且,他确实也真的不怎么喘得上来气,秦王那呛人的体味他已经忍耐多时了。
秦王把萧纵的举动都收在了眼底,他看天子别过头语气忍无可忍,浑身好一阵舒坦,然后舒坦着说道“看来陛下征服之欲轻浅,不好争夺,想必看上了什么也不会下狠手去掠夺,跟臣恰好相反。”
这话一说完,他毫不意外瞥见白惊帆离他的悍马神骏又远了几分,终于忍不住一阵低笑。
萧纵再是淡定,面上也有几分挂不住。
这当儿,禁卫们已经列阵完毕,一名武官策马朝萧纵来。他没到萧纵跟前,禁卫阵营里又跑出来一骑,不论人还是马体型上都要小一圈,萧纵看清马背上的人,有些想发火。
“萧横,你怎么会在这里!”
睿王世子在他叔面前两三丈处勒马,扯着缰绳煞有介事道“侄儿来打猎。”
萧纵磨了磨牙,“我问你怎么来的。”这是他登基后第一次来猎场,不幸被几个侄儿预先知道,三个小的一个比一个起劲,闹着要跟来,又不是游山玩水,他当然是当机立断不恩准,今日临出宫还特别往昭阳宫里多派了几个内侍。没想到一直表现得无动于衷的那个,才是他最该留神看紧的。这娃,竟然跟他耍心机。
萧横没吱声,一旁的武官一脸哭丧相,回禀道“陛下,世子殿下一路扒在御辇底,方才才自个儿出来,属下等未曾察觉,请陛下降罪。”
从皇宫到这猎场,路途不近,萧纵记得一路颠簸,行来极快,这孩子扒在他车底直到方才,想来受尽了罪,不觉有些心疼。
“皇上的这个侄儿倒是有些出息。”一旁秦王不无赞赏道。
萧纵瞥了他一眼,再转眼看萧横,并且朝着不远处禁卫阵营里看了又看,他还真怕片刻之后一个一个娃儿往外蹦。
“叔,你别看了,除了我没别人跟来。”
萧纵放心,转头对那武官吩咐“带三十人护送世子回宫。”
“我要留在此打猎。”萧横很坚决。
萧纵扶了扶额,这孩子脾气又硬又拗,软硬不吃,哄萧鉴那套在他身上是行不通的,“宫里不是有给你打猎的地方么。”他指的是帝宫一隅专供皇室子弟练习骑射的武场,每当有哪位皇子龙孙需要练习箭法,自有仆从放出雁鸟。
“那不是打猎,扑蝶还差不多。”萧横不屑道。
萧纵默了片刻,“你跟你那匹小马进了林子,不够被踩踏的。”
“那我换一匹大点的。”作势就要翻身下马。
“胡闹!”
秦王在一旁好整以暇看了片刻,驱马至萧纵身侧“让他试试又何妨,你总不能把每个男娃都当公主一样娇惯罢。”
“我们叔侄之事,外人莫管。”想都没想,萧纵脱口道。
秦王的眼倏地一凛,笑意僵在了唇边,半晌,冷道“是么?”
来不及作他想,萧纵便又听见大侄子幽幽的抱怨传来“叔,你愿意陪他打猎却不愿意我留下来陪着你。”幽幽地看了看秦王,又看了看萧纵。
萧纵眉毛抖了抖,半晌,心平气和道“横儿,别在朕面前学鉴儿可怜兮兮那一套。”
于是,萧横那张委屈的脸立刻老成了起来。
争执的结果,萧纵着人在猎场一处圈了块地,三十个禁卫把守着,另有十名侍卫前去寻猎,寻到了赶进圈中,供候着的睿王世子猎。
这茬刚结束,秦王派出去寻猎的亲卫也有了成果,林中隐隐传来轻哨声,机警一些的鹰雁纷纷展翅冲入高空。
“找到好东西了,一起进去看看?”秦王自马背上解下长弓,背在了肩上。
萧纵驱马缓行,朝远处被一众禁卫护着的萧横去,“朕不善此道,秦王自己尽兴罢。”
秦王当真未再多言,调转马头向林中去,却猛然又在林子边上勒马,转身张弓上弦,对着半空里长鸣的鹰隼射去。
白羽黑箭,疾劲如电。
展翅长鹰应声坠落,正在萧纵马前,白惊帆受惊长嘶一声。萧纵瞥见马蹄边,一箭穿喉,一箭双雕。
作者有话要说俺要收藏,要留言。
16、第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
苍翠树林遮天蔽日,八月里正午毒辣的日头照射下来也只剩几缕淡淡金辉。
萧纵在林子里来回踱步,秦王靠坐在一株参天古树下不紧不慢擦拭他那柄寒光凛冽的天梭佩剑。
层层葱郁的树冠之下,终年日光稀薄,地上一层厚厚枯枝败叶,散出一股腐味。此处该是鲜少有人迹,四下里静悄悄听不见一声鸟叫,片刻之前众马逐猎奔腾轰鸣的豪壮仿佛隔了十万八千里之远。
“皇上急也没用,坐下来休息片刻罢。”秦王“噌”地归剑入鞘,将天梭置于一旁,拍了拍身边空处。
萧纵顿步,见他从头到脚透着悠闲镇定,凝起眉,不久前那堪称惊险的一幕在脑中翻腾。
秦王一箭射下俩鹰隼后,一晃没入了林中,他则策马去了大侄子身边,两厢无事,各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