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事并无确凿证据,我请求他千万莫要声张。同时,以原先的宫牌在绿竹轩丢失为借口,崔明朗已命人替我重做宫牌。
如此一来,我虽解了此次宫牌之困,但亦留下了新作宫牌的隐患。倘若那个人一直追查下去,纵使借口编的再好亦会被怀疑。
我小小一个选侍能奈他何?
我与崔明朗毕竟身份有别,他心中所想我并非不知,只是此事以我为突破口,纵然有他照拂,我却不得不为自己筹谋打算。
我本无意于后宫争斗,能得一方宁静是我所求。
然此次事件祸根已埋,事发亦是早晚之事。
我在后宫人微言轻,父兄官职低微,亦无法令我开罪,一旦事发,我便是众矢之的,恐怕难逃干系。纵有崔明朗保荐,情况亦难有好转。
辗转反思,我均无出路,唯有……
“唯有自强。”清润的话音犹在耳畔,惊得我一夜无梦。
第12章 (十一)
第二日,我虽如往常一般在承辉殿的碧波阁看书,心中却始终不得平静。
抬眼看到一个不速之客,我平静地合上书,起身向他行礼,“樊贵君别来无恙。”
没错,那夜我不巧撞见做苟且之事的正是樊建斌。
另一名男子的声音太轻,听得并不分明,也不敢笃定。
樊建斌乃是当朝樊大将军之子,他父亲在朝堂深受器重,而他在后宫也深受皇上恩宠,我是万万吃罪不起的。
他站定,抬眼看向我,缓缓道,“若我没猜错,那夜是你罢。”
该来的还是来了,这么快便查到是我,真是无可奈何。
若不是那块宫牌,任是樊建斌把后宫翻遍,也不决计查不到我身上。
我平静地点点头道,“如此,樊贵君打算如何对付凌熙?”
你眼中有一丝惊讶,“你的镇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淡淡一笑,“贵君谬赞了。”
樊建斌叹口气道,“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知道这种事的人我是绝不可能还会让他在这宫中活下去的。”
“你我虽无仇怨,但念在一同入宫的份上,你若有遗言,我可考虑帮你实现。”
我反笑道,“贵君此话未免太过自大,在这后宫可不是你樊建斌一人说了算。”
他微沉了脸,不高兴道,“以你我今日悬殊的地位,取你的命并非难事。”
我淡笑道,“谢家虽远不及樊家,但在朝中还算有一分地位,谢凌熙无故于宫中殒命,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
“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谢家的地位么?”樊建斌笑的很肆意,“我早已查过你的底细,相信我,便是你现在就死,谢家也不会有人在乎,除了你那个快死的娘。”
右手在袖中紧紧地握成了拳,我呼出一口浊气,“我谢凌熙做事光明磊落,在宫中三年一直小心谨慎,从未怠慢。樊贵君便是要我的命,也得师出有名,否则崔贵君定然会为我讨还公道。”
“如此便不用你操心了。”樊建斌拍拍手,自他身后便快速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是与我同届进宫的郑选侍和赵选侍。
他们两人看见我便指着我道,“樊贵君,便是此人,我等看到他于大前日夜与一男子在御花园私会。”
另一个自口袋中拿出了一块宫牌道,“这是他们行龌龊之事时遗落下的宫牌,樊贵君请看。”
我气极,当真是恶人先告状,而且还“人证”、“物证”俱在。
秽乱宫闱当处极刑,这是要置我于死地不可啊!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我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怒意,平静道,“好一个人证、物证俱在,不知道郑选侍和赵选侍收了你樊贵君多少好处,要帮着你肆意诬陷?还是说,郑、赵两位选侍本就不清白,不如让承辉殿其他选侍一同佐证如何?”
“你……”郑、赵两个人心虚地对视一眼,脸色又红又白。
我虽孤僻,但并非不通世事,这殿中人的一言一行我均清楚,只是平日不愿理会而已。
郑、赵两人早在入宫之前便相识,入后宫暗通款曲,已是众人心照不宣之事,如今却来诬陷我,当真我软弱可欺至此么?
樊建斌慢慢走了几步,转头道,“你不必攻击他们,这宫牌之事你是推脱不过的。”
“微臣是丢了块宫牌,不过是在崔贵君的绿竹轩,而非御花园,樊贵君不信大可问崔贵君。”
“哼,你当本贵君不知道你这几日的小动作么?我告诉你,崔明朗罩不住你,这后宫中谁也罩不住你。”
樊建斌袖袍一挥,喊道,“来人,将谢选侍关到惩戒司,严刑拷打,相信他定能说实话。”
“樊建斌。”我叫住他,“我父乃当朝中书舍人,我大哥乃翰林院编修,我又身为正七品男妃,你若是要在惩戒司要我的命,我会让你樊家军在朝中受尽弹劾,同时亦会让你在这后宫中如履薄冰,破绽百出,最终自食其果。”
“我谢凌熙的命,不是你想要便能要的。”
樊建斌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平日温驯的我有这样一面,但是很快他便回复了气势。
“谢凌熙,没想到你死到临头还这么自以为是。区区正五品的中书舍人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能奈我们樊家如何?况且即便他们为你鸣不平,你都死了,没有任何证据,谁会怀疑到我身上?”
他看了一眼跪在一边的郑、赵两人沉声笑道,“本贵君不过是经郑选侍和赵选侍的指认惩处不守规矩的男妃罢了,若是皇上知道,想来也不会怪罪。”
我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所以你以为我昨日在崔贵君那儿真的只是弹琴、下棋?”
“什么?你做了什么?”樊建斌神色变了变,上前一步问道。
看到他的反应,我稍微松了口气,却依然淡淡道,“也没什么,只是崔贵君对我格外关照,每日邀我去他那儿闲叙,今日时间已到,想必他已在等我了。”
樊建斌眼中冒着火光,愤愤地看着我,“你真以为我怕崔明朗吗?不过是给崔大人几分薄面罢了。”
看他口气略有松动,我淡笑道,“樊贵君自是识大体,凌熙刚才一世情急冲撞了贵君,还望贵君恕罪。不过眼下这情况,不知凌熙是该去绿竹轩还是惩戒司,还请贵君示下。”
樊建斌沉下了脸,盯了我许久道,“谢凌熙,今日算你命大。以后管好你的嘴,否则别怪本贵君不留情面。”
樊建斌踢了一下跪在一旁的郑、赵两位选侍,低吼一声,“滚。”
这两人便吓得一哆嗦,连忙起身逃离。
他最后警告地看了我一眼,终于离开了。
我平静地起身,擦了下额头的汗,收拾了一下衣摆,才平静地走向绿竹轩。
樊建斌此时离去自有他的顾忌。
一来是他的人证有污点,二来他的物证亦有缺陷。同时又忌惮崔明朗插手破坏,若不能置我于死地,反而会令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加上我搬出父亲大哥之名,让他不得不考虑朝堂变化。细细计较便知道此刻讨不得好,只得来日再找时机。
但我知道樊建斌绝不会轻易地放过我,今日虽被我诓骗离去,来日却不容易了。
我很清楚自己现今的处境,刚才只是色厉内荏而已,他若再坚定一分要我命的心,我今日便不会活着了。
在这西宫之中,北辰君位份最高,却几乎不问世事,而由崔贵君、樊贵君、房贵君鼎足而立。
他们三人位份虽高,崔明朗行事少了分果决,房胜泽与我并不亲近,竟没有能完全压制樊建斌之人。
而女妃又不能插手男妃事务,父亲的官阶又着实不高……细细想来这后宫或者朝堂竟没有一个可以保我命的人。
除了当今天子。
可真当要走出那一步,于我实在无比艰难。
因为这一步,我放弃的是毕生追求的自由。
我心中无奈地自嘲,想到当初指导苏瑾月那平静从容,现今到了自己反而犹豫不决。
谢凌熙,这是上策,不是么?而你亦别无选择。
第13章 (十二)
没几日便到了中秋,宫中照例四方庆贺,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晚宴在御花园中举行,周围点上了各色灯笼,将深夜点缀的如白昼般明亮。
三年来我参加此种宴会的次数极少,不是推说身体不适便是半路离开,想来竟没有完整的参加过一次。
如今却难得地仔细打扮一番,一身月白长袍,配着精致的白玉发簪,衬得我面容皎洁,再附上面纱,平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这段日子樊建斌虽没有明显为难于我,但我知道他在四处寻找我的缺漏,恐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掉进他的陷阱。
男妃虽也能一同赴宴,但因身份特殊,一般均远离御座,只偏远处附设几桌,并依位分高低落座。
以我的位分,淹没在众选侍之中,更离圣上的御座十万八千里,就算有心亦看不到我。
崔明朗身为贵君,自然坐在前桌,我捧起一盏酒杯朝他致意,与他遥遥相对。
双唇微启,我轻声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似是听懂了我口中的话,对我笑的温暖。
身边的林景善碰了下我的胳臂,轻声道,“凌熙你今日怎么附上了面纱?不过真美!”他的眼中尽是羡慕之色。
我微微笑了笑,“本想请辞,推说不过只好来了,覆上面纱可免将我的病气附给身边的人。”
“凌熙想得真周到!不过真想看看面纱下的你是何面容,一定倾城之色。”
“你又不是未曾见过,何来倾城之说?”我不以为然道。
“是啊!可惜了,以你的身姿……”他的眼中颇为遗憾。
“若是抹点脂粉,气色再好些,也定然是不俗的。哪像我,纵然百般修饰,也不过中人之姿。”
“景善何必妄自菲薄,圣上召幸男妃毕竟不多,只是时机未到罢了,说不定今日便能得偿所愿呢?”
我朝御座方向看了一眼,对他眨了眨眼。
林景善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希望吧。”
“若说时机未到,看谢选侍今日这番打扮,看样子是时机已到。”
我忍不住微微皱眉,看向来人只淡淡道,“樊贵君说笑了。中秋佳节乃是团圆之日,故而穿戴得工整些罢了。”
我就着面纱在他面前咳了几声,难掩痛苦之色。
樊建斌自那日后对我格外关注,我只得小心与他周旋。
“秋来天凉,若是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樊贵君关心。”
他见我平静的姿态,不甘心的冷哼一声离开了。
可是,既然已经发生了,逃避终是解决不了问题,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