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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会 第26节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字数:11046 更新:2021-12-29 16:54:04

    蒋呈翰骤丧爱妻,悲痛欲绝站都站不稳,当众即跪在墓前失态痛哭。

    这世上大概丧礼是最不得当的一个仪式了。失亲的人早已失魂落魄不成人形,偏还要强打着精神来应付一干吊唁之人。于死者而言多少人送行全无知觉,于生者而言怕只想寻个无人角落悲怆呕血,纾解悲绝伤痛。而真正想要劝慰之人,也好化作一个沉默影子,只望那痛得散了魂的人醒转过来时,不觉得孤单萧索。

    宾朋散尽,慕家帅府恢复了先前的安宁,却因为重重白幔遮蔽,显得愈加落寞。

    慕冰辞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蒋呈衍担心他身子扛不住,心里虽知这种时候须留些空间给他,到得晚间仍是忍不住,去敲了慕冰辞房门。

    蒋呈衍见过慕冰辞屋内,一应全是慕沁雪的东西,如今睹物思人是将他伤口反复捣烂,换了是谁都挨不住。慕冰辞房门没锁,蒋呈衍走进去,屋内窗幔都拉着,一片漆黑死寂令人喘不过气。窗外挂着白绸风灯,隐约从窗幔缝隙里透出一线微光,拉长了落在床前地上,一件黑色西服上。

    蒋呈衍走到床前,手轻轻落下摸到一具身躯,这么冷的天只穿着衬衣直挺挺倒在被子上。

    “冰辞?”蒋呈衍轻轻叫了一声,顺着慕冰辞垂落的手臂往下摸到手腕。手指试探性地划过手心,想看看慕冰辞睡着没有,却忽然被指尖那湿漉漉冰冷粗砺的触感惊到。赶紧伸手到墙上摸到电灯线拉亮了,摊开慕冰辞的手一看,掌心里赫然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蒋呈衍心疼地叹了口气,转身到门口叫了慕阳去拿消毒的药水,回身到床前细细把慕冰辞检视了一番,发现只有掌心那一个洞,终于稍微放了心。掌心那伤口是用他柜子里陈列的一把四角杵捣的,凶器正掉落在床下。看伤口周边皮肉翻出蜷起,该是来回捣了好几回。

    慕冰辞却仍是木偶人一样静静躺着,任凭蒋呈衍气急败坏,只低声嘶哑地道“蒋呈衍,你为什么没有看住我姐姐,要让她一个女人来搅和男人的军政事?姐姐嫁给你二哥的那一日起,就托付给你蒋家了。你们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

    蒋呈衍心里一痛,把慕冰辞伤口紧紧按着,叹道“二嫂的事,是我辜负你所托。你心里怨恨我,任你怎么处置我都成。冰辞,别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惩罚我。”

    慕冰辞两眼发直望着屋顶吊灯。“我为何要来惩罚你?我是在恨我自己。姐姐都是为了我才回来,是我害了她。明明该死的人是我——”

    房门外有人敲门,慕阳拿了消毒的药水过来。蒋呈衍示意他去给慕冰辞拿些汤水,自己动手帮慕冰辞处理了伤口,拿纱巾一圈圈包扎起来。“冰辞,你姐姐生前最大的愿望是你能好好的,你还是同我回上海去吧。我没有看住你姐姐,可我能为你姐姐照顾你。”

    慕冰辞却嘴角惨淡一笑“不。蒋呈衍,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再也不会像个蛀虫一样,活在你们的羽翼庇护下。”用另一只手慢慢撑坐起来,凄惨目光落在蒋呈衍脸上,“先是爸爸,然后姐姐,你们都认定我是个只配豢养的废物,需要你们用尽心思乃至性命,来保证我一世不缺衣少食。蒋呈衍,不必这样,我能为自己负责,也能对慕家负责。我大概会有很多事要做,你我之间那些事,就这么算了吧。对不起。”

    蒋呈衍与他四目相对定定望着,轻叹“先头你跟我说那些话,我句句都放在心里。你说你喜欢我,我也就当了真。冰辞,我相信你并非一时心血来潮戏弄我,只是但凡有点什么变故,你就第一个先放弃了我,只怕你心里也不好受。我知道眼下不是同你说这些的时候,你遭逢如此变故,与我感□□暂先退居让位,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冰辞,你不要急着甩脱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总在原地等你。你记得,我一辈子都等你。”

    慕冰辞听得这些话,见蒋呈衍神情苦涩,才觉得自己心里痛得不堪。只是失去姐姐的痛更首当其冲,把心底里琢磨着放掉蒋呈衍的痛盖过去了。他也不知如何应答,便只是低头不再说话。

    蒋呈衍伸手在他肩头上捏了两下,无声一叹,轻轻地把他拥抱住。

    第47章 chater (47)

    爆炸事件之后,慕岩秋暂时把办公场所搬到了帅府前面的大楼,那里原本是慕丞山议事的公馆,并警备人员的驻扎地。

    慕岩秋正伏案疾笔,门口守着的军卫敲门道“大帅,您要的东西找着了。”

    慕岩秋从桌上抬头“进来。”眼看着军卫笔直走过来,双手递过一个空了的薄铁片。那铁片被烧得漆黑,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神气的亮银色。铁片呈圆形,周边浅浅一圈翻起,原本是一个怀表的表壳。现在里面的机械表芯不见了,外面盖着的一层流彩玻璃表面自然也不复存在。

    军卫略带歉意“大帅书房已经清理过了,只找到了这个。玻璃面大概在爆炸的时候炸碎了,表芯和表链也——”

    慕岩秋伸手接过表壳点了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军卫行了个礼,留下慕岩秋一个人在书房。慕岩秋把那面目全非的表壳握在手心里,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微微叹了口气。

    慕冰辞从国外回来的那一晚,慕丞山就在这公馆里办了个接风宴,宾朋尽散后,军队的人仍闹酒闹得厉害,几乎通宵达旦。慕冰辞早就不耐烦了,自顾自先回屋睡觉去了。慕岩秋当然还是跟着他,几年不见,觉得慕冰辞这次回来,好像对他和颜悦色了很多。

    慕岩秋服侍他洗完澡,抱着他的衣服离开房间的时候,慕冰辞“哎”一声叫住了他。慕岩秋转过身,看到慕冰辞随手丢了个东西过来。他下意识接住了,摊在掌心一看,是块琉璃面的怀表。

    慕岩秋不解地看着他,慕冰辞跳了跳眉,冲他挤了个干巴巴的笑“哦,回来的时候,东西买多了。这个女里女气没人要,就给你吧。”

    慕岩秋才反应过来,是慕冰辞给他带的礼物。他做梦都没想过慕冰辞也会给他带礼物,一下子高兴坏了,笑得有些失态“谢谢少爷!这个好看!”

    慕冰辞却又一下子板起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走吧。”

    慕岩秋握着那只表下楼,感觉腿上像灌了神力,弹簧似的蹦着走路。一路小跑到门口,正好撞到散席归来的慕丞山,赶紧地立定了憋住那股兴奋,对慕丞山欠了欠腰。等慕丞山拐过走廊,才松开握紧的手心,生怕被人瞧见。摊开怀表看了看,发现表壳上沾满了自己的指痕,一道道回旋的细纹黏糊在上面,难看极了,赶紧拉起衣角万分珍惜地擦起来。

    慕岩秋脑子里想着这桩旧事,手指下意识在表壳背面碾动,似乎想把那乌黑的灼烧痕迹擦去。一遍又一遍,表壳仍旧破败不堪,再不复当年鲜活明亮。

    敲门声响起。慕岩秋下意识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抽屉,蒋呈衍已经走到他书桌前。连忙站起来“蒋兄。你明日要回上海了?”

    蒋呈衍点点头,就站着跟他说话“是。南京那边已经开始紧密部署,不出三个月就会讨伐武汉汪兆钦的国民政府。先谋中部统一,再夺取北平。现在世道乱成这样,随便那哪个省的督军招兵买马,拉个旗帜就能编一个独立军团。全国上下大小军阀不知几多。但这些军阀中,除了个别脑子简单做着地方皇帝梦的,大多都想投奔国民政府,为将来求一个显赫的出路。”

    “目前能排得上名号的军阀,你慕氏是一支,西北军杨虎是一支,东北王张濡邻是一支。至于国民政府,现在有南京一个,武汉一个,北京还有个西北军杨虎支持的中央政府。东北张濡邻是日本人扶持的,他之所以称东北王,是因为他也想做个偏安一隅的土皇帝。可惜未必能够如愿。如今你南方慕氏随我支持南京,武汉汪兆钦只有两个小军阀,不足为惧。我和南京谭沣的想法一致,先灭武汉,把汪兆钦背后的地方军全部编整为国民军队,与西北军抗衡,至少在数量上已经压杨虎一辙。”

    慕岩秋点点头“我明白。我这边立即抽调各省驻军,随时候命。至于东北张濡邻,他虽想置身事外,可日本人为什么要扶持他?单看日本国内军权与皇权的博弈,如今又遇到了危及国脉的经济危机,日本人恐怕也是想要在咱们这里立国。张濡邻将来必定没有好果子吃。所以我的想法,等拿下武汉,必须要说服张濡邻与我南北联手,在北平建立政权,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蒋呈衍淡淡一笑“我只道你胸襟胆识高于老帅,却没想到你见识战略,也到了一般人到不了的高度。岩秋,有你领导慕氏,民国的统一指日可待。”

    慕岩秋道“蒋兄过誉。一旦开战,局势多变,任一个细小关节或许都能左右成败。我只愿有命活到国家统一的那一日。”

    蒋呈衍道“你有胆识谋略,又能细致隐忍,我在上海的全部身家,都会在财力上无条件支持你。让你坚枪利炮横扫全国。岩秋,我等着与你庆功那一日,必定在你我有生之年,实至名归。”

    顿了一下又道“现如今你万事俱备,只等军号吹响那一刻。唯独让你心烦的事,只怕就是小公子。小公子这次取了浙江,你七省去一,虽说影响不大,终归怕他给你惹出后继的麻烦来。对小公子,原先你笃定他没有与他争权的心思,眼下他却忽然对慕家大权上心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一说到慕冰辞,慕岩秋原本就不舒展的眉头皱得更紧“我知道蒋兄想说什么。现在冰辞就在徽州,他也没有让浙江驻军进攻的打算,我现在要下手拘押了他关起来,不仅十分容易,也是难得的好机会。但是,我想跟你打个申请,不要这么做。冰辞他生□□自由,真把他软禁起来,他是死也不会顺从的。让冰辞去守着浙江,在临海东隅做个土霸王也很好。”

    蒋呈衍似乎没料到慕岩秋在这件事上突然转变了念头,心里难免吃惊。面上却稳妥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小公子那样的性子,他起了与你争权的心,又怎么会安待不闹事?你出兵征伐,他还要与你窝里斗,你哪来多余的心思去应付他?再说他在战事上惹祸,可不比先前闹瘫你的一场晚宴,是要付性命代价的。你难道就能不顾他的安危,任由他为所欲为?”

    慕岩秋摇了摇头“我当然怕。蒋兄,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要我讨伐武汉攻占北平,我都可以从命,也从来没要求你什么。唯独冰辞的事,请蒋兄给我一个自主的权利。我会尽量说服冰辞去浙江,好好过他的日子。慕氏军权我无论如何不会给他,这一点,蒋兄放心。”

    蒋呈衍不说话,定定瞧着慕岩秋。慕岩秋与他目光对视,并不退让,那坚定的神色,给蒋呈衍展示着无可协商的执拗。蒋呈衍心知他与慕氏之间,乃是相互制衡的一种关系。若慕氏决心有变,空有蒋家的财政支援,却没有一支进退随心的庞大军队,蒋家什么都不是。所以慕岩秋坚持的事,他是强求不来的。

    两人静默了几秒。蒋呈衍心里盘算着把慕冰辞从徽州军权上扯开的路子,对慕岩秋点了点头。“好。这件事,你自己做主就好。不管小公子是什么状况,你还需随时让我知道,若是真的麻烦,我来帮你想想法子。”随即一笑,“慕小公子这样的金贵少爷,有你这大哥是福气。你真把他宠得上了天。若是谁动了小公子,就算你在征讨武汉北平途中,怕也会立即挥师掉头,先去灭了惹他不痛快的人。”

    慕岩秋牵强笑了笑“蒋兄不必帮我想法子。若他知道你帮着我作弄他,他会连你一起记恨的。大小姐的事,若冰辞知道是你劝了她来徽州主事,连累了她——冰辞这辈子都会恨你。我跟冰辞的事,蒋兄还是不要再从旁出主意了。”

    蒋呈衍道“你既这么说了,我不再过问。我这就走了,回去还有一堆的事等着我。”

    慕岩秋道“还没恭喜蒋兄,如今有上海新政府的要职在身。这次的事麻烦你了,我送你出去。”

    就跟着蒋呈衍一同下楼,叫了自己的车送蒋呈衍出去。蒋呈衍的行装早已备好,卫兵给他装上车,车子载了蒋呈衍一溜烟出了花园。慕岩秋身上穿着单薄便装,自己在寒风里站了一会,才转身从花园另一端穿行回到帅府,推开了慕冰辞的房门。

    慕冰辞的精神稍微好了一些,手掌心包着白纱巾,正在房里收拾那一屋子慕沁雪的东西。听到门锁响了,以为是蒋呈衍,没甚在意。听到身后慕岩秋的声音叫他“冰辞。”才猛地回身,瞪仇人似的瞪着慕岩秋,随手抓起桌上的□□,直直对着慕岩秋脑袋。“慕岩秋,你还有脸来。”

    慕岩秋不避不闪,直面那黑洞洞枪口,顺手关了房门。“我没有带枪,也没有带军卫,你要实在恨我,就开枪把我打死。大小姐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慕冰辞吃人妖怪似的红了眼睛“你以为我不敢吗!”

    慕岩秋苦笑“我从不认为有什么事是你不敢的。我并不是故意挑衅激怒你,冰辞,所有的事都必将有一个结果。若我的结果是死在你手上,换你一个心宽惬意,对我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就好像他慕岩秋的存在,对于慕冰辞而言,终究有了一个意义。

    慕冰辞气得直喘气,把枪用力拍在桌上,愤怒地低吼“够了慕岩秋!我说过,你别再恶心我!你不要同我说这些莫名的话,强调你自己对我卑下为我奉献,你是想让我在感情上亏欠你吗?你不要这么卑鄙无耻!”

    慕岩秋喉咙里像哽了什么东西,有些喘不过气地低叹“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总是很笨,不知道怎么让你高兴。冰辞,你若不忍杀我,你我的事,终究也要有一个结果。”

    慕冰辞暴怒“你又想怎样?慕氏的军权轮不到你指手划脚,你给我交出来!”

    慕岩秋道“冰辞,换做义父还在的时候,你会不会想要徽州的军权?我想答案是不会。没有人天生喜欢杀人越货,没有生命保障地过活。至少普通人都这样。可有时候命运就不给人选择的余地。”

    慕冰辞冷笑“怎么,你如今威风八面,难道还是被逼无奈的?慕岩秋,你不要脸。”

    慕岩秋摇头道“我既然一早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怪怨谁。野心有大有小,却也是人人都会妄想的东西。我接受慕氏冠姓的那一天,就不怕别人说我狼子之心。你想想,若是真有那样一个和平年代,蚁众也能歌舞升平,又怎么会再有大小姐这样无谓的丧生?我虽不知道那样的日子会有多美好,可作为一个卑下的人,我是曾经期盼过那样的好日子的。冰辞,若我能够亲手为开创那样的时代做些什么,无论用什么代价我都舍得。”

    “我说过,徽州的军权我不会给你。再过两三个月,南方军队就会倾巢出动,踏上统一民国的征程。冰辞,你可以留在徽州,也可以回去浙江,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一旦领兵出征,就没有了退路。我的后心留给你了。若是你觉得只有看着我覆灭才能够解恨,你可以切断我所有的粮草供应,并带你能够筹到的兵力与敌军夹击我,让我死在征途,我也很体面。可若是你也觉得,我所做的事,还能有那么一点道理,那么,你就好好地,还像从前那样按着自己喜好地生活。对我来说,那是我最欣慰的事。”

    慕冰辞怔住了。

    慕岩秋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叶锦。

    “作为渺小的个体,我也愿意为那样美好时代的到来,贡献我全部的力量!”叶锦曾经说过跟慕岩秋差不多的话。当他初次听见的时候,他震慑于那姑娘崇高的信念,被她那样的热诚所打动。那一个瞬间,慕冰辞起过一个从没有过的念头,就是想继承慕丞山的衣钵,带领南方这样一支庞大驻军统一全国。

    他的的确确曾经有过那一个闪念。

    现在,他没有成形的那个念头,经由慕岩秋的话语宣之于口,在他的心里,连同叶锦给他的那份感慑一起,平地雷起。

    所谓的伟大壮举,其实一开始,都起于渺小卑微的心念——我只是不想再过这不自由的生活。

    所以为什么像荆喻舟那些人,会执着地为了加入一个未知的组织,仅凭一腔无名的热血上头,就能赴命奔投。

    这世上有那么多不能让人理解的狂热,信仰是最终的归途。

    慕冰辞只是看着慕岩秋走近,那朴实刚劲的脸上一片平静。他像在课堂上做学术辩论一般轻声批驳道“慕岩秋,你凭什么会相信,权力的集中一定会带来和平?那些蝼蚁民众,怎么就甘愿把自己所有的权利,都让渡给集权那无形的翻云覆雨手?绝对的自由,才能让每个人知道为自己负责,才能激发个体最大潜能去为自己谋取利益。不是吗?”

    慕岩秋摇了摇头“我读的书没你多,学识见闻也没你的好。冰辞,世上之人总有强弱,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弱小个体为了生存,会自发让渡权利给强大个体来寻求庇护。强大个体就能以此组建小团体。为了争夺资源和生存空间,不同的团体之间就会冲突战争。现在这样的世道,不正是这个道理吗?集权必然有弊端,可也能通过一些手段来保障最多群体的利益。确实不能保证每个个体都遭受公正对待,可蚁众也不会如现世这般,肆意丧生。别的我也说不明白了,冰辞,你自己去想吧。”

    慕冰辞说不出话来。他不能再去嘲讽慕岩秋,只是把自己狂热的权力欲包裹在谋取和平时代的甜蜜外衣里。慕岩秋是对的,压根就不会有完美世界。人所能做的,只是更好一点,再好一点而已。

    姐姐是不是也这么想,所以她一直支持慕岩秋接管慕家的决定?

    第48章 chater (48)

    慕冰辞终于还是返回浙江去了。走的时候谁也没有惊动,出城的时候,因为没有慕岩秋的禁令,军卫也只能放行。后来守城的士官想想又不妥,派人报给了慕岩秋。这一来一去时间上有个落差,等慕岩秋得知消息,慕冰辞已经过了界山。

    慕岩秋听说了,淡淡点了点头,待军卫都退下,才颓丧疲惫地靠在椅子里,仰头闭眼默然独处了好半天。待到军卫来传饭,慕岩秋走出办公室,那一身的落寞难堪全都收敛妥帖,拿出一身冷硬彪悍的气势来,立即召集士官开会,筹措全盘北伐计划。

    慕冰辞回到临安,光天化日的书房里居然传来稀里哗啦搓麻将的声音,推门进去一看,余落四仰八叉瘫在他公案位子上,正拉着三名军卫,把公案权当了麻将桌打得火热。慕冰辞咬牙冷笑“哼,很好。原来临安城的纪律松散到这个地步,这样的军队送去战场,还不如直接送到腌腊铺做成肉干。省得难为庞大军费养这些废物。”

    三名军卫是公馆的近卫,因为慕冰辞不在,所以就松散了纪律。被余落一个蛊惑,没耐住手痒心骚,正好叫慕冰辞抓一个现行。慕冰辞一说这话,三人立即一溜烟地跑了,把随身的配枪都落在慕冰辞办公室里头。

    慕冰辞捡了那三把枪,叫来顾绍庭,把枪丢给他,让他三日内列出一份整肃军纪的计划书。又指着余落“这个人来历不明,你们也敢堂而皇之放进来。这公馆里的人都没长脑子吗?就这么点警觉性,明日界山城关都让人踏破了,你们还在云里雾里!把他给我绑起来,扔监狱里去!”

    余落噌地从椅子里弹起来“喂喂喂!过河拆桥者被雷劈!我帮你搬救兵的时候你咋不绑我?你是人吗?你良心痛不痛啊你!”

    顾绍庭瞅瞅余落那上窜下跳的猴样,瞅瞅慕冰辞明显心情不佳的样子,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赶紧拿了那三把枪摆出义愤填膺的表情,磨牙道“这些个王八羔子!吹点春风骨头就酥,老子不抽他们一人一顿大鞭子!抽得他们哭爹叫娘!”施施然地走了。

    余落瞅瞅慕冰辞,没事人一样地吹了个口哨“你看,本来给你腾个位子打两圈,这下好了,牌都打不成了。”

    慕冰辞问“将呈衍又叫你来做什么?”

    余落小小“哼”一声“我是个三爷不疼陆哥不爱的臭保镖,还能来干什么?当然是接任务。难道三爷叫我来泡你吗?”

    慕冰辞皱眉“你嘴巴再不老实,我叫人打你两百军棍。我知道你是来接任务,你这次的任务是什么?”

    余落仰倒在帅椅里冲他眨眨眼睛“你猜——我告不告诉你?”看慕冰辞脸色一黑,立即又堆了一脸讨人厌的笑,“三爷说了,我的任务是贴身保护你,不能让你少一根头发。本来我才不想来,不过我想了想,你样子彪悍实力强,我可以过来公款吃喝,这种任务都不接实在对不起巨额镖费,所以我就来啦。”

    慕冰辞一脸黑线“谁要你们保护?你们家三爷那个花戏子样才要你们保护吧。再说了,你们蓝衣社得多寒碜,尽出你这样的败类。就不能派个正常点的过来?”

    余落嫌弃道“呵,你还嫌好嫌坏了。我可是蓝衣社第一帅气聪明小机灵,派我来是你的运气。要是换了陆哥那种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哑葫芦,能把你气炸。你知足吧。”说着从衣兜里摸出一张纸,“喏,三爷给你的。”

    慕冰辞皱了皱眉,扯过那纸展开一看,是蒋呈衍写的信。

    “冰辞,见字如面。徽州匆匆一别,不知几时又能见面。世事万般难料,昨日还谈笑风生的人,过一夜便烟消云散。昨日留在我脑海中那个风逸敏黠的你,过一夜便形销骨立。我见你那样伤心,我亦万分心疼懊悔。不能提令你伤心的人事,只能暗誓今后为伊人细致周到地守护你。我经常在心里暗愁,若没有这些羁绊在身上的杂事闲事,我就能心无挂碍与你厮守。你若爱长烟落日,我带你到大漠驰骋;你若爱江南烟雨,我陪你在南国隐居。我最爱的事情,是在茅亭里看雨,在桂枝下品茶,在冰霜成澜的季节里,看慕冰辞甜甜地睡觉。若这一切都成真,我与你该有多幸运。”

    “可是冰辞,我只能难过地同你说,我暂时还不能实现这样的梦想。我身在行武之列,不谈什么空假高尚,救世仁义,那是神仙做的事情。我只是想做些什么,就从我自私的念想出发,让这世上许多同你我一样的人,不必再经历离丧之痛。一想到这前路茫茫无尽头,我后悔那一日离开你,没有再好好地抱一抱你。冰辞,我虽身在硝云弹雨的军政场,我这颗心也会好好记住你的样子。若有一天你来到我身边,你一眼就可以看到,我想念你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可我仍然没有后悔遇见你。就像我在人海中寻了数十载,或者是几辈子,见到你,就如找到了我曾经遗失的那一个自己。我不知道对你而言,我是谁,我是什么。是不是也同我一样,觉得遇到了非彼不可的那个人。不要紧,冰辞,不要紧。你只要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不会因为前程、离恨、战火或是别的任何事而风吹云散。冰辞,归来方知身是客。我只向你提一个要求等你我再见的那一天,让我永远住在你心里。”

    没有落款。慕冰辞有些怔地看着这些文人咬字般肉麻的词句,想象蒋呈衍在他的书桌前,提笔写下它们。眼前的这些字,一个个都活化起来,变成了千面繁复的蒋呈衍,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慕冰辞不自觉地拽紧了那纸张。

    这封意想不到的信,起到了寸草垂思的点拨作用。先前慕沁雪骤然离世,慕冰辞突遭此劫,痛得肝肠寸断。脑子里被痛苦占据,早已想不起任何别的东西。时日迁徙,痛失姐姐的伤仍然还在,但慕冰辞因为一心要振作,也渐渐把自己从那窒息泥潭里□□一点,神智清醒得多了。蒋呈衍这信,让慕冰辞骤觉亲密温柔,那为姐姐疼得四分五裂的心,终于感觉到了一点点回暖。

    余落在旁边很不识趣地假咳了一声“你要是喜欢,这信你拿回去好好看啊。看上百遍都没问题。我现在肚子很饿啊,你能不能先叫人弄点东西我吃?”

    慕冰辞恍然回神。瞟一眼余落,忽然想到“这信为什么没有封好?”

    余落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哈哈一笑“这个,来的路上不小心掉水里了,封信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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