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漫画 首页 都市言情 玄幻仙侠 曲中求,GL百合 GL百合 BL同人 网游竞技 排行 免费
搜索
今日热搜
消息
历史

你暂时还没有看过的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历史
收藏

同步收藏的小说,实时追更

你暂时还没有收藏过小说

「 去追一部小说 」
查看全部收藏

金币

0

月票

0

金鳞会 第6节

作者: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字数:28641 更新:2021-12-29 16:53:45

    蒋呈衍神色自若四下里望了一遍,对秦淮道“那有没有让他们搜查了”

    秦淮道“我怕他们弄坏了码头的货,不敢擅自做主。只好请三爷亲自来一趟,好做个决断。”

    蒋呈衍点点头。

    杜乙衡在电话里跟他简单说了码头的情况,原来闹得沸沸扬扬一个月的工人罢工终于压下去了。巡捕房因为顾着白道正义的脸面,自然不能亲自出手上街打砸群众。而做了巡捕房左膀右臂的,把官家正道不能摆在台面上做的腌臜事全权代劳的,正是方从监牢里放出来的阎罗。

    报纸上大篇章报道的,亦是阎罗亲领巢会帮众,手持砍刀冲散罢工人群,大肆砍杀罢工领导和抗议众人。罢工群众伤亡惨重,又因为闹事的领头人被巡捕房抓了起来,由此才把这汹涌持久的罢工潮平息。

    阎罗就是借的这股东风,重振巢会。眼见这家犬用处实在,巡捕房干脆给巢会授予外协执勤的袖章,赋予巢会城市巡逻,预防罢工再起的特权。

    这境况正是杨天择应激蒋呈衍不成,退而求其次捧了阎罗这跳梁小丑上台。

    蒋呈衍走到阎罗椅子边上,好脾气地拱手道“阎当家,别来无恙。”

    哪知阎罗鼻子里不屑冷哼一声,一挥手道“蒋三爷,当家这两个字,阎某人不敢当。我如今是巡捕房总督察亲自任命的巡警队长,当家这种野路称号,还是蒋三爷自个儿抬秤吧”

    蒋呈衍点点头“蒋某失礼了。那请问阎队长,今天这阵仗,是为的什么来蒋某虽然是江湖野路子,一向很遵守上海的法律,对阎队长这样的警务人员,更为尊重。只是巡捕房出警,也需要合法的手续,不知阎队长的手续可周全”

    阎罗不耐烦地对身后一人挥挥手“把巡捕房颁布的搜查令给他瞧瞧”

    立即有一个副手趾高气扬地把一张盖了巡捕房红章的特制纸张送到蒋呈衍面前。蒋呈衍眉头一挑,伸手接过来,摊在手掌细细地看。

    听旁边阎罗轻蔑说道“有群众跟我举报,说亲眼见到三个领导工人罢工的反动分子,躲进了你青帮的码头。我肩负维护上海城市治安的职责,对搜查擒拿作乱之人义不容辞”

    话没说完,忽然头顶飘落纸片碎屑,阎罗扭头一看,那张搜查令已经在蒋呈衍手里撕成了碎片。蒋呈衍气定神闲把手一扬,更多碎纸屑如雪花一下子散开,撒了阎罗一身。

    蒋呈衍淡淡一笑“哪来什么巡捕房的搜查令,我没见过。”转而问身后杜乙衡秦淮等人,“你们见过吗”

    那几人自然答“没见过”

    阎罗勃然大怒,猛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那仅剩的一手直指蒋呈衍鼻梁“蒋呈衍你好大的胆子你自恃比我多混几年,从不把我放在眼里,从前也就罢了,现在我代表巡捕房行使职权,你也敢这样藐视我便让你知道死字怎么写啊”

    阎罗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直直戳到了蒋呈衍眼中,雷霆震怒声讨蒋呈衍,口水都喷到了蒋呈衍脸上。然而这气势汹涌不过几句话的工夫,便听阎罗忽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仆倒跌进躺椅里面,滚做一团砸翻了躺椅。噗通好大一声,连人带椅子一同滚进江水里去了。

    几乎没人看到蒋呈衍出手,一眨眼阎罗就被他一脚踹到江里去了。阎罗身边两人拉扯不及,赶紧扔了洋伞扇子扑向蒋呈衍,被蒋呈衍一个侧向回踢,也一同踢下水去。

    这一动,杜乙衡等人赶紧围上来,手里早已亮了兵器,个个肃杀地围住剩下十几人,上去哗哗地砍翻个。没几下子,其余几人眼见打不过,都嗵嗵自己跳江里去了。

    阎罗不识水性,被两个保镖拖死狗一样拖着趴在那竹椅子上,噗噗往外吐水。

    蒋呈衍在岸边蹲下来,冷飒飒一笑道“阎罗,你信不信要是换了在十年前,我今天就是把你砍死在这里,也没人敢对我蒋呈衍废半句屁话。如今你赶上了好时代,大家做生意不用做得你死我活,你且好好珍惜你这条狗命。我在上海这么多年,还真没人敢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以前罗宾逊不敢,现在杨天择你便看看我若是灭了你,他敢不敢动我”

    说罢长身而起,看了杜乙衡秦淮一眼道“你们跟我来。”便从人群里排闼而出。

    秦淮跟在他身后走出去,转身对后面吼道“都围着看什么不用干活啊哪家的烂货掉河里了该捞捞,该扔扔,都干活去”

    跟着蒋呈衍和杜乙衡离开码头,拐进了旁边胡同的小洋楼。正是杜乙衡平常办公的公馆。

    蒋呈衍熟门熟路,上二楼靠着窗边坐了,斜倚在沙发里看码头上阎罗那批人狼狈地爬上来,落水狗一般湿漉漉地去了。蒋呈衍也不吱声,若有所思皱眉不语。

    杜乙衡叫人泡了茶,坐在下首道“三哥,怎么了”

    蒋呈衍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道“乙衡,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时势造英雄,阎罗是真赶上好时代了。”

    杜乙衡道“三哥说的是巡捕房的文件巡捕房能捧阎罗,不也是利用他做这个看门狗的脏事吗”

    蒋呈衍微微一笑“这脏事,巡捕房原本是想让我做的。可是你看,我不做巡捕房的狗,照样有的是人去做。巡捕房利用阎罗镇压罢工,阎罗利用他杨天择王八翻身。好一个狼狈为奸啊。”

    杜乙衡道“三哥有什么想法”

    蒋呈衍反问“乙衡,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杜乙衡气怒道“如果是我,我就直接弄死阎罗这老王八杨天择不过想跟他抱团取巧,那我便散了巢会,看他杨天择能抱得住谁”

    蒋呈衍摇摇头“没了巢会,也还会有别的势力去捧巡捕房的臭脚。若我束之高阁,总有一天不堪其扰。要想清静过日子,我又不想俯首低就去凑杨天择,那就只有让他们祸起萧墙,内讧解体了。”

    杜乙衡道“三哥要怎么做”

    蒋呈衍道“具体的细节,我要再想想。今天先这样吧,我一会儿还要去银行。改天喊锡林一起,我再与你们商讨。”

    说罢起身下楼,坐车去了。

    晚上蒋呈衍回到府上,将近十来点钟。时节已过立秋,正是在秋老虎的余夏天气,白天虽然热,晚上却凉风习习,让人觉得凉爽多了。

    慕冰辞用了饭洗了澡,在书房等蒋呈衍。一听到花园里的汽车声音,知道蒋呈衍回来了,便跑到楼梯拐角地方藏着,等蒋呈衍换了鞋上楼,准备吓他一大跳。不想蒋呈衍的脚步声听着上楼,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慕冰辞讷讷想着怎么回事,忽然听到蒋呈衍带笑的声音“这楼梯上,怎么有只兔子”

    慕冰辞听了一愣,扭头看了看身后,哪来的什么兔子。冷不防被人一把推到墙角,捏住了下巴一顿深吻。那人咬着耳朵轻笑低语“你这傻兔子,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了”

    慕冰辞被吻得腿都软了,又担心被家里佣人看到,忙不迭推开蒋呈衍“你这个流氓猹,一身的臭汗,快些走开。”

    蒋呈衍也不为难他,两人一径上楼。蒋呈衍去洗澡换了衣服,对慕冰辞道“今天我回来晚了,本想着你肯定睡了。却怎么还在活蹦乱跳的”

    慕冰辞道“我睡不着。”

    蒋呈衍走过来把他拽进怀里抱住,道“是想我想得睡不着”

    慕冰辞哼道“你想得美。我是在想阿姐,一个是阿姐这几日就要生了,我想我还是去陪着她放心一些。可我又想到前些日子阿姐说的那个事,那个汪小姐万一你到时候真的能看上她,那我我会抽死你的。”

    蒋呈衍笑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人,朝秦暮楚不是个东西。我既然看上了你,又哪来多余的眼睛去看上什么汪小姐喵小姐你可用不着抽死我,哪天你不要了我,我自己就能疼死,没的你废那个心。”

    把慕冰辞横抱起来扔到床上,倾身压上去,抱着慕冰辞在床上翻了一圈,滚作一团。慕冰辞一手推着他道“我看你这个人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嘴,什么话都由得你漫天胡扯。我难道就长在你心里面了,随便一走,你就能疼死”

    蒋呈衍一手扯开了他薄绸睡衣,从他脖子里往下亲到胸口“你自己来勾的我,哪能就这么让你走了。你且问问这上海的人,我是能做亏本生意的么”

    压着慕冰辞扯了长裤,轻车熟路厮磨起来。两人的情热甜蜜,如开在屋外的桂花香味。

    第28章 chater28

    自阎罗在大运码头闹了个笑话之后,倒也一时安分。杜乙衡记得蒋呈衍说过要对付阎罗,然等了几日都不见蒋呈衍有下一步指示,琢磨蒋呈衍大概是有另外打算,就吩咐秦淮看好码头不出乱子,也暂时按兵不动。

    没过几日,慕沁雪产下一名小女娃,把慕冰辞高兴得跟自己做了爸爸一般。一大早听说了这事,从床上蹦起来就赶到西洋教会医院去看望姐姐。蒋呈衍陪着他一同去了趟医院,慕冰辞见了刚出生的小娃娃,喜欢得团团转,偏又不能抱,在旁边探头探脑地,偶尔耐不住伸了手指轻轻戳一下小娃的脸蛋,样子滑稽可爱极了。

    慕冰辞虽高兴不能自抑,但慕沁雪母女需要休息,教会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又极短,为的卫生起见,要是换了别人,这时候都是拦在门外不让进的。亏得慕冰辞来,是慕沁雪特许了,护工才让放进去。病房到底不好久留,慕冰辞只好万分惦记地被护工请出了医院。只说等姐姐回家了再去探视,这才跟蒋呈衍离开了。

    两人从医院出来,离饭点还有些早。慕冰辞本以为蒋呈衍要如往日一般,去公司里忙上一天。没想到刚上了车,蒋呈衍对司机说“我们吃了饭去看电影,你就开到电影院附近有什么吃饭的地方,我们随便吃一点。”

    慕冰辞啧啧称奇“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做了舅舅高兴,你却由着什么名头来庆祝居然连班都不上了,要陪我去看电影。”

    蒋呈衍道“我比真正上班那些人可惨得多了,连年无休,我今天偏不想上班,难道我还不能自己给自己放个假了”说着又凑到慕冰辞耳边,低声道“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做些什么浪漫的事,这要找什么由头”

    这后一句话听得慕冰辞耳朵一热,心里又甜又软,却碍于司机在旁,不好多说什么。暗地里拿手指与蒋呈衍十指交缠,作势把头扭向窗外看街景。

    车子开到北四川路电影院门口,街对面就有两家颇有格调的餐馆,中西式都有。蒋呈衍带慕冰辞进了一家装修讲究的西餐馆,找了个视角好的位置,坐下来点单吃饭。

    等上菜的时候,门口进来一个高大的褐发老外,看着年纪有五十来岁了,却臂弯里带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华人女子,亲密无间地到最角落的席位用餐。那女子长旗袍衬得体态姣好,虽然打扮成熟,身上却有股尚未脱稚的青涩学生气。

    蒋呈衍不动声色往那两人看了一眼,脸上若有若无淡淡一笑。稍后与慕冰辞轻声低语慢慢吃了这顿饭,直到那老外带着女子离开,蒋呈衍才叫侍者埋单。而后同慕冰辞出了门,跟在那两人身后,到电影院门口买了票,又跟着一起进去了。

    电影是部国产电影“新时代”,是时下当红的女明星傅卿颜主演的。

    黑漆漆的电影院里,屏幕上光影交迭变幻,慕冰辞感到蒋呈衍从背后伸了一条手臂过来,轻轻搂住了他肩膀。便自然地把头歪过去,靠在蒋呈衍肩膀上。稍后蒋呈衍下巴微微一动,低头来亲了亲慕冰辞脑门。

    慕冰辞暗好笑地,悄声在蒋呈衍耳边道“蒋呈衍,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两个,好像在谈恋爱一样呢”

    蒋呈衍无声一笑,也学他的样咬着耳朵悄声道“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在谈恋爱吧。不然你觉得我们俩是在做什么,偷情吗”

    惹得慕冰辞噗哧一声差点笑出来“蒋呈衍你好不害臊,你居然跟个男人谈恋爱。”

    蒋呈衍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道“那可不,你是个姑娘我也爱,只要是你我都爱。”

    这声音放得极低,再加上电影的音乐声,正常座椅间的距离是不可能听到的。但慕冰辞心虚极了,蒋呈衍总爱说这些肉麻的话,他听着虽然高兴,却又怕别人听去。慕冰辞觉得对他而言蒋呈衍真是神奇,便是这一点点秘辛刺激,都叫他心神荡漾。

    电影散场的时候,场馆的人挤着往外走。前排那老外不知是在等人散去,还是情热难消,还跟那女子凑在一起,窃窃说什么私语。慕冰辞想走,却被蒋呈衍拉了一把,也坐在位置上等,直到那老外终于站起身来。

    蒋呈衍跟着起身,拍了拍慕冰辞手背,示意他坐着别动。自己等在主通道看那两人挽着手走近,状似不经意用英文对那老外道“费信淳先生,幸会。”

    老外一愣,抬头看住蒋呈衍“你是”

    蒋呈衍微一颔首“我是金城银行的董事长蒋呈衍,上个月银行的开业典礼,费信淳先生来剪过彩。”

    费信淳“哦”了一声“我有印象。你是租界的纳税大户,上海各大码头的董事长蒋呈衍。”

    蒋呈衍道“费先生好记性。想不到费先生也喜欢看电影,在此巧遇费先生,万分荣幸。”

    费信淳讷讷点头,看似有些不太自在“是是。确实很巧。蒋先生如不介意,我还有事,先走了。”

    蒋呈衍从西服内袋里掏了张名帖递过去,道“当然。您请。这是我的名帖,我的公司已经向工部局财政处提交了给万国商会缴纳经费的申请,还请费先生审批。”

    费信淳接过名帖纳入口袋,说了声“蒋先生费心了”,携女子匆匆离去。蒋呈衍在他身后挑眉一笑,对慕冰辞道“我们也走吧。”

    慕冰辞从头到尾看了这一幕,明白过来今天哪是蒋呈衍特地陪他来看电影,分明就是蒋呈衍借口来谋公事。这一点灵台清明,慕冰辞便觉得心里莫名郁恼。想着蒋呈衍那些甜言蜜语,再对比他的行径,不免令人有种口蜜腹剑的错觉。偏只有他自己,被蒋呈衍逗得团团转,真的就一腔窝心蜜意去喜欢蒋呈衍,这时竟生了一股自作多情的羞愤。

    待蒋呈衍伸手来拉他,慕冰辞狠狠一甩手臂,兀自掉头往电影院门外走。出了大门走到街上,也不管蒋呈衍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自顾自混入人群埋头暴走。

    “冰辞冰辞”蒋呈衍喊了他两声,见慕冰辞越叫越走,连忙跟上来拽他。慕冰辞怒气上头又要挣扎,被蒋呈衍一把按住上臂压低声音道“你再这样,我就在这街上亲你了”

    威胁之辞唬得慕冰辞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蒋呈衍招手拦了辆黄包车,拽着慕冰辞上车去了。

    北四川路到底就是虹口公园,蒋呈衍便让车夫拉到公园门口,付了钱拖着慕冰辞走到公园僻静角落。

    蒋呈衍道“冰辞,我知道你生气。我确实是有正事要办,才拖了你来看电影。原本这事应该同你说清楚,又怕你骂我猥琐,想着借这个机会能够好好跟你看场电影也很好,却是我自作主张,惹你不痛快了。该打。”

    换了以往的脾气,慕冰辞正该在火头上时,能把蒋呈衍抽得脸上开花。却不知为何自跟蒋呈衍确定了关系,这骄矜公子如坚钢一般的脾性,居然化了绕指柔,走过这一条街并听蒋呈衍这么一劝慰,火气就散得七七八八了。

    慕冰辞脸还是板着,口气却没那么冲“刚才那个人,是怎么回事”

    蒋呈衍道“刚才那老外,是工部局最高行政职位的总裁,直辖五位总董。他身边那位女子是他的情妇,我知道他今天要来看电影,特地过来找他。一个是撞破他尴尬,让他顾全名声有所忌惮。一个是告诉他,他们工部局万国商会的军队经费开支,我资助一半,让他有所信赖。今天这个局,算是威逼利诱。为的,是防巡捕房和巢会一手。害死叶锦的人你总还记得吧这笔帐,咱们总要跟他们算的。”

    慕冰辞一听最后这话,顿时火气全散,讶然道“蒋呈衍,你是要帮我报仇吗”

    蒋呈衍笑道“帮你报仇这一说,我不敢居功。只是巢会一向与我有龃龉,我收拾他,顺便帮你报仇罢了。对付阎罗那么讨厌的人,我和你是站在一条船上的。”

    慕冰辞也笑了“原来蒋呈衍你也是这么小气的。我看你对谁都和气攀谈,想不到这个世上,也有你讨厌的人。”

    这一笑,便把方才那些不快都消散开了。蒋呈衍道“你不生我的气就最好了。那我今天剩下的时间便都拿来好好陪你,再不牵扯那些不愉快的事到你身上。”

    就在公园里闲散地过了半天。后来又领了两匹马,在跑马场跑了一两个钟头。傍晚两人又在外面吃了饭,而后叫了辆黄包车慢悠悠拉回家。

    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十来点钟。

    刚从园子门口下车,官家蒋敬已经等在花园里,见了蒋呈衍上来就说“三爷,大爷到上海来了。傍晚到的,已经在书房等了四五个钟头了。”

    蒋呈衍眉头一皱。大哥怎么不声不响过来了。随即说声“知道了”,跟慕冰辞前脚后脚进屋上楼。才走到楼上,看到蒋呈帛已经站在书房门口,面色如常淡淡道“回来了你倒挺忙的。”

    看一眼蒋呈衍身边的慕冰辞,又说“这位就是慕伯父家的公子爷”

    蒋呈衍对慕冰辞道“这是我大哥,蒋呈帛。”

    慕冰辞点了点头,跟着蒋呈衍叫了声“大哥。”蒋呈帛并不应答,只拿探究的眼神往蒋呈衍身上来回扫了一遍,欲言又止。

    蒋呈衍对慕冰辞淡淡一笑“你玩了一天也累了,洗个澡好好休息。大哥从北京远道而来,必定有事商谈,就不招呼你了。”

    慕冰辞直觉山雨欲来,蒋呈帛的样子,似乎是压抑着怒气。知道蒋呈衍说的必定是严肃事,心里第一印象虽不喜蒋呈帛,却也不想让蒋呈衍为难,就点点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蒋呈帛道“你随我来。”

    转身朝书房里走。自己进去了一手推着门,等蒋呈衍进门,砰地就把门甩上了。

    蒋呈衍走到沙发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吹了吹,眼睛也不抬地道“大哥难得来一趟上海,怎么火气这么大”

    蒋呈帛站在原地,一手指着蒋呈衍骂道“你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做的什么事情,你自己不知道吗”

    蒋呈衍抬头冲他一笑,反问道“我做了什么事,值得大哥发这么大脾气”

    蒋呈帛怒道“我上回在电话里跟你说什么来着你把我的话,全他妈当放屁我叫你别碰慕氏的小子,你听了吗我本来还不信,今天算是亲眼看见了,你跟他居然这样明目张胆,是当我死了吗”

    蒋呈衍似乎浑不在意蒋呈帛须臾掌握了他所有一举一动,似乎早习以为常。只摇了摇头笑道“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与冰辞又不是偷情,怎么就不能明目张胆了。如果大哥是为这个事发这泼天大火,大可不必。我与冰辞的事铁板钉钉,我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也改不了。您若气坏了身子,不值。”

    第29章 chater29

    一句话把蒋呈帛激得差点跳了起来。

    蒋呈帛被自家老三那吊儿郎当的轻佻态度气得胸闷,暴怒地在原地来回兜了个圈,转身来依旧大骂“你看看你这个不三不四的混账样子,成什么体统你是真准备一辈子这么混了是个人都要成家立室,你还能找个男人过一辈子更何况眼前这个,是你能碰的吗万一哪天让徽州那边知道了,你这脑袋要给枪子儿打开花”

    “即便是玩男人,你玩谁不是玩,怎么玩不是玩你就偏要昏头寻死去玩慕家的人慕丞山把这儿子当宝一样护着,连这么大的家业都不让他继承,你倒好,把人家当兔爷们随意亵玩我要是慕丞山,不把你抽筋剥皮挂城门上暴尸,怎么忍这口鸟气要是慕氏因为这事与我蒋家翻脸,我第一个先宰了你”

    “我看那慕公子年少稚嫩,压根不懂什么人情戒律,必定是你耍花花手段去挑弄的他你把他弄上床,下次见了你二嫂子,你就不觉得膈应我跟你说,趁这头炕还没热,你给我把这不伦关系尽早断掉”

    蒋呈衍也不说话,等大哥骂不动停下歇气,才面无表情慢悠悠地把茶搁下“大哥,你答应过,我的感情私事你不会管,我尽可自己做主。我也早就跟你说过,你要我在上海敛财,要我去做说客为你募兵但凡跟蒋家有关的,我做得下手,也没有怨言。但唯独我感情私事,大哥不能插手。我不会因蒋家需要去找人联姻,除非我自己愿意,否则我绝不会在我卧榻之侧,容一个我不能交心之人。”

    蒋呈帛怒瞪着蒋呈衍,他们兄弟多年没见,蒋呈衍一如他记忆里那样淡然稳重,如今同他说话,却多了几分无法形容的不容置喙。

    两厢静默。蒋呈衍又倒了一杯茶,伸手递给蒋呈帛。抬起头一挑眉,冲他稳落落一笑。

    蒋呈帛走过去接了茶,在对面沙发坐下,叹气道“呈衍,大哥知道,你其实是心里厌恶接管了蒋家的生意摊子。人生意志,都不能按着自己的喜好来。这对本性的压抑扭曲,换了谁都是种摧残。你如今不思成家立室,在感情上放逐堕落,也未必没有自暴自弃的念头。”

    “要是咱们阿爸还在世,蒋家的生意摊子,原本是我的责任。可当年,咱们家差点就垮了,如果不是我找机会接替了阿爸在政府里头的职位,今天的蒋家,早就成了空气里一抹泡影。大哥但凡有一点多余的能耐,又何至于把你和呈翰拖进蒋家的泥水里来。你们本当跟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在读书方面多加精进,到政府里谋职耀祖。”

    蒋呈衍淡淡一笑,摇了摇头“蒋家有今天,大哥费尽心思。当年四处求人的日子,我记得很清楚。我心里怎么不知道大哥这些年的辛苦。当年我娘去世,还是大哥出的钱帮我落葬,又送我出国读书。我心里头,是感激大哥的。眼下我所做这一切,都当是还大哥的情。大哥要我做什么,我自然尽心尽力。唯独感情这一样,我不能遂大哥的意。我不望别人能理解接受,只望大哥不要逼我。”

    端起茶杯跟蒋呈帛轻轻碰了碰,“大哥今天来,肯定不是为了我这个不上台面的事。咱们俩,也不要光扯这个话题了。”

    蒋呈帛本以为蒋呈衍不过一时贪玩,不料他的态度竟油盐不进。眼见感情牌失效,火气又噌地冒上头,还想再骂蒋呈衍一顿,但为正事计,也不能揪着这条小辫子不放。气闷地灌了一口茶,冷着脸道“你这点子破事,还不值得我这么兴师动众特地跑一趟。我这次来上海,借的是出公差的茬子。目前国内的形势,你也有数。到上个月为止,国民革命军北伐暂时停止了。本来上海和武汉的政府,已经换上了国民军的班子,再坚持个两三载,就能攻下北平。但现在领导革命军的汪兆钦,因意见相左而与旗下两支集团军决裂了。”

    蒋呈衍道“大哥原本打算,说服徽州慕氏召集南方七省的军队,加入革命军一路攻进北平。现在革命军内部出现了罅隙,这形势对我们来说,是更为有利的转机。”

    蒋呈帛眼中精光毕现,自有种身为政客的敏锐气质,点头道“不错。原本是为革命军如虎添翼的计划,现在他们内部分裂,我打算直接让慕氏先行攻占南京,再联合与汪兆钦对峙的上海政府集团军,围攻武汉逼汪兆钦下野北伐之战的先旨是要统一中华,这一点绝对不能变而这个纷乱世道,更需要一个雄才伟略的领袖,来为这家国搏一个远大前程。呈衍,这是我蒋家留载史册的时机”

    蒋呈衍没有接话。蒋呈帛的激奋如疾风狂浪,在虚空惊涛涤荡。良久,蒋呈衍才淡淡开口“家国天下,这到底是蒋家的时机,还是大哥你的时机”略带嘲讽一笑,“这哪里是家国的远大前程,这分明就是大哥你这样的热政分子,谋一己权欲私利的盛大。”

    蒋呈帛似乎从没想过蒋呈衍竟不像他一般包藏治国的野心,被蒋呈衍这轻飘飘一句讽辣,堵得说不出话。念头所及,态度转而怒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狗屁话自古男儿志在天下,这乱世若无人治理,难道蚁众就有好活路了吗若人人身在丛林,遵从野性弱肉强食,这难道是人类社会该有的样子吗你不要现在昏了头,等你沦为他人刀下鱼肉的时候,你难道甘心”

    蒋呈衍微一叹气“我与大哥所持观瞻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没有意义。我说过,大哥的情,我总要还的。接下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大哥不必再执鞭施教,我非你教众,只怕不受感化,白白浪费你的一番苦心。”

    蒋呈帛狠狠瞪住蒋呈衍,对他这般冥顽不灵怒不可遏,几乎想要给他一记大头耳光。然蒋呈衍目光平静,不卑不亢,蒋呈帛亦知道要从内心里折服他,是不可能的。罢了,只要他仍为蒋家所用,今日不必非要磨化了他。逼迫太甚,反而会适得其反。

    便忍下这浊气,转而问道“现在紧要的是,慕氏那边,部署得怎么样了”

    蒋呈衍道“慕丞山是极为谨慎的人,他虽同意举旗北征,但也不会孤注一掷,举全军之力而不给自己留退路。他为什么认回长子慕岩秋,便是要慕岩秋任先锋司令,领一半军力先行。若形势不利,他定会撤军回归,继续做他七省霸主。”

    蒋呈帛怒道“这老奸巨猾的老乌龟,如今举国大乱,他能图什么一方净土便是他没有那囊括天下的气魄,又怎能成大事他若是端的这样念头,只怕我雄韬大计都要被他耽误了可恨”

    蒋呈衍摇头道“好在慕岩秋年轻,又在慕氏刚上位,心计智谋虽不够取巧,但胸怀胆识,远在慕丞山之上。只要他有慕氏一半军队在手,于你而言,已有了一半家国的保障。大哥且拭目以待吧。”

    蒋呈帛闻言大喜,道“真有这样好事想不到慕丞山自己的儿子,如珍似玉不成气候,偏一个私生子,从小野放着长大,竟有这样好的本事。”

    顿一顿又道“我还是那句话。慕氏小公子你留在身边是好事,这毕竟是能够钳制慕丞山的一个绝好筹码。至于你跟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只当看不见,但有一点,你绝不可给我玩火自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是让慕丞山知道这事,我不收拾你,你自己跳了黄浦江,给慕氏谢罪去吧”

    蒋呈衍只若无其事一笑,并不接他话茬,也不置一词可否。

    末了蒋呈帛又关照道“你跟徽州那边紧密联系,最晚不过来年开春,时机一到,便要慕氏挥师北上。届时取下南京上海,呈衍,我不要你再屈才做这上海的土皇帝,我要你投身入仕,为我撑住江南这半边天。等慕氏攻下北平,与我南北合璧,建一个长治久安之国度”

    直至夜深,蒋呈帛才起身离去。因顶着公干的名头,也不好让人知晓他行踪,便连夜赶回北平去了。

    蒋呈衍送走了大哥,料想慕冰辞该睡熟了,也不去打扰。自己回房洗了澡,全无一丝睡意。便穿着一身宽爽的对襟功夫衫裤,在后院小花园里,一个人踱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不觉,天色由幽暗的深黑,转为淡墨色黛青,竟已至破晓。

    蒋呈衍恍如不觉,背手而行,绕过园子小门,忽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道“蒋呈衍,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一瞧,慕冰辞站在小门下,也穿着牙白的睡衣。

    蒋呈衍三两步走过去,脸上摆了个温淡的笑,拖起慕冰辞的手道“你怎么起得这么早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天色黑幽幽的,即便近身相贴,也仍看不清对方面目眼神。慕冰辞轻轻叹了一下道“我不是起这么早,我是一夜没睡,一直在等你来。我看你大哥找你,好像有什么紧要难办的事,我想着,你每天都这么累,我也不能为你做什么,只想等你来了一起睡。”

    慕冰辞说话带点鼻音,听着是有些着凉了,闷闷地道“蒋呈衍,你大哥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麻烦”

    蒋呈衍笑着摇了摇头,揽着慕冰辞后背把他拥在怀抱里,低头在他眉心中间轻轻落了一吻。“没有的事。你带给我的都是快乐,怎么会是麻烦。来”握着慕冰辞手腕,慢慢地沿着竹间青砖路往花园深处走。“陪我说说话吧。”

    慕冰辞立即高兴起来。“说什么”

    蒋呈衍道“冰辞,我跟你说些正经的。你对我和你当前这样的关系,有什么想法”

    慕冰辞奇怪道“怎么突然问这个我都给你那样、那样子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是、喜欢你啊。”

    两人慢慢走进一座园子角落的中山亭里。这亭子建在园子两面墙的夹角处,有一面外头堆以假山,只留进入的一面,做了几十级台阶。亭子里坐刻一张梨花木的圆桌,配以一对大理石面的凳子。从外头只看到竹林萧萧,须得拐入大半个圆径,才见得这样一个僻静休憩地。

    蒋呈衍在一张凳上坐下,拉着慕冰辞顺势坐在自己腿上。“冰辞,你能喜欢我,我不知道多少高兴。可是啊,你年纪还小,你总不能一辈子稀里糊涂跟我这样厮混着。要是有一天,你后悔了,你要怎样呢”

    慕冰辞听惯了蒋呈衍平日里花言巧语,不知他怎么今天突然发了神经,说这些老气横秋的家长话。不由直皱眉道“蒋呈衍你在说什么什么厮混,什么后悔,你究竟把我跟你的这层关系,看作了什么要是我哪天不想跟你一处了,那那我也会直接跟你说。可就算有那一天,我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啊。毕竟眼下这时候,我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

    蒋呈衍静静听着,慕冰辞单纯的一份心思。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只觉得怀里这暖融融的身体贴着自己,这一份不带隔阂猜忌的信任,宛如上天恩赐。便默然拉过慕冰辞一只手掌,低下头,虔诚地在他掌心里,印下一吻。

    黛青的天空又透白了一些。初秋的破晓时分,已有偶忽一两声清脆的鸟啼。

    慕冰辞咬着下唇看蒋呈衍亲吻他手心,拿另一只手扳起蒋呈衍的脸,端视了良久。忽然侧转过角度,把嘴唇贴着蒋呈衍的,细腻忘我地跟他交吻起来。

    第30章 chater30

    在慕冰辞这里,一头是姐姐那边三不五时走动,去看望小外甥女。一头与蒋呈衍关系融洽亲密,小日子过得是蜜里调油,顺滑至极。

    很快离蒋呈帛夜探上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蒋呈衍依然每天都很忙,慕冰辞不再跟着他做尾巴尖,而是听了慕沁雪的话,认认真真思考起来,自己也要做点什么事,总算是做腻了一条又肥又懒的寄生虫。

    不过认真想起来要做些什么事,对学成归来就一直游手好闲的慕冰辞而言,还真是件挺头疼的事。一来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二来,慕冰辞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对什么有兴趣。若是单凭本事,好像也只能去什么公司或者政府机关里头做个英文翻译。慕沁雪把这事托付给蒋呈衍,蒋呈衍肯定不愿意慕冰辞接触蒋家那些黑市生意,思索了一番,干脆在银行里加了个外宾部经理的职位,还是把慕冰辞安置在可控范围内。

    慕冰辞倒也高兴,虽说那个职位其实是个闲职,外宾部业务是由总经理全权负责的,但能够有份听起来一本正经的事做,也觉得新鲜好玩。

    这样一来,蒋呈衍更觉方便。因他也不用操心自己一转身,慕冰辞又去四处溜达闯祸。赔钱事小,万一叫巢会寻仇伤及慕冰辞性命,那他单跳黄浦江也是不够,还得再自己饮一排枪弹算完。慕冰辞在银行乖乖坐班,虽然总经理时时抱怨他不干正事,对蒋呈衍而言,却是再放心不过了。

    总经理老万第五次跟蒋呈衍投诉慕冰辞开会老打瞌睡,蒋呈衍笑着点了点头“万经理辛苦了,下个月开始,你的月薪上调三成,年底分红加一成。慕经理那边,只要他不砸你的业务,他爱干什么,你都当没看见。”

    老万张了张嘴,头脑里轰一声炸了,也不知道自己是气的,还是喜的。装瞎这技能敢情比他的业务管理技能还好使,靠这个就噌噌地往上加薪水。老万鼻子里喷出两团浊气,挤出笑脸万分诚恳地答应了蒋呈衍的要求。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另外一边,巢会这个月来是声名鹊起,几乎天天有不同的新闻登上报纸头条,传得人尽皆知。每隔几天申报和大公报最大版面的报道,都是有关巢会的内容。譬如巢会在哪条暗巷里的烟馆抽鸦片抽死了人,哪家娼馆的被残杀了,哪家赌场暗中放高利贷致人家破人亡等等,花样是天天翻新,都不带重样的。搞得阎罗头痛无比,派人暗中追踪记者采访,结果又闹出暗杀了一个记者的大事。

    一时间上海本埠人人自危,似乎从前都没留意过,自己生活的地方竟然窝藏着这样一个丧尽天良的组织。而租界的洋人,也对此十分警惕,工部局一个月内连发两次通告,澄清洋人管理的机构绝对不会与这样的黑恶势力有任何合作和牵扯。并承诺巡捕房会加强巡检,务必减少这类组织对租界民众的危害。

    青帮码头的小洋楼里,蒋呈衍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码头上忙碌景象,听到身后推门声,杜乙衡进来道“三哥久等了。”

    蒋呈衍转身来略一颔首“不久。坐吧。”

    杜乙衡坐在沙发下首,倒了一杯茶推给蒋呈衍。“巢会的事,三哥都知道了吧”

    蒋呈衍晒然一笑“怎么能不知道。乙衡,这个事你做得非常好。先前让你找阎罗的茬,如今一章章都派上用场了。阎罗不是喜欢现眼吗,我们正好捧捧他,好让他实至名归。”

    杜乙衡道“是三哥筹谋得好。阎罗本来就是干那些营生的,只不过不这样给他炒热了,除了那些受害人家属,别人都不会把眼睛都盯在他身上罢了。”

    蒋呈衍道“也怪阎罗自己蠢。他做的那些事,是能放到明面上家喻户晓的吗他倒不怕骇人听闻,竟还去作巡捕房的筏子,想着行官家正道的职责来找我寻私怨。他也不想想,往近了看,清廷后来那个义和团,枉做慈禧鹰犬受召,最后是什么个下场。”

    杜乙衡道“现在巢会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听闻前几日又有学生,要求租界政府清理这类恶贯满盈的组织。这下子工部局又要头疼了,刚压下了工人罢工没多久,又闹起了学生运动。”

    蒋呈衍冷笑道“我就是要这样的结果。再过几天,我再给杨天择送一剂猛药,保他神清目明,知道谁是不可以惹的人。”

    杜乙衡道“三哥还有什么后招”

    蒋呈衍道“现在巢会红遍本埠,民众知道这个组织恶行累累,自然对其口诛笔伐。但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果他们知道,这样的一个帮派,竟然是巡捕房任命的城市巡逻队,是履行官家正义的警卫队,民众会怎么想”

    杜乙衡恍悟道“我明白三哥的意思。三哥最终想要弹压的是巡捕房如果民众知道巡捕房竟然和阎罗勾结,肯定会闹得更厉害。一方面巡捕房摆脱不了受贿于阎罗的嫌疑,另一方面,工部局上头为了自证清白,必然要把巡捕房翻个底朝天。到时候就是海水潮退,谁光腚谁遛鸟,想遮也没地方遮。”

    蒋呈衍笑道“话糙理不糙。我已经准备了一出好戏,到时候,就让杨天择徐旻之流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身后还有商会,租界的商人要是知道他们上缴的利税,被工部局拿来养巢会这样的恶势力,他们能不能善罢甘休谁的钱不是辛苦钱,商人从来低贱,他们还不趁机出这口浊气”

    “杨天择利用巢会镇压了罢工,我就要让他们知道,巢会能为他镇压罢工,也会为他带来无穷后患,引起规模更大的群体运动。这一把博弈,杨天择毫无胜算。”

    杜乙衡道“但听三哥吩咐。最好能把巢会彻底瓦解,省得阎罗那老贼,一天到晚给老子闹心。”顿一顿,又想到什么,“对了三哥,这么重要的事,锡林怎么不来他都在忙什么”

    蒋呈衍道“锡林有他自己的事。最近的事,就不麻烦他了。”

    杜乙衡点点头。又跟蒋呈衍汇报了一些码头的事,直到饭点才把蒋呈衍送出门。

    蒋呈衍坐车直驱金城银行。正好还在饭点,职员们都出门吃饭去了,只留下大堂的接待员在等轮班。那接待员认得蒋呈衍,以为董事长突然巡访有什么紧要事,连忙迎上来打招呼。蒋呈衍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喧嚷,只问道“慕经理在吗”

    接待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慕经理说的是外宾部整天混吃等死的那位,心想正好让董事长撞见他不务正业,说不定就会解雇他。“慕经理还没出去吃饭呢,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头。”

    当然,他是在办公室里睡觉。还没出去吃饭,是因为他通常都会等所有人回来上班后出门,然后在洋人的西餐馆喝一下午的咖啡。

    接待员盘算着如果董事长问他,慕经理怎么没去吃饭,他就准备把慕经理的行为合盘托出,告一个背后小黑状。谁知蒋呈衍听说他没出去,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知道了”,就直接上楼去了。

    外宾部的办公室是临时腾出来的,把原本老万负责外宾事务时的接待室改成了慕冰辞的办公室。

    蒋呈衍走进去,看到办公桌上空无一人,扭头一看,慕冰辞两腿交叠搁在茶几上,整个身体斜躺在沙发里,正在睡觉。不由好笑地过去,弯腰轻轻捏住了他的鼻子。

    慕冰辞很快憋醒了,睁眼一看,竟是蒋呈衍,高兴得撑起来,抬起手臂就给了他一个挂壁式拥抱。蒋呈衍笑着亲了亲他,道“半年前在你家刚见面,你就给了我一鞭子。现在对我却是这样热情,让我觉得你对我喜欢得不得了。”

    慕冰辞道“没错,我就是不得了地喜欢你。怎么,你还不乐意”

    蒋呈衍道“我敢不乐意吗我要是不乐意,你还不拿鞭子把我抽死啊”

    慕冰辞皱眉道“你说的什么话,好像是我对你威逼胁迫的一样。难道你是因为怕我,才跟我一起的吗”

    蒋呈衍道“那自然不是。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跟你一天天地过日子。不过冰辞,你那时候老说我长得像戏子,分明嫌弃我,现在却又是喜欢了我什么”

    慕冰辞望着蒋呈衍那细白面容,想了想道“我并没有嫌弃你。其实,我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不过我喜欢你,却不是因为你好看,也没有喜欢你什么。要是因为你好看,你有钱,你惯着我我才喜欢你,那说明我对你是有要求,我这份喜欢,是有条件的。可我就是想要跟你在一起,硬要我说,我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蒋呈衍笑着叹道“幸好是我先遇到了你,要是让别人先遇见你,你这一腔纯良心思都给了别人,不是要把我艳羡死吗”

    慕冰辞笑道“那可不。我觉得你遇到了我,的确是件幸运的事。那你还不快请我吃饭,我要饿死了。”

    蒋呈衍笑着亲了亲他,抓起他的外套跟他一同下楼。

    接待员目瞪口呆看着董事长跟慕经理有说有笑一同下来,在楼梯中间,董事长还亲手给慕经理穿上外套。接待员苦恼地想着,为什么慕经理这样的蛀虫居然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

    第31章 chater31

    民国十六年十一月中,上海爆发了一连串规模庞大的抗议。首先是学生罢课,巡捕房出面拦阻,结果有印捕挨不住人群冲击,怒而向学生开枪,当场乱枪射杀五名学生,伤及三十几人。

    此事一石激起千层浪,紧跟着整个上海本埠的商人纷纷罢市,商人自发组织队伍到工部局门口静坐,要求当局撤换巡捕房总督察杨天择,彻底清扫恶性组织巢会,并要求工部局以总裁费信淳为代表的高层登报向死难学生道歉。

    民意之愤怒如惊天浪涛,一下子就把整个城市席卷淹没了。

    而事件的起因,是一桩普通不过的银行盗窃案件。

    这家银行在上海这样的通都大埠一点儿名气也没有,平常往来的客户大多是做传统老生意的贩户,日常业务量并不大。银行因此作出了裁减职员的打算。这事尚未落实,就被底下几个职员悄悄知道了,便有两三人抱团商量,与其被东家解聘,也不过得赔个把月的薪水。不若趁还在职位,临走前大搞一票,好歹抵个十年八年的生计。

    这几人一合计,到底动心。几个人里应外合,盗了银行里几个平日业务出入不太频繁的保险箱。

    巧就巧在没过得几日,正当这几人就要离职之际,某位不常往来的客户忽然来银行销户,要提取保险箱内一应钞票金银。这业务是银行理事亲自接待的,手续齐全,把客户带到保险箱一看,钞票黄金少去七八成。客户当场大怒,理事又怕担责,立即报了巡捕房。

    探长高飞带人过来一一排查,就查到了那几位职员头上。这几人必然就给拿住关押起来审讯,那保险箱的归主和里头财物,当然也是掌控在巡捕房手里,轻易不会给外人知晓的。但那几人其中一个心眼颇多,知道盗窃这事若遭捅破,自己难逃劫数。于是在排查期间给家人留了封信,交待若是自己被拿,就把信交给各大报社。

    等到巡捕房一审讯,一条惊天新闻就把整个上海炸开了锅。

    原来那保险箱的归主中,有一人正是巡捕房总督察杨天择。而杨督察的保险箱内财物不多,却尽是地契和让渡书。分别有上海的别墅两栋,和两家地下钱庄、一家烟馆的所有权让渡书。让渡人正是最近名声大噪的巢会当家阎罗。

    正所谓墙倒众人推,本来阎罗就在风口浪尖上,与他有关的事,各大报社都争相报导。黑恶流氓与官家正道的巡捕房勾结,这下子捅了马蜂窝,为了抢头条,各报社几乎在天没亮就加急赶印报纸,等到太阳在窗户边露脸,这消息早已晒化在太阳底下。

    这下子把上个月工部局连发两次澄清当局与巢会绝无合作牵扯的通告,直接拍回了工部局脸上,如同两个大头耳光,扇得工部局鼻青脸肿。

    工部局一得知此事,费信淳震怒,立即召开董事会,并诏令巡捕房的上层机构警务处直接派人接管银行盗窃案,务求公正审理。同时要求警务处严查租界各大捕房,一并处理了十几名利用职务之便侵占贪贿的探长巡长。杨天择的经济问题自然一查到底,由此又牵扯出工部局上层华董徐旻与其交涉不清的财物往来。

    警务处迅速处理该起事件,从上到下彻查当局所有部门,但机构内的流程和详细探查仍需费上不少时日。民愤却如滔天巨浪一下子席卷而来,尤其是青年学生最为激进,案发后日已组织上千人街头,直指工部局监管不力。巡捕房不得已整队维护治安,却因枪杀学生引起了其他社会群体更激烈的抵抗反对。

    社会运动在深秋末梢的余热里发酵,惊涛冲天。由罢学罢工罢市引发的动荡几乎令整个城市陷入瘫痪状态。工部局被倒逼自检,从上到下整顿一清,半数的机构处长都落了水。

    自租界成立至今未遇这样的危机,费信淳羞愤欲死,向社会公布此案调查结果的同时,要求学务处和工社处调停学生工人运动,依法律处置向人群开枪的巡捕。同时亲自约见上海总商会主席蒋呈衍,恳请总商会出面调停罢市运动。

    费信淳在工部局大厦议会大厅与蒋呈衍交面握手时,认出这人就是前不久在北四川路电影院撞见的那个人。蒋呈衍冲他淡淡一笑“费信淳先生,再次幸会。”

    费信淳自然是先想起了电影院那尴尬一面,很快反应过来用力握住蒋呈衍的手,以洋人特有的极富感染力的表情大笑起来“原来是蒋先生”

    费信淳的态度恳切,从会晤安排的坐席上就可看出端倪。等级分明的坐席,是有主次位区分的。但费信淳安排的坐席,却是与蒋呈衍一并坐在椭圆形的桌角两边,主随客便,比肩的坐法。

    费信淳原本准备了官方的通稿,但因为见到是蒋呈衍,立时觉得这人能够助他解决当局的烦恼。就把通稿收了起来,与蒋呈衍从随谈,渐渐深入到接见主题。

    “目前上海的形势,蒋先生想必是清楚的。对于本局的管理部门,给市民造成这样糟糕的局面,我表示非常抱歉。工部局的先旨,是规范租界的管理,发展地方的经济和文化。现在的情况,却违背了这个先旨,我为此,向蒋先生所代表的华人商人团体郑重道歉。”

    “以蒋先生为代表的华商团体,及时向当局缴纳足额税款,来支持租界的发展。蒋先生本人经营的公司,更是承担了工部局万国商团军队的一半经费。你们这么支持当局的工作,当局董事会本当善用这些税款,为租界民众谋取更好的福利。但是很可惜,我们的行政机构竟然出了这样的问题,对此我非常愤怒。在此承诺蒋先生,董事会必定会彻查此事,并给纳税商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蒋呈衍心里暗笑,这事情已经捅破了天,谁也没有本事把这局面强压下来。除了工部局自证清白,并协调多方势力逐个调停运动潮,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费信淳的态度也就是这个意思,要为此事担责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是必定都会处置的。

    “费先生有心了。既然费先生有决心彻查机构,我相信一定会有令人满意的结果。到时候,董事会也一定会发通告,把处理的结果公布于众。”

    费信淳点点头“是。蒋先生说得对极了。另外警务处会加强治安巡查,查封租界内所有非法经营的赌场、妓馆、烟馆。务必要给租界内的商人群体和普通民众一个良性的经商和居住环境。”

    蒋呈衍并不主动去接他潜伏的话头,只不卑不亢,态度平和地顺着明面意思道“费先生有这样的决心,那是商界同胞的福音。”

    费信淳只好自己去提那厚脸皮的要求“非常感谢蒋先生对当局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在此,我代表当局董事会,向蒋先生代表的华商团体提一个不情之请。华商罢市已经致使租界乃至整个上海的经济秩序大乱,请蒋先生能够为华商表率,以总商会的名义,协调各地商会的商人停止罢市运动,并如常开市经营。”

    事实上从商人本身利益上讲,罢市能够造成城市生活和经济秩序瘫痪,这其实也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行为。社会群体运动有其特定的时效性,往往随着应激事件拉长时间线,群体运动的热情也会逐渐消退。因此开市是早晚的事。只不过因为当前工部局被逼太猛,已经如无头的苍蝇自己乱了阵脚。加上前几日枪杀学生,当局心里发虚发软,只想着快快平息事件。

    蒋呈衍没那个菩萨心肠去道破这浅显天机,摆出态度道“上海的秩序,是建立在各方群体的利益能够得以保障的基础上。费先生所代表工部局的恳请,我会与各商会协调。但是在这之前,商会需要先看到工部局的态度。只要工部局对最近的案件合法合情处理好,让群体运动没有激化的理由,上海的秩序自然就会回复如常。这一点,费先生一定也非常清楚。”

    费信淳颔首应允。

    随后半个月内,工部局火速处理了盗窃案、巡捕房及董事会贪贿案、以及枪杀学生案件。杨天择被解除巡捕房总督察职位,董事会华董徐旻亦牵涉贪贿,免除总董职务。至于枪杀学生的印捕则被逮捕,依律入刑。与此同时,警务处直接成立城市巡查卫队,地下赌场娼馆烟馆一律查封。

    半月后,蒋呈衍以总商会名义通告各地商会,罢市结束。同时费信淳以纳税贡献及调解罢市运动有功为由,令工部局董事会蒋呈衍发出通函,任命蒋呈衍为工部局董事会华人总董,取代徐旻总董职务。

    工部局任命蒋呈衍为其总董,未必不是出于把华商团体纳入治下的考量。

    不管怎样,上海一个月浩浩荡荡的动乱,终此谢幕。

    这年十二月初,天气已森寒,比江南冬天的正常气候要冷上很多。

    蒋呈衍由商入仕,摇身一变也成了洋人政府的官,自此更加忙得不可开交。工作虽忙,但与慕冰辞感情交融,却一如既往甜蜜酣畅。

    这日午后将雪,蒋呈衍在办公室里接了银行总理事老万的电话。

    老万“东家,您看中福煦路那栋别墅,总算打听到了。据说是以前一位英吉利籍犹太商人的房子,这人后来妻子去世了,就回国去了。这房子现在虽没人居住,但也不好买卖啊。您要不要再看看别的房子”

    蒋呈衍拎着话筒,想了想道“不,我就要这栋。你再联系别家银行理事看看,能不能寻个可以买卖的法子,把这栋房子买下来。”

    老万看在那加了三成的薪水上,不敢透露自己的不满,好声气道“行吧,东家,您要实在喜欢,那我再给您问问。”

    蒋呈衍道“行。这屋我买来送人的,再有二十来天要派用场。手续方面拜托你了。”

    这话的意思,跟老万那个“再给您问问”可不是一个意思。这竟是强行要落实的意思。而且还是在二十天之内。老万脸都绿了,心想都说没主了,您是听不懂人话咋虽说您薪水加得爽快,给人这差事也够难办的啊。

    蒋呈衍挂了电话,翻了翻桌上的办公日历,望着那冬至的贰拾叁号微微一笑。

    冬至日是慕冰辞生日,想来取这个名的用意,是希望他辞却冰霜,一生不为严寒所欺。看着是慕丞山能取的名字。

    既然慕冰辞要在上海落地生根,房子是个象征物,总得有一套。也不知这礼物,得不得那小东西的心了。

    桌上电话疏忽响起。蒋呈衍接起来,听到杜乙衡的声音道“三哥。今天码头收了一份拜帖,是阎罗的落笔。”

    蒋呈衍眉头一皱,微嘲道“拜码头十几年前阎罗刚来上海,他不是已经拜过青帮的码头了吗今天又来这一出,算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被工部局查得快没处安身了,找我来要饭吗”

    第32章 chater32

    杜乙衡道“阎罗拜帖声称,青帮码头在上海已逾百年,巢会本当以蒋家为尊。他本人年纪虽逾三哥一轮,在帮派事业上,却该以后生晚辈自谦,奉三哥为执炬领路先驱。如今他幡然悔悟,往后自当谨守后辈本份,为三哥侍奉孝悌之心,巢会向青帮纳贡月例。请三哥念在他醒悟及早,原谅他过往所犯大错。为此阎罗特地在沙汀洲设宴,请三哥务必前往,受阎罗跪师之礼。”

    蒋呈衍听杜乙衡一个粗人,把那拜帖咬文嚼字地陈述完,不由笑道“阎罗写得这么恶心,真是难为你了。现在他想起来蒋家是执炬领路先驱了,晚了。这世上的人,谁没有点贪念,可那人若是为了贪念什么底线都不顾,那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再往好路上走的。我哪有什么资格去原谅他,我又不是洋人教堂的上帝。”

    杜乙衡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担忧道“那他这宴,依我看,三哥还是不要去了。即便阎罗真是想给三哥服个软,咱们也不能跟他牵扯不清。不然有的是后患。”

    蒋呈衍道“宴无好宴,这是显见的。但我跟阎罗这一面,却是非见不可。只因阎罗既不会放过我,而我,也不想放过他。我且看看他这宴席能唱什么好戏出来。若相安无事,便是尚且给我留些时间,用当局巡检名义慢慢碾压他那些下三滥的生意。他敢给我整幺蛾子,我便当场按道上的规矩灭了他。”

    杜乙衡道“阎罗在三哥手里,总归是个死字。就怕他也是想通这一点的,万一到时候他孤注一掷置之死地,三哥你会非常危险。”

    蒋呈衍笑道“我还真怕他不动手,他不动手,我以什么名头去动他乙衡,阎罗设下鸿门宴,他想要我的命,这是他送给我光明正大灭他的机会,我怎能不好好把握。我就做那引蛇出洞的诱饵,乙衡,你通知锡林做好准备。”

    蒋呈衍既做好打算,沙汀洲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巢会的宴席定在十日之后。沙汀洲位于租界外城北地段,是黄浦江支流内港的一个小岛。那岛是阎罗起家发迹的第一个根据地,巢会就靠着在岛上筑了个黄赌毒齐全的地下销金窟,三年内在上海站稳了脚跟。阎罗发迹后沙汀洲名气渐大,转而供起了脸面生意,变成一家专供政要进出的俱乐部。原本要靠着摆渡来往的孤岛,也被一座新造的引伸桥与本埠贯通起来。

    蒋呈衍就带了杜乙衡和范锡林赴宴,连同人各一名贴身保镖,开了两部车前往沙汀洲。临行前,蒋呈衍安排车子在银行门口等慕冰辞下班,让司机把慕冰辞送去慕沁雪那里,关照司机同慕冰辞说,晚点在慕沁雪家里碰头。

    打完电话,蒋呈衍下楼来,杜乙衡和范锡林两人已经等在花园里。范锡林打开车门,待蒋呈衍坐进去,准备关了门与杜乙衡坐一部车,被蒋呈衍叫住。

    蒋呈衍道“锡林,你同我一起坐。我有话和你说。”

    范锡林点点头,矮身坐进了车子后座。跟蒋呈衍一排坐着。

    车子一路穿过租界繁华地段,越行越偏僻,在城北内流沿河飞驰。引伸桥连接本埠的地段处在贫民区,四处多见农田牲畜。沙汀洲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隐蔽起真面目,谁能想到社会名流出入之所,竟是掩在萧条破落的荒岛上。

    冬日夜长,此时不过傍晚六七点钟,窗外已经一片漆黑。租界以外的地段供电不足,路灯开不全,窗外黑蒙蒙一片,全靠车前灯照出一片光晕。蒋呈衍靠在后座一言不发,车内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范锡林打破沉默道“三哥不是有话同我说吗”

    蒋呈衍轻轻一叹,“哦”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这么一说,问道“锡林,你说今晚这顿饭,阎罗舍不舍得请我吃”

    范锡林有些尴尬笑了笑,回道“三哥怎么这么问。咱们不就是去吃阎罗这顿饭的吗”

    蒋呈衍又“哦”了一声,微嘲笑道“我是怕这顿饭,代价太大。吃着或许不太合算可是不吃的话,同样也不太划算。”

    这时候车子已经开上了引伸桥段,寒夜里风大,卷起桥下江水哗哗作响,浪涛汹涌拍打在桥柱子底部。范锡林喉结起落,似乎有些紧张,表情僵硬笑道“三哥是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明白。”

    蒋呈衍长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惋惜“锡林,我来上海十来年了。你跟着我,也有十来年了。一直以来,你都比乙衡聪明,心肠也比乙衡要硬一些。如果乙衡同你换个位置,你管青帮易如反掌,但洪门,乙衡却是管不住的。因为洪门摊子铺得开,帮众又杂又混,个个都是不要脸的下三滥。对他们这种人,忠孝廉耻都不管用,只有狠,才能让他们胆战心惊。”

    范锡林赔笑道“三哥怎么突然说这个,我是越听越糊涂了。”

    蒋呈衍摇了摇头“你一点也不糊涂。锡林,洪门帮众数万,却一个个獐头鼠目,万人中难有一个能登大雅之堂。要你管这些人十来年,确实是难为你了。”

    车子已经开进沙汀洲,远远望去岛上老树成林,那纯中式建筑的俱乐部飞檐攒顶,回廊上挂满月牙白的灯笼,朦胧火光在枝叶掩映间影影绰绰。车子飞快穿过林荫石道,眼见就要开到回廊外围空地,忽然轱辘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同时车身猛地一倾。司机大叫一声“不好”,赶紧打轮踩刹车。车子转了大半个诡异的圈,一声巨响撞上回廊青石,生生卡进去半个车头。

    司机不可避免一头撞在车前玻璃上,赶紧回头喊道“三爷你没事吧”

    蒋呈衍在方才车身侧倾时便用力抵住前排座椅,在这猛力冲击下尽力保持住了身体平衡。司机赶紧踹开车门跳下来,把蒋呈衍从车里扶出来。后面杜乙衡的车要好一些,及时看到前面情况后踩了刹车,打了个滑险险停在了后面。

    杜乙衡也赶紧跑过来“三哥,怎么回事”

    蒋呈衍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看着范锡林从另一侧车门钻出去,隔着车子与他面对面站着,冷声道“三哥用不着跟我客气。我早就为自己选了一条不那么为难的路。”

    杜乙衡站在蒋呈衍身后,看范锡林那架势,竟有反意,又惊又怒,喝道“锡林,你怎么敢跟三哥这么说话”

    范锡林听了冷笑道“杜乙衡,你是不是活昏了头你我年纪都比这小子大许多岁,却要管他叫三哥。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亏你一口一声三哥,你这老脸也不嫌臊得慌”

    杜乙衡口舌一向不比范锡林灵滑,这时被他一堵,手指着范锡林说不出话来。“你”

    蒋呈衍却像早已洞察这一幕先机,默然站在回廊下,幽幽一叹道“锡林,我多希望是我猜错了你。”

    范锡林却也不意外蒋呈衍这话中意思,依然冷笑道“我也知道瞒不了你多久,所以也不打算夜长梦多再做长远打算。只是你的耐性倒好,明知这一趟有猫腻,竟还敢来自投罗网。你是什么时候猜到了我有二心”

    蒋呈衍点了点头,道“我说了,你比乙衡聪明。我身边所有人里面,你是最聪明的一个,也是最狠的一个。从前一次杨天择要我出面打压罢工,你跟我说,我们应该争取同官家合作,在史书留下口碑载道的一笔开始,锡林,我就知道,一个人的野心一旦被唤起,就不会轻易寂灭。可惜,你空有小聪明,却无大智慧。你可知道从古至今,那些做着权力梦的野心家,多少人揭竿而起,逐鹿天下。偏偏就过不了口碑载道这一坎,为官家所用,与官家勾结,到头来,孤勇英雄都成了权力倾轧之下的亡魂。锡林,等你有那一天,你定然后悔。做一方枭雄,如何不满足”

    “哈哈哈哈”范锡林闻言大笑,摇头不止,狂道“我呸什么一方枭雄,不过是群吃流氓饭的蝼蚁你自己也说了,我那些门徒帮众,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个破衣烂衫,成天干些要饭拉车的烂活同样是混,阎罗的人,都过得真金白银灯红酒绿蒋呈衍,你不觉得自己好笑吗你一个混黑社会的,为了稳固地盘砍过多少人你初到上海在码头立威,当场卸了老一批当家的十来条胳膊你居然有脸跟我谈原则底线这不是他妈做了还要立牌坊吗”

    “洪门这样的烂摊子,谁他妈爱接谁接那么多泼皮无赖,那么多张嘴,谁不要吃饭谁不想活得体面风光他妈就街边一臭要饭的,他晚上收了那破碗,还要去百乐门寻个漂亮妞打上一炮我他妈该比别人活得下贱阎罗那些行当,多赚钱啊,谁不眼红啊就你他妈充正人君子,什么有你在一天,贩毒高利贷拐卖妇幼那些丧尽天良的买卖,青帮洪门子弟不得沾染。你以为自己不做这些事儿,还就能成救世主了”

    金城银行下班时间是五点半,这天慕冰辞照常没到点就下楼了,蒋呈衍的司机已经等在门口,见了慕冰辞出来,赶紧来帮他开门。慕冰辞从银行大门的台阶下来,忽然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一个小叫花子,一下子扑进慕冰辞怀里,撞得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司机赶紧冲过来,一把拎起小叫花后领子,抬手就要抽他“你这泥腿子,走路不长眼睛啊”

    小叫花回头瞪他一眼,忽然身子一扭,脚下像是滑了一下,整个人就从司机手里逃脱了。回头冲司机“呸”一声,一下子就跑远了。

    司机当着慕冰辞的面不敢骂太难听,过来拉了慕冰辞起身,把他送进车里关了门,自己钻进驾驶座发动了车。“慕公子,三爷要我送您去二爷府上,这个您知道的吧”

    慕冰辞还在拍身上灰尘,淡淡“嗯”了一声“他跟我说过。”

    司机就不多话了。开了一条街忽然想到什么,又道“慕公子,您身上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吧那臭要饭的别是个三只手,刚才那一下把您口袋给摸了”

    慕冰辞一听这话,也是听闻过那些人的手段。只是自己也不记得到底有没有什么值钱东西,下意识摸了下裤子口袋,摸到一张粗糙的纸条。掏出来一看,是半张手工打造的浆纸,灰黄暗沉的颜色,木浆打得不均匀导致厚薄不一,厚的地方有指甲盖大小的木皮,薄的地方却能透出光斑。

    浆纸上用丹砂小楷写着“蒋呈衍有危险。城北沙汀洲,速去。”

    慕冰辞一见这字,来不及细想是谁派人送的信,对司机急道“转道快去城北沙汀洲”

    第33章 chater33

    司机却不知发生什么情况,疑惑道“去沙汀洲做什么三爷没吩咐,我不能去啊”

    慕冰辞在后座道“蒋呈衍有危险我们快去救他”

    司机因没看到那来历不明的字条,再想到蒋呈衍反复关照,无论什么情况务必看好慕公子,其他的事,一概不管。况且他也是清楚自家三爷,做事从来滴水不漏,即便有危险,三爷也会备下不止一套化解措施。另加青帮洪门那么多人,上海本埠这地方,还真没几个人能把三爷怎么样。

打赏
回详情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目录( 40
APP
手机阅读
扫码在手机端阅读
下载APP随时随地看
夜间
日间
设置
设置
阅读背景
正文字体
雅黑
宋体
楷书
字体大小
16
月票
打赏
已收藏
收藏
顶部
该章节是收费章节,需购买后方可阅读
我的账户:0金币
购买本章
免费
0金币
立即开通VIP免费看>
立即购买>
用礼物支持大大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投月票
  • 月票x1
  • 月票x2
  • 月票x3
  • 月票x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