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一旁的蓝克诚听到他的吩咐,暗暗猜测着西秦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终究没敢问出口。拓跋野打发走张晨二人,对楚锋道“去准备白布,裁成寸宽的布条。给咱们的人每人一条系于额头。”
看了眼四周属下疑惑的目光,淡淡说道“厉王薨,国丧。”
不顾众人各异的神色,转头对蓝克诚道“烦请蓝将军为本王准备住处,明日大典之后,本王要搬到营内,不必特意安排,吃住与各国兵将相同即可。”
蓝克诚尚未从“厉王薨”这一重大消息中缓过神儿来,闻言本能地反驳道“这不好吧,您毕竟是元帅。”
拓跋野轻轻挥手示意车队进营,随口说道“打仗不止靠元帅,更靠兵将一心。吃住尚不能平等,何谈兵将同心。”
疾驰的马车中,拓跋岫再一次被车厢的晃动摇醒,昏昏沉沉地一时弄不清自己的处境,模模糊糊的视野里,四个陌生男子沉默地分坐在左右两条长形的矮凳上,身体在狭小的车厢内挤挨着,随着车辆的颠簸而晃动。
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干渴、饥饿、疼痛随之席卷而至,口鼻、喉咙火烧火燎地,象烈日骄阳灼烤下的沙漠,粗砾、干燥、灼痛难忍。
他不由得发出了微弱的呻吟,“水”这个念头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带着最深、最急切的渴求,却终究无力从虚弱的唇齿间流出。马蹄急促地敲打道路的声音和车辆因颠簸而发出的吱呀声淹灭了他的声音,因长途跋涉而萎靡不振的四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呻吟,依旧互相依靠着瞌睡,渡过这无聊的赶路时光。
拓跋岫挣扎着,试图碰触旁边的人,可他用尽最大力量终于挪动了手臂之时,剧烈的疼痛从断裂的手指间袭来,再一次令他陷入昏迷。
谢灵惜稍有些迷糊地睁开眼,看看被放置在自己脚下车厢中间的囚徒,没有什么异样,自那日被喂了药丸之后令他昏睡,为了避免麻烦,这两天里只把他弄醒了两次,半昏半醒间喂了药水,令他一路昏睡。这种药不能多用,不过好在他们早已脱离了秦军控制的地域,就算这个人醒来也不用再怕出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第112章
清凉甘甜的水流进口中,拯救了他被干渴折磨得几近疯狂的神智,他大口大口急切地吞咽着,甚至顾不上调整呼吸,可是喂他喝水的人显然很有经验,适时调整着水流的大小和间隔,直到他完全彻底地清醒过来,也没有让他因喝水而呛到。
水杯从唇边离开,他的身体被人轻轻放平在床铺上,坚硬、冰冷的感觉,显然不是他所习惯的铺得厚厚的软床。深蓝色遍布污秽的粗布床幔,颜色暗淡、粗糙的墙壁,昏暗闪烁的烛光,还有暗黑、污浊、残破的窗纸、窗棂,以及靠窗摆放的那副快要散架的桌凳,无不显示着拓跋岫这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贫穷、破落。
他的床前,恭恭敬敬地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一袭文士长袍,半卷着衣袖,显然刚刚是这个人在服侍自己,拓跋岫上上下下打亮着这个人,花白的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面容消瘦肤色暗淡,皮肤细致却松驰,额头,眼角尽是浅浅的皱纹,习惯性地面带三分笑容,可他嘴角眉间皱纹深刻,自带刻薄阴狠的面相,却是那三分笑意无论如何都遮不住的。
喝了点儿水,那种几乎要干渴得几近疯狂的感觉渐渐退却,可依然感觉饥饿、寒冷。身上伤处的疼痛减轻许多,只余一种钝钝的闷痛,可是全身的骨节缝隙叫嚣着酸痛不已,而他的头更是一阵一阵痛得钻心。他没有心情与这个人打哑谜,兜圈子,直接了当地问他“你是什么人?”
谢灵惜躬身道“回王上,小人是老王爷府里的管帐文书,名叫谢韵。因不愿随其犯上作乱累及家人,故甘冒风险将王上自险地救出。”
拓跋岫并没有对他的相救表示感谢,反而冷冰冰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谢灵惜一阵欣喜,十六猜的没错,这人果然是秦王拓跋岫!确认了他的身份,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十六回不来,自己尽可以独享此功!难耐心中兴奋,可依然声音平稳地回复道此乃郢都城外一处农庄,王上尽可以放心,逆臣拓跋静心绝找不到这里。”
又是一阵头痛袭来,拓跋岫不禁闭上眼睛,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太阳穴呯呯跳动。隐约听到那人试探的语气问道“王上,您可有什么吩咐?”
沉默片刻,待这阵疼痛过去,睁开眼又一次打亮这个人,一字一句开口问道“我被拓跋静心关在府中,他定然会小心戒备保守秘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谢灵惜一窒,好在他事先已有所准备,开口回道“小的是听送饭的小厮多嘴,说了一句要去关押您的院子送饭,留了心,这才打探到那院子里关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拓跋岫冷冷看着他陪笑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他酷名远扬,无论手下还是大臣甚至亲族兄弟在他面前无不刻板严肃,不敢乱说一句。象这种话里透着恭维讨好的言语,从来就不曾有人在他面前卖弄。
他没有发作,又一句追问“戒备森严,你是怎么把我救出来的?”
谢灵惜陪笑道“趁着王府内乱,小的约了帮手,打翻了看守,就把您给偷运了出来。”
“王府有什么内乱?”
“回王上,那一日王府走水了。”
“只是走水?拓跋静心府中的侍卫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新丁,只是走水也能有这么大漏洞可钻?”
谢灵惜暗暗紧张,这不正常,一个被人自绝境救出的人正常的反应不该是对恩人感激涕零,推心置腑吗?他身上不难受吗?他脑袋清醒了吗?他不是应该要吃要喝要求治伤看病吗?为什么他一句紧似一句地问个没完?这个人他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这么想着,一句话自嘴里溜了出来“其实也不只是走水,是王府里来了刺客。”
“什么刺客?”
“据说是南晋鬼府的杀手。”
“几个?”
“不清楚,大概有三四个。”
“三四个鬼府杀手就能搅乱我大秦帅府?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们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低着头的谢灵惜眼珠乱转,只想着怎么把这些话圆过去,犹豫着说道“因为他们杀了老王爷,所以王府乱了。”
拓跋岫眯起了眼睛“杀了老王爷?拓跋静心死了?”
谢灵惜松了口气,这下他该信了吧?老王爷死了所以王府里乱套了,这理由足够了吧?加重了语气确认这一消息“是死了,刺客还放了火,所以小的才有机会将王上您偷运出府。”
拓跋岫深褐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不定,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冷静自持的谢灵惜情不自禁地紧张,不安,仿佛等候判决的囚徒。
许久,那个人冷冷淡淡地问道“既然是王爷遇刺,王府当第一时间闭府封门,你是什么时候混出的府门?”
对方的追问让谢灵惜一阵头大,他只是想趁着拓跋岫刚刚清醒情况不明时骗得他的信任,继而套些有用的情报好进一步扩大他的功劳,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预料,一步紧似一步的追问竟让他有种被逼迫的感觉,这不正常,他是自己的囚徒,凭什么自己要被逼到这个地步?
“叔父府中十八个文书幕僚,分管钱粮印信,十八文书之下各有六到十人的助手,这些人里没一个叫谢韵,你到底是谁?”
恼羞成怒的谢灵惜撕下了他的伪装,不再摆出那么一副恭谨的模样,直起了身体“人人都说秦厉王心思缜密,聪明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拓跋静心府中大小文士百余人,厉王竟能一一将其姓名记住,实在是令人佩服。”
“在下谢灵惜,南晋秘府六品知事,奉王令延请秦王赴晋,共商国事。”
拓跋岫露出个讥讽的笑容,鄙夷地看着他道“只一试你就露了马脚,哪用得着我记那么多闲人!”
那副腔调,谢灵惜好玄没被他一句话气得背过气去。好在他多年主持小倌院迎来送往,多少有了忍气吞声的好涵养,定了定神,控制住这股子火气,温声劝道“您被拓跋静心逼宫退位,又受拓跋锐这小人逼迫刑讯,实为王者之不幸,我晋王英明,定会为厉王您主持公道,全力襄助厉王夺回王位,重复大统。”
拓跋岫手上,腿脚上的伤处倒疼得不那么明显了,可是一阵阵头痛欲裂,再加上腹中饥饿难耐,心情更加烦燥,看都懒得看对方一眼,只冷冷说了一个字“滚!”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谢灵惜心头火起,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不成?落到自己手里,还不是任搓任捻,识趣些说些好听得讨得自己欢心,还能少吃些苦头,好言好语地对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真以为我谢灵惜是吃素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