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一定。”周涵芝看着手里的杏花枝哭笑不得,郑琰时真时傻,他倒是没见过这样自在的人。
郑琰又顺手塞给周涵芝一枚盐渍梅子,“这是我从贺州带来的,只给过羡言,可这梅子不及羡言有趣。”说完迅速地捏了捏周涵芝的脸一眨眼,“我真的走了,你快回去吧。我这么大个人,又是常走动的地方,还能丢了不成。”
周涵芝低头看着那枚梅子,今日这是……被调戏了?
傍晚周涵芝陪陆克礼去集贤殿拿了几册书,两人往回走在复道上。他不经意偏头向下看了一眼,昨日郑琰就在池边的桃树底下喝酒,今日树下空着。
“羡言有事?啧,是我硬拖着你,天都黑了。你先走好了,我慢悠悠回去还得再锁了门。看了半天的书,你若没事就下去走走。”陆克礼笑吟吟地接过周涵芝怀里的书册大步走了,“莫跟着我,年轻人呢,去走走吧。”
周涵芝捏捏肩走下去,天半黑,风轻暖,天边隐隐挂了月亮。一人提灯自花下来,染了半肩残香,他亦往花下去,那人灯笼里的烛火明明灭灭。
“容顾。”周涵芝笑着接过他手里的灯笼,“你怎么来了?”
“我自然是来接你回去的。”秦容顾低下头吹下落在他肩上的花瓣,“走吧。”他握住周涵芝的手。
秦容顾的手很暖,牵着呆愣愣的周涵芝穿花而过,慢悠悠地往回走。
早春的晚上天还微冷,有人等他很久,现在走在他身侧,他却一点也感不到寒意了。
御衣黄
秦容顾从身后握着周涵芝的手,案上铺了纸,浅碧浓绿画了一枝。
“怎么了?”周涵芝看着画问他。
“最近事情多。”秦容顾说完轻轻亲了亲周涵芝的耳垂,周涵芝偏了下头。
“你忙些也是应该的。”
“对了,你前日说想出去逛逛,我食言了,腾不出时间。后日花朝,你要不和弘文馆的学生同去走走,吟吟诗赏赏花。不过,涵芝你千万别招惹了哪家多情小姐,否则我是要吃醋的。”
周涵芝摇头笑了笑,他和别人可是生疏的很。
“我哪里和他们熟,说起来也是和陆大人他们关系亲近些。要去也是跟麟趾馆的郑琰去,我料想陆大人怎么也不会专程去看花看美人。”他搁下笔。
“那你倒是专程去看美人了?”秦容顾笑笑,“你要是看美人看自己就行了,还跑去看别人干什么,再不济你就多看我两眼。”
“……”周涵芝看着自己笑得开心的秦容顾摇摇头。
“对了,你要是和郑琰去也成,我知道他。上次崇文馆段大人找他修一幅自己宝贝的不行的画,他揭了画心的背纸就抽折条,段大人没见过这么敢下手的人,可是吓了不轻,不过手艺不错。”
“这个我没见过,听着倒是有趣儿。”
“你要是想就自己去麟趾馆看,他们那经常修画补书。这修画的时候要是一下没弄好,便是一人失慎众人失神了。你想做什么便去,我又不总管着你,嗯?”
“哦。”周涵芝懒懒应了声,想了很久后终于问了他一句“容顾,相文是谁?”
秦容顾打开乌漆描金攒盒拿牙签扎了个蜜枣,“你不说我都要忘了,我小时候他跟在我身边。我还没来得及做点什么,他便让我母后打死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真的记不清楚了一样。
周涵芝对着面前的海蓝底绣球芍药花鱼缸静了静,水里的倒影明明就是他。可是秦容顾看见的,大概是是别人?或许是求而不得、再不能得的少年人萌动的情窦。
“我长得像他?”周涵芝接过秦容顾递给他的蜜枣,吃起来绵而沁甜。
“他像你。”秦容顾轻笑,“我是要看你看一辈子的,不看他。”
说得真好听,周涵芝都要被他的痴情打动了。他撩撩水面,水纹荡开模糊了他的面容。
“是对着这脸看不烦还是对着我这个人?”
“当然是这张脸——”秦容顾捏着周涵芝的脸,他摸了摸周涵芝眼角的疤痕。“才怪。你这个人才有趣儿。我一开始喜欢你的长相,现在还喜欢,却也顺带着喜欢你整个人了。若有可能,我放手,你往后定是逍遥的。”
周涵芝心里感觉奇异,如同饮了碗极苦药下去再吃糖,变成这种苦中带甜的滋味。你看看,冒名顶替就是冒名顶替,长得再像也只是个脸讨喜。
“那我只好求你早点烦我了,这样我好早点抽身。”他转头挑眉看着秦容顾。
“我这么好的人,你还是看好吧。”
“嗯,看好,你今日便哪也别去了。”
“左右我也不想去别处。”秦容顾笑着拍拍手,出其不意抽了周涵芝的发簪,轻轻把他压在画案上。
碟子里的黛色染了周涵芝一身,秦容顾顺手沾了朱砂点在了周涵芝的眉心,衬着肤色明艳的一点仿佛烙进了心上,也或许只是暂且留在了眼底。
谁说的清呢。
鬓云轻
秦容顾给周涵芝挂名在吏部侍郎周含府中,只说周含是周涵芝堂弟。周涵芝当然不能让郑琰去周含府上找自己,两人便约好时刻在王都西边的西安定门相见。
周涵芝牵着马站在城下,金骨杨柳尽依依,郑琰一手牵着马一手摇着扇子走过来,老远看见周涵芝,松了缰绳“啪”合上扇子快步走了过来。折扇在他手指间一绕挑上周涵芝的下巴,周涵芝笑着踹了郑琰一脚。
“我特意赶早起来了,没成想你倒比我早。”郑琰笑了笑,暖暖的春朝日光洒了他一身。
周涵芝也笑笑,今日和友人一同打马看春风,想想都是开心事。
“去集山?”他翻身上马,郑琰怕他不稳扶了他一把。
“嗯,顺着湜水走,一会人就多了。一会你看花我看人,王都里美人美归美,可走起路来都是折腰步,笑起来都是龋齿笑,我不喜欢。”郑琰在马上摇摇头道。
“你怎么知道我要看花不看人?”周涵芝扫了郑琰一眼调笑他道“我今日跟你同行自然是看你啊。”
“羡言,我本以为你安静得不行,整天闷在文翰阁里。结果你竟这样说,你这一说我这脸可是挂不住了。”郑琰摸摸自己的脸,“我一害羞以后也没人去天天陪你解闷了。要我说弘文馆那帮子老头有什么趣味,还是我最好,每日都找你。”
身下的马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周涵芝听完郑琰的话击掌赞叹“妙啊,郑兄原来是每日好心去才找我,我以为你天天以烦我为乐,哈哈哈哈哈。”
郑琰侧过头哼了一声,“亏我想法子叫你出来,你还这样说我。羡言啊,我的心都被你一句话戳碎了,你一会得说几句中听的安抚安抚我。”
“怪我,我不该说真话。”周涵芝看着郑琰特意皱成苦瓜脸没忍住笑出了声,把一小块包好的墨锭子扔了过去。
“送你的,你说想要,我恰好有。”
“这是松烟老墨?”郑琰看了看后顺手放起来,“我见过这个,三骏墨还是我当时顺口起的名字。牛舌形,施金画了三匹骏马,笔法豪洒纵恣,笔力雄健毛发出肉。若真是你的就好了,这是段家那个小公子的,你倒是为我肯花银子。”
周涵芝侧过头错开郑琰的目光,他真不知道郑琰原来亲眼见过这块墨。
郑琰看着周涵芝泛红的耳尖但笑不语,抬手摘了一枝杏花。他吹了声口哨俯身把花枝送给一个身侧的小孩,小孩拿着花躲到娘亲怀里偷偷瞄着他。
“羡言这么在意我,我说一百个谢谢也还不清你的情意,不如我亲你一下好了。”
周涵芝慢慢扭过头,一只手撒开缰绳伸了过去,“你亲吧,哈哈哈哈哈。”
“……”郑琰轻轻往他手上拍了一巴掌,“不亲!”说完他把一朵杏花衔在嘴中,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你送花便送,却是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周涵芝说着打马而去,春风温柔掠过脸侧。郑琰把叼在嘴边的花扔了后一拉缰绳追着他,路旁流水匆匆杏花浅,燕子飞融融。
周涵芝和郑琰把马拴到集山山下。山青水清,折得缃桃刚一朵,小鬟偷插鬓云轻,郑琰摇着折扇看美人看得开心,周涵芝远远走在郑琰身后看他言笑晏晏,偶尔也偏头看看花。
他半靠在一株树下提着酒壶饮酒,醉意清发。郑琰把手里最后一枝海棠送出去,拿着一支步摇痴痴笑了半天,然后一把抢过周涵芝手里的酒壶往前跑了。
往山深处走,偏离大道,人声渐弱。周涵芝醉醺醺爬上树,抱着树枝戳戳树底下的郑琰。
“羡言,你莫摔着。”郑琰抬头看他,“你居然会爬树……我这次看人看走眼了。”
“我爬树的功夫好得很。”周涵芝眯着眼躺在树上,袖子拂过落了一身花瓣。他伸手够了一枝拿在手里细细看,从尚书府移过去的桃树没能活过来,而如今一枝花开在他手里。他翘着嘴角闭上眼,拿宽大的袖子盖住脸。
“明明说出来一起游玩,你一闭眼我也困了,我也要睡一会。”郑琰打了个哈欠想爬上树,奈何试了几次皆没成功。两个人走了半上午,他也醉意醺然扒着水边的石头就随意睡了,咂咂嘴胡乱喊了几声小美人小娘子后便没了声息。
周涵芝觉得郑琰其人实在疏狂,可他身上带着似曾相识之感,二人初见时倒如故人重逢。
流水淙淙而过,一只画眉鸟立在枝头叫了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周涵芝浅浅睡在树上,做梦都勾着嘴角。春意融融,他愿裁春风十里,风里皆有花的香气。
纸鸢忙
郑琰先醒过来,揉揉眼望着睡在树上的周涵芝。周涵芝的袖子垂下来,他扯住袖角晃了晃,“羡言,你醒着没?”
“没。”
“嗯。”郑琰松开手笑着后退几步,周涵芝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还骗我没醒,”郑琰替他拍掉衣上的花叶,“回去?”
“什么都没做呢,咱们便要回去了?”
“我有主意,你和我先找个地方吃一顿。等再晚一点若是起了风,我带你放风筝。”
“看来郑大人是教过不少人呢。”周涵芝眼里带着笑意看向郑琰,郑琰偏过头。
“没有,哪有这回事?你何曾听闻我风流成病了?我只是放浪形骸不加矫饰,陆大人他们却总是开我的玩笑。”他叹着气往前溜达,“你可得信我。”
“哦?”
“……”
郑琰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买了一个元宝翅的沙燕纸鸢,地里小麦已经返青,有小儿在地里跑着,天上飞着几个龙头蜈蚣风筝和板子风筝。
风吹起周涵芝几缕碎发,“你说要风,一会功夫便来了风,郑兄好运气。”
“东君偏怜周家子,这才舍我几缕春风。”郑琰说完就跑了,和地里跑着的孩子没两样,有浑然天成的天真烂漫,手里紧紧放放收着线,纸鸢飞起来。
当风轻借力,一举入高空。
郑琰离周涵芝不算近,可周涵芝一眼就看到了那条拽着纸鸢的白线。
风筝飞起来也被线拽着,可把线剪断,风筝也就再不能飞起来。他似风筝,秦容顾便是线。
“羡言,我可没说错,风正好,你快过来!”郑琰喊他,周涵芝走了过去想要接过他手里的线轮子。
“哎哎哎,我的下巴抽筋了,羡言快帮我揉一揉,我腾不出手来!”
周涵芝带着怀疑瞥了郑琰一眼,伸手替他捏了捏下巴顺手又捏了捏他的脸,算是讨回来上一次郑琰捏他的份。
“大胆淫贼,你敢调戏本大人。”郑琰扔了手里的东西虚虚掐住周涵芝的脖子,“你调戏了我,就得嫁给我了!”
周涵芝推开他的手捂住眼不忍看,郑琰垂眸看见几个小孩正盯着他,皆是一脸惊奇,红绳绑着辫子的小女娃微微张着嘴眼睛眨也不眨。他尴尬的松开手捡起扔到地上的线轮子干笑了几声,收了纸鸢拉着周涵芝赶快跑走了。
路上行人已少,周涵芝和郑琰骑马而归。
郑琰骑在马上一脸愁容,“羡言……我这好名声,可是在今天丢尽了……”
“郑大人敢说还怕丢了名声?”周涵芝一侧身子从他身上摸到根簪子,“郑大人艳福不浅,好名声皆在小姐心里呢。”
“我原本以为你是文文静静的公子哥,可能是我那几天瞎了眼吧……”郑琰无力,抬着头望天。
逢节金吾不禁,两个人进了城天色已黑下来。街上挂满花灯,周涵芝买了两个糖人拿在手里,他递给了郑琰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