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步出了内室,走到案前,拿起了刚刚解下的佩剑,然后冲进了内室。随侍的大太监意识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一瞬间就惊慌失措了起来,爆发性地冲上来道“陛下,饶命!”
床上的美人本来就一副神色惨淡的样子,此时发现皇帝出现之后竟然不是想睡她而是想杀她,顿时花容失色,敏捷无比地包着薄被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然后她抱着遮体的那一层被子就逃了。
司恪把太监踢出去之后,一转头就只看见了她风流潇洒的一个背影。
他用犀利的眼神看了左右的随侍各一眼,显然随侍太监也没有想到这位美人的反应如此敏捷,行为如此独特,反应过来之后,赶紧双双跪了下来向皇帝请罪。
等到好不容易出动侍从们把这位美人找到了,她竟然已经在空旷的内宫中跑过了大半个皇宫,哭得妆容模糊,倒是有了傻丫头司小小的几分神韵,顿时让皇帝冷静了下来,没有那么想动手了。
虽然觉得不那么讨厌了,但是皇帝还是完全无法想象和这样的女人燕好。
他让人把美人送回到了原来的宫殿,却也不愿意在女人躺过的床上睡觉,就在外室的榻上休息了一晚上。
指尖上似乎还有今日御书房偷偷拉过叶百曦的手所留下的余温,然而转眼他却要和一群心思不纯的女人睡在一张床上,还要忍受叶百曦即将要成亲生子的现实。
即使坐拥天下,这种寂寞却无可排遣。
司恪觉得胸口处有一种说不出的郁郁,让他异常地痛苦。
他想过直接对叶百曦用强,就那样把他关起来,尽情和他欢好,每日把他压在床上,做得他神色朦胧声音破碎。
每每这样想着,他就觉得浑身燥热,又心满意足。
然而他却知道,自己永远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他记得埋葬小小的时候,叶百曦抱住他时身上温暖的体温和灼人的泪水。那余温拥抱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冷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冬天。年少的他坐在街头,和流民啃一样的粗粮馒头,忍受根本就不属于他的贫苦和饥荒,笑得像个永生无法触及的美梦。
他立志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要让天下太平重现盛世荣华。他带着天真的理想,并且对其执着不渝。
司恪知道叶百曦是认真的。
他如果强求,只会彻底地毁了他的叶宁儿。
这世界上,可就只有一个叶宁儿。
天色渐渐明亮的时候,司恪红着眼从软榻上爬了起来。初冬的天气寒凉,天光迷离而阴冷,让他觉得心情抑郁,视线里一片灰暗。
他望着天空,想如此,难道他只能这样看着叶百曦成亲,然后两个人各自去追求那叶百曦心中的太平盛世,直到死时他们葬于两块不同的墓地,他才能用一样谁也不知道典故的什么馈赠,来证明这一段不能为任何人知道的情意?
何其残忍的结局。
何其残忍的叶宁儿。
叶百曦最后还是选好了想要提亲的小姐。他一眼就中意了那个小姑娘,拿出当初战乱时刺探情报的手段,连对方私下的性情喜好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他筹备了一番,准备拜托顶头上司给他说项。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噩耗。
司恪把前几日收进宫的官家小姐给退了出来,一位赐婚给了她青梅竹马的表哥,另外两个赐给了司三司四作侧妃,正好一人一个。
叶百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位王爷正在宫里和皇帝闹得不可开交,司三表示绝对不能接受像这样的赐婚,司四则更加毒辣
“皇兄这是要把你用过的破鞋扔给我收拾善后吗?”
司恪直接把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给赶了出来。
司三司四的反应激烈,司恪稍微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两人另外赐婚了——司三司四不说,也不是每个被赐婚的对象都像他两个亲弟弟一样敢和皇帝叫板的。
但是紧接着,他就给司三司四两人都指了好几个漂亮小姐。
这也是破天荒第一遭,司恪自己不立妃,所以对司三司四也是放任的,才让两个弟弟过了及冠之年都未曾娶妻。不料这一次,就指了数人,任凭两位王爷如何反抗都不肯松口。
叶百曦进宫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几乎尘埃落定了。
他见了司恪,半晌都没能构思出言语。
司恪说道“朕想过了。朕根本无法忍受和宁儿之外的人做出那亲密之举。反正我还有小三小四,索性让他们早日成亲,多生几个孩子,到时候朕抱来养就是了。”
叶百曦思考了一下“陛下金口玉言”
“朕反悔了!”
叶百曦急道“陛下,君无戏言。您答应了臣,允许臣娶妻——”
“既然朕不娶了,又怎么会容得宁儿你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司恪冷冷说道,“朕已经注定在这宫中孤苦终老,自然也容不得你在外面成家立业,儿孙满堂。”
叶百曦顿时脸色惨白,心中浮起一阵冷意。
他本来想着,等皇帝立后封妃,而他也娶妻生子之后,他便暗中陪司恪几年,等年纪大了,再慢慢转移司恪的注意力,到时他颜色不好了,皇帝又有了新人,就可以做个彻彻底底的纯臣了。
却不想司恪连这种机会都不肯给他。
半晌,司恪开口说道“我骗你的。”
叶百曦愣住。
司恪柔声道“我便做不了金口玉言,但至少也会对你言出必行。我知道你定要为叶家留下血脉,并重振家族。你承受不了留下佞幸之名的下场。我便是为难自己,也不会为难你。”
司恪用承诺的语气郑重说道“我不立妃嫔,不要子嗣,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允许你娶妻生子,这一切我都会忍。我便是在宫中孤苦终老,看你娶妻生子,子孙满堂,那也是我自己乐意的。”
叶百曦仿佛承受不住司恪话语的重量一般,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动容了一下。
他避过了司恪柔情得仿佛能溢出水一样的目光,说道“臣承受不起。”
而后叶百曦出了宫,就直奔了礼部尚书的宅邸,求他为自己去为看中的小姐提亲。
皇帝不放心,派了人跟着他,知道他去了礼部尚书那里,神色莫名。
叶百曦得到了尚书大人的应允,这才安下心来,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交代了管家,让他帮忙准备聘礼所需要的物件,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皇帝阴晴不定的态度让他忧心,最后那异常温情,甚至有些自虐的保证,非但没让他受宠若惊,反而如同悬于头顶的刀剑,让他惊惧不安。
如果真如同皇帝所说的,他已经无法忍受和任何女子同床共枕,叶百曦也绝对不希望自己成为对方最后的寄托。
这一夜他睡得非常不安,半夜又再次惊醒了过来。
他又一次听到了箫声,这一次是在他自己的宅邸。
叶百曦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空无一人的庭院,而是白发青年沉郁的背影。
对方缓缓地转过了身。
叶百曦说道“是你。”
白衣青年笑道“二公子很意外吧?”
“我以为你不擅长吹箫。”
白衣青年说道“是啊。但是这首曲子我练了很多遍,多多少少也有几百遍吧。哪怕只是模仿主上的气息和指法,我也有把握能吹得有八分像。”
叶百曦问道“上次也是你?”
“是。”白衣青年点了点头,“是我想试探二公子的态度,只是后来某些人未免有些自作主张,痴心妄想,所以我索性让他们为自己对公子的冒犯付出代价。”
叶百曦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约是因为,公子您对主上的遗忘,让我觉得无法忍受吧?”青年发生一声叹息,“所以总要有人提醒您一下,主上一直在看着您。从很多年以前,一直到现在哪怕到您垂垂老矣。”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兄长的音容笑貌。”
“但是您要成亲了。”
“我不能成亲吗!?”叶百曦的语气稍微抬高了些许,愠怒道,“他是我的兄长,不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弟弟,不是他的男宠!”
白发青年的声音之中也带了一丝不忿,说道“但是二公子,不论是什么样的关系,主上为你做的一切你应该都看见了。兄弟也好,恋慕也好,他对您的用心,就算您是铁石心肠,也应该动一动容了!”
叶百曦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动容?”
白发青年苦笑道“我没看出来您有一点动摇。”
“你错了。我早就动摇了。如果他还活着,我愿意为他受尽天下人的鄙夷,哪怕留下千古骂名,也绝不后悔。”叶百曦神色悲伤,终于是露出了几分脆弱。
他没有说上刀山下火海,因为白发青年和叶百曦都知道,他怕的从来都不是这种事情。他最怕的是青史留下骂名,行事违了良心。
白发青年说道“可是您还是要成亲了,不是吗?”
叶百曦露出了带着苦涩却又坦然的笑容“因为兄长已经去了。他最后还是退了这一步。即便他退的这一步是为了我,但是既然我活了下来,我就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振兴叶家,为盛世添一份力。”
白发青年看着他的神情,听到他依旧心硬如铁,死不悔改的言语,半晌,积郁许久的心结竟然就那样解开了“您果然是铁石心肠。”
叶百曦惊讶地望着他,半晌,才问出一句话,“我一直都有一件事想问你,但是,总是难以问出口。”
白衣青年说道“您问吧。”
“兄长过世的时候,你应该也是最后见到他的人吧?”
“是。”
“那么,他真的死了吗?他怎么可能这样的轻易地死去!?”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期待的是什么样的回答。”
“但是,陛下真的已经去了。”
“我亲眼所见。”
“我总想,他怎么会认不出我的手。”
“二公子,这世上有一个词。”
“叫做情难自禁。”
白发青年如是说。
第二日早上,礼部尚书本来意欲去为叶百曦提亲,结果刚到小姐家的门口,就发现那家的门口非常热闹。
等门房把人领了进去,他才知道,今天一大早天色还半昏着,皇帝派来的传令太监就已经到了人家的门前,同时带到的还有皇帝的赐婚旨意,直接把小姐和另一家的适婚少年郎配成了对。当家做主的官员正异常迷茫,不知道要是喜还是惧,正很是疑惑皇帝突然而来的恩宠。
尚书大人向来识轻重。自然这家的小姐已经被赐婚,肯定就不能再去向她提亲了,所以他便告辞离开了。
等他把话传到了叶百曦的耳中,叶百曦静静地听了,就回了家。
刚回到家中,就正好迎上皇帝大驾光临。
叶百曦咬牙切齿,对于这个满嘴甜言蜜语却一句话都不做算的皇帝简直恨得想要咬上一口。
等到侍从都退下,他立刻就恨恨说道“陛下真是一句话都信不得。”
司恪笑了起来“因为朕根本不想你成亲。本以为昨晚上这样说过,宁儿你会至少犹豫一下,却不料你心肠这么冷这么硬,马上就去了尚书大人那边准备提亲的事情。”
叶百曦的声音仿佛从牙缝之中挤出来一样,问道“你说的话,全是哄我的。”
司恪摇了摇头,说道“不,其实我说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只是到最后我还是发现做不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