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瓦米尔开口,但是询问已经说不下去了,尤利西斯家族就算对养女轻视吝啬到不给马车,却也不可能连一匹马都不出,除非……
“是我自己要来的。”奥瑞拉恬静的声音。
血族所疯狂崇尚的血统并非是一种子虚乌有的精神存在,不同于人类间的伦理守则同契约关系,事实上,在血族亲缘之间有一种类似于本能的尊崇信仰,幼族是不容易忤逆长辈的安排的,因此,若是一旦违背,那么惩处情况也要比人类严重得多,而眼下奥瑞拉所做的,无疑是公然的叛逆。
而对于奥瑞拉的这种坚持不懈的心情,瓦米尔就算没有办法动情,却也是会感动,会酸涩的,这下子,他就更说不出话来了,但是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奥瑞拉,青葱白玉般的双手抚摸上瓦米尔的皓洁结实的小臂肌肉,那上面还有光芒所留下的道道伤痕。
“还疼吗?”女子轻声的询问。
瓦米尔一愣,他能从眼前人那询问的关切里猜测到了背后的情绪,真实,胆怯,并带着十足的熟悉感,金发的血族慌忙回首,他看向了墨羽房间的窗口,高台上,那个曾经给过他安慰的烛火已经不见了,而奥瑞拉眼中的光芒却依旧并没有熄灭。
“不,不疼了。”
瓦米尔结结巴巴地答道,他掩饰起那受伤的肌肤,依旧挺拔的身姿,依旧稳重而端庄的步子,但是那转身离去的身影中却还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终于明白了奥瑞拉那眼泪中的含义,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那眼泪里承载着他曾经和墨羽说过的话语,一模一样,真诚而炽热,却又荒唐而可笑。
那是胆怯和懦弱的反面,那是凄清哀伤却又很直白的情话。
就在刚才,奥瑞拉用眼泪,用一种静默的,只能用灵魂来表述的语言,说出了一句历时多年,却又好似昭然若是的言语,她对瓦米尔说的是,“我爱你。”
奥瑞拉,爱瓦米尔!
而另一方面,在古堡的高阁内,墨羽于倏然间睁开了双目,他听见了脑海中小实习生关切而略显期待的声音询问道,“他们会在一起吧?”
墨羽没有立即回答,穿越者静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踱步到窗前,温暖的晨曦的阳光照耀着他,他在大开的窗口处注视着金发血族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最后的最后,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奥瑞拉默默静立的身姿上。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却也能想象出那痴情而忠诚的神色,“会的。”墨羽在心中许诺道,“一定会的。”
毕竟,那人可是主角的正宫娘娘呀。
在剧本那条无论怎么发展也没有办法避开的主线经历中,奥瑞拉和瓦米尔有一段情缘,也许漫长了点,晦涩了些,但却并没有办法放弃和改变,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墨羽在高台上勾唇一笑,就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道理一般心思开朗,他看着那背对着他的奥瑞拉,长裙及第,秀发飞扬,毕竟,是这样的人,毕竟,是这样的命运呀!
银灰色长发的血族站立在晨曦的高墙下,明明是待在阴影里,却是遗世独立得仿若比瓦米尔闪亮的金发还要耀眼。
就连作为穿越者的墨羽也要不得不承认的是,能得到这样的一位女子的倾心,着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思及至此,就禁不住想要赞美起主角的好运气来,但是言语出口的时候,却忽然间改了口吻……
因为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奥瑞拉忽然间回首的样子,容貌极美的女子,面容平静,神色淡然,那蔚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疑惑和深深地了然,目光穿越空旷的晨曦光芒和透明的冰冷空气,越过敞开的楼阁窗户,落在了墨羽的面容上,同高台上的穿越者四目相对。
半分钟后,墨羽发现,他已经改变了赞美对象,他最后说的是,只有瓦米尔才能配得上奥瑞拉。
☆、第82章 石棺之礼
——盛衰荣辱,本就是极平常的。
——这是墨羽曾经在高阁里和瓦米尔倾心相诉的话语。
但是很显然,穿越者言语中的提前预警并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至少就当事人瓦米尔来言,他虽然有太多的疑问不敢向墨羽追查询问,但是由侍女血奴们送到手上的红漆信件就没有不读的道理了。
将阅后的信封放到烛火中焚毁,血族的面容依旧平静若沉水,但是那微微发抖的苍白指尖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说到底,瓦米尔,一个年轻气盛却又野心勃勃的血族,在面对巨大变故的情形后——他做不到墨羽口中的那份坦然。
“客人在偏厅等候。”送信的侍从倒也拾得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详情,但就单单从今晚尤利西斯家族那送‘厚礼’的情形,便也能嗅出大事不妙的气息来。
那‘厚礼’是抬进来的,一个巨大古朴若厚重实木的长方形大箱子,掩着黑绸,由十二个尤利西斯家族的年轻死侍一路相护,来人均着披风黑襟,行事更是低调至极,但是那领头的却是尤利西斯家族的大长老。
小侍从心中隐隐疑问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被如此看重。
但只有念过信函的瓦米尔知道,尤利西斯家族送来的这份礼,着实是太厚了。
此事也间接证明了,作为瓦米尔精神支柱的墨羽是无论如何都安闲不了了的事实。
在小侍从的引领下,瓦米尔来到了他城堡中人迹罕至的会客偏厅,阴冷,空旷,带着点死寂的意味,但从感觉上来说,倒是和墨羽古堡中的冰室极为相似。
对着卸下斗篷的大长老颔首致谢,瓦米尔清冷的目光扫过长老身后那一张张苍白而凝重的血族的面庞,而这其中并没有维利塔的脸。
对于尤利西斯家族,瓦米尔隐下了墨羽就是亲王的事实,但倒是坦诚了灵守叛变的情形,现下的状况是一份礼,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十二名死侍,平心而论,这样的人手安排,确实也不算是例外。
“维利塔知道吗?”瓦米尔向身旁的长老询问,各大家族的长老都是由公选产生,大多为阅历的老者,单从血统上来说,倒也算不得多么高贵。
“少爷于几日前私自出游了,现下还并未得到消息。”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呀,瓦米尔抿着唇想了一下,不过,瓦米尔神情一暗,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最终,金发血族犹疑的目光定格在了人群身后的黑色‘厚礼’上,瓦米尔知道那平和后所掩盖的真相——那黑绸下所埋葬的东西,是一具石棺!
脊背隐隐作痛,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浮上心头。
当初他向尤利西斯家族宣告灵守易主的消息的时候,曾经遭受过种种质疑。
玛莎当年因为亲王的一句话就剪了留了一个世纪的长发,灵守,如此这样忠诚而果断种族,怎么可能去背叛?
他们半信半疑间因为瓦米尔单方面的话语而周旋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天,眼前的这样东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经由尤利西斯家族,送到了瓦米尔的府邸。
瓦米尔步步向前,十二名黑衣侍从为他让开道路,金发的血族将手放在石棺的黑绸上,五指收缩,用力一拉,黑绸若破碎的烟花幕布般迅速绽放,瓦米尔感到他的世界被黑白色的剪影所洗礼,他看见了烟花陨落,投落在坚硬而冰凉的石棺表面,瓦米尔的灵魂喑哑着,他用一种永生的死亡之音颤栗道,您回来了。
墨羽心心念念的亲王身体终于被找到了,只不过这一次,却只能被形容为尸首了。
几日前,墨羽曾向瓦米尔讲述过古老血皇的黑色往事,在那个令人唏嘘的结局里,曾经耀眼的王者若一只无人关心的野狗般暴毙于荒郊野外,如今天道轮回,重复的历史降临在了石棺中那残破的躯体上。
但那真得算得上是一具躯体吗?
瓦米尔颤抖着身子,骨节分明的右手自推开棺盖后便一直紧紧地攥在石棺的边缘处,他的身体下伏,蔚蓝色的眼睛大睁着,呼吸紊乱,金色的额前碎发若梦魇般倾泻而下,环绕于他周围的血族们看不见他瞳孔中的神色,只是那紧抿的双唇暴露了沉默者的绝望与愤恨。
但是,又有谁能不愤恨呢?
也不知道搜尸者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那石棺中的‘物什’给收拾清楚,毕竟,那甚至都已经谈不上是一具尸体了,断头,抛心,碎尸,焚香,暴晒,种种手段,誓要摧毁血族那永恒而寂寥的不死之身。
而事实上,施虐者也确实做到了。
充盈在瓦米尔鼻腔内的气息平和而干燥,那是来自厚重帷幕落下后的死亡的安详,和血皇的结局一样,亲王的尸身暴露于荒郊野外,很隐秘,如果不是夏丽尔的丈夫相助……
如果不是夏丽尔的丈夫相助?
思及至此,一个冰冷的笑容绽放在了血族的唇角,瓦米尔的瞳孔一暗,虽然早就知道自家亲王金蝉脱壳后就一直待在高阁里不问世事,但是这种将前身折磨至此的戏码倒也还是太难看了些。
夏丽尔失踪的丈夫终究是平安归来了,千只眼维斯奇家族确实有两分本事,不仅自己的当家没事,还能兼顾到眼下的狼藉,亲王的尸首,就是被他们找到的。
但是,瓦米尔将一根手指从亲王的面容上自上而下地抚摸了下去……但是,会不会也太巧了些。
一丝细微的气息波动在空间内一闪而过,隐晦而毫不经意,瓦米尔眉头微蹙,他直起脊背并从容得体地收了手上的动作,让众人所始料未及的是,在极致的愤怒下,瓦米尔竟然表现得出离得冷静。
他用简短而极具礼节性的词汇表达了自己想要独处的,大长老在小侍从的引领下退出房间,跟随其后的是十二名黑衣奴侍。
瓦米尔站立在冰冷的石棺旁,在寂寥空旷的房间内,他再次追忆起了墨羽曾经为他描述过的历史轨迹——位高权重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血族的唇角微微扬起,在那一瞬间,他蔚蓝色的眼睛变得无比柔和,但是周围猛然波动的空气环境昭显出了来者不善的信息。
在这片风起云涌的空间里,瓦米尔回想起了他和墨羽的初见,那个时候的亲王,骄傲,高贵,残忍,肆意妄为,就算深谙盛衰荣辱之道,他也绝对想象不出,事到如今,竟会被这般狼狈地对待。
更何况,当初他和墨羽的重逢并非是偶然,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检查结界内的受损状态,当然,具体的检查结果表明,那里根本就没有受损,这和他当年后背受袭的情况一样,动手的人来自毫不受阻的人员内部。
瓦米尔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份恶意满满的气息波动,“出来。”来自吸血鬼的那份所独有的冰冷嗓音。
语毕,玛莎极为精致的眉眼便落入了瓦米尔的眼帘,血族微微挑眉,似乎对玛莎的光明磊落还带着点赞赏。
“你做的?”瓦米尔偏过头注视着石棺中那具惨不忍睹的血族尸首。
玛莎轻轻地点了下头,但是很显然,这样的磊落并不能去填补那份残忍的真实。
瓦米尔沉了面色,他颤抖着身体对那鬼魅般的少女发问道,“你受了谁的指使?”
良禽择木而栖,对于这一点,瓦米尔并不怨恨,但是对于曾经的主人,用如此狠毒的手段,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害,却也不能不让人去心寒,却也不能不让人去不恨,然而……
“我家主人并不想透漏名讳。”
女子清冷而干净的声音,清悦美好得若初冬季节的湖水上飘落进了黎明时分的微雪。但瓦米尔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了,他在银发灵守的面前冰冷一笑,方才缓缓转身,大大方方地抬手取下了南侧墙壁上的锋利重剑。
古堡内,墨羽正在和奥瑞拉谈天说地,毕竟,既然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就没有什么视而不见的道理了,这两个人呀,一个是尤利西斯家族悉心培养的就交际花,一个是通晓剧情却又闲得发慌的穿越者,彼此各怀心思间却又能打得了一手粉饰太平的好牌,总之,就刚进门的瓦米尔来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看起来很和谐的那种画面。
然而,“请允许我和我的客人单独谈谈。”
奥瑞拉很最聪明,一点就明白,也不用瓦米尔多说,她施了一礼后就离开了,毕竟金发血族的那团低气压还是很明显的。
墨羽不是吸血鬼也能嗅到主角身上的那股血气,眯着眼睛算了下日子。
“你见到我了?”瓦米尔见到亲王的那具血腥残暴级别爆表的尸首了?
“嗯。”瓦米尔回答。
很好,墨羽抬首微微一笑,年终奖没了。
穿越者的目光追随着奥瑞拉离开时的身影轨迹,他知道,虽说此时此刻奥瑞拉已经入住于此,却并没有和瓦米尔产生任何实质上的感情,和剧本上的进程相比,他们的感情进展得着实是太慢了。
而事到如今,墨羽更是发现自己连一些实质性的建议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在同瓦米尔相同的沉默中度过了好久,方才冲对面人发出了一声仿佛叹息般的警告。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瓦米尔听后勾唇一笑,却并没有用言语进行回答,他知道墨羽说的是什么。
血族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丛林,若不想被人欺辱,就要去欺辱别人,在血族的丛林规则里,瓦米尔异变血族的身份就仿若是一张看不见的网般束缚着他,而如今,在亲王惨状的刺激下,瓦米尔要打破规则了。
他知道的,这件事情,自己没法不去做。
但不同的是,他不会后悔。
瓦米尔勾唇一笑,他伏下身子,将自己冰凉的吻落在了墨羽的手背上。
——若是赢了,就哪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第83章 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