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
罗小楼站在墨羽的身后,他知道墨羽是在和墨枫谈论工作与人情,但却总觉得二人的语气实在是严重了些,说到底,这种生离死别的架势到底是闹那般呀?
他呆呆傻傻地站着,飘移的目光越过黑衣魔修和银发巫师,最后落在墨枫身后同样一脸懵逼的青莲身上,两人心有灵犀地笑了一下,而罗小楼隐约记得在雪池处的第一次相见,他可并没有现下的这般坦然。
然后,是一声脆生生的呵斥声。
“吵什么呢?!”
四个人同时侧首,就看见那个发任务的双髻小姑娘竟然站在桌子上,一张小脸浮着怒气,四人虽都不怕她,却也明白争执无益,悻悻然地停了言语,就看见后面的屏风里出来了个衣着保守的女人。
“哎呦,我的小祖宗,还不快下来!”女人骂了一句,转眼就将墨羽和墨枫受的那份讨了回来。
“表姐。”墨羽和墨枫一同打了个招呼。
罗小楼一愣,他看了看那女人,又看了看那桌子上的小姑娘,忽然之间觉得参透了任务发布台的nc人设规律。
领头的是老板,以及老板亲戚。
跟班的是老板带着的菜鸟,以及老板亲戚们带着的菜鸟。
对于这一切,罗小楼表示……这个任务总部,似乎,有点……挫?
可惜他没能再细想下去,耳之所及的是墨枫挑衅般的言语。
其实事后,罗小楼也有点奇怪,当时他侧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到底是怎么那么肯定地认定,墨枫的那句话,不是对墨羽说的,而是对他说的呢?
巫师长长的银发披垂下来,装饰着他美丽的面容,但是薄唇轻启后的言语,却残忍得像是一个亘古的诅咒。
“你也喜欢他,对吧?”
罗小楼心神一顿,罗小楼喜欢墨羽吗?
不过暂且不提罗小楼的喜欢与否,反正墨枫对青莲的喜欢可以说得上是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在这次会面后的晚上,青莲就死了。
那男孩死得了无声无息,星网上的风波倒是大,但终究是被压了下去。
罗小楼和墨枫的再一次会面,是在二十天后天堑游戏的糕点坊内。当然,罗小楼可没有邀请墨枫吃糖的爱好,只是任务单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要到这里来发布任务,他才过来的。
白衣的游仙换了身特殊的长衫绸服,一副标准的nc的打扮,在他和青莲的争夺中,到底是他胜了。
“真是巧了。”墨枫坐在糕坊顶楼的回廊长凳上,他那一双眼睛仍然盛着笑意,只是在巫师独特的银色长发和宽袍大袖下,那样的笑意就显得有点可怖了。
罗小楼只看了墨枫一眼便转身欲走。
只是他每走一步都像是沉着千斤巨石,到最后,腿落在地面上甚至拔不起来。
巫师收了他的权杖,依旧带着笑意,其实这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把戏,若放在其他玩家身上根本就是分分钟破了的事,但是墨枫却吃准了罗小楼不懂。
“放开。”罗小楼甩了银发巫师一记眼刀。
墨枫倒没什么感觉,他踢了个椅子过去,权杖一敲,罗小楼便恢复了控制身体的能力。既然到了这步,那矫情也就没了意思,罗小楼就势在那椅子上坐下,冷着一张脸等着墨枫的发言。
空气里是甜腻的糕点香气,罗小楼被这样的环境护着,一时间也没了警惕的心思,他虽然不太明白墨家兄弟间的琐事,但他身在其中,听听也不妨。
“你和他还真是不一样呀。”墨枫拖拉着个嗓子评价。
罗小楼眼皮一跳,他知道墨枫是在拿他和青莲作比较,一时间也不太舒服。
“难受了?”墨枫招牌式的调侃。
罗小楼面上一僵,他非常讨厌墨枫这种,随随便便就能猜透他心思的行为,然而……
“也别这样想,”墨枫将一块桂花酥糖递到罗小楼的手上,“你比他幸运得多。”巫师落寞的声音像是极寒之地白昼深处孤独的极光。
“想听听他的事吗?”墨枫问。
这是一段漫长的独白,虽然故事的主角和罗小楼并不熟悉,但那所言所指,却是句句真切,字字诛心。
“青莲每天早晨五点一刻醒,一分一秒都不差……”
“青莲从来没有出过这栋楼……”
罗小楼抬了眼睛……你说什么?
“青莲以前兼职过玩具店店员……”
“青莲差点就打入国际赛了……”
罗小楼肩膀颤抖……怎么可能?
“青莲每次遇到的老板发工资的时候都超级大声……”
“青莲在浴室里割过腕……”
“青莲……”
……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
“青莲一直以为自己是穿越来的呀!”
……
罗小楼从糕点坊出来的时候,刻意绕道去了任务总部一趟,那个扎着双髻的小姑娘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女人在那里整理着档案。
“那是我表姐。”墨枫跟在罗小楼的后面,低语道,“没有青莲了,那个小姑娘也没了。”
罗小楼胸膛一涩,他忽然想上前去问个清楚,但是步子却动弹不得,这次就不是墨枫的把戏了,罗小楼低了头,埋怨起自己的懦弱来。
墨羽看着罗小楼从游戏舱里出来的样子,就像是在看一个软萌受挫的小孩子,主角苦着一张脸,耷拉着面容,说不出来的委屈。
“有点难受。”罗小楼低声嘟囔了一句,但已经被墨羽听的真切了。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墨羽回应的话语也确实算得上是温柔。
可待墨羽把罗小楼从游戏舱里扶出来的时候,主角苍白的脸色和低垂的眼帘,就一下子抢了他的视线。
“你知道青莲死了吗?”罗小楼仰着头问。
墨羽神情一顿,并没有回答。
罗小楼微微地摇了下头,其实墨羽知不知道都一样,他已经不想去纠结了,只是,那像是食物腐烂的酸甜气息在他的心房里充盈着的感觉,总归是不妙的。
一种不知所措的痛苦,袭击着他的身体,淹没了他的灵魂,罗小楼只感到胃里一阵抽搐,酸楚和眼泪立即涌向了他的鼻腔和双目。
强忍着呕吐的,罗小楼走向休息室内的洗漱间,墨羽立即将罗小楼打横抱起。
在洗漱间冰凉的地板上,罗小楼双膝跪地,不可抑制地干呕着。肩膀颤抖,眼泪模糊了视线,到后来的时候,甚至有了点耳鸣。
“你知道是不是?”罗小楼转过头来问墨羽,他圆圆的大眼睛因为生理性的痛苦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水。
“我和青莲一样,是不是?”
罗小楼银鱼般的睫毛扑闪着,那双眼睛里所散发出来的光辉,和银色的宽手带在光芒下的样子极其相似,它们的背后都藏着最深切的哀伤,和最隐秘的疤痕。
这是一个问句,但很显然,罗小楼已经知道答案了。
因为,他哭了!
不是那种梨花带雨的哀怨,不是那种泪流千行的惆怅。
罗小楼的哭是一种原始的,撕心裂肺的叫喊。那是一种厉声,甚至在最含糊的时候也不能被称作是呜咽。
那是一匹驯鹿在跳跃荆棘丛时所发出的叫喊,是流星在燃烧时的花火迸裂,墨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伴随着这样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悄然破碎,然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罗小楼呆萌单纯的形象,像是一张标签一样地贴在墨羽的脑子里,因此,当罗小楼这样失声痛哭的时候,墨羽有了一种罕见的不确定感。
可是,那个被辜负,被抛弃的人,并不是你呀。
……可即使是这样,也值得你去痛苦和哀嚎。
这样的认知让墨羽感到一丝疑虑和担忧。
将手搭在罗小楼单薄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那颤抖身躯下的躁动灵魂,布满着绝望的感情,无比认真地残忍并痛苦着。像一个盘根错节的毒瘤,扎在罗小楼的心房中央,只等着有一天被刀口划开,流出化脓的积水。
墨羽望着罗小楼苍白的脸,然后他俯下身子抱起了主角。在去休息室的路上,罗小楼感到视线模糊,耳鸣隐约,因此,他并没有听见墨羽的那句仿佛叹息一般的回应。
“抱歉。”
我按照世界的轨迹行进,虽不悔,但总归是有愧的。
位面已许你将枝条伸入天际的荣耀,便必定要将你的根向最黑最暗的泥土里蔓延,即便是没来由的痛苦,即便是强加给你的逼迫。
抱歉,这是一个功成名就的故事呀!
一个小时前,天堑游戏的糕点坊内,墨枫递给了罗小楼最后一块桂花酥糖,方才眉眼弯弯,语气亲昵地坦言道,
“罗小楼,你知不知道你不过是一个新型nc?”
罗小楼,你知不知道你只是我编写的一段数据流?
罗小楼,你知不知道青莲已经被销毁了,但是你还活着?
☆、第69章 亏欠
罗小楼在去墨羽办公室前的时候,用光脑做了件也许他早就该做的事。
他在天堑最大的游戏论坛里发了个帖子,文章冗长到事无巨细,主要记录了他从‘穿越’到现在的全过程。帖子不热,不到五分钟就被当做是胡扯,悄无声息地淹没在了各路感情经历和技术干货的热门下面。
罗小楼也没有强求,只是不自觉地摸了下自己的左手手腕,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场竹篮打水的人生,当然,那其实也算不上是人生。
“你的记忆不过是一些数据,打乱重组就好。”这是来自墨枫的解释,“至于你的身体嘛,”浅浅淡淡的言语道,“不过是通过捐赠者的dna培育出来的。”
想到这里,罗小楼也没了什么心思,他抬手关了光脑,却又忽然忆起了青莲的面庞。
那人也应该是这般感受的吧,毕竟他们是同一类人,或者说,同一类数据?
罗小楼蹙了一下眉,心想着,这便是兔死狐悲吧,起身去墨羽的办公室报告,踏上悬浮梯,最后一次在心里感叹了下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并于墨羽的办公前整了整衣服。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整理的,蓝色的帽衫,紧身牛仔裤,设计简单的帆布白鞋。
嘟着嘴思考了一会儿,他忽然感觉眼前的这扇门很薄,薄到没有防御,薄到似乎可以穿墙而过。周围空荡荡的,他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早就没了秘书小姐尽职尽责的监视,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没法逃的。
“墨羽,”罗小楼小心翼翼地嘟囔着那人的名讳,他不明白,明明自己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愿意扣门而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