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瓦米尔颔首示意,他对夏丽尔并没有太多的好感,血族森严的尊卑等级,以及现下女子已经嫁为人妻的身份,都在时刻提醒着他要小心行事,以礼相待。
夏丽尔也注意到了金发血族蓦然戒备的举动,她收住脚步后颇感不安地静默了一会儿。
寂寥的天空暗了下来,凉风袭袭而过,夏丽尔示意那牵马的侍童先行离开,方才抬眼起唇,语气关切道,“我丈夫知道你请了位客卿。”
瓦米尔眼神一暗,维斯奇家族素有千只眼之称,但是没想到眼线竟然安排进了他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异变者身上。
城堡遇袭的事情再次冲击着瓦米尔紧张的神经,古堡囚人之事,灵守族知道,维斯奇家族知道,如今更是连尤利西斯家族也知道了
夏丽尔注意到了眼前人神色的变化,她以为是自己惹了瓦米尔的不快,心中一紧张,又赶忙解释道,“不是我丈夫的人手,传话的是灵守族的人,他们洗劫了南方的势力,而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下。”
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一下,我知道了就来告诉你。
多坏的局面多好的谦词呀
“还有谁知道”瓦米尔冷着声音问。
“我只告诉了我哥哥,还有”夏丽尔软了语气补充道,“还有您。”
这个您字用得极好,把恭敬和关切着想之情都说了个透彻,瓦米尔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伴随着夏丽尔的这个您字,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与追逐,就单单地只剩下一份简单而纯粹的利益了。
压下心中的悸动,瓦米尔翻身上马,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他要回去,要快一点,他想去见亲王,他想要马上知道那个灵守族所效忠的新主人到底是谁。
那个人凭什么这般狂妄夺走了亲王的一切,又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
蓝紫色的玻璃在顷刻间破碎的声音再次从记忆中传来,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压了下来。
这次是南方,那么下一次呢是要将血族那原本的势力清洗干净吗
归家的路途是注定了的事与愿违,瓦米尔收鞭勒马,马蹄泛尘,在尤利西斯家的大门口,碧绿色眼睛的维利塔揽住了金发血族的去路。
出一趟门就能碰到两个尤利西斯家族的人
“你拦着做什么”瓦米尔堪堪收了缰绳,受惊的马匹将前蹄高举,并发出一种嘹亮的巨大声响。
尤利西斯不怒反笑,他定定地望着马背上的金发血族,不答反问地讥讽道,“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着急”
瓦米尔并没有告诉任何人灵守叛变的消息,他当然信任维利塔,但是其身后的那张尤利西斯家族的巨网也同样不能忽略,因此,在查明事件的始末前,他并没有将所得信息公之于众的打算。
而如今,维利塔刚刚从夏丽尔的口中闻了风声,便是认定了瓦米尔是在有意瞒他。
一时间尤利西斯的火气极胜,他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急着去见你掳走的那个人类是不是,你急着赶回去议事是不是”
马背上的血族沉着面色并不作答。
那人类就是亲王的事情,说出来着实是荒诞而不可信,而去袭击夏丽尔夫家的灵守也和亲王无关,只是这道理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明白,而此时此刻,急着归去的瓦米尔更是连解释的心思都没有。
他对尤利西斯劈头盖脸的疑问感到厌烦。
瓦米尔拉紧缰绳,冷言冲眼前人命令道,“让开”
尤利西斯身在隐成没落之势的贵族之家,他见过太多的权力斗争,野心家削弱远方势力的手段也不算新鲜,但是他所不能忍受的是,自己的亲妹妹夏丽尔会因此而置身险境。
维斯奇家族受到了灵守们的袭击,维利塔自然将其记到了墨羽的账上,高傲的血族厉着嗓子质问道,“这到底是不是亲王的手笔”这声音尖厉得吓人,这句话是喊出来的
而瓦米尔的回答也是同样的干脆和利落,“不是”
矫健的骏马在主人的操控下奔跃向前,凌空而起,它越过了维利塔的头顶,并于落地时发出了一声短暂的重重声响
就这样,在寂寥清寒的秋夜里,他们分别了
、第79章 毙命血皇
瓦米尔不喜欢夜晚,一点也不喜欢,即便血族的夜视能力极好,但是宁静冰冷的周遭环境却依旧会让他感到压抑和荒芜,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初身为人类战士时所留下的习惯,被危险窥伺的警惕感总能轻易地扰乱他的宁静。
如今他单骑归府,抬头仰望着自家住所的厚重石墙,见那高阁上的窗口处竟透着淡淡烛光,一时间百感交集。
往事如风,随着那星星点点的烛辉,一点点地在他的心头复苏,前尘如梦,梦里当年,每一处成长,每一点热情,每一分痛处,都有亲王的身影,就好像他异变后的所有行径,都不过是印着那人留好的印记前行一般。
瓦米尔低下头颅苦苦一笑,翻身下马,沿着冰冷的石头台阶朝高阁上的烛光之处步步走去。
他的府邸建地荒凉,运河辽阔,是实打实的冷寂凄清之地,可现下多了星豆点烛火,就似乎有了那昌盛繁华,花灯流彩下也不能及的温情之态。
将手伏在门扉上,那门虽没锁,但瓦米尔还是等了一会儿方才郑重十分地轻轻扣下,一共三声,却没人应答,瓦米尔便直接推门而入了。
房间内,墨羽坐在临近窗口的软椅上,膝盖上搭着质地精良的羊绒软毯,闭着双目,一副十足的倦怠模样,只是露出来的半边手掌上还缠着白色的绷带,瓦米尔是知道那伤的,如今见了便更是心中不忍。
现下已是深夜,人类的呼吸极浅却并没有睡着,血族心里清楚,却也知道墨羽的这般作态,就是不想让他叨扰的意思,可也不愿就此离去,便只是矮了身子,在那人的身边席地而坐了下来。
墨羽心有不耐地睁了眼睛,瓦米尔便又僵直了身子猛然间站了起来。
“什么事”墨羽喑哑着嗓子问话,语气中还带着受扰后的无奈和困倦。
“维斯奇家族受到了灵守的袭击”
瓦米尔条件反射般的回答,但这番话刚说完就有了一种想要挥手打自己一耳光的冲动,现下的情况是灵守易主,亲王又被困于一个一条刀伤都要恢复好几天的人类身体里,自己的这般言语,不就是在明白地惹亲王的不快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物克一物,虽说瓦米尔是一个极为聪明能干之人,但在墨羽的面前,却只有手足无措,脑子不够用的份。
幸好墨羽本人倒是不在意,他垂着头感叹了一下剧情进展的速度,原来,已经这么快了呀。
与此同时,瓦米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眼前人的神色,确定自己没有引起对方的反感,方才松了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地询问道,“您可知,灵守族是受了谁的命”
他没有点名玛莎,也没有说易主的事情,这问题虽然唐突,但用词已经算是委婉的了。
然而墨羽却比他直接了许多,他抬了眼问,“你怎么不直接问我玛莎的新主人是谁”
瓦米尔被墨羽的这一句话问得一慌,改口否认道,“我没”
但墨羽可比他淡定得多了,人类抬手整理了一下右手上绑着的白色绷带,方才淡然言语道,“易主就是易主,没什么说不得的。”
瓦米尔平复了心态,又隐隐地感到了点欣喜,他知道亲王既然并不避讳,那消息就是有眉目了。
但墨羽却无视了他的请求,只是合了眼睛甩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亲王是无所不能的吗”
这个问题纯粹是以穿越者的身份问的,所站的立场更是一个完全的旁观角度,瓦米尔因为墨羽这样的问题而感到十分的不知所措。
他打拼到今天,早就不去思考对方想让他怎样回答之类问题了,在大多数情况下,瓦米尔考虑到的是对方为什么要这样说。
但对于墨羽何出此言的目的,他却并没有想清楚。
眼见着瓦米尔不答,墨羽便自顾自地叹了口气,这完全是一个老师对自己那并不满意的学生所表达出的不满,瓦米尔见了,便动作僵硬地微微偏了下头,可这样的动作,却不仅是出于他猜不出目的的羞愧,还是因为金发血族本身就具有的失落之情。
他必须要接受的事实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懂墨羽,不仅不懂,而且很可能永远也不会懂。
即便他是亲王一手教导出来的血族,亲自打造过的利刃。即便他已经经历过了飞速的成长,熬过了曾经从未想过的漫长岁月,但他依然不能
他不懂得穿越者和位面角色间的巨大鸿沟,也不清晰剧本的作用,他所能观察的现实,无非是一句简单的排比句,他不能思亲王所思,他不能想亲王所想,不能做亲王所做
金发的血族暗淡了眼中的光彩,他当然觉得亲王是无所不能的了呀那样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有心便可揽天下的权势,无心自可享无边之淡泊,更何况血族万事以血统为先,这世上,难道还有亲王做不成的事情吗
但言语出口时,却只是一句谦卑到极致,却又口是心非的请您赐教。
因为瓦米尔知道,那句他所肯定万千的确信回答,并非是墨羽真正的意思。
软椅上的人类静静地望着他,那双漆黑透亮若璀璨星辰的眼睛里带着浅淡的嘲讽之意,看得瓦米尔心中异样,与此同时,一丝奇妙的情绪划过血族的心底,瓦米尔面露吃惊地恍然意识道,那竟然是埋怨
他在怨亲王可是为什么呀
但话又说回来,瓦米尔又为什么不怨呢
将记忆回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亲王和骑士于庄严肃穆的加封礼堂中初见,那个时候,亲王又是怎么想的呢,是兴致所起的捉弄,还是处心积虑的谋划当时的教堂里跪着那么多的加封骑士,可亲王却偏偏选择了他这样的抉择,理所当然间却又遍满了偶然
瓦米尔的人生以此为转折点,自此便见了无双的风景,但是在繁复错杂的命运线中有没有另外的一种可能呢例如说,亲王当年所选择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那个褐色卷发的高大骑士,再往后了说,没有了血族的漫长寿命,在他那个假设的,身为人类的短暂生命里,他会不会因此而将其视为死敌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宿命这个词汇都太过于抽象,也太过于沉重了。
亲王确实很强大,强大到可以随意决定任何人的人生,但是作为被改变的人,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的不甘吗
瓦米尔不是一个软弱无能到只能靠别人的施舍来过活的人,即便在虚伪的家族光辉中,他依旧是那个史上最年轻的白金骑士,就算没有亲王的存在,他也未尝不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而拥有一个闪耀而杰出的人生,但事到如今,此类事件的种种假设,便也都随着他躁动而强烈的嗜血而消失弥散了
因此,在无限可能的命运线中,他似乎并没有什么道理不去怨。
但是事实上,他却真的不怨
就连他刚才的那一丝情绪也是出于墨羽对他的有所保留,而非是历来的种种过往,宿命这个词汇虽说是沉重而抽象,却并非是不存在的,他对亲王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这比他当年在繁华家室中所要得到的空洞感情还要真切,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隐隐地庆幸起当年的偶然来。
为此,他拥抱了他的宿命,就连那个让他备受歧视的异变者称号,也都接受得甘之若素。但是那人呢,瓦米尔的心念一动,于心中静默地想着,在那人的心里,自己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墨羽注意到了眼前血族的神色变化,但是穿越总部的明文条款限制着他,不能让其把写好的大剧本直接摔到主角的脸上,只得话头一转地说出了一个瓦米尔早晚要调查清楚的古老称号。
“血皇。”
上一任的血族首领并不是亲王,那人拥有着更为纯粹的血统,和更为尊贵的称号,那人是血皇
瓦米尔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忆起自己曾经在古老史诗中见过的记载,血皇,血族皇者。
传说,那人的容貌极为俊美,传说,那人的力量极为恐怖,传说,那人让日落,日便落,传说,那人让月明,月便明
血族的面色一沉,灵守是发过血誓的种族,按道理讲,他们不会背弃血统纯正的亲王,除非他们易主效忠的是一个血统更为纯正的血族。
“是他吗”瓦米尔面色严肃地发问,但是言语出口的时候却还是带着犹疑。
虽然心里确切地知道墨羽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但是其自身的阅历却还是限制了他,即便瓦米尔已经经历了曾经作为人类时所不能想象的漫长青春和寿命,但在血族的历史里,他终究是太年轻了。
无法了解的遥远年代,迫使他无法想象出一个比亲王还要危险强大和不可思议的血族,更何况,他还一直以为,自己当年所看的不过是一本内容瑰丽的种族神话。
金发血族的面容上带着大敌当前般的戒备,他神色认真地等待墨羽的下文,却只听到一声清晰的带着嘲讽笑意的否定。
“不,他死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血皇这么逆天的存在,那么根据位面最强的设定,他当初穿越而来时所用的身份就不是亲王,而是血皇了。
想到这里,墨羽便不自觉地蹙了下眉,他的每一世过得决绝而肆意,如今被迫要瞻前顾后地行动实在是不习惯,右手掌心中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人类的身体,孱弱无助寿命短暂,在这样的世界里着实是不方便。
轻轻地抬了下眼,血族挺拔而结实的身体落入墨羽的眼底,穿越者心不在焉地感叹了一句,还是吸血鬼的身体好,不过很显然,他没有主角那么幸运,现下可没有什么纯血的亲王愿意大发慈悲地咬他一口。
垂下眼帘,墨羽收了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转而向主角重新科普起血皇的话题来。
其实相较于瓦米尔,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更为在意这些雄伟瑰丽的神话传说,但他们不是史学家,他们为了银币而作词歌唱,他们并不严肃。
因此,在他们的歌声中,俊美血皇的个人英雄主义要比那些宏大壮阔歌功颂德的战争记载更为详尽和动人,在落寞的血族贵族面前,曾经的繁荣盛世,丰功伟绩,更是一概不提,在描绘血皇人格魅力的诗篇中,吟唱者们自动忽略了那些号召男人们披上战袍的激昂场景,而是选择不厌其烦地称赞那些血皇轻松诱使女人们脱下裙摆的高明手段。
让墨羽这个旁观者都会感到悲哀的是,在那个血皇统治的年代,亘古遥远却也异常辉煌绚丽的繁盛年代,文化和精神已经无迹可寻,但是奢靡享乐的时代风尚却被血族的子嗣们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
谁能想到,血皇死了,却也只是死了不到一百年
墨羽将这个信息说出来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收获到了瓦米尔面露吃惊的神色,对于寿命漫长的血族来说,一百年的时间也确实是太短暂了。
“怎么会”瓦米尔脱口而出的疑问。
人类尖锐的目光直视着金发血族蔚蓝色的双眸,因为熟知剧情的缘故,墨羽的眼睛里向来是盛着淡淡的了然的,如今他这般神色,玩味,寒冷还带着考究,看得站立在一旁的血族极为不自在。
在这样的目光下,瓦米尔感觉他的身体被一把黑色的刀切开了
那利刃穿过皮肤进入血肉,透过肌理碰触骨骼,刺过脊椎直达灵魂,然后幻化成一双冷漠的黑色的眼睛,墨羽一个人寂寞地站立着,他透过瓦米尔那单薄缥缈的蓝色魂魄,噤口不言地看完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阅遍了历来的秘辛种种。
然后,就是扑哧的一声笑。
“害怕了吗”墨羽弯了眉眼询问,只是那言语温和平静根本就没有半分凛冽之态。
瓦米尔被墨羽的这般反应弄得一懵,还未应答,就听见对面的人类徐徐开口地补充道,“当年的贵族们可是恐惧得厉害呀。”
真实的情况是,血皇毙命虽不到百年,但是在此之前却是沉睡了近两个世纪,按照人类的寿命观点来理解,那就相当于是死了的。
在血皇死亡的两百年时光里,众多的贵族们也没有闲着,贪婪,攀比,野心,还有许多许多膨胀的推动着他们,推动着他们突破了传统的血统崇拜,而将争力的剑锋抵在了沉睡亲王的胸膛
“血族内讧,适逢沉睡的血皇遭到了突袭,妻儿子嗣因受牵连而遇害,死的死,散的散”
人类的声音清清亮亮,他所讲的内容血腥卑劣而遍布贪婪,但是语气却是轻轻柔柔的,就像是在给年幼的孩子讲那温馨简单的睡前故事一般。
但这毕竟不是个结局美好的童话故事,越过吟游诗人歌曲中那下流荒诞并遍布的浮夸篇章,厚重的历史帷幕就此打开,真实的历史的模样,厚重古朴间还带着杀戮的气息。
瓦米尔的吃惊一分没减,这些年,他亲眼见证了血族对血统的痴狂和崇尚,异变者的身份更是让他体会真切,又怎么会想到那尘封的过往里竟然会有这样残酷的一场大戏。
墨羽猜到了瓦米尔的心中所想,开口道,“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对于血统的忠诚,向来是血族引以为傲的精神传统,参与此事的各大家族自然都是能遮则遮,能掩则掩的。”勾唇一笑,复又语带嘲讽地补充道,“关于血皇的史卷都被毁了,剩下的都是些分不清真假的传说。”
这其实已经算得上是一句宽慰了,但是墨羽所没说的却是,主角的不知道却并不代表着不相关,然而
“历史就是历史,变不了的。”黑发的人类从软椅上倦怠起身,“曾经名望一世的血皇,在负伤逃脱后也没能侥幸存活,只落得了一个身死荒野的下场。”
就像是在奖励瓦米尔认真听完了一堂历史课一样,墨羽慢慢起身后,竟是抬手揉了揉眼前人头顶的金发,“既然从来就没有什么全知全能的力量或人物,那么盛衰荣辱,本就是极平常的。”
墨羽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转了身子,所以他并没有捕捉到瓦米尔眼底的神色。
身后的瓦米尔微微地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表达些什么,却也终究是没有发出言语。
墨羽铁了心要决断瓦米尔的念想,最后一句更是坦诚到了极致,“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就算玛莎回来,我也没有办法再命令她了”
退出了权力斗争的亲王,终究是没有说出那个新主人的名讳。
天色愈发晚了,墨羽没有迁就自己的意思,他大大方方地在瓦米尔的面前褪去衣物,清冷的月光落进来,洒在人类光洁的仿若大理石般的脊背上,不同于血族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他的身体上没有瓦米尔常年征战所留下的痕迹,线条流畅的身体上甚至泛着养尊处优的漂亮象牙色。
金发的血族垂了眼帘,一时间竟不想再看下去。
在刚才的对话里,墨羽已经将话说得很明白了,更何况,他是真的无能为力,但这却并不是段随便的对话,真实的情况是,那是一个小小的预先警示,出于对瓦米尔那即将可能了解到的残忍真相
只可惜瓦米尔对这露出端倪的警示并不理睬,甚至可以说,他在尚未肯定的情况下,就错误地进行了理解墨羽作为穿越者而必要的离群索居,在瓦米尔眼中有了全新的注解亲王念着那古老的往事,亲王不信任善变的贵族
想到这里,瓦米尔竟隐隐地感到了点庆幸,他是异变的血族,没有封地,没有称号,在他的面前,亲王向来可以不必担心,亲王永远可以无须设防。
穿越者安然侧躺在柔然的床铺上,黑色的长发下是他清瘦而略显憔悴的面容,瓦米尔见了,便满心难受地泛了点委屈,明明已经很好很好地待着了,怎么还这么瘦。
古往今来,第一把交椅总是最风光,也是最难坐的,但是
“你不是他。”瓦米尔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眷恋和守护的温度。
在血族漫长的生命中,瓦米尔遇到过好多人,他们或狷狂,或清冷,或聪慧,或狡黠,但都比不上眼前人的一丝一毫,莹虫怎能同皎月争辉,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了的云泥之别。
金发的血族勾唇一笑,带着点自得和欣喜,他是亲王亲手锻造的宝剑,他可能不够杰出,但也已经是很优秀的了。
在困苦的历练中,他已经面对过了足够多的口是心非,足够多的诡计暗谋,不会被轻易蒙骗,鲜少受困于迷茫失落,他甚至已经拥有了许下诺言的勇气,和倾尽全力去实现的力量
所以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瓦米尔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但他知道要等一会儿。
转身离开后也并没有退出房间,在清冷的月色下,他坐在了墨羽刚才坐过的软椅上,并随手熄灭了高台上本就暗淡的烛光,吸血鬼敏锐的感官,使他能够轻易地捕捉到里屋内人类逐渐平和而绵长的呼气变化。
在确定墨羽已经完全熟睡的时候,金发的血族方才缓缓起身,他迈步来到墨羽的床榻前俯下身子,月光下,视线所及的是人类清秀英俊得仿佛油画般的侧脸,修长的睫毛低垂着,有着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和温和,瓦米尔呼吸一滞,即便他已经知道了眼前男人的真实面目,却还是为这片刻的美好而失了神色。
他对着那沉睡的人类,慢慢地,缓缓地,语气温润却又不容置疑地说出了他刚才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言语,那是一句来自心底的坦诚与深情。
我不会再失去你了
因为
“我爱你。”
远窗外深沉的夜晚里藏着黎明的曙光,瓦米尔很讨厌黑夜,但是吸血鬼也不喜欢阳光,事实上,细数过往,他的大部分光阴都游走在两个世界的缝隙间,而现下他很开心能在晓破云层的时分里说出这句话,他在临近黎明的光景中告白,就好像已经拥有了无数的关乎未来的美好的永恒。
、第80章 错负佳人
灼热的日光划破厚重的云层,身为血族的瓦米尔便不出所料地感到了疲乏和厌倦,然而,在这个并不讨吸血鬼喜欢的白日前奏中,他依旧愿意轻轻地牵起嘴角,那是一种很难得的意外感受,心思舒朗,满含期待,带着一种孩童般的,对于偷偷告白后的窃喜。
沿着漫长的高阁楼梯拾阶而下,映入眼帘的是远方辽阔宽广的蓝色运河,它的颜色和瓦米尔的瞳孔极为相似,蓝蓝的,泛着粼粼波光的光彩,并都暗含着谦卑与守护的品质。
与此同时,淡然的黎明光辉在主角的脖颈处沾染,瘙痒,疼痛,却并非难以忍受,金发的吸血鬼步步向前,他立身于阳光下,张开双臂,无视身体的疼痛和叫嚷,颤抖着修长的睫毛,开始享受起这般仿若自虐般的温热感受。
寂寥的秋日天空上,有候鸟飞过的痕迹,抬头,望天,直视着炽热的太阳,随着那瞳孔逐渐涣散的迷离感受,瓦米尔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做了。
他从亲王对待灵守易主事件的那份守口如瓶的态度中推断出了未来,他自己的未来,破釜沉舟,孤军奋战,从紧锣密鼓的防备,到三人成虎的舆论,星星点点,所有的一切,都禁允了他的任性。
古往今来的诗人们称赞着爱情的美好,但是对于爱情的定义却绝口不提,瓦米尔游走在光明和黑夜的边缘线上,以决绝而挺拔的身姿嘲讽了那些伤春悲秋的华篇。
血族的瞳孔微微一暗,在他的认知里,爱情没有那么高尚,正如金钱和权势也没有那么不堪一般,若想得到,就要自己抢过来。
但是这般想着,就难免有了点失落,毕竟,抢是一个人的行径。
在繁盛的光芒下,金发的血族感到阵阵眩晕,他心绪飞扬地想着,我所放弃的任性,我所曾做的一切,对他来说,到底有没有意义
茫茫光辉,习习凉风,没有人回答他无声的呐喊,可是耳边却传来一声极柔极美的呼唤,“少爷。”
日光钝化了血族敏锐的感官神经,瓦米尔心念一动,慌忙侧首,就瞧见了一张比花娇艳,比月清雅的面容是奥瑞拉
相较之前的几次会面,女子现下的装扮实用朴素得多,黎明光芒下的女子身着过膝裹身斗篷,手举黑色花鬘阳伞,姿容万千,仪态大方,只是苍白丰腴的脸颊被日光烤得红红的,露出一副受不得一点热度的病态模样。
不是每个血族都像瓦米尔一般眷恋着阳光的温度,奥瑞拉站立在白日中,眼下的这般行径,就是实打实的受折磨了。
瓦米尔赶忙将来人护到墙下的阴影里,可待他们全都安稳了下来,金发的血族又隐隐地感到了点厌恶。
尤利西斯家族当真是阴魂不散,当初他冷落了奥瑞拉那么久,好不容易让药剂世家将人给接了,现下竟然又厚颜无耻地送了回来。
在高墙的阴影下,奥瑞拉轻轻地摘掉黑色的兜帽,柔顺迷人若上等丝绸的灰色长发流泻而下,瓦米尔刻意没去看奥瑞拉的那张端庄迷人却又隐含风情的面容,但是华贵长发的丝缕悄然入目,就轻松牵起了他对身边人隐隐亲近的感念。
也不知道是出于主观上一个男人对于美人的格外怜惜,还是客观上,明白此人不过是庞大家族的小小棋子,瓦米尔的心情终究是和缓了下来,只是他一生中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少得可怜,想要明明白白地撇开关系,甚至还要先小心翼翼地打个腹稿,不懂交际的尴尬处境使金发的血族垂了眼,并在心思悄然间,打量着奥瑞拉黑色的裙角微微出神。
从拥有金色秀发的早逝母亲开始,越过行动迅捷若鬼魅的灵守,追溯到心思明媚的夏丽尔身上,在短短的几分钟的时间内,瓦米尔将他一生中位置重要的女人们全都想了个遍,然后他发现,他根本就找不到一点可用的经验。
不同于母亲的哀愁和痛苦,不同于玛莎的精致与冷漠,不同于夏丽尔的骄傲和艳美,奥瑞拉于她雍容华贵的气质中带着十足的人情味,衣着低调而神态关切,看起来,似乎还很容易相处。
打断金发血族思考的是一阵轻轻的啜泣声,凄凄戚戚,如怨如诉,瓦米尔一抬头就瞧见了华美女子蓝色双眸中的莹莹波光,不施粉黛的佳人,秀美轻蹙,双目含泪,惹得身旁的金发血族心头一涩。
“你哭什么”瓦米尔乱了心神,手忙脚乱地帮着奥瑞拉擦去面庞上的泪水,而奥瑞拉则是浅了啜泣,用一双带着水痕的眼睛欲说还休地望着他。
此时此刻,瓦米尔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怜惜牵引着,他有点惊讶于自己对奥瑞拉的在乎,一种琢磨不定的情绪引诱着他,他隐隐地发觉到,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同奥瑞拉亲密,却怎么也下不了疏离和冷淡的决心。
该说尤利西斯家族教女有方吗瓦米尔自嘲般的想。
他能推断出奥瑞拉最终的结局,就算不是自己,也会是哪个贵族的妻子或情妇,一想到这一层,瓦米尔对奥瑞拉的态度就难免鄙夷地暗自轻视了去。
银发的吸血鬼似乎心有所感,她轻轻地低了头,只是白皙柔软的掌心轻轻地搭抚于瓦米尔光洁的手腕,两人都没有言语,但是彼此的意思却都已经表达得明明白白了。
瓦米尔的手腕上有伤,浅浅的,似乎马上就要恢复如初,这并非是在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所留下的刀疤,而是他刚才在阳光下胡闹所折腾出的晒伤痕迹。
而奥瑞拉,是在心疼他。
年轻血族的瞳孔微微一暗,他并不打算向眼前的这位有心示好的女子坦述他所眷恋的感受,事实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有点喜欢那被阳光浸没的疼痛的,对他而言,温暖的灼热里是一种很是难得的真实感受。
只是,对于拥有漫长生命时光的血族而言,身体上的伤口虽然很容易愈合,但是记忆里的,灵魂里,就是很难说的了。
瓦米尔低下头颅,略略嘲讽地一笑,只不过这一次,他笑的是他自己。
他并没有对奥瑞拉多安慰上一句,因为他的双目,他的灵魂,他曾经以及未来的所以事情,已经全都被漆黑的色泽占据,再没有一丝空白来写下一个女人的名讳。
若是世人爱笑就笑吧,他的确可笑,就笑他的错负佳人,就笑他的荒诞和愚蠢,让若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到最后演变成一堆除了自我感动,却全无用处的情感垃圾,这是他的人生,他心安理得,受之无愧。
、第81章 孰能相配
对着奥瑞拉蔚蓝色的眼睛,瓦米尔再次追忆起了他生命中的那些女子的命运后续,母亲去世前枯槁的面容,灵守叛变后那狠厉的偷袭,以及夏丽尔事到如今依旧生死不明的丈夫但其实严格来说,就算她们自己所组成的后续篇章进展得不算好,这些女子和瓦米尔也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但是,瓦米尔皱了下眉头,他有些无措地察觉到,奥瑞拉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过于皎洁,太过于漂亮了
背叛这个词往大了说是带着无奈和妥协的,死亡让母亲抛弃了生者,立场让灵守偷袭了血族,婚姻使夏丽尔放弃了曾经的热恋,但她们都因此而得到了未来,说到底,无论是谁,在磅礴的命运面前,不过都是芸芸众生,不过都是粒粒尘埃
但不知这么,瓦米尔总感觉奥瑞拉不是,毕竟那个女人拥有着那么透亮的一双蓝色眼睛,完美动人仿若天神圣母的颈间宝缀。
这份特殊的看重使瓦米尔心中悸动,就好像又被玛莎从背后偷袭了一般,他软了语气,轻声发问道。
“你说,这个世界上能有相信的人吗”
金发血族脱口而出的问题不仅幼稚还十分自私,因为他并不是在向奥瑞拉询问,他真正想问的人养尊处优间居身高阁,却是被他护得连一个新主人的名讳都不舍得冲对方刨根问底。
而奥瑞拉也没有立即回应,她浓密的睫毛扑闪着,瓦米尔看了竟隐隐地有了点愧疚,他于恍然间感觉,那好看的睫毛正伴随着美人的每一次眨眼而慢慢延长,它们交织成了一张大网,金发的血族坠入网中,他的灵魂被纤细而结实的线条绑得动弹不得,最终陨落进了那巨网下所暗藏的蓝色大海中。
就这样,他开始放任自己在这片一望无际的清冽波浪中溺水身亡。
与此同时,奥瑞拉哭得更厉害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瓦米尔更加得不知所措,他甚至隐隐约约地埋怨起了奥瑞拉来,在尤利西斯的家宅中,那人向来以端庄娴熟的形象示人,怎么一到他这儿,就成了动不动就梨花带雨的性子。
不过他很快就不舍得埋怨了,因为奥瑞拉已经启了朱唇,她柔美得仿佛雪落枝头的声音慢慢应答道,“我是全心全意地信任着您的。”
举目望去,是少女丰满而红润的双唇,瓦米尔呼吸一滞,美人的朱唇皓齿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撩拨起原始的,但是那炽热的言语里透着温情和关切,便就使那开合展露的红白色泽都布满了神圣誓言般的光辉,总之,在奥瑞拉的双唇上,和温情就这样奇妙而美好地重合了。
与此同时,在瓦米尔的脑海里,母亲逝世前的容颜于一瞬间清晰可见,血族的呼吸一乱,使他感到不知所措的是,那女人哀伤的幻影竟然和奥瑞拉的面容叠加在了一起,他的母亲和奥瑞拉很像
当然,不是那种五官上的相似或是神色上颦笑动态,真正使瓦米尔感到震惊的是,这两个女人在灵魂上的高度契合,是那种在面对感情时的决绝和反常,是那种破釜沉舟,飞蛾扑火的气魄和绝望。
瓦米尔于冥冥中看见了奥瑞拉的结局,那艳美华贵若繁花锦绣的面容开始枯萎,奥瑞拉变成了他的母亲,变成了那个被爱情毁了一生的女人,疲乏而衰老,深情而绝望,他竟是不敢再想下去了。
在血族的礼仪中,将一个风华正茂又温婉端庄的美人比作一个短命不幸的人类死灵着实是不应该,瓦米尔当然是不会在奥瑞拉的面前去谈论这些,但是不谈论不代表不存在,情爱和温情的呼唤,就仿佛是为了补偿童年时的不甘,这是一种仿若贪婪般的感情,瓦米尔于感性中满心留恋,但严肃的理性却让他避之不及。
奥瑞拉所说的是一句极为坦诚的话语,却带着他所不能够承受的奉献和忠诚
堪堪止住飘扬的思绪,瓦米尔垂首静视着奥瑞拉黑色的裙摆,这个时候,他注意到了那长长披风下方所沾染着泥泞的褶皱边角奥瑞拉是走来的
“你怎么”瓦米尔开口,但是询问已经说不下去了,尤利西斯家族就算对养女轻视吝啬到不给马车,却也不可能连一匹马都不出,除非
“是我自己要来的。”奥瑞拉恬静的声音。
血族所疯狂崇尚的血统并非是一种子虚乌有的精神存在,不同于人类间的伦理守则同契约关系,事实上,在血族亲缘之间有一种类似于本能的尊崇信仰,幼族是不容易忤逆长辈的安排的,因此,若是一旦违背,那么惩处情况也要比人类严重得多,而眼下奥瑞拉所做的,无疑是公然的叛逆。
而对于奥瑞拉的这种坚持不懈的心情,瓦米尔就算没有办法动情,却也是会感动,会酸涩的,这下子,他就更说不出话来了,但是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奥瑞拉,青葱白玉般的双手抚摸上瓦米尔的皓洁结实的小臂肌肉,那上面还有光芒所留下的道道伤痕。
“还疼吗”女子轻声的询问。
瓦米尔一愣,他能从眼前人那询问的关切里猜测到了背后的情绪,真实,胆怯,并带着十足的熟悉感,金发的血族慌忙回首,他看向了墨羽房间的窗口,高台上,那个曾经给过他安慰的烛火已经不见了,而奥瑞拉眼中的光芒却依旧并没有熄灭。
“不,不疼了。”
瓦米尔结结巴巴地答道,他掩饰起那受伤的肌肤,依旧挺拔的身姿,依旧稳重而端庄的步子,但是那转身离去的身影中却还是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终于明白了奥瑞拉那眼泪中的含义,带着小心翼翼的虔诚。
那眼泪里承载着他曾经和墨羽说过的话语,一模一样,真诚而炽热,却又荒唐而可笑。
那是胆怯和懦弱的反面,那是凄清哀伤却又很直白的情话。
就在刚才,奥瑞拉用眼泪,用一种静默的,只能用灵魂来表述的语言,说出了一句历时多年,却又好似昭然若是的言语,她对瓦米尔说的是,“我爱你。”
奥瑞拉,爱瓦米尔
而另一方面,在古堡的高阁内,墨羽于倏然间睁开了双目,他听见了脑海中小实习生关切而略显期待的声音询问道,“他们会在一起吧”
墨羽没有立即回答,穿越者静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地踱步到窗前,温暖的晨曦的阳光照耀着他,他在大开的窗口处注视着金发血族逐渐远去的身影,直到最后的最后,方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奥瑞拉默默静立的身姿上。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却也能想象出那痴情而忠诚的神色,“会的。”墨羽在心中许诺道,“一定会的。”
毕竟,那人可是主角的正宫娘娘呀。
在剧本那条无论怎么发展也没有办法避开的主线经历中,奥瑞拉和瓦米尔有一段情缘,也许漫长了点,晦涩了些,但却并没有办法放弃和改变,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没有变。
墨羽在高台上勾唇一笑,就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道理一般心思开朗,他看着那背对着他的奥瑞拉,长裙及第,秀发飞扬,毕竟,是这样的人,毕竟,是这样的命运呀
银灰色长发的血族站立在晨曦的高墙下,明明是待在阴影里,却是遗世独立得仿若比瓦米尔闪亮的金发还要耀眼。
就连作为穿越者的墨羽也要不得不承认的是,能得到这样的一位女子的倾心,着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思及至此,就禁不住想要赞美起主角的好运气来,但是言语出口的时候,却忽然间改了口吻
因为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奥瑞拉忽然间回首的样子,容貌极美的女子,面容平静,神色淡然,那蔚蓝色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疑惑和深深地了然,目光穿越空旷的晨曦光芒和透明的冰冷空气,越过敞开的楼阁窗户,落在了墨羽的面容上,同高台上的穿越者四目相对。
半分钟后,墨羽发现,他已经改变了赞美对象,他最后说的是,只有瓦米尔才能配得上奥瑞拉。
、第82章 石棺之礼
盛衰荣辱,本就是极平常的。
这是墨羽曾经在高阁里和瓦米尔倾心相诉的话语。
但是很显然,穿越者言语中的提前预警并没有发挥他应有的作用,至少就当事人瓦米尔来言,他虽然有太多的疑问不敢向墨羽追查询问,但是由侍女血奴们送到手上的红漆信件就没有不读的道理了。
将阅后的信封放到烛火中焚毁,血族的面容依旧平静若沉水,但是那微微发抖的苍白指尖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
说到底,瓦米尔,一个年轻气盛却又野心勃勃的血族,在面对巨大变故的情形后他做不到墨羽口中的那份坦然。
“客人在偏厅等候。”送信的侍从倒也拾得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他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详情,但就单单从今晚尤利西斯家族那送厚礼的情形,便也能嗅出大事不妙的气息来。
那厚礼是抬进来的,一个巨大古朴若厚重实木的长方形大箱子,掩着黑绸,由十二个尤利西斯家族的年轻死侍一路相护,来人均着披风黑襟,行事更是低调至极,但是那领头的却是尤利西斯家族的大长老。
小侍从心中隐隐疑问着,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然能被如此看重。
但只有念过信函的瓦米尔知道,尤利西斯家族送来的这份礼,着实是太厚了。
此事也间接证明了,作为瓦米尔精神支柱的墨羽是无论如何都安闲不了了的事实。
在小侍从的引领下,瓦米尔来到了他城堡中人迹罕至的会客偏厅,阴冷,空旷,带着点死寂的意味,但从感觉上来说,倒是和墨羽古堡中的冰室极为相似。
对着卸下斗篷的大长老颔首致谢,瓦米尔清冷的目光扫过长老身后那一张张苍白而凝重的血族的面庞,而这其中并没有维利塔的脸。
对于尤利西斯家族,瓦米尔隐下了墨羽就是亲王的事实,但倒是坦诚了灵守叛变的情形,现下的状况是一份礼,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以及十二名死侍,平心而论,这样的人手安排,确实也不算是例外。
“维利塔知道吗”瓦米尔向身旁的长老询问,各大家族的长老都是由公选产生,大多为阅历的老者,单从血统上来说,倒也算不得多么高贵。
“少爷于几日前私自出游了,现下还并未得到消息。”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呀,瓦米尔抿着唇想了一下,不过,瓦米尔神情一暗,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
最终,金发血族犹疑的目光定格在了人群身后的黑色厚礼上,瓦米尔知道那平和后所掩盖的真相那黑绸下所埋葬的东西,是一具石棺
脊背隐隐作痛,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浮上心头。
当初他向尤利西斯家族宣告灵守易主的消息的时候,曾经遭受过种种质疑。
玛莎当年因为亲王的一句话就剪了留了一个世纪的长发,灵守,如此这样忠诚而果断种族,怎么可能去背叛
他们半信半疑间因为瓦米尔单方面的话语而周旋了好长一段时间。
直到今天,眼前的这样东西,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经由尤利西斯家族,送到了瓦米尔的府邸。
瓦米尔步步向前,十二名黑衣侍从为他让开道路,金发的血族将手放在石棺的黑绸上,五指收缩,用力一拉,黑绸若破碎的烟花幕布般迅速绽放,瓦米尔感到他的世界被黑白色的剪影所洗礼,他看见了烟花陨落,投落在坚硬而冰凉的石棺表面,瓦米尔的灵魂喑哑着,他用一种永生的死亡之音颤栗道,您回来了。
墨羽心心念念的亲王身体终于被找到了,只不过这一次,却只能被形容为尸首了。
几日前,墨羽曾向瓦米尔讲述过古老血皇的黑色往事,在那个令人唏嘘的结局里,曾经耀眼的王者若一只无人关心的野狗般暴毙于荒郊野外,如今天道轮回,重复的历史降临在了石棺中那残破的躯体上。
但那真得算得上是一具躯体吗
瓦米尔颤抖着身子,骨节分明的右手自推开棺盖后便一直紧紧地攥在石棺的边缘处,他的身体下伏,蔚蓝色的眼睛大睁着,呼吸紊乱,金色的额前碎发若梦魇般倾泻而下,环绕于他周围的血族们看不见他瞳孔中的神色,只是那紧抿的双唇暴露了沉默者的绝望与愤恨。
但是,又有谁能不愤恨呢
也不知道搜尸者花了多大的心思才将那石棺中的物什给收拾清楚,毕竟,那甚至都已经谈不上是一具尸体了,断头,抛心,碎尸,焚香,暴晒,种种手段,誓要摧毁血族那永恒而寂寥的不死之身。
而事实上,施虐者也确实做到了。
充盈在瓦米尔鼻腔内的气息平和而干燥,那是来自厚重帷幕落下后的死亡的安详,和血皇的结局一样,亲王的尸身暴露于荒郊野外,很隐秘,如果不是夏丽尔的丈夫相助
如果不是夏丽尔的丈夫相助
思及至此,一个冰冷的笑容绽放在了血族的唇角,瓦米尔的瞳孔一暗,虽然早就知道自家亲王金蝉脱壳后就一直待在高阁里不问世事,但是这种将前身折磨至此的戏码倒也还是太难看了些。
夏丽尔失踪的丈夫终究是平安归来了,千只眼维斯奇家族确实有两分本事,不仅自己的当家没事,还能兼顾到眼下的狼藉,亲王的尸首,就是被他们找到的。
但是,瓦米尔将一根手指从亲王的面容上自上而下地抚摸了下去但是,会不会也太巧了些。
一丝细微的气息波动在空间内一闪而过,隐晦而毫不经意,瓦米尔眉头微蹙,他直起脊背并从容得体地收了手上的动作,让众人所始料未及的是,在极致的愤怒下,瓦米尔竟然表现得出离得冷静。
他用简短而极具礼节性的词汇表达了自己想要独处的,大长老在小侍从的引领下退出房间,跟随其后的是十二名黑衣奴侍。
瓦米尔站立在冰冷的石棺旁,在寂寥空旷的房间内,他再次追忆起了墨羽曾经为他描述过的历史轨迹位高权重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血族的唇角微微扬起,在那一瞬间,他蔚蓝色的眼睛变得无比柔和,但是周围猛然波动的空气环境昭显出了来者不善的信息。
在这片风起云涌的空间里,瓦米尔回想起了他和墨羽的初见,那个时候的亲王,骄傲,高贵,残忍,肆意妄为,就算深谙盛衰荣辱之道,他也绝对想象不出,事到如今,竟会被这般狼狈地对待。
更何况,当初他和墨羽的重逢并非是偶然,因为那个时候,他正在检查结界内的受损状态,当然,具体的检查结果表明,那里根本就没有受损,这和他当年后背受袭的情况一样,动手的人来自毫不受阻的人员内部。
瓦米尔捕捉到了空气中那份恶意满满的气息波动,“出来。”来自吸血鬼的那份所独有的冰冷嗓音。
语毕,玛莎极为精致的眉眼便落入了瓦米尔的眼帘,血族微微挑眉,似乎对玛莎的光明磊落还带着点赞赏。
“你做的”瓦米尔偏过头注视着石棺中那具惨不忍睹的血族尸首。
玛莎轻轻地点了下头,但是很显然,这样的磊落并不能去填补那份残忍的真实。
瓦米尔沉了面色,他颤抖着身体对那鬼魅般的少女发问道,“你受了谁的指使”
良禽择木而栖,对于这一点,瓦米尔并不怨恨,但是对于曾经的主人,用如此狠毒的手段,留下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害,却也不能不让人去心寒,却也不能不让人去不恨,然而
“我家主人并不想透漏名讳。”
女子清冷而干净的声音,清悦美好得若初冬季节的湖水上飘落进了黎明时分的微雪。但瓦米尔却再也无法忍受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了,他在银发灵守的面前冰冷一笑,方才缓缓转身,大大方方地抬手取下了南侧墙壁上的锋利重剑。
古堡内,墨羽正在和奥瑞拉谈天说地,毕竟,既然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就没有什么视而不见的道理了,这两个人呀,一个是尤利西斯家族悉心培养的就交际花,一个是通晓剧情却又闲得发慌的穿越者,彼此各怀心思间却又能打得了一手粉饰太平的好牌,总之,就刚进门的瓦米尔来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副看起来很和谐的那种画面。
然而,“请允许我和我的客人单独谈谈。”
奥瑞拉很最聪明,一点就明白,也不用瓦米尔多说,她施了一礼后就离开了,毕竟金发血族的那团低气压还是很明显的。
墨羽不是吸血鬼也能嗅到主角身上的那股血气,眯着眼睛算了下日子。
“你见到我了”瓦米尔见到亲王的那具血腥残暴级别爆表的尸首了
“嗯。”瓦米尔回答。
很好,墨羽抬首微微一笑,年终奖没了。
穿越者的目光追随着奥瑞拉离开时的身影轨迹,他知道,虽说此时此刻奥瑞拉已经入住于此,却并没有和瓦米尔产生任何实质上的感情,和剧本上的进程相比,他们的感情进展得着实是太慢了。
而事到如今,墨羽更是发现自己连一些实质性的建议都没有办法说出口,他在同瓦米尔相同的沉默中度过了好久,方才冲对面人发出了一声仿佛叹息般的警告。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瓦米尔听后勾唇一笑,却并没有用言语进行回答,他知道墨羽说的是什么。
血族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丛林,若不想被人欺辱,就要去欺辱别人,在血族的丛林规则里,瓦米尔异变血族的身份就仿若是一张看不见的网般束缚着他,而如今,在亲王惨状的刺激下,瓦米尔要打破规则了。
他知道的,这件事情,自己没法不去做。
但不同的是,他不会后悔。
瓦米尔勾唇一笑,他伏下身子,将自己冰凉的吻落在了墨羽的手背上。
若是赢了,就哪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第83章 切肤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