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人跟紧他。”
陆青桐退了下去,桓凛听到屋里传来的动静,阿盏已经醒了,便敲了敲门。
门自己打开了,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桓凛走了进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包含着谢盏的气息都吸了进去。
阿盏依旧是一身白衣,白衣飘飘,眉清目秀,气质淡雅,俊逸非常,桓凛却觉得他就像一阵风,仿佛随时可能从身边消失一般,心中不安愈加严重了。
桓凛有些期盼的眼神看着谢盏“阿盏……”
“桓凛,正如你所说,回不去过去的日子了。天意如此。”谢盏道。
桓凛的脸色有些白了“阿盏,祭天的事需我去处理,这些事晚些再谈吧,若是觉得闷,便在这寺庙中四处走走吧。”
桓凛说完便离去了,走得有些匆忙,走得跌跌撞撞,就怕阿盏后面说出什么话来一般。
谢盏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面色变得复杂起来,心中也烦乱了许多。
桓凛刚走出院子的门,脸色便已经变得十分难看,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狠狠地砸在了墙壁上。
“青桐。”桓凛突然道。
“陛下。”陆青桐有些疑惑。
“祭天的事,朕亲自去处置。你在这里,跟着阿盏。”桓凛道,“无论他去哪里,都跟着他,但是不要被他知晓。”
谢盏每日都会在栖霞寺中走走,栖霞寺很大,但是几日下来,谢盏也走遍了,除了那些朝中官员聚集的角落和院子。他去的最多的便是无尘大师的禅房,越接触,他便发现那位大师性子有趣。
“师父每天都懒洋洋的,看经书可以睡着,敲木鱼也可以睡着,有时连走路走着走着,都会在路边的椅子上坐着睡着。嘿嘿,住持说师父天生缺根筋。但是老祖师说了,师父是整个寺里悟性最高的,所以格外宽待。”小和尚在谢盏耳边嚼着舌根,看似在吐槽,其实带着一些炫耀。那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师父。
“大师是自幼就在栖霞寺中吗?”谢盏问道。
秋日午后,坐在石桌旁,与小和尚唠嗑,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我来的时候,师父就已经在了。师父本来是没有弟子的,老祖师说怕师父哪天睡忘了不知道回来,就给他寻了一个徒弟。”小和尚掩着嘴笑了起来,眼睛闪亮亮的,笑得一派天真。
“那你家师父丢过吗?”谢盏饶有趣味。
“施主别说,还真丢过。有一次下山,师父不知咋的走到了一个大官的门前,寻不到回去的路,就坐在石狮旁就睡了起来。我寻到师父的时候,他刚好被人赶走了。”小和尚不留余地地吐槽自己的师父。
不过从这小和尚的性格,也可以看出无尘大师是个宽厚仁和的人。小和尚跟在他身边十分自在,根本没有什么要避讳的。
“不过,我听其他人说,师父本来是个江湖剑客,打打杀杀的,后来不知怎么受了伤,被老祖师给捡了回来。”小和尚道。
无尘大师那缺根筋的性格原来是个剑客?洒脱自然、不拘小节,却也十分机敏的剑客?
谢盏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无尘大师从禅房里走出来,无尘大师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清心,又偷懒?”无尘板着脸教训道。
小和尚连忙站起身,朝着谢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便蹦着去干活了。
无尘走了过来,朝着谢盏行了一个佛礼“施主的疑惑可是解了?”
“旧惑已解,又添新惑。”谢盏道。
无尘在他的对面坐下,那双澄澈干净的双眼盯着谢盏。或许那位老祖师说的没错,无尘确实悟性很高,他那双眼中带着禅意,看得人清清爽爽,那些烦恼都散了。
无尘突然指了一下自己心口的位置。
谢盏呆呆地看着,脑海中突然有一股清流流过,醒悟了。
谢盏离去,脚步已经坚定。
小和尚跑了过来,看着无尘的手依旧落在胸口的位置,连忙走了过去,抓了一下“师父,你的胸口又痒了。”
小和尚抓得起劲,无尘的衣领口处隐约露出了一道如蜈蚣般的伤痕,往下蔓延,比他脸上的还要恐怖一些。
无尘从来不碰那道伤口。
“真是个坏人,把师父伤成这样!”
谢盏刚走出无尘的院子,便撞到了一个人。当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斗篷,看是否戴好了。
那人笑眯眯地将他扶了起来,语气温和道“可有摔到哪里?”
谢盏站直了身体,与他拉开了距离,没有和他说话,便匆匆离去了。等他走去许久,还觉得那双眼睛在紧紧地盯着他,他以前只是个魂魄,便觉得他的目光有些渗人,此时有了实体,那种目光盯得他毛骨悚然。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砚。
第054章 祭天
小和尚替师父抓完了痒,又蹬蹬瞪地跑去关院子的门,只是无论他怎么用力,使出了吃奶的劲,关得龇牙咧嘴,都关不上。小和尚抬起头,便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抵住了半扇门。那人懒洋洋地站着,只伸出一根手指抵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力气却不小。
小和尚圆溜溜的眼睛扫了他一眼,这人生得好看,白白净净的,薄薄的嘴唇,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有些恐怖。小和尚连忙站直了身体,朝着来人行了一个佛礼“施主,可是有何事?”
那人走了进来,靠着门站着,将这院子扫了一圈“这是哪位师父的院子?”
“师父法号无尘。”小和尚道。
“无尘?未曾听闻。”那人琢磨了一下,漫不经心道。
小和尚本来还收敛了本性,此时听他这般说,眼睛不由得瞪圆了。他自幼跟随师父,心性单纯,最护着师父,以师父为荣,别人关于师父的半点坏话,他都是听不得的。这人语气轻慢,他便有些不喜了。
“施主既然不是找师父的,那便请回吧。”小和尚鼓着脸颊道。
那人看着小和尚,露出一个笑“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刚刚那个戴斗篷的人,他来这里做什么?”那人问道。
小和尚的眼珠转了转“他来找师父谈佛法。”
“佛法?”那人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师父呢?”
“施主不是找我的吗?”小和尚道。
那人直接越过了小和尚,他的腿比小和尚长了很多,小和尚纵使想拦着他也拦不住了。那人径直走到禅房前,叫了一句“无尘大师。”
小和尚跑得气喘嘘嘘,挡在了师父的门前“你怎的这般无礼?”
“还有更无礼的呢。”那人道,伸出手便要去推门。
就在他手触到那门的时候,似有一阵风从屋里吹了出来,将他推得后退了两步。
那人收敛了表情,内力深厚,里面的人并不简单。他很快又露出了一个笑“在下宋砚,来日再来拜访。”
宋砚说完,便转身离去了,一派风度,仿若刚刚那个无礼的人根本不是他。
宋砚离开后,小和尚推开了门,气呼呼道“师父,这人好生无礼,我长这么大了,还未曾见过这般无礼的人!”
无尘不由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你才多大呀。”
小和尚仰头看去“我不小了”待看清了无尘的脸,小和尚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师父,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
宋砚直接回了自己的住处,他懒得与那些朝臣挤,自己选了单独的院子。这般待遇都与皇帝一般了。不过,宋砚向来嚣张肆意惯了,其他人只能憋在心里,也不敢说什么。他的心情显然十分好,那眼中的戾气也消散了许多,进了门,便将随身携带的剑取了下来,摆在了面前,手在冰凉的剑鞘上抚摸着,嘴角的笑越来越明显。
“阿岚……”宋砚低声囔囔道,眼中的戾气流转,添了一些深情与思念。
“真的是他,桓凛还真的将他的魂魄招回来了,阿岚,这一次,你逃不掉了。”宋砚的眼中带上了癫狂。
——
谢盏从无尘的禅房中离去后,经历刚刚的一幕,便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宋砚看自己的目光不怀好意。
谢盏径直回了自己的房中,桓凛已经等在那里了。
“阿盏,祭天的神坛已经搭建好了。”桓凛道,“明日,换一身干净的衣服,与我一起去祭天吧。”
桓凛完全不提之前的事,就像在逃避着什么。
“祭天的事,与我无关,我还是四处走走吧。”谢盏道。
“神坛很高,就像通往天宫。你……死而复生,刚好可在神坛上,以神明之力涤清死气。”桓凛道。
桓凛对这件事过于执着,执着到谢盏不得不怀疑了。
“桓凛,你究竟想做什么?”
桓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握住了谢盏的手“阿盏,我想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你不是佞幸,不是祸水。”
谢盏的手抖了一下,被桓凛握地紧了。这几个词就像钉在了他的身上,无论生死。
“这些已经无甚意义了。死而复生,我也已经不是谢盏了。”谢盏道。
“阿盏,我只是想让你活在阳光下。”桓凛道。
谢盏猛地抽出了手“桓凛,不必了!”
“阿盏,你在逃避。”
“逃避又如何?”
桓凛一时无言。
“桓凛,我已经不想和过去有任何纠葛了,不想看到过去熟识的那些人,不想回到过去的生活,也不想回到那皇宫中。”谢盏道,“桓凛,你我之间,也不必再纠缠下去了。你是皇帝,坐拥天下,而我,则想游于山水间。我们已经走上了两条路,不如就此分开。”
他的话,便如同一道惊雷在桓凛的耳边响起。他早就知道了阿盏的决定,从他的那些言行之中,然而当他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这般骇人。
他失去过一次,知道失去的恐怖,所以绝对无法忍受第二次失去了。
“阿盏,我可以与你一起游于山水。”他像是寻到一丝希望。
“桓凛,过去的事不可能当做没有发生,我与你在一起,便想到过去的那些事。与朋友结伴而游是乐,而与你在一起,便是折磨自己了。”谢盏的话不留情面。
无论是谁在他身边,阿盏都可以接受,除了他。
他坐在那里,全身僵硬,口中也有了血腥之气,一字一句道“阿盏,我做不到!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呆在我的身边。”
谢盏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微怜悯的表情,却无半分动容。
越温和的人,狠心起来更加无懈可击。
谢盏坐在那里,再也没有和桓凛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看他一眼。
桓凛原本还在坚持,到后来无法忍受那种冷漠的气息,不得不离去。
他脱去外袍,吹灭灯烛,躺在床上,脑海中一片空白,很快陷入了沉睡中。
夜半,窗户突然开了,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在床边坐了很久,目光落在床上之人的身上,黑暗掩盖了他的神情和悲楚,待天快亮了,他便从窗户跳了出去。窗户关好,一切都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
之后的几日,谢盏都未曾见过桓凛,只是清晨醒来的时候,窗台摆放着的花草的位置总有些微变化。谢盏盯着那些位置变化的花草,叹了一口气。他每天看看佛经,与无尘大师一起下棋,谈谈佛道,这般日子清静很多。谢盏觉得,如果日子这般过下去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