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小孩吗?”
莫拉格哼笑两声,摇摇头。
凯亚将手放下来,拿起羽毛笔,蘸了墨,在面前的稿纸上轻轻涂写。莫拉格回头看看他,又看看桌角读书笔记的草稿,挑起眉毛,问“你在写什么?”
“你自己看。”凯亚没抬眼。
莫拉格放下手头的古典书籍,绕到书桌后面,只见白纸上无端躺着一句话
“你喜欢男人吗?”
“……”莫拉格单手撑着桌子,“是又怎样。”
凯亚勾起嘴角,挪开右手露出第二句话
“那你喜欢我吗?”
“……”莫拉格僵了一下,心跳忽然加速,“……你想说什么?”
凯亚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挪开左手露出第三句话
“开玩笑的,不要介意。”
莫拉格脸色一黑,生平第一次产生打人的冲动,但他只是捏住凯亚的后颈,教训似的来回揪了揪,“快给我写作业!这个没收!”说着,撕掉第一页稿纸,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夜晚的岛屿可以看见满天星河,流光溢彩十分迷人。
贝利亚尔躺在床头,视线越过窗栏看向天空,心中浮动着道不清的情绪。
这几天来,重生前的记忆已经历历在目,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一种重获至宝的感觉令他激动不已,直到今天遇见安朵斯,先前的激动和今天突如其来的打击反差太过强烈,让他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神。
“埃文,睡了吗?”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贝利亚尔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灯,“还没有。”
乔伊推开门,提着一个小包走进来,“我托人找了点冰果叶,铺在枕头下面,明天醒来会很有精神,绝对不会中暑了。”
他笑着将小包递给贝利亚尔。
“谢谢……”贝利亚尔打开小包,一股淡而香甜的气味蹿进鼻子里。
“别客气!还有,凯亚殿下让你明天上午十点去喷泉花园,见一个什么老师。”
乔伊在床尾坐下来,笑容变得有些八卦,“他说你身手不错呢,真没看出来啊,这么瘦的家伙……”说着,在贝利亚尔胳膊上抓了一把,“没多少肌肉啊,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贝利亚尔尴尬地笑了两声,“天生怪力。”
乔伊又坐着和他聊了会儿天,几乎将宫里所有位高权重的人都八卦了一遍,感觉时间不早了,才悻悻地起身离开。
大概很久没和人笑着聊天了,贝利亚尔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待在王宫里也挺好的,至少一百零三年期满后下了地狱,还有美好的生活可以回忆。
他坐在床沿边上发了会儿呆,将冰果叶倒出来,用手慢慢地呼啦。
口袋里忽然震了两下,是艾利欧格交给他的小型通讯光球,贝利亚尔抬头看了眼门,关好的,他摸出小光球,轻轻挤压,接通了声波。
“抱歉。”那头传出艾利欧格的声音。
贝利亚尔愣了愣,“怎么了?”
“我觉得你有必要回来一趟,”那头停顿了一下,“比西消失了。”
“消失?”贝利亚尔坐直身子,“他去哪了,没告诉你吗?”
“……不是这个意思。”
猫眼酒吧里,艾利欧格靠着布满鳞片的金色大门,白蜡般的皮肤点缀着一丝红晕,他放下酒杯,拿起一张字迹模糊的信纸,缓缓念道
“我最帅气的主人,我知道你去王宫找后妈了,而我不能去打扰你,其实我真的很想你,也想卡洛。我觉得我快要消失了,像卡洛那样,如果你和后妈回来时找不到我,就别找了,我会一直想念你们的,祝你们幸福……落款,帅气又可爱的比西。”
“他大概是想寄出这封信,”艾利欧格仰起头,望着大门上那两只凸起的眼球,“但他刚走出门就消失了,信封掉在雪地里,隔了不知多久才被发现。”
贝利亚尔那头没有说话。
金色大门悄然叹息一声,接着艾利欧格的话,道“金发小伙,记得我上次见你时,说你头发颜色淡了么?我和欧格怀疑你的身体发生了逆变,你得回来一趟,让我们瞧瞧。”
沉默了半天,贝利亚尔那边才传出一句话
“……什么逆变?”
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情绪。
“就是魔神的逆生长。”艾利欧格说,“这种事只有记载,从没真正发生过。你知道沙漏法则,如果重生时放弃的天赋被找回来,魔神的力量就会离开……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那你见到安朵斯了吗?”
“见到了。”
“什么状况,能把他带回来吗?”
贝利亚尔没有出声。
艾利欧格晃了晃手里的光球,“总之,先回来一趟吧,见了面详细说。”
光球熄灭后,贝利亚尔乏力地躺在床上,身下的冰果叶飘出淡淡的香气。
窗外是浩瀚的夜空,紫色星光宛如一条长河,扑朔迷离,他抬起右手,撩开袖子,手臂在星光的投影下一片漆黑,象征魔神的鎏金纹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阴影中。
鼻腔有些发酸,眼睛却如干涸的池塘,枯涩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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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晚上过去了,贝利亚尔只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很久,竟觉得星光有些刺眼,闭上眼睛侧过脸,恍惚间,感觉身旁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闭着眼没有动,任凭自己的幻想如海水般覆没肢体。
他想到每一个有安朵斯陪在身边的夜晚,即使只是搂着他静静躺着,也能让每一次呼吸热烈起来。也许,只有安朵斯在身边时,他才算是完整的。
映在床铺上的星光逐渐显出一个人影,耳边传来清脆微弱的叩击声,贝利亚尔睁开眼,回头看向窗子,星光下,黑发男子抓着窗栏,一双黑亮的眼睛如星光般璀璨。
他猛然坐起身,一步跨到窗前,将窗子拉开了。
“安……”他只发了一个音,立即眨眨眼强迫自己改口,“凯亚殿下,你怎么过来了?”
这里可是二楼,一个王族深夜爬窗这是唱哪出?
“我逃出来的。”凯亚扒住窗沿,并没翻进去,只低声道了句“跟我来。”接着低头开始往下爬。
贝利亚尔匆忙穿上鞋子,再往窗外看时,凯亚已经站在地上等他了,并挥手示意他顺着水管往下爬。他朝盘在墙壁上蜈蚣似的水管望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翻出窗户,从六米高的卧室爬到地面。
“真是一点戒心都没有的人。”凯亚看着他,笑了笑。
贝利亚尔也笑了一下,低头拍掉粘在身上的爬山虎叶子。戒心这个词,是用在陌生人身上的吧,他对安朵斯还需要有戒心吗?
“跟我来。”凯亚勾了勾手,转身朝葱郁的古树林深处走去。
“去哪儿?”贝利亚尔跟上去。
“不要问,”凯亚拨开挡在面前的枝桠,等贝利亚尔跟过来才松手,“你就继续没戒心下去吧,我挺喜欢傻乎乎的人。”
“……”贝利亚尔盯着对方脸上的笑容,等对方继续往前走,才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一点都不傻……”
就算眼前的人真的忘了一切,贝利亚尔也会帮他记着,他曾抚养照顾自己,曾不惜生命保护自己。他们相爱长达两个世纪,虽然贝利亚尔曾狼心狗肺过一次,但他还有时间弥补,没什么承受不起的。
“你家在哪?”凯亚转头问了一句,脚步没有停留。
“贝壳湾……小心脚下。”
贝利亚尔盯着他的背影,一边分神注意前方杂乱无章的树根。星光下的树林很难看清地形,但龙的夜间视力很好,他看见凯亚被绊了好几次,因此把视线放在凯亚前边,时不时提醒他一句。
凯亚越过树根,忽然停下来,贝利亚尔毫无预兆地撞在他背上,“怎么了?”
“你简历上可不是这样写的,”凯亚看着他,“简历是假的吗?”
“嗯,”贝利亚尔扶住身边粗糙的树干,“为了来见你。”
“可我不认识你。”
“……没关系,”贝利亚尔垂下眼睛,“我认识你。”
静谧的林子偶有淡绿色的萤火虫飞过,凯亚凝视着棕发男人,目光毫不避讳,“没关系么?站在一个喜欢的人面前,却得不到对方的回应?”
贝利亚尔瞬间愣住,缓缓抬眼对上凯亚的视线。
凯亚浅浅一笑,与之前不同,笑容里带了少许暖意,他将一只拳头举到贝利亚尔面前,指尖一松,手心里滑出一条精致的贝壳手链。
“西方深海的贝壳,有记录时光的魔力。”他晃了晃手链,捏住其中一颗银灰色小扇贝,“这里面有个叫贝利亚尔的留了言,是你吗?”
贝利亚尔瞪圆眼睛,仿佛一道惊雷将他从梦中炸醒。
这是他倒追安朵斯时做的情侣手链,一人一条,但在冥界审判殿度过的那一晚,他故意将手链对调,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录制了当晚销魂一夜画面的贝壳手链留给安朵斯,时刻提醒对方“你是老子的!!”……
“……”他现在整个人都凌乱了。
凯亚看着面前已经抽搐变形的脸,安慰似的拍拍他“不要紧,我挺喜欢傻乎乎的人。”说完,收起贝壳继续前进。
这大概是贝利亚尔头一回体会羞耻为何物,整张脸到脖子根都红了,走在树林里,脑袋就像一个漂浮的西红柿。
他们在林子里走了半个钟头,终于看见一条石子路,一端通向杂草丛生的荒地,而另一端是一座殿阁,殿阁下闪烁着几簇火光,那是提着油灯的侍卫在巡逻。
凯亚没上石子路,就这么潜伏在树林边缘,带着贝利亚尔往荒地的方向走去。
杂草越来越茂盛,最后几乎将两人淹没。
贝利亚尔拼命仰起脖子盯着凯亚的脑袋尖儿,两手拨开杂草往前扑,瞬间感觉自己跟只蛤蟆似的。没办法,易容之后身材太过瘦小,他怕自己一不留神跟丢了,附近也没可以参照方向的建筑物,只有头顶绚烂的夜空,走到哪儿都没变化。
大概是他一扑一跳的运动太过剧烈,凯亚呼唤了声“亚尔!”
不是埃文或沃森,而是他真正的名字,贝利亚尔激动地止住步子,两只手扬在空中,低声喊“哎,我在这儿呢,怎么了——”
话音未落,一只手穿过面前的草海,抓住了他的手腕,“别跳了,我牵着你。”
贝利亚尔呆滞地跟着那股力道,缓缓向前走去。
半晌,他感受着对方温热的手掌,忍不住问“安朵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凯亚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抱歉,但我很快会想起来的,我保证。”
贝利亚尔低下头,抽出被握住的手腕,反手抓住他。
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有安朵斯在,一句沉静如水的话语,好像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但他不想再做接受保护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