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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的审判官 第9节

作者:哑色 字数:21443 更新:2021-12-29 19:29:33

    安朵斯却没有放松,他环视了一圈,鼻尖隐约飘过的腐败气息让他头皮发麻。

    这间屋子荒废了很久,屋顶木梁腐坏之后也会散发出这种气味,但木头的气味绝不会让他的钮扣嗡嗡作响。

    “退出去。”

    安朵斯做了个后撤的手势,在艾伦退出门的瞬间,他抬手凌空划出一道十字,透明的空气忽然浑浊起来,仿佛掀起一股浓雾。

    艾伦站在屋外,空气没有丝毫变化,屋内却变得白茫茫一片,窗子和门明明毫无遮挡,白雾却被无形的屏障阻拦在内,越发浓稠,连审判官的身影都淹没了。

    他屏息注视着,手中短剑不由自主地举到身前,竖着耳朵聆听屋内的动静。

    顷刻间,白雾喷涌而出,像炸裂的高压锅,气流迫使艾伦连连后退,耳边呼啸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高低起伏,或尖锐或粗哑,仿佛无数个亡灵正承受灰飞烟灭的极刑。

    艾伦感觉自己的耳膜快要被撕裂了,惨叫声却戛然而止,就像爆发时那样突然,一切陷入沉寂,寒风一过,白雾稀疏散去。

    安朵斯走出屋子,甩掉剑刃上的鲜血。

    这是艾伦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斩魔剑,暗紫色的剑身足有一掌宽,双刃锋利无比,中央一道黑色砂岩从剑柄出发,收至剑尖,砂岩之上镌刻铭文,一笔一划就像流动的白金,散发着惊心动魄的杀伐之气。

    不等他进一步观察,斩魔剑横空挥至安朵斯腰间,黑色剑套有生命般绽开,将剑身牢牢包裹。

    “最好不要盯着它看。”安朵斯走到树干边,解开龙骑,“腐魔不止一只,刚才那只临死前呼唤了同伴,那个方向,大概就是桀达尔他们的去向。”

    艾伦回过神,应声点了点头。他知道审判官是为他着想,带有杀伐之气的东西通常伴有极大的魅惑力,稍不留神就会被蛊惑心智。

    他从安朵斯手中接过缰绳,忽然反应过来另一件事“您说刚才只有一只可我听见好多声音,不像一只倒像是一群啊”

    “腐魔是没有声音的,”安朵斯转头凝视他,“你刚才听到的,是被它吞噬的灵魂。”

    审判官的声音很平静,落在艾伦耳朵里,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立起来。

    按照审判官的指向,龙骑跑了一段路,很快便发现另一条黑化痕迹和骑兵队伍的脚印,但经过一个下坡之后,积雪忽然变得很深,龙骑被迫减慢速度。

    这里是枣树林后面的小型盆地,寒风猛烈回旋,将四周的积雪向中央聚拢,这能为它积聚夏天的湖水,但在冬天,它就是一个装满积雪的大脸盆,让人寸步难行。

    寒风回旋时,灌入口鼻的气流让人不断作恶。

    艾伦强忍着反胃感,高举火把照亮前路,亡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还在耳边缭绕,剑身甩下鲜血的那一幕也在脑海不断回放,那些被吞噬的灵魂跟着腐魔一起化为灰烬,这意味着无辜的灵魂再也无法重生。

    这就是审判官的职责,冷血无情,杀伐果决。

    他忽然觉得很恐怖,如果他被吞噬,也将遭遇同样的命运。

    “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前进一段距离之后,艾伦终于忍不住问出来,“那些灵魂是受害者,一起消失对他们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

    安朵斯的视线从他面上轻轻扫过,继而直视前方,眼中陈杂了说不清的情绪,“没有,就像死灵的契约,永远没有解除的方法。”

    艾伦轻声叹道“如果是队长,绝不会放弃任何一方。”

    不放弃任何一方,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

    安朵斯轻蹙眉头,终究没有把所想的说出来。面对珍贵的人,他何尝不是想同时解救双方,比如约克和普因,再比如,喀丽莎和亚尔但最终,都只剩下一方

    穿越盆地之后,是一望无尽的红土森林。

    黑化的痕迹渐渐被新下的雪覆盖,艾伦的火把已经快燃尽了,他的手也冻得僵硬,虽然安朵斯几次想接替他,但这位年轻人倔强地认为举火把是属下的分内事,坚决不让安朵斯受累,就这么一路举到桀达尔的所在地。

    一座巨大的魔法阵在森林中央旋转,漂浮于距地面两米的半空,阵下的树木被无形之力压得东倒西歪,甚至有一名骑兵被压在树下,嘴角浸出一丝鲜血。

    安朵斯赶来时,这场面已经僵持了十几分钟,桀达尔努力控制着魔法阵,既不让它偏离也不让它砸下,因为那下面镇压着三只腐魔,还有他的手下。

    “艾伦”一名骑兵率先发现赶来的龙骑,解脱般大叫起来,“太好了审判官大人,快帮帮队长再这样下去他和沃恩都要完了”

    龙骑还没停稳,安朵斯便飞身跃下,快速奔至桀达尔身边。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审判官能斩魔,只不过斩魔是审判官的工作罢了,桀达尔虽然不具有审判官对腐魔的敏锐感官,但两万岁的魔族实力雄厚,用法阵压死几只腐魔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这回,他失手了。

    桀达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法阵下的骑兵,额角的汗水像瀑布一样层层滚落。

    绝杀系魔法的特点是快而狠,一旦施展就要一击到底,绝杀系法阵也是如此,但桀达尔僵持这个法阵已经长达十几分钟,魔力顺着双手回流,不断侵蚀他的手掌。

    “我不能松开,”桀达尔的神情十分痛苦,“前方不远处是疯王的领地,一旦松开,它们就会逃往我们无法追及的地方

    “安朵斯我失手了”

    “镇定。”安朵斯拔出长剑,目光从那双被魔力烤焦的手掌上移开,蹙额道,“这里距疯王的领地有多远”

    “不到三百米”

    “好,听着,桀达尔,我冲到法阵边缘的瞬间你松手,剩下的交给我。”

    “等等,”桀达尔惊疑地望着他,“你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追上腐魔你绝不能冲出三百米,进了那片地方你会”

    “放心,我不会有事。”安朵斯将剑挥向身后,蓄势待发,“你坚持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我过来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老师。”

    就如艾伦所说如果是队长,绝不会放弃任何一方。

    但这样的坚持终究要落在一个人身上,如果是桀达尔,安朵斯愿意替他承受拯救双方需要付出的代价,这既是回报年幼时传授自己骑术的老师,也算是弥补老人在三百年前的政变中所做的牺牲。

    安朵斯冲向法阵,速度迅猛如离弦的钛合金箭。

    法阵消失的瞬间,三股气流朝同一方向狂奔,所过之处白雪黑化糜烂,腐臭的气息扑向后方追来的审判官。

    三百米之外的断崖是疯王阿斯蒙蒂斯的领土,那里是生者的地狱,死者的天堂,狭长的断崖绵延至蒙纳山谷东西大陆的分界线,安朵斯必须赶在跃过断崖之前斩杀它们。

    三百米的距离斩杀两只不成问题,但斩杀花费的时间足够让第三只逃之夭夭。

    安朵斯紧咬牙关,在连续斩杀两只腐魔之后骤然发力,依靠剑气反冲在雪上滑行,飓风般从目标身边擦过,横剑腰斩了最后一只逃跑的腐魔。

    鲜血四溅的同时,他反手将剑插进雪地,双刃嵌进土中,速度骤降,白雪中翻腾出凌乱的红色土块,划出一道十米长的口子后终于停了下来。

    “呼”

    回头看看,自己离断崖竟不到一掌的距离。

    安朵斯半跪在原地,握住剑柄的两只手传来撕裂般的钝痛,剑身承受的阻力全靠他的腕劲平衡,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自己会脱手滑下悬崖,现在平静下来,又感觉这双手差不多该报废了。

    想要进入疯王的领地,如果没有事先得到传召,分布在他领土上的各式各样的邪兽就会一拥而上,想想那些忍受了万年饥渴的獠牙,就算伤不到安朵斯,也能给他留下至少一周的心理阴影。

    好在终于结束了。

    安朵斯缓缓站起身,正欲收剑,一道蓝色闪电擦着他的鼻尖疾驰而过,轰的一声,将对面的大树炸开了花。

    此时已是黎明,光线昏暗却也能看清二十米之内的景物。被闪电击中的大树从中间裂开,高温又使左右两半树干向外卷曲,从头到尾散发着刺鼻的焦味。

    安朵斯举剑朝闪电飞来的方向望去。刚才那一下要不是他脑袋抬得快,恐怕这会儿炸掉的就不是一颗树而是一颗人头,对于刚逃过一劫又陷入一劫的人来说,安朵斯的心情可谓是差到极点。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来找茬的是一只邪兽或死灵,这样他就能毫无顾忌地发泄一下差到极点的心情。

    可惜,事与愿违,当他看见迎风飘扬的冰蓝色长发,就知道下半辈子的霉运都找上门了。

    “好久不见,蕾妮。”

    “好久不见,凯亚。”女巫冷声道,“我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既然你求死心切,我就兑现诺言把你打到渣都不剩”

    chater43

    女巫迎风而立,栗色的短披风和长发一起飞扬。

    她一身精干的骑士装束,银灰色的眼瞳在逆光的阴影中格外分明。

    安朵斯不再作防御状,他收起剑,拍掉膝盖上的雪痕,然后以自认为相当友好的眼光望着蕾妮,“我不是故意来惹你不顺眼的,”他指了指远处的黑色尸首,“它们往这边跑,我也只能向这边追,现在事情结了,我会乖乖消失的。”

    “站住”

    蕾妮的喊声铿锵有力,话音刚落,一连串冰凌拔地而起,围成圈将安朵斯牢牢困在中央,“回答我,你刚才杀了几只腐魔”

    安朵斯愣了一下,“三只加上泥瓦屋的,一共四只。”

    蕾妮皱起眉头,沉默着朝他走来。

    蕾妮的个子很高,尤其是这样一身短衣长靴的打扮,远处看就像个男人,走近了,才能看清她的容貌有多女人,没错,典型的魔族美女,五官妍丽如同顶尖画师笔下的出水芙蓉,不似寻常女子的娇柔,也没有过分的强悍。

    大概是因为喀丽莎的缘故,安朵斯一直很欣赏这样的气质。

    她凑近了打量安朵斯,看看他的脸,再看看他的剑,迟疑片刻,忽然隔着两米高的冰凌将他拽到面前,凝眉道“模样倒没多大变化,可你什么时候开始热衷斩魔事业了”

    这一问,安朵斯又愣了。

    原来这女巫根本没看清他的长相就喊出凯亚的名字,大概是被他之前爆发的剑气吸引来的,毕竟剑气就像指纹一样从属于特定的人。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傻乎乎的喊一句“好久不见”,应该在看见女巫的第一时间展翅高飞,就算被寒风吹出鼻涕,也不能落在蕾妮手里。

    “别在我面前发呆”女巫野蛮地晃了晃手里的人,“你发起呆来跟卡瑞尔太像了,让我恨不得把你挫骨扬灰”

    “”安朵斯半边脸贴着冰凌,无辜道,“今天就放过我吧,桀达尔负伤了,我得回去看他。”

    “桀达尔”蕾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正好,我先揍你一顿,你再回去转告桀达尔,夏天那具孩童的尸体是我用来引诱腐魔的,可惜被守墓的侏儒拖回坟墓了,现在腐魔解决了,也没必要瞒着他。”

    安朵斯僵硬了一下,“所以,那个孩子原本就是死的。”

    “是啊。”蕾妮松开他,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这群腐魔如果老老实实地待在阿蒙那里,我绝不会插手,既然它们出去了,我就会想方设法宰掉这帮兔崽子

    “虽然尸体诱饵没奏效,不过诱来了审判官,那家伙杀气重,当天晚上就把躲在镇里的腐魔吓回来了我特意在这打埋伏,谁知道等来的是你”

    “”安朵斯忽然觉得自己和一众巡逻兵都被耍了。

    但是,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蕾妮口中的“阿蒙”应该就是悬崖对面的疯王阿斯蒙蒂斯。

    太阳完全升起后,万籁俱静的森林里传出龙蹄奔跑的声音。

    艾伦驾驭龙骑朝悬崖边前进,一手握缰,一手牵着另一匹龙,看见雪地中的黑色身影时,他兴奋地高呼起来

    “审判官大人太好了,您没事吧”

    但率先回头的是另一个长发身影,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出几道闪电,雪地轰然炸开,受了惊的龙骑仰着脖子跳起来,艾伦从它背上摔落,两匹龙骑嘶鸣着跑掉了。

    等雪尘落下,他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却见悬崖边空无一人,只有面前的大坑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审判官被那个人带走了

    连续跳跃五个传送点之后,安朵斯的视野忽然一片漆黑。

    传送点依次从悬崖中腹接近疯王的城堡,全部是蕾妮为了方便自己出行而制作的。

    传送点有距离限制,并且每次只能传送两人,尽管如此,制作传送点依然是巫师的特权,因为它们运行时需要消耗巨大的魔力,能这些魔力的,也只有得天独厚的巫师和大法师。

    蕾妮点燃一盏油灯,淡黄色的光线充盈在偌大的房间中。

    房间墙壁由灰岩砌成,中央摆放着一张木头桌子,桌上是七零八碎的古怪物品,很符合女巫实验室的标准。安朵斯环视一圈之后,将目光落在蕾妮身上,“你居然把家搬到城堡地下室了,疯王的主意吗”

    “你最好不要这么叫他。”蕾妮不自然地挪开视线,“没想到你居然重生成了审判官,真叫人意外,不像传闻中那样满身杀气啊”

    “因为你没做亏心事。”安朵斯笑了笑。

    “少来这套就算你奉承我,完事之后我照样会揍你一顿”

    实际上,在艾伦牵着龙骑来找他之前,安朵斯正苦口婆心地跟蕾妮谈条件。

    他想借蕾妮的面子与疯王见上一面,但这个女人一直在纠结是否应该先揍他一顿。

    试想,面对一个和自己前男友长相雷同的男人,而且该男人还在前男友甩她的时候默默补了一刀,再次见面时,哪个女人能忍气吞声视若无睹地走开

    尽管政变之后,她知道了凯亚的用意,但事关面子问题,再次见面时她必须把那一刀捅回去。

    安朵斯明白蕾妮的心情,即便这女人从头到尾都把“揍一顿”挂在嘴上,但在有人到来之前还是二话不说将他抓来了城堡,如果真的要揍一顿,最初就不会有那道虚张声势的闪电,而是无数道雷霆直接将他劈成马蜂窝。

    换句话,人们通常将这种性格描述为“外冷内热”,或者“刀子嘴豆腐心”。

    “喂,不管你见阿蒙做什么,在他面前一定要表现得很温和才行”

    蕾妮领着他走出地下室,从幽暗的石阶上经过,进入城堡正一层。

    走廊内燃着火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蕾妮似乎有些不满,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这座城堡没有窗户,光线仅靠火把和蜡烛,通风不好,空气中的灰尘很难散去,这大概就是蕾妮不满的原因平常不该有这么大的灰尘。

    安朵斯看着她的背影,颇为惋惜的轻叹一声。

    三百年前的蕾妮是个好姑娘,当然,现在也很好,只是游荡在疯王的城堡里,接触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不该是她的命运。她和喀丽莎一样有选择放弃的机会,但她们固执地选择了坚持,结局是一个死了,一个被流放。

    都是爱情的错,但爱情本身是没有错的。

    推开一扇沉重的石门之后,灰尘扑面而来。城堡大厅里堆满了碎石块和桌椅的残骸,蕾妮捂着嘴尖叫一声,不顾脏乱便飞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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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一扇沉重的石门之后,灰尘扑面而来。城堡大厅里堆满了碎石块和桌椅的残骸,蕾妮捂着嘴尖叫一声,不顾脏乱便飞奔进去。

    大厅正前方有个模糊的影子,疯王端正地坐在他的宝座上,就像一座矗立在战火中的石像,与周围一片狼藉的场面极不协调。

    “哈哈哈”

    疯王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蕾妮,忽然大笑起来,“我有一个余兴节目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这里不太安静,也不太干净,哈哈蕾妮,你喜欢吗”

    蕾妮轻轻咬了咬嘴唇,没有出声,她走到宝座前,一把将疯王抱住,等怀里的人稍微平静一点之后,才低声道“我不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

    “不喜欢”疯王倏地消沉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一转之前的高亢,变得怯懦而不安,“对不起你不喜欢,我做错了,别离开我蕾妮,求你别离开我”

    安朵斯静悄悄地站在门口,等灰尘散去,他看见宝座上的人影,传说中的疯王阿斯蒙蒂斯,一头火红的长发垂在肩侧,身形单薄,脸颊瘦削,一双眼睛却如同铺满星光的湖面。那个人搂着蕾妮,就像搂着自己的生命。

    也许之前的惋叹是错的。安朵斯垂下眼睛。蕾妮游荡在疯王的城堡里,接触的并不是暗无天日的生活,起码,她是疯王的光明,活在被人珍视的世界里,生命的意义永远不会枯槁。

    整座大厅只有疯王所处的区域完好无损,阶梯和石柱惨不忍睹,墙壁和地面坑坑洼洼,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砸在碎石堆里。

    蕾妮轻轻抚摸疯王的脊背和脑袋,低声安慰他,终于使他的情绪恢复正常,不料碎石堆轰然爆裂,像火山喷发一般波澜壮阔,疯王立即从宝座上跳起来,一手揽住蕾妮,另一手怒指前方,“杂碎你怎么还没死”

    “哼老子命大着呢”

    听见声音,安朵斯神经一绷,紧接着看见一根镶嵌着金曜石的法杖从爆开的坑中伸出来,他呼吸凉得都能让头发竖起来,“亚尔”

    金发男人爬到一半的身子顿时僵住。

    疯王在同一时刻转头望向安朵斯,发现自己的领地中又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杂碎,立马怒不可遏地将目标转向他,不等蕾妮开口,一道赤金色铁链从破碎的地板中抡起,仿佛毒蝎高扬的尾巴,带刺的尖端飞速朝安朵斯抽去。

    “住手”

    蕾妮反应过来并大喊制止时,铁链已经没机会停下了,那速度快得如同狂风过境,只不过是贝利亚尔转头眨眼的功夫,安朵斯所在的位置便被铁链击中,发出一连串爆竹般的炸裂声,瞬间,铁链断成数截,被强劲的反冲力弹向四周,狠狠撞进墙壁中。

    疯王睁圆了眼睛,等到铁链掀起的飞石落定后,他看见那只黑色的身影依旧好端端的站着,手中握着一把紫黑色长剑,他立即惊叫着躲到蕾妮身后,“他把我的火岩合金链弄碎了他要杀了我不救救我,蕾妮”

    “我草”贝利亚尔嘴角抽搐地望着疯王,说实话他自己也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刚才跟疯王交战之后,对方玩一样的态度把他打击得不行,现在忽然被安朵斯扳回一局,大快人心的同时,又对安朵斯超人般的速度惊愕不已。

    安朵斯轻吁了口气,握着剑柄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

    虎口震碎了,疼得他颈上直冒冷汗,见蕾妮又在安抚疯王,他收起剑,冷冷瞥了贝利亚尔一眼,“到我身边来。”

    贝利亚尔很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鉴于对方也没有问自己,便乖乖跳下石堆,跑到安朵斯身后站着。

    安朵斯见他一脸的血,身上的衣服也被撕裂了好几道,心中一阵隐痛,想抬手摸摸他的脸,食指一动就牵起一大片痛觉神经,只好咬牙先愈合自己的骨头,转而回头狠狠瞪着他,“你到这来干什么”

    “向阿斯蒙蒂斯请教去冰湖的方法。”贝利亚尔耸肩道,“谁知道他是个疯子,见人就打那你呢,你怎么来的路上有很多邪兽,你没受伤吧”

    安朵斯转过头,拿后脑勺看他,“从现在起老老实实待着,不叫你说话就别说,站直了扮雕像,剩下的交给我处理。”

    “”贝利亚尔撇了撇嘴。

    蕾妮似乎在跟疯王解释安朵斯来这的原因,疯王眯起眼睛盯着两人看,很快,果断地摇摇头,指着安朵斯大喊“他们是一伙的让他们消失”

    “阿蒙,别这样”蕾妮按住他的手,“我怎么跟你说的无论是谁,有话可以好好说,先动手的就是不对”

    疯王委屈地低下头,“你生气了吗”

    “有点,但只要你好好表现,我保证很快就不生气了。”蕾妮说。

    “好好”疯王欣喜地点点头,“你叫我做什么都行”

    贝利亚尔看见疯王哈巴狗一样的表情,差点捧腹大笑,但顾忌自己的行为会让疯王再度发疯,他极力克制住了。探头看看安朵斯,这人居然目不转睛地望着疯王和那个女人,仿佛在看一幅温馨的画卷。

    “安朵斯,你的品位有问题。”他悄声道。

    安朵斯没有理会,等疯王从蕾妮身边绕开,正视这边时,他恭敬地低了低头,温和道“很荣幸见到您,红土之主。”

    也许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有礼的问候一结束,疯王立即笑起来,不等蕾妮叮嘱,便挥手示意安朵斯走过来。

    魔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习俗,拥有领地的君主被冠以土地之名,虽然现在的阿斯蒙蒂斯已经失去君主的实权,但他的辈分摆在那里,作为魔界的元老级人物,即使是个虚名,也会永远为他保留下去。

    “很好,你这个人不错”疯王弯起眼睛,随着笑容露出两颗锋利的虎牙,“说吧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安朵斯靠近他之后,属于远古魔族的强大压迫力迎面扑来,他不由地低下头,停在距疯王两米开外的石阶下。

    “我只想知道关于冰湖的事,希望您能将智慧分享与我。”安朵斯垂在身侧的手稍微动了动,发现虎口的骨骼和肌肉无法继续愈合,在疯王的魔力场内,他体内的魔力完全不能运转,仿佛掉进狼穴的羊羔,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跑都是死路一条。

    不知为何,疯王给他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你害怕我”疯王依旧笑着,眼神看不出是疑惑还是威胁,“怎么不再靠近点呢”

    说着,他大步跨到安朵斯面前,伸手捏起他的下巴。

    这一动作刺激到了远处的贝利亚尔,疯王挑起眉毛,近一步将嘴凑到安朵斯耳边,“就算你有礼貌,你们也都得死,等蕾妮睡着了,我就把你们都烧死”

    他接着抬起头,放大嗓音“所以,说吧,你想要什么我全都满足你”

    安朵斯终于明白那种危险感从何而来疯王的表情与内心相差离谱,他的热情与喜悦表演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他亲口说出来,你永远也猜不到他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这个疯子眼里只有蕾妮,其他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

    “我们没有恶意,只想了解第九层地狱的冰湖。”

    安朵斯重复一遍之后,疯王睁大眼睛,好像很难相信这就是对方临死前的愿望,但很快,他笑着拍拍安朵斯的肩,温柔地凝视他,“那个地方不是你们能接触的,干嘛问这些不可能的呢”

    “哦我知道了”他忽然自言自语,“跟我一样,想改变过去大家都这么想,那真是天下大乱啦但没人能成功,我也没成功,知道为什么吗在知道这个以后,你绝对会换个愿望”

    他转身走回宝座,将蕾妮拉到身边,一系列动作完成后,大厅变得如坟墓一般寂静。

    “因为会死的”他的神情忧郁起来。

    “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好不容易下了九层地狱,看守冰湖的该隐会告诉你,想改变过去那好,脱光了跳进冰湖吧你必须不停地游,游啊游,游到与湖水消融为止,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可以改变过去,但过去会变成没你存在的过去这样有什么意义”

    他的语气结尾时陡然变成咆哮,没容众人反应,无数条赤金色铁链从废墟中蹿出,旋风般扫荡了整座大厅,像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将宝座以外的地方鞭笞得面目全非。

    与之前那道铁链速度一样,在贝利亚尔做出反应前它们便抽到眼前,他连抱头蹲下的动作都没时间做,浑身细胞尖叫起来,不料脚下光芒四溅,铁链就在他眼前被弹飞出去。

    垂首一看,脚下竟有一张夜鸦图案的法阵贝利亚尔瞬间明白安朵斯叫他站在原地的用意,但将这样的贴身防御型法阵留下,安朵斯自己要怎么办,难道还用剑拼吗

    他慌忙四处寻找安朵斯的身影,视线却被来回飞舞的铁链截断,只听见石块不停碎裂的声音和女人的喊叫声。

    “阿蒙你干什么快住手”蕾妮试图从疯王怀中挣脱,却被对方死死禁锢,怎样叫喊都徒劳无用。

    “不”疯王的声音异常低沉,“我不允许你认识除我之外的任何人,那个黑衣服的家伙必须去死”

    说罢,张牙舞爪的铁链卷着安朵斯向大厅中央聚拢。

    疯王看见金发男人那边忽明忽暗的防御法阵,立即爆发出强悍的魔力磁场,贝利亚尔脚下的法阵砰然碎裂,就连准备施法救安朵斯的蕾妮也被一同镇压。

    这就是远古魔族的威力,单凭无形的气场便将两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抱歉,蕾妮”疯王轻轻皱起眉头,弯腰抚摸蕾妮的脸,忽而眼睛一亮,振奋地仰起身子大叫,“我说过今天有余兴节目和往常不一样,它必须不一样”

    他满头红发仿佛燃烧的烈焰,在头顶掀起层层波浪。

    铁链跟着他变形的音调扭动起来,如同无数条打了鸡血的蜈蚣,围绕安朵斯旋转,继而一头扎下去,大厅一阵地动山摇。

    安朵斯在力场镇压下仍然飞速躲避铁链,几次挥剑抵挡都因为手伤半途而废,被锋利的倒刺擦伤手臂和肩膀。

    贝利亚尔半跪在地上,上身匍匐,脸颊几乎与地面相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厅中央那飞沙走石的战场。同等力场下,他怎样挣扎都纹丝不动,安朵斯却灵活自如,这一落差简直打击身为雄性伴侣的自尊心

    他忽然一咬牙,朝疯王大吼一声“疯婆子你他妈要打架冲我来”

    疯王显然懒得理会那个连动都动不了的家伙,何况之前已经揍过他一顿。

    贝利亚尔用尽全力积蓄能量,终于赶在安朵斯再次被刺伤之前放出一发火炮,可惜手臂抬得不够高,火球顺着疯王鞋底擦过去,炸在对面的石柱上。

    “轰”的一声响,支撑楼梯的最后一根柱子断裂,二楼的悬台崩塌下来。

    这一下算是雷声大雨点小,连恐吓作用都没起到,偏巧那是蕾妮房前的楼台,凌空飞舞的铁链骤然停滞,疯王满眼红光的转向贝利亚尔,力场瞬间增大几十倍。

    蕾妮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疯王却杀红眼似的全然不顾,一挥手,围绕安朵斯的铁链立即合成一股冲向贝利亚尔

    电光火石间,安朵斯拔剑冲向宝座,横剑劈向疯王的脖子,却在蕾妮一声“不要”之下,场面再一次停滞。

    安朵斯的剑停在疯王肩上,疯王的铁链停在贝利亚尔头顶。

    这个时候绝不能率先放手,可僵持不到五秒,安朵斯只觉得身上伤口像着火般传出密密麻麻的灼烧感,眼前阵阵发黑,握着剑的手不禁有些脱力。

    从侧面看,疯王的眼球十分突兀,唇角缓缓勾起,绽放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嘿嘿嘿,知道火岩合金的特点吗”他舔了舔锋利的虎牙,“我想你已经感觉到了吧可惜那只是其中一个特点,唉,想看看另外一个吗”

    话音刚落,贝利亚尔头顶上那扭作一股的赤金色铁链忽然“叮”一声鸣响,消散成闪闪发亮的金属颗粒,转瞬间,重新汇集在安朵斯身后。

    谁也没来得及反应,无数道尖刺从安朵斯胸膛内蜂拥而出,铁链阴冷的碰撞声响彻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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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瞬间仿佛被拉长了几个世纪。

    安朵斯眼睁睁看着无数条细长的铁链从自己胸膛中穿越,黑血随着链条穿梭搅动的声音一股接一股喷涌而出,疼痛感瞬间侵蚀大脑神经,他忽然什么都听不见了,视网膜被大片黑斑覆盖,眼前画面就像被烧掉的相片一般溶进黑暗。

    这是颅内充血的反应。

    安朵斯很诧异自己的思维居然在濒死前变得不着边际起来,他甚至在想象自己两眼充血的样子,想象自己的灵魂离开身体,下地狱前看一眼亚尔,那个金发孩子惊恐和绝望的表情被烙进灵魂的最后一秒

    不,他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因为自己的软弱破坏了亚尔的家庭,他不能再给亚尔增添任何绝望的回忆,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红土城堡,死在一个疯子手里

    耳边的声音骤然清晰,最先贯穿耳膜的便是亚尔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斩魔剑仍在手中,安朵斯旋腕斩断刺穿身体的链条,顶着疯王的魔力场爆发出强悍的冰封魔法

    刹那间,以安朵斯为中心气温骤然降至绝对零度,空气被无形之力挤压凝固,贝利亚尔被力场弹到墙根处,猛然回神,镇压自己的疯王力场消失不见,面前是一道布满冰絮的屏障,寒气逼人。

    “什么”

    贝利亚尔哑着嗓子爬起来,视线穿越模糊的冰絮,宝座之前,安朵斯静立不动,疯王和蕾妮已然变成冰封的雕像。

    他瞳孔一紧,冲到冰障前狠命捶打,“安朵斯你出来啊安朵斯”

    任凭他将拳头砸出血来,包裹着宝座的巨大冰块纹丝不动,仿佛沉睡于极地之下的巨大冰棺。

    “贝利亚尔别这样,你快住手”疯王的力场消失后,金曜石法杖恢复了变形能力,比西从地上跳起来,飞快抱住贝利亚尔的胳膊,“这是安朵斯的生命,别破坏它”

    贝利亚尔停下动作,双手贴着冰面,狼狈不堪地跪了下来。

    这是安朵斯的生命没错,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还能使用属于极位的冰封魔法,这是体内流着路西法陛下的血的王族后裔才能做到的事,打破冰障,就等于毁灭维系生命的最后一丝力量。

    那抹黑色的身影就在二十米之外,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贝利亚尔”比西站在他身边,看见数颗晶莹的泪珠掉落在地板上,嵌进淤积的灰尘中,绽放出朵朵泥花。

    这个人从没有哭过。

    什么都不怕,没有任何依恋,全世界最狼心狗肺的男人,此刻映在比西眼中,却变得满脸是痛苦、懊恼和不甘。

    贝利亚尔没有作声,一百年来的泪水全部聚集于此。担心被抛弃,发誓尽全力弥补安朵斯,一切都还是昨晚的事,对于彻夜未眠的贝利亚尔,只不过经历了几个小时,一场梦睁开眼的时间,身边却什么都没了。

    一大批零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靠近,比西警觉地拽了拽主人的袖子,贝利亚尔却像死了一般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好,出现在门口的不是邪兽,而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巡逻兵。

    桀达尔率先步入大厅,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双手缠着绷带,显然是简单处理伤口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但他们没有传送阵,即便龙骑速度飞快,赶来时依旧只能看见这一幕巨大的冰块几乎将整座大厅塞满,审判官与疯王一同被冻结在中央,四处飞旋的铁链甚至没来得及落地便被凝固在空中。

    整个壮观的战斗场面凝聚在冰障中,最刺眼的莫过于疯王火红的头发,和审判官身周飞溅的黑色血液。

    桀达尔惊讶得半天发不出声,他缓缓抬手抚摸冰面,凛冽的寒气瞬间席卷全身。

    “居然是冰封魔咒”半晌,他牙关颤抖着吐出几个字,紧接着望向跪地不起的金发男人,“已经多久了”

    贝利亚尔低垂着头,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五分钟”他僵硬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忽然显得不堪一击,“我该怎么办,该怎样才能把他救出来”眼泪是止住了,眼眶依然通红,说话间带着浓浓的鼻音。

    桀达尔望着冰障中的黑色身影,眉间沟壑万丈,“振作一点这是他用来延续生命的魔咒,你还有机会救他,只要你振作起来

    “从现在开始还有四十八小时,这是冰封魔咒的极限,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找来魔力在他之上的王族。”桀达尔停顿一下,眉间的皱痕已经深刻体现了事情的棘手性,“据我所知,只有现任魔王撒菲耶三世,和他弟弟卡瑞尔能化解冰封咒并保住他的性命”

    卡瑞尔

    贝利亚尔忽然抬起头。他记得这个名字,跟踪安朵斯去酒吧街时,他看见了白夜树庄园的男仆,那个庄园的主人就是安朵斯后来提及的卡瑞尔

    “我知道去哪找卡瑞尔”桀达尔还想说什么却被贝利亚尔打断了。

    “借我头龙骑”金发男人飞快奔出大厅,仿佛绝望中终于寻到一根救命稻草,桀达尔没有开口阻止,只隐隐握紧了拳头。

    “艾伦,你带大家原路返回,那条路上一时半会儿不会有邪兽,但你依然要注意安全”桀达尔命令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冰障中。

    有些事局外人不可能知道,自从政变以后,凯亚便不再是王族的成员,桀达尔了解那位帝王,凯亚对他来讲只不过是个被赶出门的牲畜,他根本不可能为了救他亲自下界,至于卡瑞尔似乎也不大可能。

    与冷血的家族不同,凯亚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这不是他应得的下场。

    桀达尔必须尝试,冰障里的不仅是审判官,更是他昔日的徒弟,贝利亚尔不知者无畏,而他,就算知道,也要拼死争取机会

    “队长”艾伦担心地望着他。

    “别担心,我去趟魔王宫,你们快回去”

    话落,桀达尔召唤法阵,将大厅罩进防护型结界中,避免误进城堡的邪兽破坏安朵斯的冰封咒。

    chater46

    天色微亮时,由六匹银色独角龙牵引的龙车从王城北郊驶出,渐渐远离白夜树庄园。

    卡瑞尔坐在车厢内,凝眉望着对面的大法师,对方的眉头拧得更紧,赭石色的短发散落在耳畔和脖子里,显得凌乱而不听话。

    卡瑞尔有些无奈地撑起额头,他向来喜欢睡觉睡到自然醒,今天却被凭空出现在自己床头的莫拉格吓到半死,凌晨一睁眼就看到一张阴郁到天昏地暗的脸,生平第一次毫无风度地失声大叫。

    为了等待凯亚,白夜树庄园撤销了结界,但依然有侍卫把守,卡瑞尔很难想象,一个身材高大的法师居然到了自己床边都没人发现,如果是个刺客,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但莫拉格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叫他去帮安朵斯,没头没尾。

    龙车驶向王城以东三百英里的木塔镇。

    据莫拉格所说,他只是占卜出安朵斯此次巡查会遭遇不测,只有卡瑞尔能帮忙,至于是什么不测或者卡瑞尔该怎么帮忙,占卜术不是万能的,对于细节一概未提。

    尽管如此,莫拉格还是第一时间赶来驱使卡瑞尔,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命令卡瑞尔准备龙车启程去帮自己的哥哥。

    漫长的旅途,车厢内一直闷声不响,如果是卡瑞尔一个人还好,可对面那位一直散发着阴郁的磁场,光是被他盯着就浑身打冷颤。

    “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哥占卜了”卡瑞尔眺望窗外,努力制造声音给自己降压。

    “我每天都会做。”莫拉格面不改色。

    卡瑞尔有些惊讶地转过脸看着他,沉默半晌,思量道,“你喜欢他”

    莫拉格没有回答,依旧盯着卡瑞尔的脸不放。

    卡瑞尔只好再次将视线移回窗外,翘起二郎腿,双手相扣放在膝上,“有一点你误会了,”他坦然道,“我跟凯亚的关系并没你想象的那么亲,或许我肯帮他,他却不肯接受。”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不知为何,卡瑞尔总觉得在这个暗红色头发的男人面前,要做到伪装自己简直比登天还难,那双孤傲又阴冷的眼睛,比他以往遇到的任何政治对手都要深不可测,仿佛自己心中盘算的一笔一划都能被他轻易看穿。

    卡瑞尔想,如果这样的力量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

    “你在想什么,莫拉格”他忽然低沉声音,问话间垂下眼睛。

    卡瑞尔知道自己这样的表情与凯亚最是相似,如果莫拉格喜欢凯亚,那么,让他觉得自己和凯亚相同便是接近他的最好方法。

    莫拉格依旧没有作声,眼中却有微光闪过,放在腿上的手明显颤动了一下。

    卡瑞尔迅速捕捉住对方的波澜,更近一步打出凯亚最擅长的感情牌“你对我哥很好,但这么久以来,他喜欢的人一直是贝利亚尔。你为他付出了这么多,如果我能替他为你做些什么的话,你尽管开口”

    话音未落,一只手迎面伸来,贴着他的脸按住沙发靠背。

    莫拉格庞大的身影步步逼近,卡瑞尔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下意识抬手推他,一双手腕却在半空被莫拉格单手抓住按在头顶,两人的姿势瞬间变得无比暧昧。

    “干什”

    “你很清楚我想要什么对吗”莫拉格勾起嘴角,呼出的气息完全覆在卡瑞尔脸上,“既然清楚,那么也该知道引诱我的下场咯既然掌握了一切,你就该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

    “放肆把手拿开”

    “瞧瞧,这就是你的能耐。”莫拉格应声松开他,坐回沙发上,好笑地撑起脑袋,“你这个自以为是,却又承受不住任何压力的小鬼,凭什么活到现在还没死,你想过吗”

    卡瑞尔恼羞至极地瞪着他,却又不知如何发泄。

    “在我看来,你不过是某个人的棋子,只是恰巧适配了重要的身份,才能把小命保到现在。”莫拉格不以为然地回望他,“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那只是别人为了阿谀你而扮傻而已,你还真是蠢得可以啊,居然到现在都没怀疑过。”

    这个红发男人一字一句烙进卡瑞尔心里,燃起不可遏止的怒火。

    他居然说他蠢他可是王储将来要继承撒菲耶三世,变成第四世帝王的人这个男人居然把政治当儿戏,把他付出的一切唾弃得一文不值

    卡瑞尔猛地站起身,正欲给他一巴掌,龙车忽然剧烈颠簸,他毫无预兆地撞进莫拉格怀中,对方却飞快抬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抓住窗栏。这个保护状举动惊得卡瑞尔呼吸骤停,等颠簸平息,他猛然推开莫拉格,别过脑袋坐回去。

    “殿下,抱歉”车厢前窗传来男仆的声音,“现在雾很大,刚才冲过来一匹龙骑,险些和我们撞到,现在没事了”

    “给我注意点”卡瑞尔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莫拉格疑惑地皱了皱眉,探头望向窗外。

    浓雾中,那匹龙骑已经跑远。

    午后。

    木塔镇的巡逻兵在镇口拦截了卡瑞尔的龙车。

    “现在是特殊时期,腐魔的数量尚未确定,小镇不能对外开放。”一名士兵果断道。

    莫拉格跳下车,扫了一眼冷淡的镇子,“我找审判官安朵斯,你去向他通报一声,这里自然就对我们开放了。”

    “啊”

    士兵的神色有些慌乱。不等他开口,远处过来另一名驾驭龙骑的年轻骑兵,还没到近处便惊讶地叫出了大法师的名字“莫拉格你怎么过来了”

    莫拉格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等少年跳下龙背,才恍然道“艾伦,我来找审判官,按日程他应该昨晚就到这了。”

    话到一半他便觉察出艾伦脸上的异样,心脏忽然一悬。

    “恐怕你见不到他”艾伦低声道,“他黎明时分去了疯王的城堡,然后我们赶到时,他已经和疯王冻在一起了”

    “什么冻在一起”莫拉格一把抓住艾伦的肩膀。

    “我很抱歉”一种不能名状的愧疚感袭上心头,艾伦的声音几乎变成呢喃。

    毕竟这里是桀达尔的地盘,没能确保审判官的安全,作为守护木塔的一份子,艾伦和大家一样对这件事深感自责。一抬眼,忽然看见莫拉格身后走来一名黑发少年,那张脸,几乎和审判官的一模一样

    “是冰封魔咒吗”卡瑞尔问道。

    “啊没错,是呀你长得好像”

    “那就麻烦你来带路,我能救他。”卡瑞尔没作多言。

    原来这就是占卜所说的不测。

    前往红土城堡的路上,卡瑞尔一个人坐在车厢内,艾伦负责引路,莫拉格则驾驭龙骑跟在艾伦身边,以防邪兽过来找麻烦。

    “殿下,”前窗传来男仆的声音,“解除冰封魔咒需要消耗很多魔力,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可能会有晕厥的危险。”

    “无所谓,卖给凯亚一个人情,之后办事会方便些。”

    卡瑞尔渐渐躺倒在座椅上,望着自己右手的掌纹发呆。

    左手的掌纹已经消失了,过不了多久,右手也一样,然后,关节会出现裂痕,一道接一道,直到他的身体变成空洞的木偶,肉体和灵魂再也不复存在。

    莫拉格说得没错,他是个蠢货。

    他之所以发火,只是因为被戳中了要害而已。

    最初只为了超越凯亚,得到更多的宠爱,他与魔鬼玛门做了第一笔交易。尝到甜头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带着贪婪走到今天这一步,获得了一切,却即将迎来灵魂燃尽的下场,终于让他认识到自己的一生有多么空虚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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