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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的审判官 第8节

作者:哑色 字数:21859 更新:2021-12-29 19:29:32

    安朵斯没有回应。

    “我会在北郊的庄园待一个礼拜,你想好了就去找我。”卡瑞尔挥了挥手,示意男仆退下。

    小精灵卡洛在蓝海餐厅的自助餐区待着,没主人的命令,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盘盘美味的鸡鸭鱼肉从面前飘过,馋得口水直流,不过,想想中午能吃到世界第一的红烧肉,这点折磨就不算什么了。

    卡洛不知道安朵斯在见什么人,神神秘秘的,但安朵斯一向谨慎,不随身带剑,说明要见的人绝不会伤害他。

    但安朵斯出来时,脸色很差,卡洛从没见他这么伤心过,就连看了魔界十大悲剧之首的阿撒兹勒之恋也没掉一滴眼泪的人,居然红着眼眶从餐厅里走出来,仿佛刚参加完亲人的葬礼。但安朵斯没有亲人,卡洛十分肯定。

    “谁欺负你了”卡洛跟在他脚后面,焦急道,“你不随身带我,不是说明那人一定不会伤害你吗”可现在不但伤了,还非常伤心。

    卡洛这么说时,安朵斯笑了笑。那个笑意味不明,甚至比伤心的表情更加令人伤心。

    “回家吧。”

    安朵斯弯腰摸了摸卡洛的脑袋,接着将他抱起来,展开翅膀飞向贝壳湾。

    卡洛说得没错,那个人的确不会伤害他,但那是以前。

    直到喀丽莎死亡的那一刻,安朵斯才明白,那个人不仅仅是弟弟,还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而一位杰出的政治家,绝不会把亲情放在野心之前。

    不带剑,并不是因为他相信卡瑞尔,而是在强迫自己,即便被伤害也绝不还手。

    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人的哥哥。

    chater38

    临近河湾的象牙色房子周围洋溢出一片肉香。

    安朵斯在两只小精灵火热的目光中切煮肉块,热气贴在窗户上变成小水珠,水珠松散地滑下来,描画出无数条交错的河流,开锅时腾起一片沁人心脾的酥香味,有时还会掺杂一丝青菜的鲜嫩气息。

    “贝利亚尔把蔬菜都放冰箱里码齐了”

    比西像小跟屁虫一样追着安朵斯的手飞来飞去,在他打开冰箱的那一刻开始卖力夸自己主人,“看,胡萝卜是洗干净才放进去的看,那条鱼,看到没有鱼鳞刮得多干净贝利亚尔贴心吗很贴心对吧”

    安朵斯娴熟地切着胡萝卜,眼皮没抬一下,等比西念叨完了,才淡淡开口道“他到哪去了”

    比西搓了搓鼻头“你看他那么贴心,就别管了呗”

    “两者有关系吗”安朵斯将胡萝卜扔进锅里,继续扣上锅盖焖煮,抬眼看了看在空中扭捏比手指的小精灵,叹息一声,“算了,只要在午饭前回来就行。”

    “回来他一定按时回来”比西松了口气。

    于是,当贝利亚尔手捧玫瑰出现在门厅时,安朵斯浑身一滞,端着两盘饭与他对望,片刻后,甩了甩腿,用拖鞋使唤他“快进来吃饭”

    “”贝利亚尔撇起嘴,望着那个没情调的审判官,迟缓地挪了进去。

    餐具已经摆好了,两只小精灵坐在一边,另一边留给主人。

    贝利亚尔将玫瑰放在桌子中央,巨大的花束刚好挡住小精灵的视线,他扯开衣襟,再挽起袖子,摆出一副准备狼吞虎咽的架势,不料等安朵斯落座,他才发现桌上根本没他的饭

    “我的呢”他眼巴巴瞅着安朵斯,望着对方浇汁的米饭和油腻诱人的红烧肉,舔了舔嘴。

    “自己去盛,锅里的全部刮干净。”安朵斯没看他。

    贝利亚尔不爽地皱起眉毛,没想到自己居然沦落到吃锅底的下场,但他的眉头一闪而过,就像责怪爱人小小的恶作剧,翻了个白眼后,乖乖去了厨房,从壁橱里取了张餐盘,走到锅前盛饭。

    掀开锅盖的瞬间,一大堆肥美的红烧肉正亮闪闪地朝他招手。

    “”

    这不是锅底

    贝利亚尔把脑袋探进锅里狠狠吸了一口香气。安朵斯明明把大半锅都留给他,又不好意思偏袒得太明显,所以才让他自个儿来盛大彻大悟的瞬间,贝利亚尔忽然觉得头顶有一百只丘比特边弹竖琴边唱歌,美得他快要飞起来了。

    安朵斯放下银勺,漫不经心地瞧着桌上的玫瑰花,它包装得十分精致,里外衬着六层玻璃花纹纸,下系蝴蝶彩带,每支玫瑰的枝干都修剪得堪称完美,无论是花朵的排列还是满天星的装点,都显示出制作花束者无与伦比的技术来自花匠海伦的技术。

    海伦每天都会制作这样一束玫瑰,不多不少,就这么一束。很明显,今天的被亚尔买回来了。

    而买一束现成的玫瑰并不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一个来回顶多十分钟,因为那家花店距离安朵斯的家只有两百米,出门右拐第一个路口就是。令安朵斯好奇的是,那十分钟以外的时间,亚尔做了什么。

    安朵斯放下银勺,漫不经心地瞧着桌上的玫瑰花,不一会儿,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旁边木椅上挂着的亚麻大衣,摸上去仍有些冰凉,是亚尔从屋外带回的温度,混合着严冬的水汽和来自东方的寒风。

    他看见了鼓囊囊的大衣口袋,仿佛塞了半只地瓜进去,但拿出来的是一袋药,一袋具有强镇静作用的速效胶囊,它的功能就写在标签上。安朵斯难以置信地盯着它,恍惚觉得自己的震惊程度也达到了该吃胶囊的地步。

    “喂”贝利亚尔急忙放下满载而归的餐盘,伸手夺过胶囊,安朵斯紧接着抓住他的手,他又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安朵斯的手。

    安朵斯“”

    贝利亚尔委屈地望着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

    “就是是”贝利亚尔开始犯结巴,他知道非处方的镇静药物是违禁品,更何况是这么大一袋,在审判官眼里,持有违禁品就是犯罪

    “是什么”安朵斯等着下文。

    贝利亚尔无力地望了眼天花板,他的眼窝十分深邃,皱眉时眉骨压着睫毛,制造出一种很有说服力的无辜感。半晌,他瞄了一眼趴在玫瑰花下面偷看的小精灵,又瞄了一眼二人手抓手的姿势,干脆发力将安朵斯拉起来,拽着他走进浴室。

    “我有话要跟你说。”贝利亚尔关上浴室的门。

    安朵斯愣了一秒,看到浴缸的瞬间泛了个激灵,不知为何忽然联想到在冥界审判殿度过的那一夜,急忙松开贝利亚尔的手,与他保持一尺半的距离,“你要说什么”

    贝利亚尔定睛看着他,沉了口气。

    “我今天遇到龙王,他跟我讲了些事”贝利亚尔顿了顿,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嘴巴张了半天,又沉下一口气,才道,“我快要三百岁了,你知道,作为龙族,我是说三百岁是龙族最有活力的时候,激素分泌旺盛,尤其是荷尔蒙,嗯,作为种类稀有的龙族,为了种群繁衍,总会有那么一个阶段很难控制自己”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朵斯将那只不停比划的手拍了下去。

    贝利亚尔一咬牙,“我的发情期到了,安朵斯。”

    “”

    “所以我买了些药克制自己阿西诺交的。”

    贝利亚尔再次无辜地皱起眉毛,晃了晃手中那袋胶囊。

    安朵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走回餐厅解决了午餐,嘱咐卡洛收拾餐具,随后上楼去整理报告表。

    贝利亚尔随手扒了扒桌上的玫瑰花,望着安朵斯上楼的背影,忽然有点落寞。

    比西在餐厅和厨房间飞了几个来回,一边帮卡洛收拾餐具,一边观察自家无精打采的主人,过了小半天,才飞到贝利亚尔面前晃了晃手,“你不是要给他看卧室吗难得弄那么漂亮。”

    贝利亚尔点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比西用小手拍拍他的脸颊,从没见主人如此心事重重。自从遇见龙王之后,贝利亚尔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安朵斯面前还算正常,一旦落单就开始神游。不就是龙族三百岁发情的事么,就像青少年长青春痘一样普通,贝利亚尔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比西见他依然没反应,又加大力道拍了他几巴掌。

    “别闹了。”贝利亚尔叹息一声,挥走比西,径自走上二楼。

    书房的门虚掩着,房里传出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贝利亚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起手,却只动了动手指,始终没有推开那扇门。

    父亲是龙族,母亲是使魔,贝利亚尔却从没见过他们当中任何一方,关于童年的记忆,只有成天喝酒赌博的“老爸”,和每月寄钱给他的伯母喀丽莎。然而今天,龙王阿西诺对他说,喀丽莎早就不在了,每月寄钱给他的是魔王撒菲耶三世的长子凯亚,也就是现在的审判官安朵斯。

    虽然不知道阿西诺如何得知这些,但他不像是胡编乱造的人。

    那时的凯亚已经被王族除名,在王城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想要工作,但没人愿意招惹王室,所有老板就像事先串通好了一样,毫不客气地将他拒之门外,连面试的机会都不给他。

    但凯亚依然找到了一份工作猫眼酒吧的侍者刚被魔法学会开除的艾利欧格收容了他,工资不高,勉强可以维持生计,每月挣得的薪水大部分都以喀丽莎的名义邮给了亚尔,当然,这些钱的大部分又被亚尔的“老爸”挥霍了。

    贝利亚尔对安朵斯最早的记忆,是从银扇贝壳中获得的,那时他们已经相爱了,甜蜜得就像生活在童话世界里。但贝壳没有告诉他,重生时为何放弃安朵斯,亦或是相爱前如何相识。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安朵斯,他的过去对安朵斯而言透明如空气,而安朵斯的过去对他而言却像迷雾遮掩的岛屿,他不知道岛屿上生存过什么人,也不知道岛屿形成的历史轨迹。

    一万年,安朵斯的年龄确实超越了他的认知,这种不切实的感觉让贝利亚尔感到不安,如果安朵斯忽然消失,他甚至不知道该去哪找他。

    “亚尔,你进来。”书房中传出安朵斯沉静如水的声音。

    贝利亚尔悬在半空的手迟疑片刻,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进门正对书柜,左手边是窗户和书桌,窗外是蜿蜒的河水。

    坐在窗边,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阴恻恻的光线隔着窗上的冰花投进来,十分微弱,坐在桌边的人需要打开台灯才能工作,灯罩低垂着,大部分光线都送给桌上的书籍,安朵斯的脸隔离在灯光上方,侧脸线条如雕像般深邃,近里看,又披盖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贝利亚尔走近后,安朵斯并没抬头,覆在书上的手往一边移动,修长的食指敲了敲纸张,“亚尔,我查了一下,寻常的龙是在三百五十岁发情,我忽略了这点你父亲是克鲁尼亚家族最后一只纯血统的龙,他们的发情期在三百岁之前,所以阿西诺说得没错,你那难以自制的生理需求是正常的,但”

    话到一半,肩膀忽然被人按住,贝利亚尔探头吻了他的脸颊。

    “但什么”贝利亚尔稍稍抬头,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但镇静药物不能乱吃,对身体不好。”

    安朵斯望着那双湛蓝的眼睛,发觉对方红润的唇瓣微微翘起,温暖的笑意顺着眼神传递给他,令他半晌无法回神。

    “安朵斯,记得我昨晚的话吗”贝利亚尔轻柔地搂住他的脖颈,包裹住他单薄的肩头,“我丢失的记忆,不记得的部分,需要你亲口告诉我,但我现在不仅想要找回记忆,还希望知道关于你的一切,你会告诉我吗”

    chater39

    亚尔的语气太过温柔,像水面轻轻摇晃的涟漪,雄性特有的浑厚气息令人沉醉。如果这话来得早一点,赶在卡瑞尔之前,安朵斯兴许能将自己的一切和盘托出,但现在不行,在和王室彻底撇清关系之前,亚尔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安朵斯什么都不会告诉他。

    “是阿西诺跟你讲了什么吗”安朵斯合上书籍,理了理旁边的报告表,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贝利亚尔眨眨眼,“不,没有是我自己想知道,我想更了解你一点。”

    “那就改天再说吧,我要上班了。”安朵斯起身,用夹子固定住厚达二十几页的报告表,走到书房门口,又回头看了看原地发愣的亚尔,“你在家待着,等我回来。饿了就去壁橱拿干果吃,但别吃太多。”

    以为只要开口询问就一定能得到答复的贝利亚尔忽然发现安朵斯委婉地拒绝了他,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一种危机感,回过神后,立即跑到门厅追上安朵斯,焦急道“我要和你一起去上班阿西诺可以陪米兰,我就可以陪你”

    安朵斯摇头“我下午有巡查工作,不方便带人。”

    “我可以跟在十米开外,”贝利亚尔不死心道,“我悄悄跟着,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在家等我。”

    冰冷的四个字瞬间将贝利亚尔的热忱打击得分毫不剩,金发男人消沉地趴在鞋柜上望着安朵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晚餐之前。”

    这四个字虽然不冰,答了却和没答一样。什么时候吃晚餐还不是取决于安朵斯回家的时间贝利亚尔气呼呼地望着那道背影,还未来得及展示自己幽怨的小眼神,视线便“砰”一声被木门阻断。

    安朵斯化为夜鸦,横穿维拉集市上空,直飞司法广场的骑士殿。

    依他对卡瑞尔的了解,不管卡瑞尔出于什么目的来找他,只要查明了他审判官的身份,就不可能对司法厅袖手旁观,甚至会将整个司法广场纳入监视范围。化为夜鸦是躲避眼线的唯一方法,尽管身形变小会增加距离感,总比将行踪暴露给卡瑞尔来得好。

    卡洛难得与夜鸦并排飞行,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主人平时居高临下的畅快感。夜鸦的体积对于卡洛,相当于卡洛的体积对于人形安朵斯,卡洛望着鸽子大小的夜鸦,不免得意忘形,裹紧小棉衣,在主人身边左右滑翔表演特技。

    安朵斯降落在骑士殿后门,将审查好的报告表递交给骑士殿的治安长奥里芬。

    筛选出的可疑地区将作为巡逻兵的重点巡逻区,当然,加强巡逻之后,审判官的视察依然是必不可少的,毕竟审判官拥有无可比拟的敏锐感观和难以掩盖的杀伐之气,这些不光能镇压腐魔,指不定还能将通往堕落的恶魔吓回正道。

    奥里芬身穿典型的骑士制服,白底蓝边,刚上交了右翼军团招募新兵的名单,从骑士团长巴贝雷特的办公室走出来,与审判官安朵斯撞了个正着。

    “怎么不去办公室等我”奥里芬有些惊讶地看着审判官。

    “反正你拿到报告之后要分配巡逻任务,从这边走顺路,不用你再回一趟办公室。”安朵斯不动声色地将报告表交给他,“一共两个区域,王城以东的沙湾镇和木塔镇,其他地方正常巡逻,这两地特别注意一下。有消息就发到比列大公那,我明天开始巡查。”

    奥里芬接过报告表,“辛苦了。”

    审判官离开后,治安长奥里芬回过神,回忆起刚才那张冷俊的脸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前走了两步,奥里芬忽然定在原地,仿佛一根闪闪发亮的大头针。哪里不对劲分明是审判官脸上有一个颜色极浅的唇印虽然形状模糊,乍一看好像红脸蛋,但仔细回味一下,就能发现那是个上下两半厚薄一致的嘴唇

    “”

    奥里芬忍笑忍到面部神经错乱。

    原来审判官是个假正经的男人

    安朵斯依然以夜鸦的外貌飞离骑士殿。

    司法广场上来回走动的陌生面孔印证了安朵斯的猜想,那些人在零下二十几度的户外踱步,绝不是为了锻炼身体。安朵斯黑色的眼睛眨了眨,仿佛两颗黑色的玻璃球。他还能说什么呢卡瑞尔是个高高在上的王族,把手下冻成冰棍是他的特权。

    飞至康斯坦大道上空时,卡洛疑惑地挠了挠头,见主人身手轻盈地落向酒吧街,便跟着飞了过去。

    安朵斯对贝利亚尔说下午有巡查工作,又对治安长说明天开始巡查工作,这么两面三刀的表现还是头一回。大概是因为蓝海餐厅那个人,卡洛想了想,主人也许需要艾利欧格的帮助,尽管近些年来两人的关系有些冷淡,但这无法改变艾利欧格在安朵斯心中的地位最值得信任和依赖的朋友。

    猫眼酒吧的鲨鱼鳍式建筑在日光暗淡的严冬更显阴森,安朵斯站在稍显扭曲的三角形木门面前,迟迟没有推开。

    卡洛凑到门边看了看,刚想问问怎么了,安朵斯忽然将他捞起来,侧身闪进鲨鱼鳍与隔壁酒吧的墙隙中,动作快得像一只野猫。

    三角形木门被人从内拉开,艾利欧格面色生冷地走出来,紧接着走出一位身穿黑色燕尾大衣的男人,步幅优雅高贵。

    艾利欧格转身面对男人的瞬间,生冷的表情变成灿烂又无赖的笑容“您走好,欢迎下次光临。当然,消费低于一百金币就别来了,毕竟是王族嘛,想从我这套点东西就得让我多挣点,公平吧”

    “是,但愿你的消息与最上等的酒一样价格不菲。”

    男人浅浅一笑,点到为止,恰到好处的张扬了王族魅力。

    然而男人一走,艾利欧格的生冷表情立马飞回来,还极为不屑地唾了一口,“去你娘的王族,和烧杀抢掠为非作歹的强盗有个屁的区别”

    刚一转身,安朵斯正无辜地望着他。

    “”艾利欧格愣了两秒,立即关上门,拉着安朵斯奔进鲨鱼鳍与隔壁酒吧的墙隙中。

    “臭小子,那家伙都找到这来了我的客人里没准已经混进几个眼线,幸亏你没直接进门,否则我想赖都赖不掉呃,刚才那个去你娘的王族,不包括你,真的。”

    狭窄的墙隙中挤两个大老爷们实在太勉强了,安朵斯看着离自己不到两公分的嘴巴,默默往旁边挪了挪。

    “既然他已经找过你了,我要说的就简单多了。”安朵斯盯着面前的墙壁,坦白道,“卡瑞尔叫我回去,你觉得我能回去吗”

    墙隙中沉寂了许久,艾利欧格忽然一步挪到安朵斯面前,重新以两公分的距离压迫他,“开什么玩笑他将你作为垫脚石登上王储之位,再将你作为绊脚石踢下魔王岛,你现在说要回去回去干嘛再让他踢一次吗”

    他压低嗓音咆哮,唾沫星子直往外喷。

    安朵斯抹了把脸,“没有我只是问问你,你觉得他为什么叫我回去”

    “两种可能,”艾利欧格毫不客气地伸出两根手指,直白道,“一,你对他有利用价值,二,你的存在对他产生了威胁。”

    寒风被鲨鱼鳍切开,顺着墙角鱼贯而入。一缕黑发飞扬起来遮住了安朵斯的脸,那一瞬的表情谁也没能捕捉,当他抬手将头发挂在耳后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知道了。”他说,“还有另一个问题,你知道冰湖吗”

    艾利欧格迟疑片刻,“第九层地狱的冰湖问这个做什么”

    “想确认一些事情。”

    “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该知道第五层地狱往下的地方,对魔神而言都是不堪忍受的。”

    艾利欧格蹙起眉头,白蜡般的皮肤终于产生了可以称之为皱纹的东西,“我对冰湖一无所知,只有三万岁以上的魔族才有能力接近它。

    “整个魔界恐怕只有阿斯蒙蒂斯知道,他是唯一一个去过冰湖,并且活着回来的魔族但他是个疯子,我不建议你去问他。”

    chater40

    阿斯蒙蒂斯是魔界臭名昭著的半魔父亲是以色列国王大卫,母亲是四大魔女之一的莉莉丝,他本可以生存在人界,但嗜血的性格和扭曲的占有欲让他杀了七个男人,最终被大天使拉斐尔投进地狱。

    “三万年前,他的地位仅次于路西法陛下,可你知道,自从火湖之战以后,他整个人都疯了。撒菲耶一世将他囚禁在君主的领地中,让他划地为王,只要不越界,怎么疯都没人管就某种程度来说,他的领地是外界人的坟墓。”

    艾利欧格抱着手臂靠在墙上,眼神中充满戒备。他不知道安朵斯为何突然问起冰湖,但安朵斯想知道的事绝对不同寻常,他很怀疑安朵斯会为了弄清问题而踏入阿斯蒙蒂斯的领地。

    “我只是随口问问。”安朵斯看见他眼中的戒备,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但愿如此。”艾利欧格依旧盯着他的脸。

    “你回去吧,今天多谢了。”安朵斯忽略掉对方直勾勾的视线,走出墙隙,拍了拍卡洛的脑袋,示意小家伙该离开了,“不管卡瑞尔想从你这获得什么消息,如果他为难你,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不用顾虑我。”

    “等等”

    在夜鸦离开之前,艾利欧格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安朵斯你去妓院了么”

    “”

    艾利欧格十分认真地望着他,“如果感到寂寞,随时可以来找我,去妓院总归不太好。”

    沉默两秒后,安朵斯用一双亮晶晶的鸦眼回望他,“首先,我没去过妓院,其次,我有亚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艾利欧格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陷入石化状态,安朵斯扬起核桃大小的脑袋,和卡洛一同扑扇翅膀,很快便远离酒吧街和康斯坦大道,化作天上的黑点。

    安朵斯到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很明显,治安长奥里芬和艾利欧格看他的眼神很奇怪,奥里芬与他交情太浅什么都没说,艾利欧格直接扯到妓院上去了,安朵斯很疑惑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想入非非

    “一个唇印”

    卡洛望着镜子里的主人,眨了眨眼,“你左脸上有个唇印”

    安朵斯侧过脸,盯着那个淡淡的红印子,半晌,冷声道,“你发现得真及时。”作为时刻黏着主人的武器精灵,卡洛居然连他的脸都没看过。

    门厅的穿衣镜里映照了黑发黑衣的审判官,还有远处餐桌上那束扎眼的红玫瑰。

    贝利亚尔好像不在家。

    安朵斯路过客厅时左右看了看,一楼空荡荡的。

    没错,亚尔不是小孩子,仅靠一句“在家等我回来”无法束缚他,安朵斯真的希望他能乖乖等他一次,哪怕出门前留张字条也好,但两百年来从未有过。不是小孩子,却比小孩子更加任性,这个充满恶作剧的吻痕也是,让人啼笑皆非。

    走上二楼,听见房间里的呼噜声,安朵斯才发觉自己的定论下得太早,他终于碰上两百年来的例外贝利亚尔在家等他,还等睡着了。

    可声音是从那个空置的房间传出的,安朵斯疑惑地蹙起眉,轻声走过去推开门,瞬间,清新的抹茶色墙纸覆盖了视野,桌椅台灯甚至连床单都是柠檬黄的色调,卧室布置得简单又清爽,步入其中连空气都新鲜了许多。

    这是当初作为双人卧室而准备的房间,亚尔一直想用深色调装饰它,安朵斯不同意,没想到在动工之前,亚尔离开了,一走就是一个世纪,这间房就像死了一样尘封在小二楼里,安朵斯不愿踏进半步,连看一眼门板都觉得心痛。

    诡异的是,他还舍不得搬家。莫拉格劝了他无数次,他却一次比一次坚定,连自己都不知道在执着个什么劲,好像那人会回来似的

    亚尔的确回来了,就在眼前。

    贝利亚尔侧躺在床上,没盖被子,只抱了个枕头在怀里,比西则抱着他的小腿肚子,二人睡得昏天黑地,鼾声大作。

    安朵斯靠着床头坐下,随手将扣在地板上的拖鞋翻过来,摆正,再抽出亚尔身下的鹅绒被,勉强抽出半张,干脆就这么盖过去,像夹热狗一样把他夹在被子中间,接着就听到亚尔被打搅似的哼哼声。

    凑近了,金发男人的睡颜清晰呈现在眼前,两条眉毛像凌峭的山峰,眉尾微微挑起,既不过分狂野又不缺乏威气,浓密的睫毛搭在眼畔,优雅地向上翘着,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泽。

    安朵斯最喜欢亚尔的眉眼,睁开时活力四射,闭上时宁静安详,当然,忽略他打雷似的鼾声,一切都很美好。

    如此近距离的观察,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这个人自小没有双亲,却忍受着双亲继承给他的骂名,遭人唾弃,遭人毒打,过早接触黑暗,像一颗被压弯的树苗,失去向上生长的活力。这个人,这个孩子,曾经是安朵斯的一切。

    现在想想觉得挺好笑。

    安朵斯轻轻趴在贝利亚尔枕边,抚摸他的脸颊,肩膀,手臂,指尖。

    两百年前,这个孩子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打工赚钱,养活亚尔和那个成天烂醉如泥的继父,只是为了偿还卡瑞尔欠下的债。后来,亚尔的继父死了,他恳求艾利欧格将亚尔收作魔法学徒,于是,时隔半个世纪,他再一次见到了那只龙仔,从光溜溜的婴儿长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脾气倔强目光阴冷,却拥有出类拔萃的魔法天赋。

    那时他们简直水火不容,两天一吵三天一打,在别人眼里是一对又打又闹的小屁孩,只有艾利欧格知道安朵斯在做什么改变亚尔,并且成功了,那个目光阴冷的少年变得越发率直好动,乖戾却不暴戾。

    令安朵斯觉得好笑的地方就在于,他至今为止都不知道自己对亚尔的感情是怎样从心疼照顾变为爱恋的。

    亚尔年轻气盛,作为艾利欧格的学徒,甚至有些看不起在老师手下打工的安朵斯,吵架闹矛盾的时间持续了半个世纪,直到安朵斯重生。

    连艾利欧格都不清楚,本该重生为第九位魔神的安朵斯,怎么会变成排列六十三的暗夜侯爵

    只有经历了重生的安朵斯才知道,他违背了沙漏法则,选择了沉寂在黑暗中的第三项。背负杀戮的使命,他绝不后悔。

    也许就在那个时期,重生为审判官,被众人忌惮,安朵斯担心自己的身份对亚尔造成影响,便刻意疏远他,没想到亚尔仿佛习惯了跟他拌嘴似的,甚至抱着一种“这世上只有我能骂他”的态度,把那些暗地里诋毁安朵斯的人挨个胖打一顿,这让安朵斯越疏远越舍不得放手,乃至于将亚尔按在墙上强吻了

    没错,是安朵斯率先表白了心意。

    每逢想到这,他都忍不住笑出声。

    房间里的鼾声忽然消失了,安朵斯的笑声变得异常突兀,他急忙捂住嘴,抬眼的瞬间与那双湛蓝的瞳仁相视,正欲起身,被对方一巴掌按住脑袋,脸颊与枕头紧紧贴在一起,险些堵住呼吸。

    “你在笑什么”贝利亚尔盯着他。

    “”安朵斯的下半身还保持着坐时的姿势,上半身趴在床上,被对方那么一按,瞬间感觉自己扭成了一团麻花,气哽道“你先把手拿开”

    “你先说你在乐什么,说出来让我一块儿乐。”

    “放手。”安朵斯沉下脸。

    贝利亚尔又盯了他一会儿,悻悻地挪开巴掌。

    安朵斯瞪他一眼,转身坐起来。

    金发男人也支起身子,不等安朵斯坐稳,就从后面环住他的腰,橡皮糖一样贴了过去,蹭得他一身甜腻,“快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安朵斯放松地向后靠去,脑袋枕在贝利亚尔肩上,“我在笑这间卧室,很漂亮,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贝利亚尔咬住下唇,讨好地笑起来,“那,奖励我一下,明天能让我陪你上班吗”

    “嗯可以,明天我要出城,在沙湾和木塔之间巡查,可能会在旅馆过夜,如果你不嫌弃住宿条件,我就带上你。”

    “是吗太好了”贝利亚尔兴奋地抬起脚,手脚并用圈住安朵斯,“有你在我还苛求什么放心好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绝不给你添麻烦”

    比西揉着眼睛坐起来时,两位主人正亲密地靠在一起交谈,画面温馨得让他忍不住想拿袋爆米花边吃边看。

    chater41

    严冬的温度下降很快,审判官的巡查刚好赶上入冬后第一场大雪。

    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和狂风大作的天气使翅膀毫无用武之地,出了王城,往东走,龙车驶到半途就因为厚重的积雪无法继续前行,转而退回驿站稍作等待。等雪怪出洞清理积雪,龙车跟在它们身后,缓慢而平稳的前行。

    到达木塔镇时已经临近傍晚,大雪丝毫没有消停的意思,酒馆的灯火在鹅毛大雪中忽明忽暗。夜巡的骑兵依旧照常工作,在狭窄的街巷中穿行,身下的龙骑踩雪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为寂静的小镇增添一丝安全感。

    木塔和沙湾是两座规模较小的城镇,没有安置传送点,加上严冬的雪总是说来就来,像女人阴晴不定的脸,碰上这样恶劣的天气,只能依靠龙车抵达。偏偏巡查工作要在第一场雪停之前着手,审判官只能冒雪前行,傍晚时入住木塔镇唯一一家旅馆兼酒馆,与在此驻守的巡逻队长桀达尔接应。

    桀达尔是木塔镇土生土长的军官,严冬过去就将迎来两万五千岁的高龄,这意味着他不仅经历了火湖之战,还将魔界大陆最原始的信息传承下来,是魔界绝无仅有的能轻易接触到的长者。

    他出生在木塔,年轻时闯荡天下,曾为帝王撒菲耶二世招兵买马,年老后落叶归根,再也没有比他更眷恋乡土,更平易近人的长辈了。

    安朵斯和贝利亚尔见到他时,平淡无奇的小酒馆里散发着醇厚的酒香,狂暴的风雪瞬间被隔离在外,关门时一缕寒风挣扎着挤进屋子,壁炉内火光一晃,老人端着酒碗转身,摇曳的光恰好投在他侧脸上,那是一张饱经风尘又出落平静的脸,深刻的皱纹彰显岁月磨砺的睿智。

    一位身姿英挺的老者,总让人过目不忘。

    “呵,我以为你今晚要睡路上了”

    桀达尔放下酒碗,声音洪亮略带沙哑。他从柜台边踱步而来,与安朵斯手掌相握,豪爽地拥抱对方。

    近了观察,才能看见老人深棕色的短发中掺杂了几缕银丝。

    与桀达尔豪爽的拥抱相比,安朵斯的力道小了很多,就像一个迎接拥抱的孩子,被高大的老人拉进怀中,只手抚住老人的脊背,脑袋相错的那一刻闭上眼睛笑了笑,随后分开,“好久不见,桀达尔。”

    “哈哈是啊,有一个夏天没见了”桀达尔又拍了拍安朵斯的肩膀,才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金发男人,“你好啊,贝利亚尔王”他伸出另一只手。

    贝利亚尔很快上前一步,握住老人的手,“幸会”

    桀达尔点了饭菜,又要了三碗果酒,三人一桌坐在壁炉边畅谈。

    开始原本在谈报告表的事,安朵斯看了桀达尔的汇报才决定来木塔镇巡查,老人将汇报之外的细节补充了一遍,谈起镇子东边的枣树林,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仿佛在听午夜鬼故事,老人略带沙哑的嗓音低了八度,叫人不寒而栗。

    酷暑时死了个孩子,就在东边的枣树林里。

    那个孩子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高度腐败,发现尸体的人跑回镇里喊人,然而当大伙聚过去时,尸体不见了,只留下几块碎成渣的腐肉。

    “腐魔偏爱尸体的臭味,大部分都有收集尸体的癖好,虽然它们不在夏天现形,偶然的户外活动还是有的,所以我才将这事汇报上去。你有什么看法,审判官”

    安朵斯坐在正对壁炉的位置,跳跃的火光反将他衬得更加沉静。

    没有尸体,查不到身份,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死的,更无法追查凶手。如果是腐魔拖走了尸体,那么,尸体弃置那么久没动静,反而在被人发现时消失不见,只能说明一点腐魔就隐藏在这镇上,甚至混杂在人群之中。

    退一步,尸体不是腐魔拖走的,暴尸野外这么久,在被第一个人发现之后凭空消失,就变成了另一个问题诱饵。

    安朵斯眸光一沉,“枣树林里有人居住吗”

    桀达尔点头笑了两声,“你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腐魔混进镇子的可能性不大,如果尸体是诱饵,不管是想引诱谁,都通往枣树林深处那里的确有人居住,可惜我查过了,是个中年女人,已经独自生活了三百年,这里没人愿意和她打交道,她也绝不会与镇里有任何瓜葛。”

    安朵斯愣了片刻。他知道那个女人,那个独自生活在木塔镇的女人,但他没料到她居住在枣树林里。换作以往,安朵斯绝不会多想,但是见了卡瑞尔之后,他不得不想到最坏的地方,因为那个女人是卡瑞尔曾经交往的恋人,女巫蕾妮。

    交谈持续到夜晚,巡逻兵来酒馆找桀达尔商量加强巡逻后的安排问题,安朵斯便带着贝利亚尔到客房落脚。

    金发的王难得这么安静,安静得安朵斯有些不习惯。直到走进客房,看见两张单人床,贝利亚尔才撇了撇嘴,卖力地将两张床并到一起。

    这家酒馆虽然不够豪华,但住宿条件足以称得上干净整洁,唯一简陋的地方就是浴室,要想洗澡,得自己去伙房提两桶热水。

    趁安朵斯做笔记的工夫,贝利亚尔洗完澡,又提了两桶热水上来,准备好毛巾和浴袍才凑到安朵斯身边叫他。

    要知道,伙房在酒馆后院,提热水需要穿越风雪交加的露天院子,贝利亚尔回来时,湿漉漉的短发都给冻硬了。他抽掉安朵斯手中的笔记本,往床上一扔,自己跟着坐下,弹簧床上下伏动。

    “快去洗”贝利亚尔拿脚尖指了指浴室。

    安朵斯叹息一声,将羽毛笔插进床头的墨水瓶里,转头盯着贝利亚尔,“你为什么你今天特别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说了会好好照顾你不给你添麻烦,兑现诺言而已。”他避开视线,搓了搓结成冰的头发。

    “真的没事吗”

    “没有”他停顿片刻,又拿脚尖指了指浴室,“你先去洗,睡觉的时候再跟你说。”

    简直是个小孩子。

    安朵斯抓住他放在头上的手,探身亲吻他的脸颊,温热的唇碰上冰凉的脸,险些粘在上面。

    深夜的木塔镇十分宁静,大概是积雪吸纳了声波,狂风减小后,连树枝晃动的声音都没了。

    贝利亚尔侧躺着,贴着安朵斯的背,他喜欢这种姿势,怀抱里满满的感觉,好像牢牢掌控了对方的一切。但他知道,目前为止他什么都没掌控,只要对方一个翻身,他的怀抱就会空空如也。

    “说吧,你想说什么”

    安朵斯的声音清澈如水,在寂静的夜里温柔得像一支摇篮曲。

    沉默了一会儿,贝利亚尔才挪了挪身子,更加靠近他,好像怕被人听到似的,嘴巴凑到他耳朵跟前才肯发声“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安朵斯侧过脸,“为什么这么问,你干坏事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

    觉得与安朵斯相比,他的人生经历短暂得像只蝼蚁。他不够成熟不够细心,越是相处,这些缺点就放大了无数倍。

    今天见了桀达尔之后,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

    是安朵斯心甘情愿地陪伴他,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安朵斯在包容和忍耐,他张狂易怒,而陪伴他的是宽容和信赖。安朵斯为他付出了一切,而他只是一味地享受这种爱护,当他终于清醒时,却发现自己除了安朵斯之外一无所有。

    他什么都无法掌控。

    只要安朵斯说一个“不”字,他就会被彻底抛弃。

    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贪恋上安朵斯的一切,这种贪恋让他无法忍受任何一个“不”字,顽固之下隐藏的是无止境的恐惧,他害怕被抛弃,害怕某一天,安朵斯会直视他的双眼,宛如黑洞的眼睛渗出透骨的寒气,嘴边重复那日在水晶喷泉前所说的话“走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习惯了抛弃的人,总是对“被抛弃”怀有极大的恐惧感。

    “怎么了”

    见亚尔久久不出声,安朵斯担心地转身去看他。身子刚转了一半,亚尔便用力将他搂住,下巴紧紧顶着他的脖颈,呼吸扑在后脑勺上,袭来阵阵热浪。

    “没什么,只是觉得对不起”贝利亚尔低声道,“如果我做得不够好,你就说出来让我知道,我会尽全力弥补”

    安朵斯将手放在他胳膊上,轻轻拍了拍,“不要胡思乱想。”

    身后的人不再出声,胸膛缓慢而有律的起伏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思考些什么。

    今晚的亚尔异常安静,对于一只到了特殊时期的龙来说,他安静过头了。

    凌晨,酒馆门外传出龙骑的嘶鸣声,安朵斯猛然睁开眼,只见窗外火光扑朔,大概有三四只火把在摇晃。

    那是夜巡的骑兵,安朵斯很快反应过来,披上衣服走出客房,与前来找他的骑兵撞个正着。

    “报告”年轻的骑兵抖掉衣领上的雪,匆忙之中仍不忘行礼,“审判官大人,枣树林里出现黑化痕迹,队长已经带人追上去了,请您即刻动身”

    “我知道了。”安朵斯凝眉,“你们加强巡逻,不要乱了阵脚。给我准备一匹龙骑,留一个人带路,其他人回岗位上去。”

    “我们不能回去,”骑兵再次敬礼,“队长派我们协助您”

    安朵斯理好衣服,用绳子将头发捆住,抬眼看了看他,“桀达尔对我关照过头了,腐魔出现时最危险的地方是镇上,它们相互吸引,出现一只就可能会有第二只,这个时候要率先保障居民的安全。”

    年轻骑兵愣了愣,还想说话却被安朵斯打断了,“其实桀达尔一个人帮我就够了,去的人越多累赘就越多,明白吗照我说的去做,出了问题由我负责。”

    后半句无疑是最有力的保证,面对从事斩魔工作近两个世纪的审判官,年轻骑兵不再二话,快步跑出酒馆准备龙骑,并吩咐其他骑兵继续巡逻。

    安朵斯刚转身,就见贝利亚尔拿着大衣和长剑走出客房。

    “不用龙骑,用我的烈火战车吧”他将大衣扔给安朵斯,又从口袋里掏出闪着烈焰光泽的圆石,“从王城过来的路途太远没派上用场,现在终于有它卖命的机会了”

    烈火战车只有贝利亚尔能操控,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要带他一起去斩魔

    安朵斯没有回答,穿好大衣,佩好剑,前襟的菱形金属钮扣散发出肃杀的寒气,那是来自冰岩的威力,它在寒风中就像饥饿的豺狼,一旦遇到腐魔的气味就会嗡嗡作响,这威力同时也让靠近它的普通人毛骨悚然。

    沉默的表情,加上冰岩散发的寒气,让贝利亚尔在听到对方回答之前便产生一种会被拒绝的预感。

    “我绝不给你添麻烦”他望着安朵斯的眼睛,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急切和恳求,“让我送你一程,你工作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待着,等你工作完了,我再把你接回来。”

    “不,你就在这里等着。”

    安朵斯漠然转身,出门之后,手扶佩剑跃上龙骑。

    chater42

    夏天的夜晚总是万里无云,而严冬恰恰相反,浓云蔽月时漫天飞雪,即便不下雪,天空也会被阴云笼罩,月光停留在云层上方,就像一张彩纸蒙住了光源,夜幕变成朦胧的紫色,大地依旧是黑压压的一片。

    为安朵斯带路的骑兵名叫艾伦,也就是那个跑进酒馆打报告的年轻人,他跟随桀达尔的时间不长,但为人果敢,颇受赏识,家住木塔镇附近的小县城,原本在骑士殿工作,后来自请下乡,成为一名普通的巡逻兵。

    安朵斯的龙骑跟在艾伦身后,他们从城镇的主干道一路向东,进入白雪皑皑的枣树林。

    雪势虽然有所减小,但龙骑奔跑时寒风凛冽,嘴中呼出的热气又扑回脸上,挂在睫毛上成了霜,使得视野有些模糊。

    安朵斯一手握缰,一手拢紧衣领,眼前只有艾伦手中晃动的火把,和那上下翩飞的棉绒骑兵斗篷。好在龙骑的夜间视力很好,它甚至能在飞奔中看清地上的脚印,依靠本能追随前方的同伴。

    “你在看什么”

    比西凑到窗子跟前,眨了眨蓝蓝的眼睛,见主人目光炯炯地盯着窗外,也跟着趴在玻璃上张望。可惜没什么特别的,只有路上骑兵并排而行的火把,和天空搅拌了葡萄酱似的颜色。

    “吃了镇静剂就是不一样,人都变呆了”比西习惯性地咧了咧嘴,“你真的打算坐等么昨天下午不是还跟踪后妈跑到酒吧街去了,今天再跟一次呗”

    “不。”

    贝利亚尔又眺望了一阵,才转过头,挥手间,小精灵变成一根镶嵌着金曜石的法杖,悬浮于空。他一把握住法杖,从窗台上跳下来。

    “我们去找阿斯蒙蒂斯,讨教一下去冰湖的方法。”

    黑化的痕迹一路延伸至森林深处的泥瓦屋,却不见桀达尔等人的脚印。

    艾伦跳下龙背,拿着火把四处寻找。

    他在半途中就发现队伍的脚印消失了,但桀达尔确实是尾随黑化痕迹追去的,艾伦以为只要按着痕迹走,再怎样都能与队长汇合,但眼下,连黑化痕迹都不见了,周围只有一座荒废的泥瓦屋,没有人影,更没有人声。

    “怎么会这样”艾伦有点慌张,担心自己给审判官带错了路,不停挥舞火把在雪中查看,就差将鼻子贴在地上当猎狗了。

    “别急,仔细回忆桀达尔嘱咐你的话。”安朵斯将两匹龙系在树干上,一边观察地貌一边缓解年轻骑兵的情绪。

    艾伦皱着眉使劲想了一遍,“我们在森林外围发现黑化痕迹,队长命我带人去找您,他说事不宜迟,以最快速度通知您动身”

    抬起火把的瞬间,泥瓦屋中闪过一个人影。

    艾伦一口气哽在嗓子眼,不禁后退两步,拔出腰间的十字短剑,低声道,“有人在那”

    安朵斯只手按住剑柄,朝艾伦剑尖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间荒废的泥瓦屋没有窗子,淡淡的火光投进去,将屋外的树影印在对面墙壁上,影子随着火光摇晃,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魔鬼。

    “跟在我身后。”安朵斯靠近荒屋,头也没回地命令艾伦。

    艾伦点点头,轻声跟上去,攥着剑柄的手渗出一层冷汗。谁知安朵斯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门,动静大得差点将房子震塌。

    毫无心理准备的艾伦只觉得心脏骤停一拍,所幸屋子里空空如也,要是真扑出来个什么,估计他看也不看便一剑劈上去了。

    “抱歉,可能是我看错了”艾伦头一回对自己的错误感到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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