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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的审判官 第6节

作者:哑色 字数:23764 更新:2021-12-29 19:29:31

    贝利亚尔撇了撇嘴,不死心地跟上去“待会儿去哪吃饭我请客。看你把自己累得这么清瘦,晚上好好吃一顿补回来”

    安朵斯没有停下,步幅却稍稍减缓,随后,他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晚上有空吗确定没有其他约会”

    “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约会”贝利亚尔有些着急。

    安朵斯斜睨他一眼“谁知道,你情人这么多。”

    金发男人再次石像化。

    太阳西沉之后,司法广场的巨石像陷入沉寂,石像手中的书籍缓慢而沉重地闭合起来。自从石像的脑袋脱落又重新归位后,这一动作总是震下不少碎石渣,让广场上的清洁工备感辛酸。

    安朵斯离开司法广场后几度想转弯,皆被金发男人捞了回来。

    贝利亚尔想带他吃烛光晚餐,安朵斯坚持要吃炸酱面,僵持没多久,贝利亚尔直接将这个没情调的审判官扛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进一家高档餐厅。

    点餐完毕,贝利亚尔笑眯眯地望着安朵斯,而安朵斯垂下眼睛,亮闪闪的烛光映在脸上,拉长睫毛的影子,让他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刚抬手,安朵斯一眨眼,贝利亚尔立即不自然地抠了抠下巴,“你把那领结取掉呗,一出司法厅就带着,感觉怪怪的。”此刻,贝利亚尔眼里是一个稚嫩的灰发少年,尽管实际年龄不小,却总让他产生老牛吃嫩草的错觉。

    安朵斯看了看宽敞的包厢,随手摘掉领结,又喝了一大口红酒。

    “太多了”贝利亚尔急忙抢过酒杯,放到自己这边。印象中安朵斯是个酒量极浅的人,这种度数的红酒仅要三杯就能灌倒他,即便是为了暖和身体,这一口也太多了。

    贝利亚尔解开双排扣,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安朵斯身上,“别喝酒了,你要还觉得冷,我可以再脱一件给你,把自己脱光了都行。”

    安朵斯沉默了半晌,随即笑出来“那就不必了,比起我的身体,还是大家的视力比较重要。”

    “你什么意思”

    “夸你。”

    “没听出来”

    卡洛和比西坐在餐厅专供的精灵小桌上,正严肃商量着怎样将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牛排均匀划分,而比西坚持将多出来的一坨送给卡洛哥哥。卡洛心中一暖,“吧唧”一口亲在比西脸蛋上,比西却有点良心不安,毕竟这块多余的肉肉只是补偿卡洛曾为他当坐垫的一部分。

    贝利亚尔的包厢在靠窗的位置,听不到两只小精灵你依我侬,耳边只有悠扬的钢琴曲,配着眼前柔和的烛光,让人忍不住忘记一切,只想沉浸在片刻安逸之中。

    “贝利亚尔,你的脸怎么了”安朵斯停下切肉的手,抬起眼睛看他。面前这位身材魁梧的王已经朝他傻笑了半个钟头,时不时扫一眼,就能看到一排珍珠色的牙齿在烛光中闪闪发亮。

    “嘿嘿”贝利亚尔羞赧地低下头。

    要说有什么比卡洛的尖叫声还倒人胃口,那就是贝利亚尔含羞的脸。安朵斯感觉脊背一凉,伸手准备拿红酒杯,却被对方抢先一步抓起杯子喝干,还谴责道“我不是说了别喝酒吗,真不乖”

    “那你到底在乐什么”安朵斯努力回忆之前的对话,好像没提及任何能让贝利亚尔害臊的事。

    金发男人不吭声,仅是拿起叉子,将自己盘中的小番茄叉给安朵斯。他知道安朵斯喜欢吃什么,这种感觉真好,他还想起贝壳湾的房子是两人一起买的,安朵斯一直住在那里,没有离开,真好。

    安朵斯看着晶莹剔透的小番茄,吃惊地张了张嘴,还未出声,包厢的隔板忽然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抬头望去,衣着华贵的银发少年正靠在隔板上,面带醉色,歪着脑袋打量两人。

    “哟,贝利亚尔,还跟审判官处着呢”

    少年刚开口,贝利亚尔便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暴喝一声“希迪”正欲揪起少年的衣襟,忽然想到什么,又一把推开他,跟安朵斯道了句“等我”,随后捞着希迪走出餐区。

    安朵斯僵硬地转过头,望着蜡烛顶端静静燃烧的火苗,深深吸了口气,随即摇摇头,两手抵住嘴唇,努力平息突如其来的波动。

    刚好一名侍者路过包厢,安朵斯端起酒杯晃了晃,“劳驾,加一杯红酒。”

    贝利亚尔将希迪捞进洗手间,砸上门,再次揪住他的衣襟,“地狱鸢尾,是不是你干的”他的语气咄咄逼人,凶狠的目光几乎要将对方斩首,“连续服用一个礼拜就会让人情绪失常,巧的是,前一周的午餐全是你准备的”

    洗手间两面都是镜子,希迪被他推到水台边上,脸红红的一笑,干脆坐上台面,两腿钩住贝利亚尔的腰。

    “干什么”贝利亚尔抓住希迪的大腿,忽然感到一块又硬又热的东西抵着自己,顿时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回手甩了他一耳光,“给老子清醒点”

    希迪费力地转回脸,笑着舔了舔嘴,伸手挂住对方的脖子,“我就是下药了怎么样谁让你老围着审判官转,没看见他不愿搭理你吗想上床,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啊”说着,他晃动勃起的下身,娇媚地喘息起来。

    贝利亚尔真想一巴掌拍死他,可就在希迪用胸脯磨蹭他的胸肌,柔软的舌头舔上他的喉骨时,他又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抗拒这种撕磨感,下身竟跟着硬起来,迫不及待想进入对方的身体。

    他飞快扭开希迪身后的水龙头,接了把凉水泼在脸上,试图熄灭欲火,却在短暂的凉意之后,更加强烈的欲望直冲四肢。

    希迪叫得更加淫荡,心急火燎地解开纽扣和腰带。贝利亚尔死命维持理智,几乎咬烂自己的嘴唇,濒临失控,他悍然给了自己一拳,拽着希迪的小腿将他扔开,火速冲进厕所隔间。

    “要死了”心脏像中了毒一样狂跳不止,贝利亚尔褪下裤子,自行解决问题,可热汗顺着额头滑下,到了腮边却变得无比冰冷。不行,没有用他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着,硬挺的下身似乎认准了希迪,让他几近崩溃

    安朵斯在包厢呆了会儿,直到小比西紫着脸来找主人,没见着贝利亚尔,又将求救的目光转移到后妈身上“安朵斯,我要拉屎”

    “”安朵斯静默地盯了他两秒,“自己去厕所。”

    “我不会用马桶啊都是主人给我把着的,要不我只能拉地上”

    听到这番话,安朵斯忽然很敬佩比西的爹。“卡洛,你带他去厕所,教他用马桶。”敬佩归敬佩,一想到这小家伙活了一百年居然不会用马桶,安朵斯只能认为贝利亚尔很没用。

    卡洛满心不情愿地飞到洗手间,看在比西之前让了他一块肉的情分上,宽了宽心,将比西拉进隔间,亲自掀开马桶盖,蹲在上面道“就这样,懂了吗”

    “我会掉进去的”比西试了试,没敢蹲。

    “哎呀,不会我扶着你”卡洛觉得这家伙以前肯定掉进去过,否则哪来这么大反应反正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但愿比西的屎不会很臭。

    比西咧了咧嘴,紧紧抓着卡洛的胳膊,鼓足勇气蹲上去。刚摆好阵势,洗手间内突然传出一声绵长的呻吟,两个小家伙一愣,比西的大便“噗通”一声砸进水里。

    “嘘”卡洛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嘘”比西委屈地皱起眉头,只好先憋住剩下的。

    从进来开始就有粗重的喘气声和衣物的摩擦声,但这是厕所,有人便秘有人脱裤子很正常,这么娇滴滴的叫唤可就不正常了卡洛皱起眉头,怎么听都感觉那“哼哧哼哧”的声音像贝利亚尔的。

    “我能继续拉了吗”比西忍得很辛苦。

    “嘘”卡洛又瞪了他一眼,干脆松开他,指了指马桶座圈,“你自己扒着这里,我离开一下。”

    “别啊”比西晃了晃,死死抠住马桶沿儿,奋力解决了剩下的,赶紧擦了屁股跟出去。自家主人的声音,他比卡洛清楚多了,这会儿也没工夫庆祝学会蹲马桶,他追着卡洛飞到第一个隔间,见卡洛猫在门缝底下往里看,一个虎扑抱着卡洛滚了几圈。

    “那是贝利亚尔贝利亚尔”卡洛尖叫着推开比西,照着刚才的门板用力捶打,“你这个骗子老色狼变态出来你给我出来”

    短短十几秒,卡洛几乎骂完了所有脏话,隔间里的动静也消停下去,但卡洛的尖叫声就像成百上千只乌鸦用爪子挠铁块,震得人耳膜几乎爆炸。

    比西再次扑过去,捂住卡洛的嘴,“求你别喊啦”他眼中带着央求的神色,“千万别告诉后妈,求你了,我家主子不是故意的”

    “滚开”卡洛用脑袋撞了他,一时眼冒金星,仍然顽强地飞出洗手间,直奔主人身边。

    chater29

    卡洛火冒三丈地冲出洗手间,飞到安朵斯面前时,比西刚好追来,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胳膊,压低嗓音在他耳边乞求“千万别说啊,求你了,你会让后妈伤心死的”

    “走开你和他一丘之貉一丘之貉”

    卡洛抽回胳膊,指着比西的鼻子破口大骂,再转头看向安朵斯时,对方也正揉着眉角望他,柔亮的黑发披在肩头,眸中水光潋滟,染着红霞的面庞美丽至极,“怎么了,卡洛”安朵斯低声问。

    卡洛一时哑然,扑腾着翅膀飞到他肩头“你喝酒了吗脸红红的。”

    “嗯,喝了一点。”安朵斯轻轻笑了笑,“亚尔好像记起以前的事了,他知道我喜欢小番茄,傻笑的样子也和以前像极了”

    安朵斯撑起脑袋,语气很沉,明显喝醉了。

    “亚尔他是你以前爱过的那个亚尔吗”卡洛鼻子一酸,怪不得初见那人时觉得眼熟,还以为主人终于放下以前的感情了,原来从头到尾都爱着同一人,而且那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混蛋

    “好了,安朵斯,我带你回家吧。”

    卡洛硬是把洗手间那番场景压在心里,扑腾着翅膀飞到安朵斯腋下,试图将他扶起来,但安朵斯趴在桌上不肯动,说亚尔叫他在这等着,不能走。比西想来帮忙,却被卡洛一巴掌推开了。

    天已经黑了,窗外闪烁着彩灯,忽然有人轻叩窗子,卡洛抬起头,看见莫拉格站在窗外,急忙挥了挥手喊他进来帮忙。

    餐厅的洗手间内只剩下希迪的喘息声,他歪坐在桶盖上,上衣敞着,露出白嫩的香肩,裤子挂在脚踝处,腰身微微颤抖,两只腿仍以放荡的姿态向外分开,身下依稀可见淡黄色的液体。

    贝利亚尔靠在门板上,从穿好衣服之后就一直捂着脸,仿佛临死前的罪犯在忏悔罪过,但人人都会忏悔,难的是在犯罪前及时刹车,贝利亚尔显然明白这一点,他在痛恨自己难以克制欲望时,还要想想怎么面对安朵斯。

    结论是,不必面对了。

    他走出洗手间时,比西正用一双水汪汪的蓝眼睛瞪着他,安朵斯走了,装饰着金色双排扣的华美外套孤零零的窝在软座上,账单结了,桌上还有一瓶喝空了的中度红酒,盘子里的红色小番茄纹丝未动。

    “卡洛告诉他了吗”贝利亚尔感觉头痛欲裂。

    “没有,”比西拧着眉头,“至少离开前没告诉。”

    贝利亚尔忽然有了点精神,但很快又消沉下去,“我简直糟透了”他拾起桌上的酒瓶,看了看标签,立即穿好外套往外走,“他喝多了,怎么回去的你看见他往哪边走了吗”

    “别追了”比西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头一次将脸绷得这么紧,“红头发的大法师把他抱走了你就尽情发泄兽欲吧,让后妈被别的男人带走你就是糟透了”

    紫红色的月光下,莫拉格的骨架式翅膀格外摄人心魄,他本打算将安朵斯送回家,却没找到安朵斯的钥匙,只能飞回自己的住处,将安朵斯安置在一间宽敞的客房里。

    除了榕树林的树屋,莫拉格的另一幢房子位于王城南面的贵族街区,这里的房子是作为礼物馈赠给重生的魔神的,安朵斯原本也有一套,距离莫拉格还挺近,但后来,为了满足亚尔的要求,安朵斯将这套房子卖给了另一位侯爵,用换来的金币购置了贝壳湾的房子。

    莫拉格将安朵斯放上床时,这位酒量极浅的黑发审判官还算清醒,道了句“谢谢”之后便翻身卷住被子,将披在身上的监察官制服一同卷进被子里。

    莫拉格郁闷地望了他两秒,想到明天要穿一身皱皱巴巴的制服去上班,摇了摇头,试图掀开被子将衣服捞出来。

    谁知安朵斯咯咯笑了两声,还拍了一下他的手“别闹”

    莫拉格僵了片刻,看着那张惬意的笑脸,原本很沉静的心忽然起伏不定,情不自禁坐下来,伏在床边,近距离观察他。

    “安朵斯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冰”莫拉格理了理他的发丝,指尖顺着他的额头滑到鼻梁,再向下,落在薄薄的唇瓣上。

    “你究竟对我隐藏了多少明知我担心,却什么都不肯说。你不是象征公平正义的审判官吗但你对自己不公平,对我不公平,真是徒有虚名,安朵斯”

    莫拉格轻抚他玉石般的肌肤,缓缓低下头,芳香的酒气扑在脸上,呼吸彼此纠缠,淡粉色的唇瓣近在咫尺。他想吻下去,想接触那一片温软,全身都被这美丽的人吸引着,却又被自己的理智抗拒,终于,他将嘴唇移到对方光洁的额头上,用心吻下去,好像持续两个世纪那么久,将一切都投入在吻中。

    卡洛等在门口,直到莫拉格走出来,轻轻关上房门,他才满腹心事地飞起来,在莫拉格眼前晃了晃“我有事要告诉你,你千万别跟安朵斯说是我说的。”

    “什么事”

    “关于死灵的,还有贝利亚尔的。”

    卡洛跟着莫拉格走下楼,接过对方亲自调配的香草茶,抱在怀里暖了暖,才继续道“安朵斯不处决那个死灵,是因为他跟死灵做了交易,那个名叫约克或哈尔帕斯的死灵安朵斯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我又不是傻子,他想跟亚尔一起下地狱,亚尔是罪人,但他不是,他这么做不值得”

    莫拉格端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猛然联系起安朵斯异常冰冷的身体和在地狱伸展的翅膀,只要和死灵挂钩,这一切就有了解释,契约期限到来之前,肉体一点点消失,体温降低,丧失感官,无限趋近于死灵,也只有死灵能在地狱里伸展翅膀。

    莫拉格放下酒杯,杯底与玻璃桌相碰,发出寒冷的脆响。

    “说详细一点。”他望向卡洛,眸光如同冰冻的湖面,“还有关于贝利亚尔的事,一字不漏地告诉我。”

    天色微亮。

    安朵斯睁开眼,身边是陌生的味道。

    昨晚没吃什么东西,光记着喝酒了,现在口干舌燥,肚子咕咕直叫,加上噩梦里那一双双血淋淋的手掌,堆满白骨的坟墓,尖叫哭喊的亡灵,吓得他力气全无,背上的汗水像瀑布一样直往下淌。

    他记得自己喝醉了,想等亚尔回来,没想到来的是莫拉格。

    他甚至记得昨晚刚躺上床的舒适感,还有莫拉格贴在自己额上的唇,像亲吻孩子一般温柔。

    安朵斯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对那个吻装糊涂,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时,一件深蓝色的监察官制服从被子底下滑出来,其褶皱程度相当于用洗衣机甩干后又闷了一个星期才被人发现。

    “”

    安朵斯敲了敲脑袋,抓起制服走下床。

    清晨。

    莫拉格端着早餐走进客房,见床铺平整干净,自己的制服被熨得笔挺,和一件白色衬衫一同挂在窗边,不禁微笑起来,心中洋溢出些许温暖。听见浴室有流水声,他将餐盘放在桌上,敲了敲浴室的门,“安朵斯,我拿早餐来了。”

    “好”里面的人顿了顿,“帮我把衬衣拿来,谢了。”

    莫拉格取下窗边的衬衣,从浴室的门缝里递进去,听见里面的人擦头发,穿衣服,细碎的声音落进耳朵里,让他无比愉悦。

    如果知道安朵斯醒得这么早,莫拉格一定会邀请他去餐厅吃饭,那样看起来就像一家人,而莫拉格喜欢那种感觉,安朵斯在他心中的位置是无可比拟的,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即便是那只死灵。

    他等了一百年,绝不会让安朵斯为了亚尔葬送自己。

    今天的阳光没有以往明媚,一层暗色调的云彩平铺在空中,随着太阳轨迹的上升,云彩逐渐变厚,大部分日光被云层隔离,大片阴影落在地面上,仿佛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暴雨是严冬到来的征兆。

    魔界只有两种季节酷暑和严冬。

    当寒冰女神将三叉戟投向冥河阿格隆,整条河流将被冰雪覆盖,变成冰霜巨人的产卵地,为此,地狱之门会进入绝对封闭状态,烈火成霜,强大的防御气场将寒风吹来魔界,东大陆率先冻结,再由莫塔亚山脉阻挡部分寒流,西大陆在首次降雨后进入严冬。

    严冬,对安朵斯而言,意味着审判季的到来。

    肃杀的冬天是斩魔的最佳时机,那些藏匿于酷暑之下的堕落恶魔将在严冬伸出爪牙,就像沉睡了大半年的饥饿野熊,他们觅食的地方总伴随腐烂的恶臭,而白雪碰到这样的气体会快速黑化,将他们的行踪暴露。

    安朵斯抵达司法厅后,从休息室的储物柜中取出冬季制服,黑色的呢绒大衣柔软却不失挺括感,袖口以及前襟的菱形金属钮扣由冰岩炼成,与安朵斯的剑一样,对冷空气吹来的腐臭气味十分敏感。

    现在穿大衣并不过早,常年居住在西大陆的魔族都知道,阴天是加衣服的最佳时机,一旦暴雨降下,气温下降的速度和光速相差无几,雨水来自阿撒兹勒瀑布和莫塔亚山脉的清泉,冰点是零下三十度,不能拿它当判断降温的标准,只有在降雨前加衣服才是最正确的。

    安朵斯去了一趟比列的办公室,将昨天筛选的两份死刑判决书换成执行令之后,打算先去拜访大法师米兰,询问死灵契约的解除方法,米兰是魔法学会的创始人,在各个方面都才华横溢,也许能帮助约克逃过死劫。

    安朵斯必须在审判季到来之前解决这件事,否则会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当他走出司法厅时,暴雨倾泻而下,寒冷彻骨的雨水中,身披红色大氅的王停住步伐,抬头仰望着四十九级石阶上的审判官,雨势滂沱,安朵斯看不清他的脸,那抹红色却如扎根心底的野玫瑰,妖娆得令人窒息。

    “你在发什么呆”

    安朵斯撑开半球形屏障,抵着暴雨跑到贝利亚尔身边,将他笼进一尘不染的屏障中。

    红色大氅被雨水浇灌得更加深沉,贝利亚尔擦了擦脸,仍然有几缕水流顺着额头淌到眼睛里,将金色睫毛打湿成好几簇,“对不起安朵斯”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鼻塞感,听起来更加低沉浑厚。

    也许是在为昨天的晚餐道歉。

    安朵斯摇了摇头,抬手去擦他眼角的水痕,他却忽然将安朵斯抱住,下巴埋进安朵斯的颈弯,呼吸断断续续。

    “我以为能重新来过,安朵斯但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我把一切都弄乱了,所有一切都是因为我”

    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安朵斯从未见过这样的亚尔,这个鲁莽的大块头从没畏惧过什么,他总是给人一种天塌下来都能扛住的感觉,如今,却好像连自己的天也扛不住了。

    没过多久,贝利亚尔颤抖着给了他解释

    “约克死了”他说,“昨晚,在骑士殿的牢房里。”

    chater30

    约克的牢房是一个完美的自杀现场,可谁能相信一个身受重伤的死灵,力气大到足以用沉重的铁链勒断自己的喉骨,贝利亚尔是绝对不信的。

    他昨晚搞砸了约会,甚至连约会对象都弄丢了,他想去贝壳湾找安朵斯,却在包厢的座椅上发现安朵斯的钥匙。好极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莫拉格是个正人君子,其余的心思用来骂自己混蛋,一个放弃忠贞丢失自制力的大混蛋

    然后,他想到了约克,半个世纪前认识的老朋友,实际年龄超越三万岁的死灵伯爵,虽然那家伙隐藏了死灵的身份,但他从没伤害过自己,更何况,约克知道一百年前的事,这意味着他可能知道安朵斯为何“大限将至”,或者知道找回忠贞的方法

    “所以我去牢房拜访了他。”

    比列的书房十分安静,只有贝利亚尔异常低哑的嗓音,他坐在柔软的皮质沙发上,双肘压住膝盖,双手相扣,手指却不安分地揉弄自己的指甲,仿佛将心里紧张焦躁的情绪都发泄在指甲盖上。

    比列自行离开了,将空间留给审判官和失魂落魄的王,但书房的气氛依旧十分压抑,如同在举办一场低调的追悼会。

    “约克脸色很差,但还是和以前一样,见到我会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你瞧,我就是这么混蛋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事情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我把一切都想得简单轻松,自以为是,无可救药,从来没替别人考虑过,也许就像我老爸说的,我这个杂种根本不该出生,只会给人平添麻烦”

    贝利亚尔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就像芦苇叶子,一片片颓废的搭在脑袋上,用来擦头发的白色毛巾挂在头顶,他的脸色几乎和毛巾一样白,鼻头却很红,就像狂欢节上失宠的小丑。

    他和约克聊了很多,从一百年前的诅咒,到第九层地狱的冰湖,他想改变过去,约克却希望能维持现状。

    “但后来他妥协了,”贝利亚尔笑了一下,“他说他真希望一直以约克的身份留在魔界,假装自己依然是我的朋友,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百零三年,再和我一起下地狱。”

    但约克死了。贝利亚尔知道那不是自杀,他们约好今早再讨论一下关于改变过去的事,约克却在黎明到来前用铁链勒断了脖子,死亡凝固了异常惊恐的表情,那双灰色的眼睛向外凸着,干燥的晶体几乎龟裂。

    “可怕的是,他死了,我居然没有感到悲痛,我居然庆幸他在死前告诉我有关冰湖的秘密,这样我就可以改变过去,让一切恢复正常你说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他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瞳孔变得无比黯淡,而安朵斯坐在沙发对面,静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就像清澈的夜晚,将一切事物消融,将喧嚣化为沉静,焦灼化为安详,和一百年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安朵斯总能用包容的眼光凝视他,但他不可能再像一百年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接受那片包容。

    “安朵斯,我放弃了忠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贝利亚尔的睫毛在发颤,语气却从未这样坚定和诚实,“这意味着,就算我爱你,也无法将爱和性结合起来,我会出轨,会耐不住诱惑,无法全心全意照顾你,无法给你最好的呵护我根本配不上你,一百年前是,现在还是,也许莫拉格说得对,我根本没资格爱你”

    “住口”

    进入书房之后,安朵斯第一次出声,打断了贝利亚尔接下来的话。

    安朵斯能猜到他要说什么,没资格爱,所以分开是最好的,亚尔的思维一直是这样,直来直去,从不考虑对方的心情,即便认识到自己的缺陷,依然无法更正。

    “你既然恢复了以前的记忆,就该知道,我喜欢的不是自认为配不上我的亚尔,而是我认为值得我爱的亚尔。”

    安朵斯站起身,朝房门走去,“我说过,无论你选择什么,都由你自己决定,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亚尔,我爱了你两个世纪,拜托你,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走到门边,却迟迟没有转动把手,贝利亚尔望着他,也跟着站起来。

    “亚尔,你大概不知道”安朵斯侧过脸,透过乌黑的发丝,只能看见俊挺的鼻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

    “你在控制脾气方面像个白痴,”他缓缓说道,“但你很会隐藏悲伤,只有在悲痛欲绝的时候,你的鼻子才会通红,像个挨了打的鼻涕虫。”

    暴雨仍在继续。

    安朵斯并不打算等雨停了再外出工作,约克死了,相对的,普因的死刑变为行政处罚,这么大的转折大概会让黛拉兴奋得寝食难安,然后跑到审判官面前大放厥词说那一巴掌打得多么值,她丈夫命不该绝,那一巴掌是惩罚他冷血无情的必需品。

    当然,黛拉也可能得知审判官帮了她的丈夫,然后跑来司法厅高傲地道个歉,但无论是什么结果,安朵斯都不大愿意承受。约克的死不是他所期望的,更何况他同样与死灵做了交易,只是没被发现罢了,尽管议院修改了有关死灵契约的规定,但他作为审判官,受到的处罚一定比普因严重。

    安朵斯撑开屏障,从司法厅直接飞往康斯坦监狱的死囚牢房。

    只有来到牢房,才会发现监狱的差别待遇有多明显。普因是侍卫长,所以他的牢房是安静的地下单人间,而真正关押囚犯的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养鸡场,这里关押着王城以西所有犯了重罪的囚犯,空气中弥漫着酸涩的霉味,并且随时能听见肮脏下流的吼叫声。

    安朵斯出示了执行令之后,两名狱警从牢房里带出犯人,和他一同前往名为“处决室”的小黑屋,手脚麻利地绑好囚犯,然后退至门边等待。

    比起不怕死的死囚,康斯坦监狱的狱警更加忌惮审判官,就像传闻里说的,审判官冷血无情杀伐果决,阁僚以下的头衔可以随意砍,尤其是观赏了审判官第一次在监狱执行死刑的场景,自那以后,康斯坦再也没有敢和审判官进行眼神接触的狱警。

    按照规定,死囚在临行前可以留下一句遗言,但那些需要审判官亲自处决的犯人很少说什么正经话,而审判官头一次在这里执行死刑时,那个奸杀了九人的死囚一直盯着审判官的下身,直到发表遗言时,他突然扭动身体,在紧紧缠绕自己的铁链里达到性高潮。两名狱警一时反胃没能按住他,让他跳到审判官面前狠狠舔了对方一口,当狱警大叫着抓住他时,审判官的剑直接从囚犯头顶劈下,和着铁链一分为二,溅了狱警一脸血。

    自那以后,处决室里多了一根柱子,狱警将死囚绑好之后就赶忙退避三舍,以防审判官杀人不眨眼的时候伤及无辜。

    这次工作完成得还算顺利。

    安朵斯离开康斯坦监狱,走了一段路程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准备展开翅膀飞回司法厅,不料腰间斜挂的剑忽然动了动,随即从腰带中滑出一抹光,斩魔剑变成了白白嫩嫩的小精灵。

    “安朵斯,我们直接回家”卡洛揪住他的袖子。

    安朵斯望了眼天,密集的雨点打在屏障上,天空阴沉沉的,也分不清是什么时间,“我们先回办公室看看吧,难道你已经饿了”

    “回什么办公室,你别去找贝利亚尔,他都说了他会出轨,没法好好爱你,你就别自找没趣了”

    似乎是头一回听见小家伙说这种话,安朵斯有些惊讶地望着卡洛,旋即捏了捏他的脸蛋,“忘了武器守则吗是不是我太娇惯你,让你忘了不能干预主人的决定,包括情感生活。”

    “我是为了你好”卡洛皱起眉头,“你不能总盯着那个负心汉,莫拉格明明比他好一千倍,你和莫拉格在一起绝对不会吃亏他特别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安朵斯没说话,只是敲了敲腰间的剑套,示意卡洛归位。

    “我不”卡洛飞出屏障,身周自行出现一圈泡泡,将只有暖瓶大小的身体包裹住,“你不听我的,没有我你也能活得好好的,要我有什么用”

    “卡洛,回来”

    “我不你去找贝利亚尔我就不跟你”

    黑色的小身影迅速掉头飞走,球形泡泡将雨珠弹得叮咚作响,安朵斯无语地望着他,振翅追去,眨眼间便捉住了卡洛的小脚丫。

    卡洛尖叫着胡乱踢打,猛然看见安朵斯的眼睛,一下不敢动弹了。惧怕主人是武器精灵的天性,即便安朵斯不善于发怒,只要一个冰冷的眼神,不怒自威,照样能让自家小精灵噤若寒蝉。

    “别跟我闹脾气,卡洛,我现在心情不好。”

    安朵斯将小家伙圈进怀中,揉了揉他的脑袋,往司法厅的方向飞去。

    卡洛安静了一小会儿,感觉到主人身上久违的暖暖的体温,终于找到满意的地方,至少,安朵斯与死灵的契约不在了,他扒住安朵斯的衣领,将脑袋歪过去,小声道“你叫我乖我就乖,但你要警惕贝利亚尔。”

    安朵斯轻笑了声,不置可否。

    于是,卡洛执着地念叨了一路,直到安朵斯飞抵司法广场,落地后没走几步忽然顿住,小家伙才住了嘴,朝主人前方望去。

    身穿收腰礼服的银发少年挡在安朵斯正前方,距离不过两尺,他完全潜入安朵斯的屏障中,像一只蹭伞的小猫。

    “审判官,我要去司法厅,带我一程吧”轻佻又熟悉的嗓音,和昨晚在餐厅碰到的少年一模一样。

    “希迪”卡洛瞪着眼睛叫了声,然后拼命摇头,拉着安朵斯试图绕开他。

    chater31

    卡洛看见希迪时反应很大,像一只炸毛的小公鸡,二话不说便拽着安朵斯绕道而行,又像幼稚园里闹矛盾的小朋友,相比彬彬有礼的银发贵公子,安朵斯这边显然有些失礼。

    不过,安朵斯向来不太注重礼仪或脸面,尤其是考虑到自家小精灵不会无理取闹后,他很正经地道了句“我有要事先行。”接着便绕道离开了。

    卡洛没有解释,安朵斯也没有过问。

    顺着石阶走向司法厅大门,石阶顶部逐渐露出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安朵斯看见那张脸后稍稍愣了愣,随即莞尔一笑,轻唤道“亚尔。”

    金发的王身穿浅蓝色细麻布衣,原本披在肩头的金发被剪掉大半,就像一百年前的亚尔那样,看上去朝气蓬勃。他从大门内走出来,一眼看见安朵斯,而对方温和的呼唤声传进耳朵,让他心中一暖,迫不及待地跑去迎接他,竟一时忘了屋檐外的倾盆大雨。

    “当心”安朵斯飞快走上楼梯,在亚尔淋雨之前将他罩进屏障,却冷不防被他抱起来转了一圈。

    “安朵斯,我想好了。”

    贝利亚尔将他放下,认真凝视他的眼睛,“你为我付出了一切,我绝不会选择放弃在下地狱之前,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竭尽全力去爱你”他再次拥住安朵斯,结实的臂膀像一双羽翼。

    “我以冥河思狄克的名义向你发誓,如果我再次背叛你”

    贝利亚尔的声音断在嘴边,后脑勺被一双手紧紧按住,顺势向下的唇被安朵斯封住,一个霸道无礼的吻压住他的唇瓣,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安朵斯不需要他的誓言。

    冥河思狄克是地狱第一大河,环绕整个第六狱,禁锢死灵无法逃离,魔神若以该河立誓又违背诺言,将失去神力,九年无法说话。安朵斯相信亚尔,却不相信其他人。

    “听着,你不会下地狱的”安朵斯移开唇,环住他的脖子,“等严冬过去,地狱之门重新敞开,我会和你一起去第九狱的冰湖,寻找改变过去的方法。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改变过去,让一切恢复正常。”

    “嗯。”

    贝利亚尔咬住下唇,微微一笑,仿佛三月春风。

    由于骤降的气温和瓢泼大雨,司法厅门口十分冷清,立在石阶上的两位魔神就像雨中交颈的鸳鸯,构成一幅单调却不失温馨的画面。

    莫拉格站在被雨水打花的玻璃后面,凌峭的眉梢上盘旋起一丝怒意。

    监察官的办公室在司法厅大门的斜上方,正好把石阶上的风景尽收眼底。莫拉格眼角一跳,打算出门会会贝利亚尔,却看见另一位魔神顶着暴雨跑上石阶。

    那是希迪,传闻中与贝利亚尔最为暧昧的贵公子。

    “贝利亚尔,你剪头发了”

    身材娇小的希迪就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他跑上石阶,亲昵地推了贝利亚尔一把,不动声色便把两人分开,自己站到了中间,“但你不能穿成这样啊,贝利亚尔,难道你忘了今晚的舞会吗”

    贝利亚尔呆愣一瞬,还未开口,希迪又转到安朵斯面前,用食指点了点安朵斯的胸膛,“审判官好坏,不准人家进屏障,却准贝利亚尔独占,坏男人”

    该怎么说,真是强大的自来熟安朵斯眨了眨眼,望向贝利亚尔,等对方给个解释。贝利亚尔却猛然记起一周前收到的请帖,邀请他和希迪参加严冬前的假面舞会,十分神秘的发帖人,但仅凭白金印花的邀请卡,足以看出请帖来自地位不凡的贵族阶级。

    “瞧你这表情,是真忘了”不知何时,希迪又贴在贝利亚尔的胳膊上,“还好我特地来提醒你,来,现在回家换礼服还来得及”他牵起贝利亚尔的手作势离开,贝利亚尔却用力将手抽回来。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有约了。”贝利亚尔一步跨到安朵斯身边,不自在地蹭了蹭手背。

    才表明了自己的忠诚,就碰上旧情人拆台,就算贝利亚尔脸皮再厚,也绝不希望破坏安朵斯对自己的信任感。他恨不得所有旧情人都死光光,眼不见心为净,只怕真这样的话大半个王城就要空了,他忽然很想搬家,或者整容。

    “你什么意思”希迪收起笑脸,紫水晶般的眼瞳死死盯着他,“那可是个舞会,贝利亚尔你要我一个人去,没有舞伴你让我一个人去做什么,丢人现眼吗”

    “你也可以不去啊。”贝利亚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把邀请卡拿来我和安朵斯去。”话音刚落,腰间聚集着痒痒肉的部位被人使劲一掐,贝利亚尔嚎了一嗓子,无比委屈地望着安朵斯,痛得想哭,又痒得哭不出来。

    安朵斯面不改色地放下手,对希迪说“你可以把贝利亚尔的邀请卡拿走,找别人当你的舞伴。”

    贝利亚尔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鉴于老婆大人发话了,有再多不满也只能往肚里咽,正欲告诉希迪那张邀请卡放在何处,希迪却猛地跺了跺脚,像一只撒泼的小猴子

    “你以为我找不到舞伴吗哼安朵斯,我希迪随手一捞就能捞出一把收到邀请卡的男人你勾走贝利亚尔又怎样,你自己没地位配不上他”

    “闭嘴”贝利亚尔一声咆哮,暴雨也为之静了几分。

    “你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再出现,就别怪老子废了你”他走到安朵斯身前,宽厚的脊背隐藏了表情,只有正前方的希迪能看到,那双充血的眼睛就像一头愤怒的公牛,随时可能杀人饮血,抽筋扒皮。

    希迪惊恐地后退几步,没再出声,片刻后,他展开翅膀飞上天,虽未表态,翅膀的振幅却充满了倔强和不甘,像一只狩猎失败的秃鹫。

    希迪离开后,贝利亚尔收敛了恐怖的眼神。

    他转身面对安朵斯,依然有些怒火中烧,“你家有礼服吗”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串钥匙丢给安朵斯,“我要带你去舞会,让他们看看你在我心里到底什么地位”

    安朵斯诧异地盯着自家钥匙,还没来得及发问,整个人已经被对方揽进了烈火战车。

    “我没邀请卡。”安朵斯望着他高高扬起的下巴,推脱道。

    贝利亚尔哼笑一声“这还不简单找一个有邀请卡的,绑起来,打晕”

    “”安朵斯想了想,“我下午还有工作,去不成。”

    “不许骗我,我查过你的日程表”

    “”

    静了片刻,安朵斯坦白“我没礼服,参加葬礼的倒是有一套。”

    烈火战车骤然停在空中,贝利亚尔低头扫了眼怀里的人,车头飞快调转,缠绕着赤色火焰的车轮猛然发力,驰向位于沃登大街的战术师公馆。

    chater32

    沃登大街位于王城南面的贵族街区,这里的房子大多是作为礼物赠送给重生的魔神,包括贝利亚尔的公馆。这位只有在纷争时期才会派上用场的战术师,位阶为王,而每一位王都有自己的公馆,贝利亚尔也不例外。

    不过今晨,战术师公馆遣散了所有佣人,连管家都没留下。

    “那厨师呢”

    安朵斯进门后,环视着死气沉沉的大宅,不难想象,这么大的屋子如果没人打理,不出一周,就会变得像冥界审判殿那样阴森。

    “不需要,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卖了这房子,这段时间可以叫外卖。”贝利亚尔在客厅里转了转,似乎也有些不习惯冷清的格调。很快,他拍了拍脸,对安朵斯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走去衣帽间找件好看的礼服,我再叫裁缝来做一套”

    安朵斯跟上去之后,望着贝利亚尔的后脑勺,想了片刻才道“我会裁衣服,你忘了吗”

    “没忘,但裁衣服这种麻烦活不用你亲自动手。”贝利亚尔转头挑了挑眉,顺便牵起安朵斯的手,“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安朵斯好笑地别开视线,感觉亚尔一副大无畏的样子,好像所有问题都能由他解决,到头来还不是得花钱请人但是,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异常坚固,就像一道壁垒,保护着他,带给他温暖,不管亚尔再怎样口无遮拦,心是真的,也就足够了。

    “裁衣服并不麻烦,何况王城内没有比我更好的裁缝。”

    感动归感动,安朵斯依旧是个很现实的男人,浪漫不能当饭吃,所以他毫不客气地打击了贝利亚尔“像你这种透支工资过日子的人,不要乱花钱,把你以前的礼服拿来,我改一下就行。”

    “不行,我穿过的给你穿,这太不像话了”

    “那你以后天天叫外卖,”安朵斯忽然将话题扯到另一边,“不准你搬到贝壳湾住,也不准你吃我做的饭。”

    贝利亚尔沉寂了两秒,忽然俯身将对方扛起来,力气大得像一台起重机,“居然敢威胁我”他拍了拍安朵斯的屁股,满脸小人得志,“我要亲自给你挑礼服,先扒光你,套一件,再扒光一次”

    安朵斯脸色一黑,还未发作,腰间的剑套已经被对方解开扔到椅子上。斩魔剑化作小精灵,眼睁睁看主人被扛进衣帽间,大门“嘭”一声关上,小精灵瞪圆眼睛冲过去,挥舞拳头大叫“安朵斯我叫你警惕他,你怎么警惕到小房间里去了”这明摆着是行房事的节奏啊

    接近黄昏时,雨势逐渐减小,天边依稀可见太阳的余晖,但蓝月亮的光芒异常绚烂,缓缓散开的云头披着月光,就像蓝色的海绵,这也是严冬到来的征兆,接下来的夜晚,整片夜空都将被蓝月亮占领。隐退的红月亮就像远离大陆的暖流,只剩下冰冷的蓝色。

    贝利亚尔为了实践“打人抢卡”的计划,提前半个钟头来到舞会地点,埋伏在路旁繁茂的白夜树林里。

    虽然不知道舞会主人是谁,但就这座种满白夜树的巨大庭院来讲,那位神秘的主人一定拥有半个大陆的财富。因为白夜树是一种极其珍贵的树木,它的树叶以及枝干如雪一般纯白,无论是酷暑还是严冬,它都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并且,每逢夜幕降临,白夜树的叶片会散发出淡淡的银光,让树林的夜晚恍如白昼。

    然而,白夜树的种子很难发芽,要养出一颗小树苗,消耗十麻袋黄金也不夸张。贝利亚尔只在魔王宫的藏后面见过一小片白夜林,如今放眼望去看不到头的规模,叫他目瞪口呆了好一阵。

    “不过这里的主人真奇怪,在院子外面设下了隐身结界,将自己的宝地隐藏得这么严密,现在又举办什么假面舞会,来炫耀自己人见人恨的财富,简直就是个精神分裂”

    贝利亚尔一边趴在树后观望作案对象,一边自言自语当然是说给安朵斯听的,好宣扬一下有钱人都是神经病,回头瞄一眼安朵斯,发现他还望着树林发呆,“喂,回神了”

    安朵斯没有听到,漆黑的眼睛依然望着茂密的枝叶,随意捆在脑后的黑发有些松散,晚风吹过,发丝落在肩头,点缀着蓝宝石的衣边轻轻摇晃,优雅却十分沉寂。直到贝利亚尔走过来摘掉他的羽毛面具,他才眨了眨眼,大梦初醒一般望着对方“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贝利亚尔不满地反问,“我跟我老婆说话,他不理我,你说我该怎么办”

    贝利亚尔戴着白色面具,和他一身洁白挺括的制服完美映衬,领口的丝巾层叠轻盈,在晚风中上下翩飞。他晃了晃手中的黑色羽毛面具,重新遮住安朵斯的脸,面具落下的同时,嘴唇跟着覆了过去。

    “亚尔”

    吻了片刻,安朵斯捧住他的脸,轻轻推开,“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又打退堂鼓”贝利亚尔替他系好面具,红艳的唇角微微勾起,“放心,我不打人,偷一张邀请卡总行吧我一定要带你参加舞会,让希迪还有其他人看清楚,魔界大陆最狼心狗肺的男人有归宿了,嘿嘿”

    安朵斯笑着点点头,又给了他一个吻。

    天色暗下来后,进入庄园的人越来越多,穿过银光闪闪的白夜树林,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座深绿色的城堡。

    如果说白夜树价格不菲,那爬满城堡的翡翠牵牛绝对是无价之宝

    来到城堡脚下的人,无一不叹为观止,或者认为整座城堡的价值也比不上覆盖其表面的翡翠牵牛,这种滋养魔力并时刻散发芳香的墨绿色植物,将巨大的城堡隐藏在闪光的森林中,只有走到近处才能发现这座巨人。

    城堡内部,虽然宾客只能看到一楼大厅,依然可以发觉这里的格局简约而低调,墙壁上没有过于繁杂的花纹浮雕它是贵族豪宅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地毯是朴素的墨绿色,如同屋外的翡翠牵牛,大厅中央是通向二楼的阶梯,绵长的木头扶手没有镌刻任何花纹,却能看出材质是上等的樟木。

    进入城堡的人第二次感慨,产生了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念头。看见白夜林以及翡翠牵牛时,几乎认定了城堡主人是个炫富的阁僚,而现在,炫富的阁僚变成高贵内敛的骑士,期待指数伴随好感度“噌噌噌”暴涨。

    城堡门口站着两位举止得体的男仆,他们穿着标准的黑色西服,从每一位来宾手中接过邀请卡,再从花篮中取出一只粉色蔷薇,别在来宾胸口处。

    安朵斯进入大厅之后,和其他人一样,对眼前朴素的装潢略感吃惊,但惊讶之余又生出一丝喜爱,不知为什么,这里的一切仿佛牢牢抓住他的心,大到整座庄园的布局,小到墙角的木头花瓶,全都非常符合他的审美。

    贝利亚尔顺着安朵斯的视线看到墙角的木头花瓶,感觉那个空心的圆木筒没啥看头,以为他喜欢花瓶里独树一帜的百合花,于是嘿嘿一笑“我给你摘过来”

    “白痴。”安朵斯捞住他的胳膊,忽然听到门外有人慌慌张张地翻找邀请卡,顿时一阵心虚,捞着贝利亚尔快步走入大厅深处。

    演奏舞曲的乐师并没占用大厅的位置,他们坐在大厅与二楼之间的楼台上,身穿燕尾服,身后是墨绿色的布帘。在舞会正式拉开序幕之前,轻盈的乐曲从楼台间传出,为等待在大厅中的宾客增添一丝情趣。

    客人们戴着形形色色的面具,有的花枝招展,有的低调却不失奢华,就像他们的礼服,从各个角度显示出他们的性格与身份。

    安朵斯粗略地看了看,发现参加舞会的不仅有魔神,还有其他贵族,身份跨度很大,甚至连粗犷的暴发户,做小本生意的商人都混杂其中,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善于社交,也许之前并不相识,一旦进了大厅,所有人都像老朋友一般畅谈起来。也可能是假面舞会特有的轻松感。

    贝利亚尔从侍者手中端来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安朵斯,“拿着,装装样子就行,你可别真喝啊。”说着,他尝了一小口,重复道,“千万别喝,这酒好冲”

    安朵斯忍不住笑起来,抬眼看到天花板上的吊灯,表情忽然凝滞了。

    “什么”贝利亚尔跟着望去。

    那是一盏呈牡丹状绽开的吊灯,每个象征花瓣的金属台上放置的不是蜡烛或魔法光球,而是一个个装满液体的玻璃瓶,里面的液体就像白夜树的叶子,散发出淡淡的银光。当然,大厅的主要照明设备并不是它,而是墙壁上依次排列的烛台,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高悬在天花板上的吊灯。

    “哼,这家的主人真会折腾”

    贝利亚尔不禁想损损这个有钱人,谁叫他总吸引安朵斯的注意力,可惜还没想出下文,安朵斯已经恢复了笑容

    “用白夜树的汁液做光源很漂亮,可惜这里的烛光太亮了。”

    “我也觉得”贝利亚尔哈巴狗一样蹭了蹭安朵斯,管他什么光,总之安朵斯说的就是最好的

    chater33

    奇怪的是,直到舞会拉开帷幕,城堡主人依然没有现身。

    宣布舞会开始的是之前站在门外送蔷薇的男仆,他温文尔雅地走上楼梯,站在宽阔的阶梯中央,一挥手,音乐骤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向他聚拢,那位头戴青鸟面具的男仆举止大方,字正腔圆,简单介绍了舞会的规则,再一挥手,音乐重奏,悠扬的舞曲在大厅内回荡。

    客人们虽有疑惑,并无不满,毕竟这是临冬前最后一次欢闹,舞曲奏响没多久,大家便拉着舞伴旋转起来,像任何一场高雅的舞会,欢笑声与高跟鞋落地的节奏声不绝于耳。

    贝利亚尔揽住黑发男人的腰,加入旋转的人潮。他身材挺拔,舞步优雅,笔挺的白色礼服更显英姿飒爽,及耳的金色碎发活力十足,即便在人山人海中,他的光芒依然是无可比拟的,就像一位气质卓越的白衣骑士。

    安朵斯被他牵着,隐约感受到一些灼热的视线,可能扫一眼便过去了,但足够让他心生顾虑。

    “你能不能收敛一点我上年纪了,腿脚不好。”

    安朵斯一脸正经地望着贝利亚尔,对方却“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朵斯吃醋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贝利亚尔笑得合不拢嘴,虽然乖乖放慢了速度,却忍不住继续调侃他“你需要补钙么,安朵斯,敢问芳龄几百”

    安朵斯沉默了一下,认真道“比列的爷爷和我是一辈人。”

    话音刚落,贝利亚尔面具下的脸龟裂了。

    机械的舞步持续了好一阵,直到金发的王理清比列大公的族谱,才回过神,红艳的嘴唇微微嘟起,像个吵架吹亏的小娃娃。

    比列九千五百岁,就算他老爸和老爸的老爸刚性成熟就生孩子,爷爷辈也至少有一万岁。年纪大又怎样贝利亚尔想了想,反而觉得安朵斯更有魅力,右手在对方腰上一滑,隔着布料仍能感觉到柔软有弹性的腰肢,“爷爷身材真不错”贝利亚尔将脑袋凑过去,略带挑逗意味地舔了舔嘴角。

    “过奖了。”安朵斯面不改色地将那只手按回原位。

    华尔兹结束之后,安朵斯走到大厅外围喝了杯果汁。

    墙边摆放着手工制成的藤椅和圆桌,有人坐着聊天喝酒,也有人站在长餐桌前挑选点心。楼台上紧接着奏响轻快的圆舞曲,贝利亚尔却不合时宜地跳起埃及艳舞,差点让安朵斯一口果汁喷出去。

    “你抽筋了吗”安朵斯瞪着他。

    “你不来陪我,我只能跳单人舞。”贝利亚尔理所当然地扭了扭脖子。

    好在大厅外围没人注意他,否则这种下蛋母鸡似的舞步一定会成为今夜万众瞩目的笑点。

    安朵斯没再搭理他,得不到回应的贝利亚尔十分不甘,正打算扭到安朵斯面前大跳一场,忽然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盘小番茄,眼睛一亮,端起盘子跑到安朵斯身边“看,老婆,全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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