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大概四五岁的年纪,圆滚滚的像个肉球,他趴在湖边的围栏上,好奇的看着一群小鸭子游来游去。
一个高大的男人朝他走来,慈眉善目,十分温和。
男人一把抱起他,将他放在腿上,和蔼的告诉他“不可以太靠近水面,小心掉下去被小鸭子咬屁股。”
景霁仿佛知道,这就是沈傲,是他的父亲。
沈傲随后拿出一个亲手制作的小木马,小木马比景霁的人还大,边边角角被打磨的十分光滑。
景霁高兴的拍起了手,这时楚楚走了过来,此时的她十分年轻,眼波流转尤为动人,她一手端着一盘糕点,一手拿着一个垫子。
楚楚笑着在景霁脸上亲了一口,柔声道“天凉了,加个垫子吧。”
楚楚将垫子放在木马上,又将胖乎乎的景霁抱了上去。
景霁欢呼一声,扶着木马的耳朵轻轻的摇了起来。
这个时候,楚南天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少年一身黑衣,神色冷冽如冰。
但景霁却并不怕他,高兴的喊了声“哥哥、哥哥陪小景玩。”
楚南天笑着说道“无极宗宗主路过此地,特意前来拜访,这是他的儿子,叫陈道真。”
陈道真神情柔软了下来,摸了摸小孩胖乎乎的脸蛋。
景霁用肉呼呼的手一把抓起一块蝴蝶酥,径直塞进陈道真的嘴里。
陈道真张嘴咬了一口,却见小胖墩嘴馋的舔了舔嘴唇。
他拿着剩下的蝴蝶酥,一点点的喂给小孩吃。
景霁高兴的不行,所有人都在他身边,他摇晃着小木马,身边还有人喂他吃东西。
沈傲搂着楚楚,两人眼带笑意的望着景霁。
景霁缓缓睁开了眼,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打湿了枕头。
他低低的呜咽着,发出如小兽般虚弱的哭声。
那一瞬间,他不知道该去责怪谁。
是魔教那些化成森森白骨的先人?还是江湖中贪婪成性的小人?
他擦干眼泪,慢吞吞的坐起了身。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间干净的房间内,手上的伤口被处理过,用纱布裹了起来,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点血迹,而从窗户外面看去是一间朴素的庭院,与之前的小屋应该不是同一个地方。
门被推了开来,走进来的正是段鸿血。
段鸿血见他醒了,先是一喜,随后又尴尬的站在原地,眼神沉重的看着他。
景霁垂下眼,沉默不语。
段鸿血走了过去,轻声道“我替你换药。”
他自责的握着景霁的手臂,轻缓的揭开了纱布。
“疼吗?”他话音刚落,纱布正好解到最后一圈,然而手腕上竟然没有一丝伤痕,只留下一团仿佛烫伤一般的红色的印记。
景霁一怔,下意识的收回了手,紧紧地握住手腕。
段鸿血目光幽深,沉声道“没事了就好。”
景霁觉得有些累,斜过身懒洋洋的靠着床柱。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段大哥,你练得邪功是不是《诡星真经》?”
段鸿血一怔,蹙眉望着他“你怎么知道?”
景霁表情越发凝重,他说道“青木死前告诉我,鬼尊练得也是《诡星真经》,所以他也一直在找我。”
段鸿血眼神闪了闪,蹙眉道“这怎么可能,鬼尊手里怎么可能会有《诡星真经》,这不可能。”
景霁道“会不会是段前辈给他的?”
段鸿血像是想到了什么,浑身升腾起一股戾气。
景霁犹然未觉,自顾自的说道“青木说,鬼尊曾经将半本秘籍交给了陈师兄,因此陈师兄一直在算计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青木临死还要挑拨我和陈师兄的关系呢?”
段鸿血蓦然回神,闻言冷冷一笑,他重重的将药箱扔在桌子上,语气不善道“那你为何不想想,或许陈道真确实如青木所说,是个满腹阴谋的伪君子!”
“段大哥。”景霁定定的看着他,“这些话任何人都可以说,唯独你不能说。”
段鸿血蹙起眉。
“整个江湖都在传梓山教是十恶不赦的魔教,段鸿血是千古鲜有的恶人,可我从来不曾因他人的闲言而蔑视与你,甚至在知道你是魔教教主之后,依旧敬你为长”景霁道,“即便如今,得知你祖上与我沈家有仇,我也不曾迁怒与你。世人皆有三人为虎的习惯,你若为虎,又岂能复又随波逐流?”
段鸿血苦笑“你倒是清醒,也不知陈道真给你下了什么迷药,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一切我心中有数。”
段鸿血叹了口气。
“对了,裴染师兄呢?”景霁问。
段鸿血撇了撇嘴“关着呢,放心,我不会伤他,等安全了就放他回去。”
景霁点了点头,又道“段大哥,你好一些了吗?我的血对你有用吗?”
段鸿血身形一震,半天没有动弹,两人对视了许久,段鸿血才抱歉的摇了摇头“治标不治本,恐怕下一次我即使吸干了你的血,也治不好我的病。”
景霁捏了捏眉心,头又疼了起来。
两人沉默不语,但心中不约而同有了同样的想法,恐怕那些未曾解开的谜题只有在鬼影教才能找到答案。
段鸿血从景霁房间出来,立刻前往了关押赵裴染的地方。
赵裴染被绑的严严实实,但心情似乎依然不错,无论什么时候嘴角都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
段鸿血在椅子上坐下,冷冷的望着他。
赵裴染眨了眨眼,笑道“段教主绑着我做什么?你不让我走,我还能杀出一条血路不成?”
段鸿血扯了扯唇角,直截了当的问“陈道真为何要抓青木?你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赵裴染笑盈盈道“青木是邪教教众,我们无极宗名门正派自然要惩恶扬善。”
段鸿血凌空一掌,将赵裴染整个人打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
赵裴染轻咳两声,血腥味涌了起来,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段鸿血道“陈道真为什么要和鬼影教合作?”
赵裴染蹙了蹙眉,他敛起笑意,淡淡道“赵某即便是老实交代,恐怕段教主也不会相信。”
“说。”段鸿血冷脸道。
赵裴染道“青木伤了小景,令他九死一生,师兄自然不能白白咽了这口气,他对小景的事向来执念甚深,这些事情上,他从来不是个大气的人。”
段鸿血蹙眉“仅仅如此?”
赵裴染微微一笑“恰恰如此。”
段鸿血怀疑的盯着他,事情怎会如此简单。
一个城府甚深的人被赵裴染三言两语刻画成了为情奋不顾身的情圣,段鸿血无论如何无法相信这些言论。
不过,段鸿血琢磨着这些话,却又觉得这话三分真七分假。
赵裴染细细的打量着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陌生且古怪的情愫。
这真是稀奇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男子,眉目皆是画,喜怒皆成诗,浑身上下充满了一股冷冰冰的气息,越是冷冽却越是诱人。
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开盛开了妖冶的牡丹。
段鸿血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话,又答应了景霁不伤他,如此一来也着实拿他没有办法。再者,即便是知道了陈道真的阴谋,就凭小景那固执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会信他。
段鸿血从思绪中抽身,却见赵裴染唇角含笑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不禁蹙眉冷声道“你在看什么?”
赵裴染温温一笑,“没什么。”
段鸿血眸他一眼,转身离去。
“段教主不信在下无妨,不过在下提醒你一句。”赵裴染道,“我师兄很快便会到了。”
段鸿血挑起唇,脚步丝毫不停顿。
☆、第六十章
景霁拿出天蚕玉把玩,不久之前陈道真见坠子上的流苏都快断了,特意给他换了一个新的。
如今玉佩上连着的是一个鹅黄色的流苏,和原先那个是差不多款式,蓝色的那个换下来的时候他还心疼的不行,陈道真因此还特意找了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将旧的收起来,并再三保证会好好保存。
景霁沉沉的叹了口气,孰是孰非真真假假,他已然头晕眩目无从分辨,但只一点他从来没有怀疑过,那就是陈道真对他的真心。
若非用情至深,陈道真便不会带着他跳下九死一生的无底洞。
陈道真断然不会害自己,但景霁相信陈道真还有许多事情瞒着自己,包括自己的身世,鬼影教的事情,还有楚家庄甚至是无欲之地,这样一件件一桩桩事情的背后似乎都有一部分缺失的真相。
鬼影教血洗楚家庄,那其后他见到的楚前辈又是不是真的,陈师兄是否一早知道自己的身世,包括他娘的身份,而陈师兄又为何要抓走青木并将他百般折磨。
他不得不承认,若陈师兄与鬼影教有关,他的行事作风确实不像个正派人士,但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内情。
无缘无故陈师兄又为何要与鬼影教扯上瓜葛,至于秘籍一事,景霁是断然不相信陈道真是会为此胡作非为的。
他想的头疼,想要好好问一问陈道真,只是如今段鸿血危在旦夕,片刻都耽误不得。
还有他爹沈傲,如今究竟身在何处,他的失踪和段无决是否有所关联。
景霁捏了捏眉心,事到如今,大概只有一件事能让他高兴一些,那就是他娘还好好的待在无欲之地,等事情告一段落,他就离开这里,回去和他娘亲相认。
景霁这么想着,便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他娘亲一定是一早就认出了他来,她给自己做好吃的东西,做漂亮的衣服,会温柔慈祥的看着自己,就好像自己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他娘亲这些年一定也吃了不少苦。
景霁郁郁寡欢,却只敢闷闷的哭,整个人几乎游走在崩溃的边缘。
段鸿血进来的时候,景霁立刻把眼泪擦干净了,没事人一样端着茶杯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