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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山传 第3节

作者:沉默的戏剧 字数:19114 更新:2021-12-29 20:08:54

    他的后半生完全是个笑话。

    楚南天一眼就认出少年的身份。

    眼前的少年年轻俊朗,白衣翩翩有仙人之姿,他像极了他的宝贝女儿楚楚,浓眉大眼,唇红齿白,除了脸蛋还有几许少年的圆润,眉宇间全然是楚楚的影子。那样单纯懵懂的眼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自从那件事以后,他的女儿楚楚看他的眼神不再是孺慕和崇敬,不再是纯粹懵懂,而是充满了仇恨和怨怼。

    楚南天深吸了口气,他努力的忍住了声音中的颤抖,“我楚南天从不招待江湖人,你将剑交给我保管,待你离开之时再还与你。”

    景霁眨眨眼,“好的。”他十分疑惑的盯着楚南天瞧了很久,这个老前辈真是古怪啊,刚才还板着脸怪吓人的,一会儿怎么又这副模样,难不成是哪里不舒服么

    “阿大你把景公子的剑收好,将南院打扫一下,让景公子住下。”那小厮连忙上前接剑。

    小厮箭步上前道“景公子,让小的来拿剑。”

    景霁脸红红,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叫公子呢,他摇了摇头“楚前辈不用客气了,我已经在客栈住下了。”

    楚南天道“你放心的住下,是哪间客栈,我让下人去将你的行囊取来。”

    楚南天劝慰了几句,在他的拳拳盛情之下,景霁便却之不恭了。

    景霁心道,这楚南天发誓不与江湖人交往,但一听师祖的名号却变得这么热情,看来师祖与楚南天果然是莫逆之交。

    、第六章

    楚南天望着眼前的木盒出神,盒子里躺着一只胎毛笔。他小心地将毛笔从盒子里拿出来,轻轻地摸了摸上面的软毛。

    蓦地,他大笑了起来“师祖果然最懂楚某啊。”

    直到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他才恍然回神将笔收了起来。

    管家弯着腰走了进来,道“老爷,宾客已经到齐了,大少爷那里来了消息,说是路上遇着些事,或许要明日才到。”

    “可打紧”

    “不打紧不打紧。”管家连忙道,“只是大少爷赶不回来,心中愧疚。”

    楚南天摆摆手“不用替他说好话,慎之的脾气我了解,他定是遇上事了,否则不会不回来。不用理会他,对了,那景公子可住下了。”

    “住下了住下了,奴才已让丫鬟送了些点心瓜果过去。”管家忙不迭的应道,然后他心中疑惑,那南院可是小姐以前住的院子,小姐失踪后,老爷始终不让人碰那院子一下,如今怎么会让一个外人住了进去不过,这不是他能多问的,想想便罢了。

    “你派个人照顾他,莫让他受了疏忽。”

    “红桃和竹子机灵,奴才这便派他们去。”管家道。

    楚南天皱了皱眉,道“等等,算了,算了,不用特意优待他令他觉得不适,替我更衣,先去会客。”

    管家称是。

    楚南天到了宴厅,四处张望了一番,见景霁坐在角落不显眼的地方,满意的同时又有些心酸。他的宝贝外孙,原本应该享受富贵荣华、锦衣玉食,而不是见不得一点光,像他的祖祖辈辈一般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南天叹了口气,无奈的瞥过了脸。

    那头景霁恍然未觉,他今日可高兴的很呢,在门派中虽然也吃得好,但大多清淡,毕竟习武之人不重口腹之欲,像今日这么丰盛的菜色几年也吃不到一次。

    坐在他身边的是当地的乡绅,十分有涵养的与他打招呼,起初景霁还能应上两句,等她旁边的妇人问他是否成亲之时,他便彻底红了脸,呐呐的说不出话了,只一个劲儿的摇头,偏那妇人见他样貌俊秀,便要将自己的侄女介绍与他,弄得他几乎落荒而逃。

    好不容易熬到了宴席结束,景霁便匆匆回了房。

    他躺在床上将长箫拿出来把玩,小心的抚摸上剑穗上的玉环,那枚玉环被常年摩挲,纹路已经模糊不清,景霁伸出食指在玉环上划过,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景霁叹了口气,想起他在羲山派和师兄弟抢馒头吃的情景,每次他抢着之后,大师兄都要笑话他窝里横,他当时还不信,今天看来,大师兄实在是所言非虚。

    景霁啧啧道“我果然是窝里横。”

    他将玉箫抱在怀里,脸在剑穗上蹭了蹭,迷迷糊糊的差点睡了过去,“不知道陈师兄还记不记得我。”

    此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景霁猛的惊醒,他前去开门,正是楚南天站在门外。

    楚南天见他头发凌乱,哈哈一笑道“这么早就睡下了”

    景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楚前辈怎么来了,前辈进来坐。”

    楚南天道“我有几句话想让你捎给老祖,顺便再替我谢谢老祖的贺礼。”

    景霁沏上茶,说道“自然可以,不过,我此番下山,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或许要一阵子才会回去。”

    楚南天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瞧,见景霁满脸疑惑,倏然回神压低声音道“九天行,神鬼莫测,南方破,化雪成精,你记住了,这句话除了师祖,你谁都不能告诉。”

    “楚前辈你放心,晚辈一定把话带到。”景霁严肃道。

    楚南天朗声一笑“好孩子,好孩子,景少侠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楚某愿你一世平安,事事遂愿。”

    景霁腼腆的笑了笑,“借楚前辈吉言。”

    楚南天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时间不早了,楚某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吩咐下人,不必客气,就当就当这是你自己的家。”

    景霁眉眼一弯“谢楚前辈。”

    楚南天缓缓地走出了院子,那曾经顶天立地一呼百应的英雄人物,如今也年华垂暮背影萧索。

    楚南天离开不多时,便有下人丫鬟送来了热水和茶点,景霁受宠若惊的洗了个热水澡,他今日真真是被楚南天的热情吓坏了。然而,他又转念一想,说不定这是商人的待客之道,和他们武林中人是不一样的。

    景霁换了身衣服,见月明天清,正打算去院子里练会儿剑,却忽然听见了一股诡异的风声。

    景霁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将身体隐藏在了墙角的阴影之中,他在幻海秘境修炼了十多年,武功造诣虽不算佼佼者,但他的五感变得十分敏锐,他可以看清十米远处的虫子,更可以听清百米远处的风声,这与幻海秘境诡谲多变险恶重重的环境有着密切的关联。

    附近有人,非但有人,来者还是高手。

    景霁疑惑的蹙起眉,楚前辈既然不与江湖人接触,那府内怎会有如此高手。

    景霁虽五感灵敏,但若不是夜晚静谧祥和,他也不一定可以发现异常。

    周围忽然变得平静,仿佛一切都是景霁的幻觉。他走出阴影面,目光凝重的望着池塘对面的屋子,然而在他下决定之前他已然不由自主的向着池塘对面走了过去。

    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推开了门。

    门锁十分老旧,木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了吱呀的声响,那是一间女子的闺房,粉色的床帘上染满了尘埃,房间的右侧放着一张梳妆台,桌面上的铜镜清晰的反射出房间的布置。

    景霁眨了眨眼,目光定定的望着那面铜镜。

    他慢慢的转过身,朝着梳妆台走去。那是一面少女闺中的铜镜,铜镜上布满了灰尘,四周镶嵌的宝石光泽黯淡,铜镜旁的银梳爬满了蛛网。

    景霁将脸凑了过去,清晰的看见镜子中的自己。

    蓦地,景霁呼吸一窒,镜子里的少年背后慢慢显现出另外一张脸,而他的肩膀上已然架上了一柄长剑。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雌雄莫辩的绝色容颜,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五官妖冶柔美,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而那唇角的笑意却令人觉得邪恶阴森。

    “你倒是很聪明,竟然能察觉到我的行踪,楚南天与武林如今已划清界限,却独独招待了你。”那人嘴角不着痕迹的挑起,“你是谁”

    那柄剑就贴在景霁的脖子上,只肖他一动,便会身首异处。

    景霁眼珠子转了转,声音可怜兮兮道“我只是路过此处,见楚前辈寿诞,便讨口酒喝,楚前辈德高望重,自然不会将我拒之门外。我这也不过是恰巧到了这里,大侠饶命啊。”

    那头微微扬起脸,不悦的望着少年。

    景霁蹙了蹙眉,从镜子里看去,却见那人一身红衣,微微眯着眼看向自己的神情充满了蔑视。

    景霁暗道不好,这人绝不是善茬。

    他抿了抿唇,看着伸手即触的铜镜心中一沉。

    只能赌一赌了。

    景霁忽然说道“美人儿,手下留情啊。”

    果不其然,那人目光一狠,眼中充满了杀意,然而就在此刻,景霁竟然伸出手去,手掌贴向了镜面。

    房间中响起墙面挪动引起的厚重的摩擦声,梳妆台背后的墙面渐渐挪开,露出了只容一人通过的一条窄道。

    一切果然如景霁所料,就在他刚踏入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已经发现了这面镜子的特别之处。整个房间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角落里也已经布满了蜘蛛网,这明明是一间久未打理的房间,然而这面镜子却干净明亮,在月光下泛着皎洁的光芒。

    就在红衣青年惊讶不已的瞬间,景霁已经灵活的摆脱了他的威胁,快速的钻进了秘道之中景霁转过身冲红衣挤了挤眼睛,随后整个人融入进了黑暗之中。

    红衣青年纹丝未动,他缓缓地收回了剑,嘴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那是一种对待猎物势在必得的自信。

    、第七章

    那是一条漆黑阴森的阶梯,一路走去都没有灯火,像是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通往未知的地方。

    景霁开始担心自己是否作出了正确的选择,或许这条密道又是另一条死路。然而此刻,他最害怕的并不是随时而来的危险,却竟然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他陈师兄了。

    这就像是一种执念,或许他再见到陈道真,两人也并不会成为至交好友,更或许陈道真依旧像儿时一般对自己百般挑剔,然而他依旧想见一面陈道真,这种思念在日积月累之间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一想到陈道真的模样,便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景霁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他想,或许等见到了,自己便不会如此执着了吧。

    正想着心心念念的陈师兄呢,眼前就出现了一丝光亮,景霁顺着亮光在墙壁上摸到了一个火折子,点燃了一个火把。

    这是一个三尺长宽的房间,地面上嵌着一些形状大小不一的地砖。景霁转了转眼珠子,脱了一只鞋子扔了出去。

    房间里没有丝毫动静。

    景霁松了口气,心道是自己想多了,哪里来这么多的机关秘术。

    鞋子离自己并不远,他弯腰捡回了鞋子,穿上鞋后便大喇喇的往前走。

    说时迟那时快,周围突然传来了石砖摩擦的声音,墙面凹陷了数十个口子,每个口子都露出了三根箭头,一时间万箭齐发,齐齐朝着景霁射去

    景霁心中一惊,用火把挡住了来势汹汹的银箭,身体轻巧的跃到了房间的另一侧。

    景霁松了口气的同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正暗暗庆幸,阴影处却出现了那红衣青年的身影。

    景霁皱了皱眉,就知道自己不能轻敌。他一个转身快速的向着密道的深处走去。

    这密道虽长,却没有景霁想象中的复杂,完全是一条路到底。不是万不得已,他并不想与那红衣青年硬碰硬,他的内力时有时无,若是打起来并没有几分胜算。

    景霁很快就走到了密室的尽头,那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四周挂满了字画,房间的桌子放着一些孩童的玩具,和几个精致的梳妆盒。

    景霁拿起一个拨浪鼓摇了摇。

    楚前辈大费周章造了这么一个密室,就是存放了一些小孩儿的玩具和女子的首饰么看来这个密室只是做收藏之用,那红衣青年可能要失望了。

    就在此时,景霁忽然被房间正中央的一幅画吸引了注意力。他目光怔怔的看着那幅画,身体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

    那是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女子,柳眉秀丽,眼角含笑,眉目间满是柔情,少女靠在长廊的柱子上,含羞带怯的垂着眼眸,手中的团扇微微遮掩住唇角的笑意。

    景霁望着那幅画出神,仿佛整个人被吸了进去,他看着落款处的名字不由自主的念出了声“沈傲。”

    景霁的思绪还未从画中走出,然而就在他专注的看着那幅画之时,他的脚下却倏地出现了一个大洞,他整个人在回神之际已经往下掉去。

    就在此刻,他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整个人就这么悬在了空中。

    景霁心有余悸的喘着气,他下意识的往下看了一眼,却见眼前齐刷刷的全部都是锋利的尖刺,若是掉下去铁定戳的浑身是洞。

    然而他抬起眼看着拉住他的红衣青年,心又沉了下去。

    景霁可怜巴巴的皱着脸,欲哭无泪的看着红衣青年,急急道“别、别松手求你”

    青年蓦地就被取悦了,看着景霁委屈的苦瓜脸道“我自然会救你,你的命是我的,就该由我亲手了结。”

    景霁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青年已经一把将他甩了上来,用剑将他抵在墙角,左手按住了他的命门。

    景霁眨巴了下眼,踌躇道“要不咱们一对一比试一下,怎么样”

    青年挑唇一笑“不怎么样,这整个江湖都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就凭你一个初出茅庐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景霁瞪着他,大眼睛圆的跟铜铃似的,发起怒来像只小老虎似的。

    青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记住,我叫段、鸿、血”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景霁的手在袖子中不着痕迹的抓住了天蚕玉。就在两人动手之际,段鸿血

    突然疑惑的发出了“嗯”的声音。

    两人四目相对,均是沉着不动。

    景霁眨了下眼睛。

    段鸿血微微蹙着眉“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景霁跟着嗅了嗅鼻子,“是皂角的味道吗”

    段鸿血眉头紧锁道“不是这个味道。”他忽然凑到了景霁的脖颈之间,嗅了嗅鼻子道“你身上的血很好闻好像很好喝的样子”

    “你、你发什么病呢”景霁剧烈的挣扎了起来,然而他的动作似乎刺激到了段鸿血,段鸿血变得越加兴奋,他伸出舌头快速的在景霁的脖子上舔了一下,牙齿很快抵住了景霁脖子上的经络。

    景霁再也按耐不住,他迅速的出手,与段鸿血过了几招,天蚕玉在他手中几乎与他浑然一体,几回合之后景霁摆脱了段鸿血的纠缠跳出了战圈。

    段鸿血阴沉沉的低笑,他用拇指摸了摸嘴唇,似乎仍能品尝到少年血液的甜美,那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兴奋感。“你比我想象中的要强一点,不过游戏结束了。”

    景霁露出笑容,狡黠道“没错,到此为止。”他转身即跑,并不恋战。

    段鸿血哈哈大笑“只会逃跑的小东西。”段鸿血收起了笑容,面色捉摸不定,他似乎并不着急,步态懒散的朝着出口走去。

    皎洁的月色蒙上一层阴影,夜风微凉,蝉鸣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景霁持剑站在院子的池塘前,他叹了口气,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池塘中,莲叶上,陡然而立着六个黑衣蒙面人,他们持剑面向着景霁,危险一触即发

    而很快,段鸿血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不禁蹙起了眉,他此行来到楚家是为了找一样东西,但看来想要这样东西的人并不只是他一个。

    景霁皱着眉,问“你的人”

    段鸿血冷笑一声“他们也配”他拔出剑,转头看向呆愣的少年淡淡道“你先走。”

    景霁紧了紧握住天蚕玉的手,犹豫的看着那六人。

    却听段鸿血又道“别妨碍我。”

    景霁挑了挑眉,笑着一跃上了屋顶。

    那六人对视一眼,其中三人前去追景霁,而另外三人已然动手朝着段鸿血杀了过去。

    段鸿血冷冷一笑,拔剑应战。

    而那头景霁被逼至墙角,他翻身跃出墙头,却仍在街道上被三人堵截。

    景霁皱着眉,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且不管这些人包括那个叫段鸿血的是什么来历,就单单看这架势,就隐隐有杀人灭口的意思。

    看来这一战在所难免。

    景霁镇定道“既然几位咄咄逼人,恐怕是不打算放在下一条生路了,既然如此,那便动手吧。”

    那三人果然毫不留情。

    景霁身形快,但那三人下手狠,几人纠缠在一起多番下来却并未立刻显现高低之分。

    但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景霁便落了下风,之前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奇袭,但他下手不重,对方只是略受轻伤很快又与之缠斗在一起。

    他恍惚间想起那日幻海秘境之中与师祖的对话。

    他问“师祖你为何只救人不杀人,倘若遇到大奸大恶之人如何”

    师祖道“杀之。”

    景霁震惊“为何”

    师祖道“大千世界百杂碎,羲山派之于你任何的教导绝不是段然正确的,当你遇到难题时,好好的问问你自己,你便知道该如何抉择。”

    景霁皱了皱眉,对方其中一人的剑已经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他一个转身,腰间被划了一剑,而胸口那致命的一剑却险险的被避开。他几乎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势刺出了最后一击,天蚕玉穿透了对方的胸膛,而就在同时另一人一掌打在了他的胸口,将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受伤的黑衣人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喷出一口鲜血。

    他的同伴漠然的看着这一切,踢了踢他的身体,见他气息紊乱已然没有能力再战,便完全将注意力放在了景霁身上。

    景霁摔倒在地,后脑在地面上重重的磕了一下,他全身上下都在疼,那种刺骨钻心的痛楚麻痹了他的神经,将他的意识一点点的吞没。

    景霁的眼前一片迷蒙,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然而意识却将他拖入混沌的深渊。

    在他闭上眼的那一刻,忽然卷起了一阵狂风,两名黑衣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目光沉着的望着漆黑的深巷。

    一身黑色束腰长袍的青年从黑暗中走出,他面沉如水,深邃的五官如同鬼斧神工一般,尤其是他的眼睛,充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在少年的身边停下,深深的望着少年的脸,似乎外界的风卷云涌都与他无关,似乎只要这么看着就可以经历天长地老。

    他伸出手,用指腹将少年唇角的鲜血擦去。他的动作极其温柔,就像是对待绝世珍宝一般的疼惜宠爱。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冷声道“陈道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与尊上对抗吗”

    陈道真目光依旧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少年,他轻柔的摸了摸少年的脸颊,见少年只是晕了过去并无大碍,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色十分阴沉,整个人站在黑暗之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任何人敢伤他,我便十倍奉还”陈道真拔出剑猛的扎进了地下,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条裂缝,一股深厚的内力朝着两名黑衣人冲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其中一名黑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额头上却已经渗出了血水,只见他的半边身体慢慢的滑了下去,竟被一劈成了两半。

    另一名黑衣人惊讶的睁大了眼,他只知陈道真武功高强,但没想到陈道真的造诣竟是到了这种恐怖的地步,陈道真如今依旧年轻,恐怕到了尊上的年纪整个天下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黑衣人喉头动了动,他忍住了声音中的颤抖,道“你难道忘记了你和主上的交易了吗,你最好点到为止,免得惹主上发怒。”

    陈道真垂下眼帘,他拔出剑朝着黑衣人凌空刺了出去,黑衣人一个躲闪,却竟然仍是被一剑钉在了墙上

    陈道真不愠不怒道“我说了,任何人。”他弯下腰小心翼翼的将景霁抱在怀里,目光中染上一层柔软的笑意。

    陈道真对着黑暗处道“告诉你们尊上,交易依旧作数,但这个人我要带走,以后你们见了他给我绕着道走。”

    陈道真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第八章

    耀眼的日光从雕花窗户中洒入室内,明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充满了阳光的气息,床上的少年裹着被子,脑袋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只见他眼皮跳了跳,缓缓地睁开了眼。

    景霁睁眼看着床顶的纱帐,脑袋还有些混沌不清,他猛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床边此刻正坐着一个男子。

    景霁慢悠悠的坐了起来,就见一名青年正靠着床头的围栏浅寐。

    青年俊美异常,五官立体分明,薄唇似乎显得有些无情,但此刻闭着眼轻轻地呼吸着的模样却显得十分的温和无防。

    景霁眨了眨眼睛,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眼熟的不得了,他想起昨夜的事情,心想大概就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看够了吗”陈道真并没有睁开眼睛,然而嘴角却挑了浅浅的弧度。

    景霁恍然回神,忙不迭道“看够了看够了,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在下景霁,大侠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滴水之恩在下一定涌泉相报。”

    景霁一本正经的说完,却见刚才还十分温和的青年一瞬间变得阴沉起来。

    陈道真几乎要咬碎了牙才能勉强忍住愤怒的情绪,他整个人就像是掉进了冰窟里一般,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他都没有忘记过眼前这个人。这十二年他一直在关注着少年的一举一动,他了解他的一切,他甚至知道许多景霁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然而他满心以为,时间并非分隔他们的利器,只是现实在此时恶狠狠的扇了他一巴掌。

    景霁被他吓得缩了缩,可怜巴巴的缩在了角落。

    陈道真瞟了他一眼,心又软了下来,一如儿时那般喜怒无常。

    陈道真叹了口气,缓缓道“在下无极宗陈道真。”

    景霁瞪大了眼,结结巴巴道“陈、陈、陈道真”

    陈道真抿了抿唇,无力的点头,他忽然觉得十分疲惫,或许更多地是失落,然而就在此时,少年却忽然向他扑了过来,整个人埋在了他的胸前紧紧的抱住了他。

    “陈师兄,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景霁啊,就是、就是景霁啊。”景霁挠了挠头,他变得十分焦急,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师兄恐怕都忘了自己了。

    他蹙着眉睁着大眼睛望着陈道真,眼圈隐约有些发红。

    陈道真有些发懵,此时少年还拿出了长箫,举着给他看上面的剑穗,“你看,你送我的剑穗我一直带在身边。”

    陈道真伸出手摸了摸那旧的泛白的剑穗,他嘴角泛起笑意,然而却说不出任何话,只伸出手将少年紧紧拥在怀里。

    景霁被他抱在怀里,忍不住问“陈师兄你想起我了吗”

    “我一直没有忘记。”陈道真用下巴轻轻地在少年的脑袋上蹭了蹭。

    景霁委屈的扁了扁嘴,可怜兮兮道“那你怎么不来看我。”

    陈道真低头看他,就见少年委委屈屈的跟自己撒娇,那小模样简直可怜的不行。

    陈道真扑哧一笑,摸摸他的脑袋问道“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

    景霁拍拍胸口,道“都好了,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陈道真皱了皱眉,他昨夜便发现景霁的身体恢复的十分迅速,就好像身体会自我修复一般。且他昨夜替他把脉的时候,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股雄厚的内力,但那股力量只是一闪而过,随后又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几乎可以忽略的内力。

    陈道真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景霁的身世,但如今看来却又有所不同。陈道真转而一想,沈家后人体质特殊,大概还有他不曾梳理清楚的地方。

    景霁犹然沉浸在相遇的幸福之中,使劲的往陈道真怀里靠,恨不能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陈道真捏了捏少年的脸颊,无论小景的身世如何,他只要保护好他就是了。

    景霁抓住了陈道真的手,正想表述一番自己的思念之情,却猛地想起了昨夜的事情。

    他松开陈道真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昨晚怎么会在那里”

    陈道真面不改色道“楚前辈大寿,我原是去贺寿的,去晚了却遇到了你。”

    景霁怀疑的看着他,楚前辈与江湖人划清界限已久,陈师兄怎么会去贺寿,但话说回来,自己不也去贺寿了吗

    景霁脑袋十分混乱,这件事情处处充满着诡异,无端端生出的事故,那些人到底是谁,又到底有什么目的,段鸿血、黑衣人、陈师兄怎么突然之间一起出现,并且是在楚前辈大寿之时。

    景霁问道“那楚前辈现在怎么样了”

    陈道真垂下眼,慢悠悠道“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但楚家并没有出事,大概你也是无故被卷进了这件事中。”

    “可我在楚府门口出了事,你怎么不将我送回去,找楚前辈帮忙”景霁蹙了蹙眉。

    陈道真抬起眼盯着他,一脸理所应当道“你难道不应该跟我待在一起吗”

    景霁愣住。

    陈道真瞟了他一眼,又挪开视线看着别处道“我一眼便认出了你,而你”他故作忧伤的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失望。

    景霁顿时充满了愧疚感,略有些讨好的看着陈道真。

    陈道真瞥了他一眼,他忽然站了起来,背对着景霁道“你既然不放心,吃过早饭我便带你回楚府看一眼,顺便收拾东西送你回羲山派。”

    陈道真推门而去,他不敢多看景霁一眼,十二年过去了,他除了弄清楚自己感情之外,他更有了属于成人的欲望,少年的每一个眼神都能激起他身体的变化,那种邪恶的欲望令陈道真想压倒他,狠狠地收拾他,让他身体的每一寸地方都感受到自己的疯狂。长时间的折磨令他对少年产生了一种近乎偏执的病态的占有欲。

    然而他不能着急,他只有一寸寸的倾城掠地,才能在潜移默化之间将少年占为己有。

    景霁望着陈道真的背影失落的垂下了头,半晌后他安慰自己,至少陈师兄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怒无常。

    吃早饭的时候景霁依旧显得无精打采,陈道真叹了口气,问道“不合胃口”

    景霁遥遥头,他放下手里的肉包子,问道“陈师兄,你看我嘴唇是不是肿了有点疼。”

    陈道真眼神深邃了起来,他伸出手在少年微微嘟起的嘴唇上摩挲了一下,淡淡道“待会儿擦点药膏。”

    “肯定是睡觉的时候被小虫子咬了。”景霁恶狠狠的咬了口包子,小模样还挺生气。

    陈道真脸色一黑“好好吃饭。”

    景霁缩了缩脖子,乖乖巧巧的吃饭不说话。

    两人吃过饭一同前往楚府,这回守门的小厮没有多说话便放了行,景霁挠挠脸蛋,心想这个小厮有些脸生。

    楚南天在书房迎接两人,陈道真拿出一份贺礼,与楚南天寒暄了几句。

    景霁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两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楚南天看向景霁,笑呵呵道“景少侠可用过早点了”

    景霁忙道“用过了。”他说完顿了顿,随后单刀直入道“楚前辈,昨夜的匪徒可伤着府里的人了”

    楚南天哈哈大笑“不曾不曾,我估计昨夜的黑衣人只是追杀别人恰好到了楚某这里,我楚府上下都不曾受伤,景少侠多虑了。”

    “那便好。”景霁抱拳道,“我今日便要走了,昨日多谢楚前辈款待。”

    楚南天一脸客气道“既然如此,我楚某也不耽搁两位了,两位走好。”言语间丝毫未有留客的意思。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便由下人引着离开了。

    景霁又看了楚南天几眼,才跟在陈道真身后离开了书房。

    等回到了景霁住的院子里,景霁才道“我觉得楚前辈好像怪怪的。”

    陈道真挑了挑眉“哪里怪了我看是你想多了,楚前辈正常得很。”

    景霁皱了皱眉,心道就是太正常才奇怪,昨日楚前辈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古怪,今日却十分坦然,虽然谈吐间没有什么问题,但景霁心中仍然觉得十分怪异。

    景霁收拾好包袱,站在陈道真面前笑嘻嘻道“陈师兄,我不回羲山派。”

    陈道真淡淡的看着他,问道“那你想去哪里”

    “我就跟着陈师兄啊。”景霁道,“陈师兄去哪,我就去哪”

    陈道真眸他一眼,浅浅笑道“好。”

    夜色静谧,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发出了锁链碰撞的响声。

    楚南天盘坐在茅草地上,闭目养神,大有山雨欲来泰山不到的架势。

    一个光着头的青年男人卧倒在牢房外,他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鬼话。

    楚南天冷笑一声“陈道真当年收服了你,我当他是英雄人物,却没想到他和你是一路货色。”

    酒鬼头吧咂着嘴,拿着酒葫芦往嘴里灌酒,他嘿嘿一笑“你个老匹夫但凡有一丝清明,你楚家和沈家就不会是今天这么个结果,你还有脸说我师父,晦气。”

    楚南天闭上眼,不再同他多话,他如今只担心景霁的安危,口舌之争与他已无任何意义。

    酒鬼头瞄了他一眼,又笑道“你真当我师父是傻的他如今已经带着你那乖孙上了路,你且看着吧,你这老匹夫这一辈子造的都是什么孽。”

    楚南天心中一沉,面上却岿然不动。

    而那头,景霁依旧安稳的入睡,他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脸蛋睡得红彤彤的,安静的模样十分乖巧可爱,几乎将陈道真的心都软的要化了。

    陈道真俯下身,含住他的嘴唇辗转舔舐了一番,直到少年闷哼一声似乎要转醒,陈道真才气息不紊的将人放开。

    陈道真深吸了口气,出门回了自己房间。

    他拿出那根胎毛笔,小心翼翼的放在手心摩挲。

    、第九章

    翌日一早,陈道真推门进来的时候,景霁犹然在睡,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屋内一片亮堂,陈道真衣冠楚楚的向他走来,不禁脸上一红,往被子里缩了缩羞愧道“我睡晚了。”

    陈道真翘了翘唇角,一言不发的绞了一块热毛巾,走到床前便要替他擦脸。

    景霁一怔,下意识的缩了缩,说道“我自己来吧。”

    陈道真躲开他接毛巾的手,捧起他的脸小心翼翼的擦拭起来。

    景霁满脸通红,脸上臊的发热,温热的毛巾令他一瞬间清醒了起来,不禁歉疚的小声说道“我下次不会这么懒了。”

    他原先在羲山便不算刻苦,此次下了山跟逃脱笼子的小鸟一般,撒了欢似的玩闹,完全没有半点束缚。

    “嗯”陈道真凑近一些,看着他那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不由自主的便露出一点笑意。

    景霁扁了扁嘴,有些不高兴的捏着被角。

    陈道真笑着刮了刮他挺翘的鼻头,笑骂道“睡了懒觉还敢发脾气”

    “陈师兄会不会觉得嗯觉得我很没有用,是个拖油瓶”他说着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陈道真,仿佛能从他狭长的丹凤眼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陈道真敛起笑意,按耐住揽他入怀的冲动,但仍是情不自禁的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颊,情真意切道“怎么说起胡话来了,我只有你一个朋友,难得相聚,恨不得天天与你相伴,哪里会嫌弃你半分”

    景霁闻言感动的不行,这么多年过去了,陈师兄还能顾及儿时的情谊,比起他想象中相见不相识的场景,如今的状况简直令他再知足不过了。

    陈道真见他眼眶发红,不由得好笑道“怎么眼睛都红了,看来我的景儿还是个孩子呢。”

    景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陈师兄不许笑话我,我起来啦。”他利索的翻身下床,像个猴小子似的在屋里上蹿下跳,活泼的不行。

    陈道真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气氛一消而散,屋子里全是少年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想吃牛肉面,还想吃大肉包子,还想做大侠大英雄。”

    陈道真笑道“傻东西,这无缘无故的上哪儿让你去做大侠”

    “咱们不是闯荡江湖么就没有哪里用得上我吗”景霁笑眯眯道,“说不定哪里遇到一个倒霉蛋需要我们帮忙呢,不过还是先吃肉包子,好吗”

    陈道真哭笑不得的由着他闹腾,对他的要求一一应了下来。

    两人下楼吃了牛肉面,又让厨房做了一屉真材实料的肉包子,大老远就能闻见浓浓的香气。

    “陈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景霁将剩余的肉包子打包,与陈道真一同出门。

    陈道真垂下眼,缓缓道“我有一位朋友他就住在不远处的无妄山,即是顺路,便打算前去拜访。”

    景霁连忙凑了过去,乖巧的说道“带我一起去吧。”

    陈道真看了他一眼,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道“自然,只要你愿意,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你。”

    “恩恩,把我挂在裤腰带上。”景霁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笑弯了眉眼。

    陈道真笑了笑,小东西这是像了谁

    两人趁着时间尚早,在天黑前骑马赶到了下一个城镇。

    这里不如满州繁华,落败的街道令小镇显得有些落寞,夜幕方才降临,街上已然人烟罕至。

    陈道真寻了一处客栈下榻,店里空荡荡的毫无生气,掌柜的趴在柜面上昏昏欲睡。

    “掌柜的,给我两间上房。”

    掌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见有人前来投宿,立刻笑了起来,“有的有的。”

    景霁提议道“陈师兄,我们就要一间房吧,晚上还能说说话。”他们彼此间都是男人,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但景霁虽然提议却又担心陈道真不愿与他亲近,说完便隐隐有些后悔。

    陈道真微微蹙眉,目光不由自主的瞟向少年白皙粉嫩的脖颈。

    掌柜的一听,连忙道“别啊,我们这儿房间小,两位就住一间房那可就太不舒坦了,要不还是住两间,小的给你们拿顶顶好的房间,如何”

    陈道真抿了抿唇,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柜面上,淡淡道“一间上房。”

    掌柜见陈道真出手阔绰,眼神立刻一变,有了银子别说是一间房,就是眼前这二位喜欢打地铺他也得答应奉承着不是

    掌柜收下银票,立刻带两人上了楼,房间向南,地方虽然不大,但十分干净整洁,推开窗户便能看见对面河边的风光。

    “小景,你先休息片刻,我去让店小二送些饭菜过来。”

    “我去吧,陈师兄你休息。”景霁连忙说道,却被陈道真按在了椅子上,眼巴巴的看着他出了门。

    陈道真来到楼下,一名店小二正在关门,见他出现加快了手里的动作,连忙紧闭大门。

    “掌柜呢”

    那店小二走近他,低眉顺眼道“已经去休息了,让我在这里照看着。”

    陈道真颔首道“我有件事情吩咐你去做,你仔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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