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心有余悸,“我看他们武功那么厉害,还怕火都烧不死他们。”
武功厉害么?
木里想起无名谷的老谷主,身中数箭,被弓兵围困,还能飞身甩开所有人,刺中西羌王。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右臂,是木里想要砍下那力竭的老人首级时,被他的大弟子砍断的。
这些人,潜心学武多年,一朝爆发的后果,让西羌人猝不及防。
“将军。”
有人小心翼翼来问。
“这些灰烬怎么处理?”
“收起来,混到汤水里,给今天所有幸存的士兵喝下去。”
木里发出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命令。
他裂开嘴一笑,仅剩下的一只完好的右手用力把着长刀。
“中原人最厉害的勇士,喝下他们的血肉,我们西羌男儿也会无所不敌!”
属下先是一惊,随后大喜道“是,是!”
木里准备离开火场。
还是不劳烦大人了。
轻轻扬扬的女声,恍惚传至耳边。
他蓦然回首,却除了天边的落日,落日下弯腰收拾灰烬的士兵,再也看不到其他。木里愣了一下,大笑三声,随手捞起一把残灰塞进嘴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日,大齐边关点起“召军来”。
白色孤烟独上九重,将灰烬下点燃的星星之火,传回大齐。
而等到无名谷众人以身行刺尽皆身死的消息传回中原,已经是七日之后了。
那片被鲜血浸湿的土地,已然干透。
“镇国公派人来询问殿下的意见。”小院里,卫十四向秦善汇报,“林卫军,白旗军已经调动军队,向边关聚集。”
秦善叹了口气,“罢了,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他们必不会等的。殿下。”
他转身看向凤栖梧。
已经换下僧袍,另做打扮的无怒淡淡道“西羌王此次受伤,情况不明。他若身死,底下大王子与二王子争夺王位,是我们派军的大好时机。”
“就怕朝堂那位趁虚而入。”秦善提醒他提防摄政王。
“是,但是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将西羌人赶出去,我们还要等多久?”凤栖梧看向他,“我可以等,士兵可以修生养息,但是边关被俘虏的百姓,被侵占家园的流民,他们等不了。”
每多一日,世上可能就多无数的孤魂野鬼。
秦善明白凤栖梧的意思了。或者说,身为无怒的凤栖梧,不允许他为了局势,而牺牲无辜百姓的性命。
其实秦善自己又何尝愿意如此呢?只是他不得不考虑更多,担心如果他们此时行动,摄政王会不会动手?担心凤栖梧一旦性命不保,前功尽弃,到时候不仅是已经失陷的疆土,整个大齐都将彻底陷入混乱。
凤栖梧了解他的心思,道“若是连这一寸之地,一户之人都守不住,我还有什么资格去做天下之主?”
秦善被他说动了。
“我马上安排您与镇国公见面。”
他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人影。那人不知站在那多久了,背着光,脸上好似挂着一层冰霜,只有在见到秦善时,才会露出一丝笑意。
“阿善。”
他喊。
这是颜漠北。
颜漠北醒了,颜小北不在了。
但是秦善却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区分这两个人。其实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我要走了。”颜漠北说。
他没说去哪,秦善却知道他要去哪。
颜漠北接着道
“我要去一个地方,可能会很久,可能就回不来。”
“你会等我吗?”
他望着秦善,似乎很不放心,担心自己一走,秦善又将他忘了,或者不要他了,和别人好了。只有这个时候,秦善才能在他脸上找到一丝颜小北的影子。
然而再不放心,他还是选择离开。这是刻在他血肉里的使命,磨得他夜不能寐,不能安心守在心上人身边。
“我还不能和你一起去。”秦善回答。
“我知道。”颜漠北望了望屋内。
“你有你的事要做。”他说,“你去做你想做的,我不会拦你,也不会再逼你。”
这是从长达数月的“梦境”中醒来,颜漠北记得最清楚的事。
萧齐的前车之鉴,教会了颜漠北一件事,永远不要以强迫去获得另一个人的真心。曾经他不懂得,差点做了错事。他庆幸的是,秦善远比齐若望强大,比他坚韧,所以如今自己还有弥补的机会。
只是这机会,颜漠北怕自己是无福消受。
所以他又问了一遍,小心翼翼地,像是把自己的心捧了出去。
“你会等我吗?”
凤栖梧站在窗口,遥遥看着那两人。不知道颜漠北问了什么,又不知道秦善回答了什么。须臾,颜漠北露出一个孩子般纯稚的笑容,然而那笑容很快不见。因为他走了。
颜漠北不敢回头,像是怕自己念念不忘,他的身影遁入林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青天从后面走来,好奇地看着“伤才刚好,他要去哪?”
凤栖梧回了他一个答非所问的叹息。
“颜漠北,毕竟是无名谷弟子。”
因为是弟子,所以一言一行受着师父的言传身教,因为是弟子,所以背负着全谷的血海深仇。
颜漠北去报仇了。
他怕自己回不来。
而秦善的答案呢?
看着那遥遥伫立,望着西北的背影,一切似乎已经不需要回答。
——你会等我吗?
——我会去找你。
翌日,镇国公前来府上,与太子及秦善共商大事。
第60章 将军
荒凉的小路边聚着一群人,面黄肌瘦,衣衫不整,偶尔抬头时,眼神贪婪地看向路边的行人。一路逃难的百姓匆匆走过,对这些处境更糟糕的流民是避之不及,恨不得躲瘟疫一样躲过去。
在这南逃的队伍中,也有那么几户富贵人家,带着奴仆护院,驱赶着二三辆马车,在人流里缓缓前进。而在其中一辆马车里,一个少女挑起车帘看见路边那些流民,于心不忍道“阿嬷,这些人好像都快饿死了。”
她旁边的奶娘赶紧劝道“哎呦,小姐,可别被他们瞧见了!要是被这些流民盯上了,我们就是有十条命也回不到江南啊。”
少女似乎还不能理解奶娘话语中的意思,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缘由。
流民群乍然传来争执声,引起了一片骚动,少女忍不住再看过去,竟看到一群骨瘦如柴的人抢夺着一个不足岁婴儿,那婴儿还没有一只猫儿大,小腹却异样地肿大着,显然是重病活不久了。而婴儿的母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争抢自己孩子,趴在地上的手指满是泥泞和鲜血。
“他们这是做什么?”
少女惊呆了。奶娘连忙又把她拉回来,劝道“小姐,这吃人的年月,哪管得了那么多。您也不想想,现在西北无人耕种,没有粮食,你说,他们靠吃什么活这么久?”
少女闻言错愕不已,此时在她眼中,流民的面黄肌瘦不再可怜可悲,倒像是一只只饿着肚子的野兽,叫她胆寒起来。奶娘见状,连忙拉上帘子,阻绝了车外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马车继续向前进,而流民和逃难的百姓,也划分出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界限之外,丧失了人性的野兽偶尔用炙热的目光扫向人群,似乎在寻找值得下手的猎物。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行路人,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未及及笄的少女,还有一个躺在驴车上神志不清的病人,其中唯一健壮的一个男子还受了伤。流民们悄悄对视一眼,悄悄尾随着,直到这几人渐渐脱离了南行的大部队,便伸出自己干枯的手,要先将那女孩抢过来。
他们想得很美,女孩的肉最嫩,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啊啊!”
然而伸出手的人很快发出哀嚎,一节断肢落在地上。
那走在最后的男人拔剑砍伤一人,恶狠狠道“谁再过来?!”
流民们受了惊,不敢贸然行动,可还是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围了上来,盯着这几人的眼睛都带着绿光。
而持剑的男人已经是穷途末路,却还强撑着自己护着这一群老弱。身边的少女搀扶着老人,看着他,焦急地喊了一声“师兄!”
那男子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萧应冉。原来这一行人,竟是失踪已久的白眉客等人。
“青青,你带着师父和藏少侠先走。跟上队伍,找个好心人带你们一程。”萧应冉撑着长剑,忍住喉头的一口鲜血,道。
白青凰着急道“那师兄你呢!”
“别管我!你还不快走!”
说话间已经又有流民扑了上来,萧应冉又砍伤几人,却大势已去,旁人已经看出他是强弩之末。
话说回来,萧应冉不是应该在寻找萧氏秘宝吗,怎么会在这里?白眉客和藏风为何又一个受了重伤,一个昏迷不醒?还未待解开这些不解之谜,流民汇成的饥饿巨兽,就要将他们吞噬。
眼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失去了逃脱的机会,萧应冉不由眼含悲愤,难道他们注定葬身在此吗?想到这里,萧应冉终于忍不住,一口心血吐了出来。
机会!
靠他最近的一个流民眼冒精光,嘶吼着就扑了上去,那满嘴的黄牙迫不及待地想从萧应冉身上咬下一口肉。萧应冉咬着牙,正要拼死一搏。
骤然一道寒光闪过,如迅雷一般,将那流民狠狠钉在了地上。那被箭矢穿胸而过的流民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胸前,正要伸手去摸——
咻咻!又是三道箭光,很快将地上的人捅成了筛子,也葬送了他最后一口气。
萧应冉错愕地抬头,便看到箭光如雨,漫天袭来。
流民群里很快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一个个惊慌地逃命。
紧接着,几人又看到看到前面南逃的百姓队伍去而复返,马车在石路上仓皇地打着转,只听人哭喊道“西羌人,西羌人来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