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我?
嗯。
无事献殷情。
罗嗦死了。我是想,你不是给我这个信物麽?秋灿举起左腕晃了晃那串卯花玉坠,解释道所以我还礼啊。我不爱欠人东西。
是、是,知道了,我收下就是。裴清和把它拨到一旁,悠闲喝菊花茶,秋灿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开起来看看啦。
被秋灿催促,裴清和只得拿起木匣,慎重其事的打开它,里头放着一块漂亮圆润的白玉平安扣,中央镶了一圈金梅与金蝶,金子化作云纹绕过白玉相缠,用了墨绿系绳串好,底下垫布用卯花香薰过。
裴清和原以为秋灿又送了古怪的东西要逗他,没想到却是一件这样寓意深远的礼,平安扣,祈人一生平安圆满,令他一时沉默无语。
是讽刺他这个杀手?不,这不像秋灿的作风。
就在裴清和面无表情打量平安扣的时候,秋灿有点慌了,出声问他你不喜欢?
裴清和把匣子盖好,抬头回答喜欢。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喜欢。
我只是有点意外。裴清和端起冷掉的茶喝,垂眸轻抚匣上的花纹说因为没想过你会这样慎重的送我平安扣,没人送过我这样的东西。
秋灿有点得意的挠颊说在下也有正经的时候,吓死你了吧。
嗯,谢谢。
好平淡的反应。秋灿笑着挖苦他,心里却明白裴清和一定很喜欢这份礼,他就是觉得裴大夫激动的时候,反而是不擅於表露出情绪的,太高兴或太生气时,裴清和往往没什麽表情,只会很用力的让自己心境平稳。
身为一个杀手,要保持沉着,只是由衷的感动,或许很难藏得住,秋灿看裴清和还是一脸平淡,越是这样就越觉得这人表里不一,明明就高兴得很吧。
秋灿坐到旁边椅子倒热茶喝,问他为什麽你是卯花香?
就像叶云隐是云隐一样。裴清和本想敷衍带过,又怕秋灿拿刚才的事戏弄他,乾脆以此为话题聊道十二个月份各有代表的薰香,不一定只有一种,卯花香单纯是我选的象徵,没有太深奥的意思,就是方便而已。
难怪,我看你也不像是会品香的人。
裴清和闻言微笑反问那麽,你看我像怎样的人?
唔……貌不惊人,人如金雨,无风自香。
桂花啊。是夸奖麽?
秋灿笑而不答,不想让裴清和太过得意。
但是你确实人如其名,有时淡漠,有时又不然。
裴清和还想再听他讲,秋灿忽地话锋一转,问他你有没有爱过人?
没有。裴清和语气很淡,就像对方问的是你吃过饭没?一样,不觉有此必要。
秋灿问完搁下空杯,望着庭院树叶飘零,没有再讲什麽,裴清和有些好奇的问了句既然你爱他,为什麽要离开?话里的他,指的是严泓之。
就是爱才要离开。秋灿苦笑。我永远都无法肯定他对我的感情里,是否包含对严桦的思念,而我面对他的时候,就一定会想起严桦。你可以试着想像,我爱这麽一个人就好像含进一口烧开的汤……它又香又浓,但烫得人满嘴疼。
真是可怕的比喻。跟吞炭一样。
不一样。谁没事想吞炭,我宁可吞金子。
哦,有你的作风。
秋灿笑着瞟人,转头看向门口说好像有人上门。
说不定是路过。
我觉得不是。秋灿起身走向门口,门是开着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说对方奇怪是因为秋灿一时无法辨别此人是男是女,看起来像女扮男装,但又好像不是。
玄草堂新请的杂役?在下有事找裴大夫。就连声音也雌雄莫辨。
杂、杂役?秋灿呆住,这人说话真不客气。
裴清和歪头探,朝门外的人喊是商杪杪。紫月楼的护院。让他进来吧。
秋灿瞄了眼商杪杪,那人点头就侧身往里走,裴清和起身迎接,两个人什麽也没讲就走到後面房里谈事。
紫月楼,那不是酒楼?秋灿两手抱胸,蹙眉打量,好奇得想凑过去偷听,但裴清和铁定会察觉,他只知道商杪杪没伤没病,八成是要谈什麽重要事情,因为裴清和看诊一般都在前头,很少这样神神秘秘。
一个男人叫什麽杪杪,娘腔,哼。秋灿跑去拿了扫把,倒不是要扫地,而是假装扫地慢慢凑近房间,那两人安静得很,根本没听见声音,让他着实好奇。
就在秋灿离房门还有三步距离时,门就被商杪杪打开,秋灿挺直腰杆招呼道我去泡茶,你们慢聊。
不必麻烦,谈完了。我只是来传个话而已,告辞。
话一说完,商杪杪又迅速走离玄草堂,跟来时一样爽快。裴清和从里面慢慢踱出来,秋灿回头跟他说他人怎麽这样?
你别介意,杪杪从小就这个性,他不是故意要这麽冷若冰霜,而是天生的。他今年腊月就满二十二岁,听说从来没笑过。
秋灿从这话大概知道商杪杪也是杀人香的成员之一,又听了这番话,叹道真可怜。
还好,他自己不觉得有什麽。
紫月楼的人找你,是有人又该死了不成?
裴清和浅笑,表情有些复杂的说是没有,只是他们在替我操心将来的事而已。
将来的事是指……
紫月楼是卖酒的酒楼,你知道的,那里的人脉广,说是想给我介绍一门亲事。杀人香该慢慢消失,大家都不想再管江湖事,我也不留恋腥风血雨的日子。
那太好了。秋灿先是愣了愣,忽然大声喊了起来。这样往後你就不必再冒险,我替你高兴,真的。
真的?
秋灿用力点头,开心拍裴清和肩膀笑说从以前我就觉得,凭什麽别人能过平凡安稳的日子,我们这样的人就不行?你瞧,还是会有转机嘛,这不是大喜的事情嘛!我、我帮忙,你的婚事我来帮忙操办!
裴清和失笑,拨开他的手说你比我还兴奋,好像是你娶媳妇儿。
哈哈哈哈──吃喜酒吃喜酒。
可是得先忙完一些事。裴清和吐气,背对秋灿讲先把以前叛逃的余党,还有对杀人香穷追不舍的宿敌一次抹煞才行。所有人近日就会到京师集结,我也要离开,快的话一个月就好。
咦,什麽啊。秋灿垮下脸,果然有些幸福得付出代价。
裴清和转身拍了拍秋灿的肩说我不在的期间,玄草堂交给你了。
我……秋灿吸了口气,握拳问他我不能跟去麽?
裴清和微笑摇头,没有给任何解释。
是夜,秋灿赌气之下吃了太多东西,裴清和劝也不听,结果辗转难眠,跑了三次茅厕,回房时裴清和拿了点药油要他解开衣裳涂一些,秋灿不想跟自己身体过不去,乖乖脱了上衣躺好。
药油的味道很清香,闻起来微凉,裴清和让他闻了一点,先帮他按手上的穴位,给他枕头靠着,秋灿整个人软趴趴的任由他摆弄,掐到痛处习惯忍住,裴清和看不过去告诉他痛就出声,憋着对身体不好。
我闹肚子,你四处乱按什麽啊?
还敢说。你作息混乱,饮食无度,现在是年轻还看不出毛病,将来等你老了就晓得。
裴大夫,你这麽罗嗦,我怕将来你媳妇儿受不了。
裴清和屈起食指敲他额头,轻斥多事。躺好。
秋灿张大嘴巴打呵欠,躺平开始享受有人按摩,裴清和抓他的脚ㄚ又推又捏,几次他都差点笑出来,结果忍不住噗哧笑骂够了没啊,痒死了。
你的脚还算乾净。
哼,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洁身自爱。
裴清和勾起嘴角,轻叹唉,平时要你多读点书……这话说出去可会让人误会。
我讲错什麽啦?
呵嗯。裴清和并不纠正秋灿,算是有些坏心肠,偶尔秋灿出错能让他开怀,这人虽然沧桑过,但仍有像孩子般单纯的部分。尽管这些与他无关,他却不想改变秋灿这一点,只要秋灿还在他这儿,他想尽可能的放任秋灿,反正把人惯坏也莫过於此而已。
怎麽停啦?秋灿睁开眼看他,摸肚皮问我肚皮凉,结束的话我要穿衣服了。
穿着吧。裴清和主动帮他把衣襟拉好,单薄的布料盖在身上松垮垮的,他将掌心贴到秋灿肚皮轻轻画圆,说睡吧。
秋灿跟裴清和混得熟了,没什麽好客气,闭上眼让裴清和按肚子,他是困了,加上裴清和的掌温,他觉得浑身都舒坦,这人要暗度内力,他不会不好意思,因为他们是朋友嘛。
只是有时秋灿还是会有点迷惑,他是没交过朋友,可是一般朋友之间会好到这种程度麽?不光是裴清和对他很好,他对裴清和也在意得很。
真舒服。秋灿模糊低喃,渐入梦乡。
裴清和撑颊侧卧在他身边,一手徐徐推揉他的腹部,直到他睡着才停下来,帮人盖好棉被。这一晚裴清和没有睡熟,陷在和秋灿相同的疑问里,他们是一见如故才会要好成这样,还是好过了头……
难得今晚我醒着,而你睡了。裴清和说着,隔空弹指熄了桌上灯火。
裴清和浅眠,还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秋灿坐在屋顶弹琵琶,他站在後院仰望秋灿的侧影,弦音彷佛融入夜气,渗透到皮肤里,薄冷凄迷。
夜如何其?夜未央。月下一别,生死茫茫。动如参商,天各一方。
夜如何其?夜未艾。所思寄梦,向死而生。无酒自醉,乐而忘觞。
寄情於曲,太过缥缈虚幻。
秋灿低头对裴清和说有什麽办法,想见的人不在。
你弟?
还有……
裴清和看秋灿望向弦月有些愁闷的样子,那是在思慕着某人,这与他无关,但他实在不喜欢秋灿这样子,不喜欢秋灿唱这麽悲伤无奈的歌。
你就这样喜欢做梦?
以前喜欢。因为梦里什麽都好,现实没有的,梦里都能找到。裴大夫,爱一个人太痛苦,到底是人人都这样,还是我自找罪受?是不是因为我喜欢上的人……本来就不属於我……
裴清和收回目光,月色淡薄洒落他一身,好像周身越来越冷。
不是你的错。裴清和说你们谁也不属於谁,这事无法强求,何苦执着。你还活着,能有别的选择。
* * *
裴大夫。秋灿拍裴清和的脸颊,又喊道裴大夫,你醒醒。
裴清和眉心起结,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看见秋灿有点狐疑又担心的注视自己,开口问他怎麽了?嗓子竟然有点沙哑,这才过一夜,怎麽会这样。
你是不是感染风寒?样子不寻常,你脑袋都发热了。秋灿说完把被子又拉高了些,对他说我去厨房把煮好的药端来,顺便打水给你抹脸,等我。
秋灿一溜烟就跑不见,裴清和望着床架顶端发了会儿呆,而後失笑。
多少年了。他已经不晓得有多久没生病,不像忧思成疾,更不是累倒的,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好,要把多年来的份一并发作,看来这场病不会让他好过。
少顷,秋灿就把药端来,裴清和问他煮什麽,秋灿指着房里书架说是参照平常抄的药方抓的、煮的,裴清和一向都会整理各种医药帖,有看诊时纪录的,也有煮药采集时记下的,而且条目分明的整理好。
并不是裴清和有什麽目标,着实是之前日子太无聊,这些事就成了他闲暇打发时间的兴趣之一。只不过裴清和颇为意外,因为秋灿平常看起来吊儿郎当,对什麽都心不在焉的模样,原来也是默默观察他的日常琐事,要不然怎麽一下子就找到那些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