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桦释然笑道那就好。这才是好城主。
你试探我。严泓之半开玩笑的掐他脸颊,忽地把人抱住。
秋灿听不到交谈,只剩那两人微乱又趋於平稳的呼吸心跳。虽然他和亲弟相隔多年不见,别人说双生子有某种感应,他向来觉得玄之又玄,不怎麽相信,可是冥冥中又相信弟弟还活着,相信他们有天会相见。
这一刻,虽说没人告诉秋灿那是怎麽回事,但他就是明白严桦和严泓之的关系,不仅是暧昧。
这哪是兄弟。分明……秋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却不打算再深究,反正只要弟弟平安快乐就好,别的事他不想再涉入。
然而严泓之还没离开,秋灿不敢贸然妄动,就算手脚开始有些麻,也只能提气运功,纾缓身上不舒服的感觉,但心里更不舒服。亲弟弟怎麽跟男人搞一块儿,对方貌若天仙不成?
哥哥。严桦在严泓之怀里瞄向池子,提醒道它已经盛开,能离水了。趁午时凋零前让御医制药送入宫里,这事就结束了。
一会儿我会去办,总管他们会处理,你早点歇下。
严泓之把人哄进屋里,接着往虚空一挽,指上拈了一片水气凝成的薄冰,冰片飞射削断莲茎,他大掌朝莲花收拢,莲花落水前就换了方向飞到人手中。
这采收的光景恰好让秋灿看见,好像霜白的莲花自己飞到那人手中,秋灿不得不暗自称奇,还没见过天底下有人功力如此深厚,不用涉水也不必拿剪子,直接摘花走人。
秋灿探头看了眼木屋,叹道阿桦,你不是真的看中了龙霜城的城主吧?
他并不看好那种暧昧不明的关系,更何况对象同是男子,到哪儿都会惹人非议,可是自己又有什麽办法介入?
秋灿挪动身躯,想等身手恢复灵敏就立刻离开,小屋这时有动静,是严桦推开门走出来,没有提灯,站在屋前架高的木廊上轻唤哥哥。
秋灿不悦的撇嘴翻白眼,心道哥什麽哥,够了没有?你这傻小子。亏你们还兄弟相称!
秋灿哥哥。
秋灿神情凝滞,看到严桦又低唤道走了麽?秋灿……
在这儿。秋灿出了声,他不清楚这儿有没有人暗中保护龙霜城的二当家,但他知道严桦不会害自己。虽说如此,他还是习惯藏匿身影,并不露面。
秋灿哥哥!
嗯。秋灿应了声,打趣的说真让你料中,有朝一日我们会相逢。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可是你怎麽晓得我此时此刻会在?
严桦微笑未答,只说我就是知道。哥哥一定会来找我,你过得好不好?
很好。秋灿想也不想撒谎,这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难得相逢,又何必聊那些过去的事情。
严桦往前踱了步,视线好像还在找寻秋灿,他问哥哥,我好想你。你怎麽不肯露面,让我看一看你。
看什麽呀,你跟我不都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样貌?
不一样。严桦皱眉道你有的,我没有。
秋灿拗不过他,悄然从暗处现身,严桦的目光一捕捉到秋灿就开心的跑过去,两个人抱在一起感动了老半天,还是秋灿先觉得不好意思,稍微挣动了下。
从小他这个弟弟就爱撒娇,既贴心又懂事,不像他调皮捣蛋,净是捉弄人。
哥。严桦喊着秋灿,指尖微颤,碰了下秋灿右眼尾那颗小痣,虽然是双生子,但严桦脸上可没有这个,他告诉秋灿说哥你知道不?我每次想你的时候,都会在这儿,在同一个位置点痣,望着镜子好久。
是麽。
秋灿心疼的笑着,他知道弟弟一定对着镜子哭过,他就没这麽傻,若非必要就不照镜子,也不低头看水洼,他知道看到自己的脸就会想念弟弟。
哥,我一直等你,就知道你会找我的。
秋灿心疼的摸他头,又拍拍严桦脸颊关心道你过得好不好?城主他待你……
都很好。严桦握住秋灿的手,报以微笑,忽地又收起笑容说你听见、看见了?
嗯。不过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恐怕我讲再多也没用。你脾气看起来柔软,性子却倔得很。
哥哥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我脾气差,性子更恶劣,哼呵。秋灿收起笑颜问我这麽张扬不打紧?
城里的人都在忙,又是大过年,这附近不会有什麽人。
他们俩互望,宛如照镜,蓦地一同笑了。
我好想你,秋桦。
我也想你呀,秋灿。
你一点儿都没变,真好。
是呀,和哥哥一样。哥哥你听我说,你到南方去吧。到我们一起看烟火的地方。
秋灿蹙眉,纳闷的笑问就我一个人?你不一起?
严桦只是浅浅微笑,握着秋灿的手说你替我去吧。我已经在这儿落地生根了。
为什麽?秋灿听得莫名心惊,他开始不太清楚严桦在讲什麽,他握住弟弟的肩一脸担心的问你不要我了?是城主不放人?还是──
因为我爱他。严桦神情坚决的说我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所以不能跟你走。哪怕是死,我也想变成雪,落在他将要经过的地方。
秋灿被严桦的样子震慑,这好像在讲遗言似的,他开始後悔自己现身,要是他们不相见的话,他还可以怀抱希望,有天能和弟弟一起回南方去,而不是像这样握着严桦冷冰冰的双手。
你的手好冷。秋灿话音忍不住颤抖。
因为这是梦呀。我们的梦,哥哥你不是一向都能帮人做梦的?记得小时候全村的孩子都得了疯病,唯独我没事。那时就是你在保护我,还有爹娘在,所以我一点儿都不怕。你晓得我一向能预见这些,就像我说等会儿起风,要下雨,风就一定起,雨也一定下。
是梦……我为什麽做梦?我为什麽要做梦?你明明活生生站在我面前啊!
秋灿忽地叫喊着,他抓住严桦的肩摇晃,严桦只是笑望他,然後又笑得更大声,他终於受不了那样疯狂的笑声,拿出前臂细长的飞刀朝自己掌心猛刺。
* * *
吓呃!秋灿从硬床板上弹坐起来,长发凌乱披散,虽然天已经亮了,空气还很冰冷,每喘一口气都呼出白雾。
他转头扫视环境,这是他租住的地方,目光落在角落的药箱,旁边房间传出动静,走出一个穿宽松文士袍、发髻一丝不苟梳在头上的男子。
你醒啦。裴清和笑笑的捧了一碗热腾腾的药汤搁在桌上,将落在地上的棉被捡起来放到椅子上,接着讲喝点醒酒汤吧。我特别调过味道,不差的。
秋灿挠着後脑狐疑看着裴清和,问他我怎麽在这儿?
就说酒慢慢喝才不伤身,不容易醉,你瞧,什麽都忘了不?昨晚你说去散步,大半夜都还没回来,天快亮的时候我醒来解手,就发现你躺在外面矮榻,被子还是我帮你盖的。
谢谢,有劳。秋灿双手抹脸,将长发撩到耳後,长长吁了口气,胸口忽地涌出一股想哭的冲动。
裴清和摇头叹道这年都过了。我不知道你遇到什麽事情,可是天天喝得烂醉实在伤身啊。
现在、今天是几日?
瞧你。连日子都过糊涂,今天已经二月初二,连元宵都过很久啦。这几天我要准备回南方,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走,路上好有个照应?
秋灿神情恍惚的消化对方的话,一时没能搭上腔。
是了,他日夜买醉,为的就是想麻痹丧弟之恸。严桦已经死了这麽久,头七都过了。他连最後一面也不得相见,就在元宵过後的隔天,龙霜城就挂起白灯笼,说是二当家猝逝。
据说严桦被人发现时,屍体漂在莲池里,衣衫整齐,表情安祥,好像在落水前就失去意识似的,也可能是在那前一刻掉到池里,城里的人说是病殁,无人怀疑。只因为严桦没有什麽能被杀的理由和价值,又一向体弱,说严桦是病得失足落水也没人会多想。
可是秋灿无法接受,就算心里觉得确实有这可能,但又总想找出一丝可疑之处。
裴清和收拾药箱後向秋灿喊道我要出门了。近午的时候会回来,顺便给你买吃的。有没有不吃什麽?
都好。秋灿喝了醒酒汤,这汤并不苦,喝起来没滋没味,就是有点药香。裴清和已经背起那个沉重的药箱出门,秋灿望着空碗有点恍惚,觉得那个人真不可思议,竟让自己无端卸下防心。
秋灿好歹亦是道上的人,从不轻易接受他人饮食,裴清和是不是同在江湖他也不在意,因为他习惯对任何人留心提防,偏偏大年夜就吃了裴清和涮的肉,後来又喝裴清和的醒酒汤。
裴大夫若有心想下什麽药,那秋灿可就是万劫不复,但秋灿现在为了弟弟的事伤心,几天几夜都醉得不醒人事,就算仇家来补他一刀,他恐怕也懒得躲。
秋灿双手抹脸,将长发往後梳拢,吐了口气忖道想也是白想。
这些日里,秋灿没拿过一次琵琶,倒是裴清和天天去帮这儿的人看病,听说是丰姜有个玄草堂,裴清和在那儿学医,就是由那儿遣来的大夫,虽是私人经营的药堂,但承接官牒及官款便会遣人到各处施药医病。
这回裴清和就是接了这样的差事,当地的官员料想也有收到通知。这儿的官员品级小、面子薄,表面是地方父母官,却也不敢对龙霜城插手任何事。
相较於裴清和这些日的充实生活,秋灿则是糜烂得让人叹气,脸色也差了,眼下泛了黑影,摸了摸下巴满是胡渣,怪不得裴清和看他时的表情充满怜悯。
中午,裴清和带了一条红烧鱼回来配小米吃,为了秋灿的肠胃,他特地将小米和一些杂粮煮成粥。
秋灿坐在久违的木桌旁,举起筷子挑开鱼皮,问道裴大夫,裴兄,你几时要走啊?
怎麽?怕寂寞呀?裴清和打趣的回应。
没有。记得把租金缴清再走。
裴清和差点被鱼刺哽到,摸出一小袋钱开始算,桌上叠了好几枚钱币,他喝了口水说你数数有没有算错。
唔。秋灿还真的当人家的面数钱,一点儿都不客气,数完收进自己钱袋,又重覆问那你几时走?
你这麽问法,好像巴不得我快走似的。
也不是。
要一块儿上路麽?
不了。秋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婉拒。
小秋啊。裴清和挠颊道我是不清楚你遇了什麽麻烦事儿,可是打从元宵之後你就这麽失意落魄的样子,讲真的挺吓人。
对不起。秋灿喝了口粥,低头假装反省。
胡子起码修一下。裴清和小声嘟哝真可惜那张脸啊。
裴大夫,你真是个好人。秋灿抬头微笑,告诉他我会记得你的。我长这麽大,活了近二十年,很少遇到你这麽没什麽心机的好人。
别这麽讲。裴清和拿筷子指鱼说快吃吧,要凉了。年都过了,这儿还是冷得要命。
秋灿常常想,为什麽自己不是像裴清和这样的人,单纯耿直,温文谦逊,虽然无权无势,更没有多余的银子,但是起码能活在阳光底下。
我後天就要回南方啦。裴清和语气轻松的交代这事。这地方好像也没什麽名产能带的,不过带来的药都交给接应的官员,我这箱子轻了许多啊,呵呵呵。
秋灿看裴大夫笑得开心,彷佛沾染了一点轻松的心情,但很快的又换回哀愁的神色。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裴大夫不是江湖人,秋灿就懒得再挂上假面,他垂眸说道我其实有个弟弟。
哦?
他跟我生得一模一样,可是从小不住一块儿。他让人收养,我这趟是来找他的。
那找到了麽?
秋灿点头,低着头面无表情说道找是找到了,可是他再也不会跟我一块儿回南方。
唔……他不认你?
裴兄。要是将来我去南方,到玄草堂就能找到你对不?
是啊,报我的名字就行。我说啊,既然人家不跟你走的话,你也把这份罫碍搁下不就好了,世间什麽都有尽头,最难得的是细水长流。生来就是兄弟一场,还是好聚好散吧。
秋灿浅浅一笑,附和道裴兄说得是呢。
秋灿心里悲苦不已,他怎舍得下弟弟,那一晚他确实见到严桦。严桦要他回南方,他却不想独自远走,严桦说自己已经在这儿落地生根,好像还讲了什麽,可他偏偏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