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贵吓得在身後尖叫“皇上!护驾!护驾!快护驾!”
风在耳畔呼呼而过,吹得脸颊生疼。身边的嘶吼声一一退去,墨钦耳中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眼里只有那个熟稔又陌生的身影。
近了。近了。
凝望一身戎装,奋力厮杀的秋宁,他有一瞬的恍惚。那梅林月下的媚儿仿佛是前世的记忆,这浑身是血、杀人如斩草的猛将,到底是谁?
忽然,秋宁的上半身在马背上扭侧过来,手中银!架住一支长枪,双手一沈,让袭击者连人带枪地直飞出去。
这一侧身,秋宁看到了後面的墨钦。
四目相接之际,墨钦失神地叫了一声“媚儿……”
秋宁的紫眸闪过一丝恍惚,稳定的身形明显地晃动了一下。
墨钦看在眼里,心脏狂跳,一面趋马向前,一面还想再开口,岂料秋宁挥动银!朝他面门砸过来。
墨钦侧身闪避,怒道“你又要杀我?”
秋宁不答,连续出招,又快又狠,逼得墨钦差点坠下马背。
墨钦不得已,慌乱中抢过一杆大旗,用旗杆抵挡银!。旗杆被震得粉碎,眼看银!即将刺中墨钦的胸口,秋宁忽然变招,银!向下,刺瞎了墨钦坐骑的眼睛。
马儿疼得直起双腿,在空中乱蹬。
墨钦拉不住缰绳,被甩下马背。他半坐在地上望著远去的秋宁,嘿嘿直笑,“呵呵,你终究是不忍心……”
随後而来的护卫将墨钦从地上扶起。他容色一凛,指著秋宁的背影,命令道“给我活捉他!”
end
☆、倾国太监(七十五)生死夜2
墨钦下令活捉秋宁,士兵立即如潮水般向秋宁涌去,将他密密实实地围起来。
秋宁手握双!左右开弓,银色的光幕层层叠叠将他笼罩其中,像刮起阵阵能杀人的旋风,所及之处血肉横飞。最前面的士兵倒下去,马上又围上另一批,如此几番,围攻他的士兵开始有些犯怵,不自觉地往後退开,不敢上前。
秋宁仿佛刚从血池里出来,一身银甲被染成腥红,如玉的脸颊也溅满了血迹,紫眸光华闪烁,耀目而可怕,令人不敢直视。
不远处观望的墨钦心中一凛,眼前这熟悉的容颜哪里还有半分温柔孱弱?他的媚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蜕变成了悍勇无畏的战将。那一身凛然杀气令他想起了当年的木良,自有一种强悍得令人沈醉的风采。
墨钦高呼道“活捉此人,赏银百两!”
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声音未落,包围秋宁的兵勇一拥而上。这次,他们长了心眼,有执长刀长枪的,一起朝秋宁的坐骑攻击,战马一声哀鸣,倒地而亡。
秋宁早防到这一招,在搏击的过程中悄悄松了马镫,战马甫一倒地,他便冲天跃起,落下时,脚尖在架起的兵刃上轻点,一个翻身抓住旁边的大旗,随著旗幡打一个圈纵到前面一柄大旗上。他好似猿猴一般,在大旗间腾挪跳跃,不一会儿竟往前行进了一大段距离。
有人著急,拿起弓箭对准他。纵马而至的墨钦气急败坏地抢下弓箭,骂道“没听到要捉活吗?不准伤了他!”
墨钦随手操起一柄长刀,挥刀砍翻一杆大旗,双腿紧夹马腹,风驰电掣地追赶秋宁,所过之处,能让秋宁借力的东西全被他砍翻砍断。
秋宁没了凭借物,从半空中直落而下。他在空中看准方向,踢翻一名骑兵,顺势落到马背上。
墨钦横刀立马挡在他前面,冷笑道“好啊,大半年不见,你可长本事了!且与朕一战!”
秋宁眼望前方,九阳隘口黑黝黝的高墙隐约可见,而作为前锋的玄天赐等人早已冲出敌营,放出请求接应的信号。
他收回眼光,平静地看向墨钦。
两人之间只隔了丈许距离,对方的容貌表情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瞬间的对视,却有如数年光阴从中关山飞渡,最初月下梅林的相遇,七年的相依相伴,直到最後刀剑相向的决裂……一一从眼前掠过,最终定格在晨光里染血的战场上。
秋宁清清冷冷地答了一个字“好!”便催马上前。
适才为了方便行动,他将一支!别在腰间,单手用!向墨钦发出攻击。
墨钦举起长刀挡住银!。锵的一声,火星四溅,马背上的两人被震得晃了晃。
墨钦翻转长刀砍向秋宁。秋宁侧身荡开刀刃,未等招式变老,墨钦已横刀砍来,秋宁不得不往後一仰,刀刃擦著面颊掠过。
这几招过後,两人均是一惊。在秋宁这边,是没想到墨钦如此厉害,虽然见识过他的勇猛,真正对战时,还是意料之外的吃力。而墨钦则是後悔出手太狠,若秋宁躲得慢一点,鼻子便要被削下来。
一番计较後,秋宁愈发凶悍,墨钦则愈发小心。两人缠斗良久,难分胜负。
远处九阳隘口的高墙上,步随云手执千里眼将秋宁的情形看到一清二楚。玄天赐等人已经冲到高墙下,跳进墙头放下的提篮,安全回到大本营。
步随云听说秋宁断後就有不好的预感。此时,他用千里眼看到秋宁被墨钦拦住,战在一处。秋宁的武功是他教的,他知道秋宁之所以擅长轻功便是因为他体力不好,不擅久战,不擅硬战。这般消耗下去,秋宁很快就会力竭,到时候无异於甕中之鳖。而自己离得远,帮不上忙,只能干著急。
他紧紧握著千里眼,目不转睛地盯著秋宁。他看出墨钦不愿使杀招,暗自祈望秋宁能抓住机会制服墨钦。
步随云想到的,秋宁也想得到,所以他振作精神,招招且狠且急,墨钦暂时被他压制住。好不容易,墨钦露出破绽,秋宁只要狠心一击,便能让他脑袋开花。然而,当秋宁看到墨钦眼中的惊惶时,再一次手软,银!擦著墨钦的鬓边滑过。墨钦的半边脸火辣辣的疼,他惊魂未定时,仍凭著武者本能用刀柄狠狠击打秋宁的侧腰,秋宁吃疼,掉落马背。
步随云将这一幕全看在眼里,担忧之余恨不得冲上去抽秋宁一顿。
他沈声问旁边的苏忠道“我能带多少人出城?”
苏忠知道他想去营救秋宁,很矛盾地答道“最多百人。如果少主能再前进两里,我们可以在城头援手,但是现在……”他用千里眼指了指前方,“派人出去只会有去无回。”
步随云也明白他说得不错。当秋宁与墨钦对战之时,墨军已在他们周围摆起阵法,外围还有弓箭手,自己若带人出去,玄军怕误伤不敢用弓箭掩护,无疑於羊入虎口,没有胜算。
步随云心急如焚,再次举起千里眼,只见秋宁正全力往前冲。他尽量冷静地下令道“发信号给秋将军,让他再前进两里!”
秋宁乍见高墙上燃起的火光,精神为之一振。只要再走两里!
他向四周扫了一眼,除了人,没有其他可以借力的东西。於是秋宁提气纵身,踩著士兵的肩膀、头颅疾步奔驰。
墨钦一路追赶,谁知秋宁灵活滑溜异常,每每眼看要落网就擒,又让他巧妙脱身。他离九阳隘口越来越近,墨钦渐渐沈不住气,这次若让他跑了,以後再想捉他就难了!
墨钦狠狠咬了咬牙,终於命令道“摆阵!”
随著命令传出去,一队黑甲士兵手执盾牌列队排开,挡住秋宁去路。
秋宁脚下不停,用力跃起,想越过盾牌兵。
领队喝一声“起!”
第二排盾牌兵瞬间跃到第一排的肩膀上,第三排则跃到第二排肩头,形成一面铜墙铁壁。
秋宁在空中旋身,几乎是横著踩在盾牌上,谁知他的脚甫触到盾牌,盾牌边沿伸出锋利刀刃,高速旋转,饶是秋宁轻功好,还是被削掉了一片肉,划开了一大条伤口。他身体一歪,掉落到地上,受伤的腿吃不住力,单膝跪倒。
鲜血顺著腿流进战靴,把绑腿和靴底浸透,渗出血迹。他站起来时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脚印。
墨钦不忍心看他受伤,放缓语调道“你过不去的,就擒吧!”
秋宁站得笔直,脸部紧绷,显出一种倔强的表情。听到墨钦的话,他冷淡的扬了扬眉毛,霎时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向盾牌阵。
像是配合他的动作,盾牌兵身後传来一声轻微却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支粗大的箭矢射飞一个盾牌兵。站在高墙上的步随云挽著一把比普通弓大两倍的巨弓,弓上的箭比平常羽箭要粗三倍。只有这样的巨弓巨箭才能射中远处的盾牌兵。
秋宁从空隙中飞身而过,岂料盾牌兵变阵速度奇快,他才落地便又在他前面摆成三层盾壁。
步随云连发三箭,秋宁接连三次穿过盾壁,在第四面盾壁前力竭,再也跳不起来,只能如困兽般反抗。
巨箭沈重无比,步随云两只手掌皮开肉绽血迹斑斑,手臂颤抖不已。眼见秋宁即将被擒,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救人。可是他不能!他是主帅,他肩上有十多万军民的命运,他不能意气用事!
步随云双目赤红,提起真气大吼道“阿宁,给我挺住!”
他这一吼,声震苍穹,直传到这边的包围圈。
墨钦大怒,也吼了一声“捉住他!”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按住步随云的肩头,轻声道“我去带他回来。”
步随云转头看到蒙了面巾的步凌波,哽咽道“太危险了……”
步凌波安抚地点点头,道“放心。”
步随云别无选择,只得答应让步凌波去冒险,毕竟秋宁的轻功剑法师承步凌波,如果她出手,或许会有机会……
秋宁杀翻围攻的又一批人,以!杵地,大口大口喘粗气,散乱的目光里煞气四溢,一动不动地瞪著渐渐走近的墨钦。
似曾相识的一幕,依旧是那宁为玉碎的神情。墨钦向他伸出手,柔声道“媚儿,别怕,朕不会伤害你……不会再像上次……”
他话音未落,一支巨箭当空射来,稳稳扎进秋宁身後石崖上的藤树上,牵起一根粗绳。一条黑影顺著绳索从天而降,一把抓住秋宁,在他耳边关切问道“还有力气麽?”
秋宁点点头。
步凌波干脆地低喝道“好!我们走!”
这当口,另一支拴著绳子的巨箭射到另一颗树藤上,比先前那根绳索矮几分。步凌波一手拎住秋宁,一手洒出一片迷烟,趁著混乱飞身上了矮的那根绳子。
她背负秋宁,在绳索上腾挪前进如履平地,看得墨军直咋舌。
墨钦怒道“给朕射断绳索!”
一阵箭雨射向绳索。步凌波在空中晃了两晃,冷汗滴落到秋宁的手上。
秋宁担心地道“阿姐,太危险了。你别管我……”
步凌波打断他道“闭嘴!不想死就抓紧!”
绳索终於被射断,两人陡然下坠。
步凌波抓住端绳的一端,腰上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居然稳稳地落在上面的那条绳索上。这亏得是步凌波轻功卓绝,即使换了秋宁也无法仅凭绳索前行,何况还背著个人。
墨钦命人射绳索,步随云则不断将绳索射出来,反复几次,步凌波终於进入九阳隘口的保护范围,将墨军远远甩到身後。
end
☆、倾国太监(七十六)生嫌隙
看到步凌波和秋宁安全回来後,步随云丢掉弓箭,瘫坐在地上。他的两只手掌早看不出一处好皮肉,袍袖口沾满血渍,汗水打湿了头脸,散乱的鬓发粘在颊边,好不狼狈。
秋宁只看到他靠在城墙边闭眼喘气,即使自己被人抬著往他面前经过,他也没睁开眼。
秋宁的伤不重,只是真气耗损过巨,包扎伤口时就睡著了。
睡梦里,似乎有人坐在床头凝视他,还抚摸了他的伤处,走前在他唇上落下温柔的亲吻。醒来时,他躺在床上,长生守在床边打瞌睡。
他摸摸嘴唇,疑心是步随云来看过他。
长生见他醒了,十分高兴,一反沈默常态,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秋宁不答话,双眼直愣愣地望著帐顶。他猜测步随云因为他对墨钦心软,生气了。步随云实在有太多理由生气,而自己只有一个理由放过墨钦,那就是──不忍心。
他十六岁时认识墨钦,跟随他整整七年。这七年里,悲多乐少,却也不是一点美好皆无。墨钦对他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尽管不能与步随云的情意相比,可他在暗无天日的宫中岁月里一直是自己的依靠。
墨钦对於他是过去,步随云则是现在。他不会为了过去而错过现在,但那七年岁月并不是风过无痕,而是实打实地烙印在记忆里,他平时不愿去想,当真正面对墨钦时,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忽略。
墨钦是玄氏的敌人,然而他无法对墨钦下杀手,如果步随云或是玄氏要他杀了墨钦来证明自己的忠诚,他肯定会令他们失望。
想到这里,秋宁的脑袋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