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流霞宫行同冷宫,除了少数宫人,大部分内侍、宫婢都被玄若霞打发走了,玄天赐来看她就不用太讲究礼数。
他解下大氅,坐到暖炕旁,他是快满十七的少年,独自留在京城的两年里独挑大梁,容貌虽未脱稚气,而一身气度已渐沈稳,那双酷似玄天佑的眼睛黑如点漆,深邃冷冽,自有一种不怒而威摄。
玄若霞望著眼前初长成的幼弟,仿佛是大哥再世,一时心里满是悲喜交加的感慨。
玄天赐仔细看了看玄若霞的脸,皱眉道“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不是有神龙谷萧大公子为你医治麽?”
玄若霞展颜一笑,悄声道“这是故意骗人的。”玄若霞用手指摸了摸脸,伸到玄天赐面前,“其实我好多了。”
玄天赐看她指头上有淡淡的黄色,了然笑道“没想到那纨!公子还有些本事。”
“萧玖龄只是行事怪诞些,又喜欢玩乐,人却是极有才讲义气的。”说起萧玖龄,玄若霞嘴边不自禁地露出一抹温柔微笑。
素琴见了她的模样,掩唇轻笑道“要奴婢说啊,他就是胆大包天!每晚翻墙来流霞宫,要让卫队捉住,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素琴!”玄若霞红著脸打断她的话,拿手绢遮住口唇,微侧开头,不让玄天赐看清自己的脸。
玄天赐见她这副模样,心中一动,忙岔开话题道“皇帝为随云哥哥赐婚……这时公主只怕快到定州了。”
玄若霞和素琴均露出惊讶之色,一齐看住他。
玄天赐将事情始末说了,玄若霞蹙眉道“随云哥哥岂会娶公主?皇帝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明亮地道“天赐,看来我们快要离开京城了!”
玄天赐点头道“我想最早明年春天,最迟明年年底,皇帝一定会对西疆用兵。我已经做了万全准备,随时可以离开京城。只是阿姐你……”
玄若霞安然微笑道“只要你准备好就行,不用担心我,我有办法离开皇宫。不过无法和你同行。”
玄天赐狐疑地眨了眨眼道“你有什麽办法?就算你真离了皇宫,皇帝又岂会放过你?”
玄若霞附在他耳边低语一阵,又道““他会护送我回定州城。”
玄天赐讶然道“这能行吗?”
“萧玖龄说能行的。”
“他那人……你相信他?万一有个意外……”
“我相信他。”玄若霞笃定地道。
玄天赐忖度,萧玖龄虽然在传闻里十分不靠谱,但这几个月他确实为玄若霞解了毒,而且神龙谷门徒遍及天下,在江湖上人脉极广,他这位神龙谷的大公子应该可以保护阿姐。何况瞧阿姐的情形,似乎对他颇为信任……
“好吧。你自己小心。”
“你目标大,才是要格外小心。”
姐弟俩聊了一会儿,素琴在门外小声道“萧公子来了。”
萧玖龄走进来,笑嘻嘻地对玄天赐一拱手道“郡王来了?你好啊。”
“多谢萧公子为阿姐治病,她如今好多了。”玄天赐回礼道。
“没关系、没关系……哈哈……”萧玖龄咧嘴笑道。
因为玄若霞对萧玖龄的青睐,玄天赐特地留意了一下萧玖龄。萧玖龄一身深蓝色的医正服饰,剔去了毛茸茸的胡子,算得上面如冠玉,但那带了痞气的笑容和歪歪扭扭的站姿,令他全不像翩翩佳公子。只有在凝视玄若霞时,目光有种认真的温柔。
萧玖龄搭上玄若霞的手腕诊脉,“毒已经解了,就是身体耗损过巨,还要小心调养。”他满意地点头道,“我刚才看到小梅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今天趁郡王在,不如再演场戏,你们不是快离宫了麽,正好铺垫铺垫。”
玄若霞瞪他道“你偷听?”
“没有啊,你问素琴,我是不是刚刚才到的?”
玄若霞睨他一眼道“你不是在屋顶上,就是在後窗旁边,成天价像飞贼似的!”
萧玖龄摸摸头,笑道“你怎麽知道?我以医正身份来一次好不麻烦,不如翻墙方便。”
玄天赐知道流霞宫被紧盯著,萧玖龄若来了,少不得要去向昭妃禀报解释,不过看两人的情形似乎不止治病解毒那麽简单。
萧玖龄旁若无人地凑近玄若霞,流里流气地笑道“你说相信我,我欢喜得很。”
玄若霞一把将他嗓了个跟头,铿锵有力地道“滚!”
萧玖龄从地上爬起来,嘟囔道“这麽凶干嘛?”
玄天赐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而两位当事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约是闹惯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流霞宫内殿传出一阵尖利的哭叫。
玄天赐气急败坏地冲到门边大叫道“来人!来人!”
素琴、素娥率先奔了进去,不一会跑出来喊人打水。
在廊下徘徊窥探的小梅忙端了一盆热水,低头送进去。
内殿早乱作一锅粥。
玄若霞在暖炕上抱著头哭叫,不知什麽时候进来的萧医正正在给她扎针。
玄天赐急道直跺脚道“医正,这是怎麽回事?你的药到底管不管用?”
萧医正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面色如土道“娘娘前几日是好了些……恕微臣再想想办法。”
“娘娘到底得的什麽病?怎麽脸会变成这样?”
“微、微臣不知。”
小梅悄悄地伸头去瞧床上的玄若霞,只见她的脸上竟然长出一个很大的包块,青红交加,十分吓人。
小梅骇得差点叫出声,手中的铜盆明显地晃了晃。
这时萧医正结结巴巴地对玄天赐道“可能是热、热毒,开几副清热解毒的药试、试。”
玄天赐急道“那还不快写方子!”
……
漱玉宫内,昭妃听了小梅的禀报,待屋内无人时,问金姑姑道“你下的蛊毒会影响容貌?”
金姑姑想了想,回道“不太清楚。但辰妃的其他表现都是蛊毒发作的样子。蛊毒也是因人而异,脸上长东西也不是没可能。”
昭妃将萧玖龄的药方递给金姑姑。金姑姑看了後,讥讽地笑道“原先担心他是托玄氏关系进宫的,没想到医术如此平庸。”
“不是他平庸,而是金家的手段太厉害。”昭妃微笑道。
金姑姑忙道“娘娘过奖。”
“他确实不会武功?”
“老身试过两次,他不过是有点底子,根本谈不上会武功。”
昭妃回想了一下这位萧医正的表现,确定他是虚浮不实之辈,无非是嘴上吹得厉害,玄天赐肯定是信了他的吹嘘之辞,才让他进宫为玄若霞治病。
“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给本宫盯紧姓玄的!严肃地吩咐,“不能给他们钻空子!”
end
作家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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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太监(七十三)公主劫3
护送公主的队伍离开西州城,前往定州而去。时值寒冬,地面上全是冰凌,马匹行进中时常打滑。这几天虽然没下雪,可西疆的大风比冰雪还冷,像是要把寒气直吹进骨头里。
这样的天气本不宜长途跋涉,然而皇帝有旨,须得尽快将公主送到定州与步随云完婚。
公主虽是宗室出身,家境势微,全靠祖上萌恩为生,皇帝要她嫁,她焉能不嫁?哪怕是嫁到万里之外、传说蛮荒的西疆;哪怕是嫁给一个不曾谋面、身无功名的男人。她只能接受。再想想皇帝交给她的秘密使命,她更觉得身不由己、前途未卜。
她放下撩起一线的窗帘,重重地长叹一声。
忽然,队伍前面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马车前後晃荡几下,停了下来。
未等她发问,车外传来一个醇厚柔和的声音“草民步随云向公主叩安。草民接驾来迟,望公主恕罪。”
宝华公主轻声道“步公子无需多礼。”
“玄王令草民护送公主前往定州,公主有需要尽管吩咐草民。”
“玄王有心了。步公子辛苦,且喝口热茶再赶路不迟。”公主示意婢女斟了茶递出去。趁著锦帘挑起的瞬间,她忙忙地向外看去。
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年轻公子立在车辕前。他头戴褐色纶巾,穿同色圆领夹袄,领口袖口缀著白色兔毛,身披玄氏大氅,衬得面容温润清俊。似乎留意到公主的视线,他向车内展颜一笑,笑容温柔得如春风拂面,给寒冷的天气也添上两分暖意。
宝华公主忙垂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砰砰跳个不停。没想到这位步公子倒是一表人才,与这样的郎君结为夫妻好像也不算太坏。
她的愁苦心情好了稍许,紧绷的神情也舒展开来,甚至带上了几不可见的一点笑容。
步随云带领队伍行进了约一个多时辰,四周景致越发荒凉,除了黄白交杂的戈壁就是白茫茫的冰雪。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啸,接著一声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公主惊恐地发问“出什麽事了?”
无人回答,只听尖啸伴著马蹄在寂静的荒野格外刺耳,随著声音的接近,地面也震动起来。而马队中的一些马匹竟然挣脱缰绳,顿时人嘶马鸣,乱了阵脚。
公主和婢女们挤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车厢门被!地推开,步随云焦急地道“禀公主,我们遇上此地的流匪。这些流匪人数众多,凶悍野蛮,今次悉数出动,我们恐怕不敌。”
公主声音发颤地问道“那、那该如、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只有由卫队抵挡流匪,草民护送公主回西州,待到西州重整队伍再往定州。”
公主早没了主意,木愣愣地被步随云推上马背,两人同乘一骑,向西州方向飞奔。
宝华公主向後望了一眼,但见黑红两队人马厮杀做一团,鲜血泼洒地面,还冒著热气。她吓得魂飞魄散,死死揪住步随云的衣服,再不敢乱看。
两人带著一队人马疾驰不知了多久,直至坐骑力竭倒地,远远地已能看到西州城墙。
步随云扶起鬓发散乱、脸色青白的公主,“前面就是西州城了。公主入城便安全了。”
他将公主抱上一匹马,对剩下的卫士吩咐了两句。
公主不顾礼仪地拉住他的衣袖道“你要去哪里?”
步随云向身後扬了扬下颌,道“草民去把追兵引开。”
公主急道“不,你和我们一起走!”
步随云温和地微笑道“我若不去引开敌人,我们一个都走不了。”他向马臀猛抽几鞭,马儿吃疼,撒开蹄子往西州方向跑。
公主扭头去看步随云,见他翻身上马,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一片苍茫中,他的身影分外夺目,久久留在宝华公主的眼里。
……
步随云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远处的戈壁残垣後,一直有一队人马悄悄跟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