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白三腾跃而起,衣袂也被疾风吹起,可谓气势逼人。
时夜冷眼一笑,单手抱著刑锋转开身子避了白三,他刚要出手挡住白三气势汹汹的一掌,忽然气息一窒,竟无力抬手。
刹那间,白三掌风已到,时夜眼见避无可避,又怕伤了刑锋,只得背转过去挨下白三这怒气澎湃的一记。
时夜闷哼一声,双腿一软竟跪至地上,只是他手中紧抱了刑锋不肯放手。
白三见他如此,心知必是他逞强过度,乃至气血崩损,无以为继。
时夜低喘了几声,又挣扎著站了起来,白三在一边也不再出手,只冷冷看著他。
你果然有伤。
对,我伤得很重。时夜勉强站起身子,这才转过身笑道。他脸色已不带一丝血色,嘴角尚有血丝溢出。来之前我自以师传的手法封住了风池和风府穴,方能撑到现在。
白三微微点头,他早知道时夜若非用了什麽猛药或是旁门别道的阴损功夫也不至会伤愈得这麽快,不过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表象,实际上,时夜的伤只会因此越来越重。
你若要报复我刚才辱你,也非不可。只是刑锋今日我就算拼死也要把他带走!倘若你再阻拦,我也不惜和你玉石俱焚。时夜低眼看了看怀中的刑锋,嘴角又露出淡淡笑意。他抬头又望白三一眼,神色复敛。
我让你们走,快走!
白三默然片刻,目光渐沈,突然厉声一喝,便已拂袖而去。
方天正在客栈里已等到发慌。他本照顾著时夜服药,没想到时夜竟从昏睡中醒来,醒转第一句便急著要去救刑锋。虽已告诉他萧进和陈之远已经去了燕归楼,时夜却仍不放心,分明连路也走不了,却挣扎著下了床。
你伤成这样,就别去了,萧进他们必会把刑锋带回来的。
不,白三……不是那麽好对付的,我得亲自去才成。
时夜急著要站起,可身子却使不上力。
方天正见了心痛,正要把他扶回床上,却听时夜说,去叫许坚来。
他在门外等了片刻,许坚先一步出来,只道时夜向他要了几根银针,正在房内自己调息,叫人切莫打扰。
不一会儿,房门嘎吱一声开启,竟是时夜下了床。方天正看他神色飞扬,刚才那身虚弱已全然不见,不由大吃一惊。
你这是?
放心,我已无大碍。时夜对他一笑,眼波如水,清澈动人。
方天正也知时夜武功奇诡,只是未曾想过竟能恢复得如此之迅速。
他正要陪时夜同去燕归楼,却又听时夜说,小锋性子刚烈,此去必被白三折辱。我们若都去救他,只怕他面上也不好过,我一人去便好了。
如此一来,方天正自不敢再跟去,只在门边叮嘱了又叮嘱,这才看时夜离了客栈。
只是已过了如许时辰,怎麽还不见他们回来?
萧进和陈之远见白三怒气冲冲从楼上下来,直去把门拉开,然後站定望了楼上。
他二人也随了望去,竟见时夜一步一踉地抱了刑锋下楼。
没事吧?萧进本想既然时夜出面,自己和陈之远一时也管不了许多,他定然自有解决之法。见时夜抱了刑锋下来,两人都是一喜,但等到时夜下了楼来,走到他们面前,萧进才发现时夜已是面如死灰,和最初凛然而至的意气风发全然不同。
时夜似是疲累已极,见了萧进便把刑锋交到他手中,身形一晃摇摇欲坠。
陈之远赶紧扶他坐下,只看时夜抬头摸到胸前,不知抓了什麽,慢慢抽出。
他仔细一看,竟是一枚带了血的银针,也不知是谁封进了时夜穴道里。
抽出一根银针,时夜身向前曲,吐出一口乌血。陈之远大惊,正要问他,却见时夜摇摇头,又把手摸到颈後,忽然咬牙用力,又从风府穴间拔出一根银针。
两根银针一出,时夜顿时如泄了气般,瘫倒在椅上。
他缓了口气,望著刑锋,对萧进道,带小锋回去。
你呢?萧进问。
我……
时夜说得一个我字,便只见唇动,不闻其声。
陈之远看他这模样,不由大惊,对萧进道,不好,他真气尽散,脉象也要停了。
正在此时,白三已走了过来。
他看时夜命在旦夕,也不多说,竟取刀割了自己手腕,将血流入时夜口中。
你做什麽?!萧进不解他所为,只道他又要害人。
倒是陈之远看出一二,有传临风山上白家三少身体特异,鲜血能活人命在瞬息之间。莫非,眼前这媚色生春,性格阴戾的燕归楼老板白三便是魔头白平川所生的三子。
白三看时夜喉间一动,这才止了血,轻舔起伤口。
他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你们快把他带回去好生医治吧,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白三一笑,眉眼间却又是平素那副阴鸷模样。
旁边不少看客都不解这到底是那出戏,都只伸了头来看。
唯独陈之远对白三心存感激,临风上的魔域不只是为官府所不容,中原各大门派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白三如今在人面前露了如此蹊跷,若被有心人见了再往去通报各处,到时恐怕这燕归楼便要成血腥之地。
他也出身魔教,如何不知其中甘苦。
白三爷,你与时夜素昧平生,为何肯救他?
只想看看这两人是否真地情真意切罢了,更无他想。白三缓缓一笑,不再多言。
萧进和陈之远各自扶了时夜与刑锋出去,长夜未央,燕归楼里又喧然热闹起来。
白三吩咐人关上了大门,蒙胧的光透出一地,暖了夜色凄凉。
他真是不要命了吗!
许坚察看了时夜的伤势,愤然作色。以针闭穴来强自逆气而行,虽然可得暂时之力,於日後而言却是百害无一利,况且之前他就有伤在身,如此一来,性命也岂能保全?
这,这该如何是好?方天正早急了手脚,看见时夜脸色惨白,痛惜不已,而刑锋仍在昏睡中,对此却是无知无闻。
许坚叹了声,微皱了眉又道,所幸他自身内力深厚,又兼服了什麽灵药,倒不至就丢了性命,只不过怕是要调养很久才能恢复得一二成了。
陈之远嘱了萧进勿将白三以血救人之事道出,故而许坚也是不知,只以为时夜之前服了什麽灵丹妙药,所以脉象仍趋平稳。
方天正得了他话,胸口巨石才落,他小心替时夜盖了被子,又替他擦了嘴角血泽,这才送许坚出去。
许坚出到门外,回顾方天正说道,好生待他,切莫如以前那般。
方天正知他所说何故,直听得从耳根红到面上,急忙摇头,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他掩上门,走到床前,望著依旧不醒人事的时夜,心中一酸,眼中含了泪,却不肯落下。
你醒了,我一定好好待你。他嘘叹一声,面上又带了笑,淡淡散去。
虽是笑骂冷飞咎由自取,待林傲心绪平复後,想起当日对方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哀恳切求之时,也是难免神伤。
听许坚道,冷飞伤重,即便好了也只是废人一个。
而这又与自己何异?林傲抚了伤腿,缓缓敛起眉,眼中露出一丝伤感。
这债,他终究是还了自己吗?他终究是不肯欠自己。
如今冷飞所在仅和自己一墙之隔,可恨却不得相见。
莫非一道土墙便是那阴阳相隔的天堑,使自己不能再见他一面?
林傲蓦地痛悔当初自己言辞过激,明知冷飞是那般性子,又何必自欺欺人地逼他恨他,即使嘴上骂得再厉害,心中所痛的莫不是自己,心中所爱的莫不是他?
来人,来人!
萧进累了一宿,刚洗了澡要回房和陈之远亲热一番,一上楼,便听到林傲屋里传来几声喊叫。他想林傲腿脚不便,必是有什麽要紧事求人,虽有些不情愿,但也推了门进去。
何事?他俯身到床边问。
林傲抬眼,见是萧进,神色局促,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一字不发。
萧进等得不耐,轻嗟一声就要离去,林傲心头一慌,赶忙伸手抓了他,说道,劳驾带我去看看……冷飞。
他话音转低,许是情怯,但抓住萧进的手却不曾放松。
只是几日不曾见。
林傲看著床上形容憔悴的人,几乎不能把他与之前在自己面前肃重沈稳的冷飞相联系。
他被萧进扶到床边坐到椅上,也不道谢,只死死盯住冷飞。
萧进看他已失神其中,叹了一声便悄悄退了出去。
林傲伸了手,细抚在冷飞眉眼唇角,不觉指间微颤。
忽然冷飞低哼一声,徐徐睁眼,看了眼前的人也不知是喜是哀,面色恍然。
林傲看冷飞睁了眼,一惊之下,急忙缩了手回去。
他和已醒转过来的冷飞对望片刻,才压低嗓音道,你命真大,竟没摔死。
冷飞又看了林傲一眼,竟牵起嘴角笑了起来,眼神中并无留下绝命书时的怨愤之色。
你笑什麽?!林傲被他看得心中不安,又沈下脸怒问。
不知是不是冷飞伤势危重,他竟一字不说,望了林傲仍笑,摔断後被许坚绑了木板接骨的手也颤巍巍想抬起来,似是想摸一摸林傲。
别和老子打哑谜!林傲见他如此也不知是难过还是悲愤。
若当初你肯待我好一点,你我又怎会有今日?!
他痛愤之余,一把挥开冷飞伸向自己的手,冷飞吃痛,急切呜咽了一声,眼中满是慌乱,却仍不说一个字。
哈,许坚说你伤得很重,我看倒不像!
林傲见他依旧不肯对自己说个只言片语,心中更添愤懑,他探过身子,拽住冷飞头发把他拖到床边。
你们合演这出戏来骗我吗?林傲不知怎地想起昔日冷飞为报复自己委身相欺之事,更是怒形於色,抬手便要落在冷飞脸上,可见冷飞只是怯色满面地望著自己,这只手竟落不下去。
不该信你,不该信你。林傲喃喃自语,松了手。
冷飞挪著身子,想往里靠去,可无奈这一身断骨却由不得他如此,稍稍一动,便让他痛得汗流满面。
你活该有今日!
林傲又盯了冷飞片刻,他气郁添胸,这一句说完,他已闷咳起来,不几声便吐出一口淤血,只在这时冷飞眼中的神色才稍稍有变,不过这些许痛惜之情刹那也就消散,冷飞眼中依旧是一片茫然胆怯。林傲抬头,愈发见不得冷飞这模样,他狠狠一笑,拭了嘴角血丝,就著月光,眼中突然一亮,弯腰便拣起许坚遗落在屋中的银针。
他拈了银针在手,又抓过冷飞手掌。冷飞怔怔看著他,神色愈慌,却始终不肯出声。
你当日害我遭胫骨被穿之痛,今日我只穿你手指,也算还你颜色!
林傲低声怒喝一声,心下一狠便使银针从冷飞指缝间穿了过去。冷飞手掌被林傲纂在手心不住攒动,却脱不开手。
痛……
待到林傲已穿了第二根银针时,冷飞才忍无可忍叫出声来。他的手掌仍被林傲拿住不放,只好微仰了面长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