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悔救了我吗,冷飞?林傲垂手而立,面色渐渐一片默然。
冷飞转过头看了林傲,忽然一笑。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林傲一听即悟,他慢慢转开身子,边走边笑,眼神已是里绝然无望。
他坐到椅子上,捂住双眼依旧大笑,不觉间,热泪从指缝流出也不知晓。
林傲笑声越来越凄厉,冷飞躺在床上也心绪不安。
他知道自己这话或许对林傲来说太过刻薄,可是他又怎麽能开口对林傲说出那给了二人半生悔恨的爱字。
忽然楼下几声异响,林傲这才警觉地起身。他穿好衣衫,找不到靴子,想起方才他特意把靴子留在时夜房中以引起刑锋嫉恨,这又换了双新靴出去。
许坚自柴房见了许屹後,匆匆便要去见冷飞。刚从穿堂进来,他看了一人一袭白衣站在楼上,手把著扶梯,走一步身子便微晃一下,因为堂内未点灯,许坚一时也看不清这人是谁,还道是冷飞。
正当他要过去问时,只见那人身子突然一歪,整个人竟从楼上摔了下来,最後倒在楼梯边便了无声息。
方天正和刑锋二人各自憋了一肚子闷气在屋里。方天正已开始怨怪刑锋不当赶走时夜,对方受了那麽重的伤,连站著都难了,况且这又是寒夜深深,他还能去那里?
而刑锋却只想这一日终究是要来的,不如短痛省了长痛的好。他坐在桌边,自己斟了酒独饮。忽然楼下几声异常响动,方天正一惊,望了刑锋道,莫非时夜……
刑锋喝了口酒,面上神色依旧是不以为意的冷漠,他瞥了方天正一眼,冷笑著又把酒倒进杯中。这时候,你还去管他。
许坚急忙走到那人身边,扶起一来,原来是时夜。
他点了灯,看见时夜嘴角带血,再一探鼻息,已弱不可闻。
他和时夜之间虽不稔熟,但毕竟都是这客栈中人,当下便急了起来。他一边把真气输入时夜体内替对方护住心脉,一边朝楼上叫起刑锋和方天正来。
他喊了几声,也不见人下楼,怀里的时夜却有了动静。
时夜动了动嘴,许坚也听不清他说什麽,只看到他微微摇了摇了头,想是不愿自己惊动别人。
可时夜如今气息将断,以非一己之力所能救,许坚也不得不求人来帮忙。
你忍忍,我得叫人下来救你,你伤得太重。
时夜眼珠转向楼上,看了依旧漆黑的甬道,脸上绽出一抹惨笑,依依不舍闭了双眼。
在叫我们名字呢。
方天正听到许坚喊声,已更确信心中不安,立即从床上坐起,穿了衣裤就要出去。此刻,刑锋心中也颇有不安,他端了酒杯,一杯接一杯,仍不发一言。方天正焦急瞪了他眼,推门便出。
时夜……
你肯下来了?
许坚面色如灰,看见方天正下来,冷笑不已。
方天正也不理他,径自走到正坐在椅上垂著头的时夜身边,只是他竟感不到对方一丝气息。他又轻轻唤了声时夜,可对方端坐椅上,无应无答。
第六章
客栈的大堂内,烛光摇曳,方天正站在时夜身边,久久等不到回音。许坚站在一旁,似有不忍,已转过了身子。
时夜……方天正再唤一声,依旧无人理会。
林傲此时也穿戴整齐了出来,他随意选了件玄色长衫,把冷飞身形的颀长尽显无疑,足上蹬的仍是一双和丢在时夜屋中一样的黑底金线的龙纹长靴。他一手抚在嵌了玛瑙的腰带上,一手扶在阑干上,远远瞥了正站在大堂的诸人,慢慢步下楼来。
许坚看是林傲,立即想起许屹之事,正要开口,对方却已摆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林傲走到时夜身边,看了看茫然不知所措的方天正,又转头看向许坚,问道,这是怎麽了?
其实他心里最清楚不过,时夜当时已身受重伤,若不及时救治难免一死,而自己留那靴子在屋里等的便是要刑锋和方天正忌恨时夜,逼他步上绝路。
毕竟,这冷飞与自己身魂互换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留时夜在世上终究是祸害。
我刚回来,便看他从楼上摔了下来。许坚道。
那现在他如何?林傲明知故问,仔细打量起端坐无声的时夜,心中略有感叹。
死了。
接话的是方天正,他方才一直站在时夜身边,脸色怆然,抬头看林傲时,目中戚戚,恨的既是自己和刑锋,也是这留了长靴在屋中的冷飞。
唉,这是何苦。
林傲故做哀叹一声,手搭在时夜肩上,以此验证他是否真的已气绝。
果然,时夜体内已了无脉象,之前还有的微弱真气也消逝殆尽。
方天正本要怒斥林傲,若不是他,时夜或许不至此地步。
可他转念想起自己回屋後,时夜在自己怀里那番凄酸问话,才猛然清醒,害了时夜的又何止眼前这个男人,自己和刑锋又何尝不是逼死他的真正凶手。
那时时夜想必也料到这结局,所以才有此问,只是自己竟仍当他是平日那般说笑,究竟不肯付与真心。
若是他们肯以真心相待时夜,若是他们肯对时夜有些许怜惜,若是……
方天正步子一踉,退开两步,再不敢看时夜,更不敢碰他,只有长声一叹。
刑锋在屋里坐了半晌,心中渐凉,杯中酒也冷。他闭目凝神,眼前却是时夜离开前回首的那一笑。
忽然听得门被推开,方天正怀里抱了时夜便要进来。
刑锋眉一皱,自知不当心软,狠下心道,都叫你别管他了,还管他做什麽。
这一次管了,我再也不管他了,也管不了了。方天正笑了声,脸上神色却是一片凄然。他抱了时夜放到床上,坐在床边替时夜牵整起衣衫。
他跟我们到这客栈来,究竟是为了什麽?他到底想要什麽呢?
方天正看时夜发丝凌乱,伸手便替他捋顺,语调中满是迷惘失落。
刑锋看这二人颇有异样,又见时夜自进门後便无半点声息,忽然一惊,急忙走过来。
时夜面色安详躺在床上,只在白衣胸前有一片血迹。
没人告诉刑锋时夜已死,方天正也未开口,可刑锋却突然顿悟,恐怕这次,时夜是不会再醒了。
每每时夜被自己或是方天正在折腾得昏过去,刑锋总有办法叫他醒转过来,又继续更发狠地折腾对方。
这以後,时夜知道自己每昏一次,醒来之时便是更不堪的折磨等著自己,後来竟能熬上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进滴水粒米任由他们调教。
刑锋自然满意於时夜的隐忍,偶尔也会温柔待他,只是绝不会相信这便是堂堂夜风东少对自己的真情实意。
江湖上有传,夜风东少时夜,狠绝冷酷,性格放浪,待人绝无真情。
他死了?刑锋忽然笑出声来。是极,自己当初不信时夜,今日自然也不信,即便是他死了,也不信。他胸中郁结难解,大笑几声,又道,这等薄情寡幸,不知廉耻的男人死了便死了,也不值得你我伤心。
你可真的爱过他?方天正抱起时夜,把尸身搂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如今温柔地抱了时夜,却是在对方死後。
刑锋被问得愕然,不知该作何以答,缓了片刻,才听他哽咽道,爱过。
方天正把怀中人搂得更紧,唇也贴到了时夜耳边,也不管对方是否还能听到自己说话。
时夜,你听到了吗,我与刑锋都是爱你的。
窗外一阵风过,桌上的烛火被风刮熄,淡淡月色投进屋中,一地凄迷。
你可有爱过我们?
许坚目送了方天正抱著时夜尸首回去,心中觉得伤痛,想这人世变幻无常,短短月余,客栈内竟有连遭巨变,如今竟连自己那老实的兄长也惹上麻烦。
他看了眼身旁肃立的冷飞,这又记起许屹之事。
老板,不知我哥如何得罪了你?
林傲回头瞅了眼面色焦急的许坚,又背过身子冷笑一声,道,他竟然去我屋子里偷东西,我自然不会轻易饶他。
许坚大惊,他已猜到许屹必是为救林傲去偷了那蛇蝎美人的解药,无怪乎冷飞会如此生气,只是他全然不知面前这冷飞的躯壳之内已是那因误会而恨他兄弟无比的林傲。
老板,请你念在我为了配药的份上,开恩饶了我兄长。
许坚一撩袍袂,竟跪在了林傲面前。林傲转眼看他,目光中虽多是轻蔑,却不由感叹许屹竟能有如此兄弟,比之自己这做了冷飞二十多年兄弟终究幸运得多。
但是纵使他兄弟情深,又干我何事?
林傲心中恨意又起,更添得几分嫉妒,他面上一笑,伸手扶起许坚。
起来吧。
许坚以为冷飞或许为己所动,正要趁机再哀恳几句,忽然觉得身子一酸,再无力气。
老板你……许坚瘫软在地,眼睁睁看了林傲又扶起自己,朝後院走去。
你不是一直想要你兄长的身子吗,今日我成全你。林傲冷笑一声,又封了许坚哑穴,扶了他直到柴房门口。
许屹听到有人声,还未站起身子,便见冷飞扶了许坚进来。
林傲冷冷盯了许屹,把许坚推向他。许屹接过许坚,发现他既不能言也不能动,知道他是被人封了穴位,立即便要替他解穴,可是几番尝试许坚身上所封穴位依旧无法解开。
别费力气了,你解不开我的手法的。林傲合上柴房门,走近许屹,戏谑了笑道,还有,一个时辰内这穴道若不解开,你弟弟就会因为气血阻塞而死。
你究竟要如何?这事与许坚无关,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
林傲看平时少有面色木讷的许屹竟如此慌张,不觉好笑。
他慢慢蹲下,看了这许家兄弟,缓缓说道,我不要你们的命。只要你和他在我面前行一次床事便可。
林傲自然知晓许屹是何等刚正之人,自己要他和亲兄弟行一次床事,这便是比要了他的命还让他难受。
他话一出口,果然许屹已是怒容满面,随即斥道,冷飞,你真是无耻之极!
屋外的吵闹声渐渐歇了下来,冷飞缓缓睁了眼,望著床顶发呆。他胸口伤势仍未缓解,咳嗽了几声,除了吐出些淤血外,冷飞又觉口渴难当。
只是现在他这身子是林傲的,除了多处骨折外,胫骨之痛也让他无法起身,只能就那麽躺著,等著。
自己在这身子里不到一日已觉痛苦难言,可林傲之前却是拖著这麽副身子在客栈在娼馆受尽凌辱。想到这里,冷飞心中大愧,悔自己当初之不仁,以至一同驰骋江湖二十余年的兄弟两人会有落得今日。
冷飞正喟叹往事,房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他微微抬头,瞥见一个人影站在门口。
是谁……
那人站在门口,气喘甚急,周身杀气凌乱,似不是林傲。
冷飞不知如今还有谁敢进这屋子,来惹自己的晦气,又或是此人来寻的是林傲?
那身影慢慢走近,冷飞终於借著月光看了清楚。
剑眉斜飞,眼神凌乱,面色阴郁。这站在冷飞床前的人正是刑锋。
刑锋一把揭了冷飞身上的薄被,目光上下打量了他的身子。头一抬,嘴角轻勾,似是在笑,只听他压低了声音对冷飞道,要怪就怪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