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家了。
想同他一道回家。
流水人家。
绿水心中绕。
连着几日的小雨终停了下来,只余风继续吹着,流水院子里的合欢树叶被风刮的沙沙作响,不少叶子带着雨珠飘落,铺了一地的黄叶子像是预示着冬天的到来。
太子坐在合欢树下的亭子里煮茶,一字不苟。
用雨水煮得茶,因为加了少许干梅花,一煮开便香气四溢。太子抬眼看了看边上坐着出神的胤禛,轻斜茶壶冲下高山流水,还没来及喝,就听胤禛突然开口道“二哥为何不恼我?”
“你又没错,为何要恼你。”太子斜视了眼胤禛,随后端起茶碗细品。
胤禛敛下眼帘,默默不语。
那表情看上去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委屈,太子叹了口气说“与其被他们拉下马,我甘愿是被你拉下马的。所以,我不恼你,这样很好。”
太子这话说的是真的,他居太子之位三十几年,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最知晓,箭射出头鸟,他已经当了太多年的靶子,够了!
更何况,就算没有胤禛设计的这出太子党贪污事件,也会有他要逼宫的证据送到老爷子手里,那些兄弟早拿着箭等在树下了,所谓的贪污事件只是个开头,逼宫才是重头戏。
“是我低估了他们。”胤禛很懊恼,他开了戏幕,却让别人完美落了幕。
太子伸手揽过胤禛身子,又板正胤禛的脸,笑道“你不是低估了他们决心,你是狠不下心。”
胤禛又默默不语,他确实狠不下心,他想过很多种让老爷子废了太子的办法,唯独没想过嫁祸太子逼宫这个办法。
“四弟,别小看权利的诱惑,亦别小看争夺者的决心。”话语里透着太多无耐,看得越明白,越觉得天家无情。
阿玛的儿子太多,他在太子之位的时间又长,长久以来,皇子们便形成了几个利益攸关的政治党派。皇位的巨大诱惑,使原本平和的兄弟关系演变成党派争斗,而这种争斗由表及里,由隐到显,由缓到急,由温到烈,到了现在已有种势不能止的地步。
不管是一废,还是二废,他们看到的都是希望,可以上位的希望。
胤禛想起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凝着眉说“今日早朝上已经有官员迫不及待奏请册立皇太子,不过,被皇父否决了。”
太子倒了杯热茶递给胤禛,他道“依我看,在阿玛百年之前,他怕是不会在立皇太子。”
众兄弟的学问、见识,均不后于人,年岁俱长,又各有分封,各人手下均有庇护其主的人,即使现在老爷子选一个立之,谁又能保将来无事?
经过这两立两废,连他都看出问题所在,老爷子怕是更清楚。
“咸安宫看守我的侍卫可让隆科多解决了?”
“解决了。”
听了这三个字,太子点点头,继续倒茶,喝茶。胤禛看着他那闲散的动作,不自觉抿了下唇,他说“其实隆科多……”
话没说完,便自动止住,太子看来的眼神,让他觉得解释是多余的。
“其实隆科多很聪明,在佟老爷子如此看中八弟这会儿,他能舍众望所归选你,这表示他同年羹尧那家伙一般有远见。”太子看胤禛止话不语,便自顾接着那话茬说了起来。“我觉得,年羹尧的提议可行。”
胤禛微微抽了抽嘴角,他问“年羹尧同二哥说过什么?”
64、六十一年
64
其实年羹尧的提议不问也知,胤禛较真的是他们两人何时如此交往甚密了,连这种事都能拿出来讨论?
这么多年来,胤禛始终记得当年年羹尧出宫的表情,那样的冷绝,让人都觉得他恨太子能恨到天荒地老,可现如今,他们两人却成了‘无话不说’的盟友,这委实让他感到意外。
提到当年那件事,太子瞅着胤禛邪邪的笑了起来,嘴里还直道幸好当年自己把人弄出宫,不然真是强劲的情敌呐。
四爷的嘴角又抽了。
不久后,西北战事吃紧,老爷子派了胤祯去了前线。五十七年八月,皇十四子被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样”。至此,十四皇子胤祯在朝中的威望直逼八皇子胤禩,两人俨然成了最有望得位的人选。
四爷依然过着闲散的日子,没事便去流水人家陪太子钓鱼,这日他下了早朝带些吃得便过去了,两人坐在小湖边的树荫下边吃边话着家常。
“又被年羹尧言中了。”太子吃完一块糕点,斯文的抹抹嘴,转而再次抛了鱼漂,过了会儿,他抬眼看向边上心不在焉整理鱼饵的胤禛,有些明知故问。
胤禛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他还是点了头。
“手握重兵,,圣眷正隆呐。这样一来,老十四的胜算可比老八大多了呢。”太子伸手摸着下巴,故作一副沉思状。
他说完很久,见没人接腔,太子向天翻翻眼,才又看向胤禛,见那人慢条斯理的上鱼饵、抛鱼漂,全没理人的意思,不自觉眯了眯眼,他道“年羹尧可说过阿玛的继承人是谁?”
胤禛拿鱼竿的手微微晃了下,他说“我没问过。”
关于这件事,二废之后他曾想过问年羹尧,可他想了几日,终没张这口,不是没勇气,只是他多少能猜到些,年羹尧如此追随他,无外乎两种,第一种,他是大清继承人。第二种,他不是大清继承人。
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生命无忧,后者攸关生命。
这些年来,年羹尧清楚他不看中权势,不寄予那张龙椅,可他依然希望他去争,甚是不惜和二哥化干戈为玉帛,想让二哥当说客……这总总迹象,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老爷子百年后,他们兄弟难共存。
当权者,最忌讳自己的位子受威胁。
若是以后是老八,或十四上位,那怕他们两人无心对付自己,那他们身边护主的人呢?谁又能确定他们没心?
还有二哥、胤祥、小六,他们呢?如若容不下自己,那更不可能对他们手下留情吧,到时候,怕是都会成为新帝政策下打压的对象。
不自觉握紧鱼竿,胤禛正想开口,就听太子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的说“你若无心,可想过年羹尧的处境,可想过隆科多的处境……他们赌的可不是情意,是性命,是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