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胤祯最近做的事,胤禛微微皱眉,他说“十四弟若没这心思,自然不会任人摆布。”
太子沉默了会儿,想了想还是说道“十四弟有这心思,你还是去提醒下他,让他多少收敛些,别这么明目张胆。”
这话说得很云淡风轻,好似他说的不是有人想拉他下马,而是今日天气不错,适合话家常般,胤禛听着,暗暗攥紧拳头,心里说不出的沉闷。
……
隔日,胤禛进了宫,想起这事,便去了德妃宫里。没看到德妃,只看见德妃身边的大宫女,上前一问才知道十四陪着德妃去了外面,说是难得天气好,要去转转,透透新鲜空气。
等了会儿,不见人回来,胤禛放下茶杯,走了出去。
没有目的地,胤禛闲逛着,从百花园穿过,又走过长长的走廊,刚绕过一个拱门,就听见前面亭子里传来说话声,是德妃和胤祯,说话的人是德妃。
“……太子自复立之日,处处显露乖戾之心,这两年来也不得你阿玛爱,别看重新上位,却已是大失人心,构不成威胁,再次废之也不是没有可能。”
胤祯点着头,表示赞同这观点,他说:“九哥也是如此说,八哥到没说什么。”
德妃抬眼,一脸不满的看着自家儿子,就差没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说“我的傻儿子,同样是兄弟,你又不比八阿哥差,可别尽干为人作嫁衣的事,你要多为自己想想。”
许是听了德妃这番话让胤禛感触颇多,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吭声,像是有些大彻大悟?若说胤祯曾经只是有这心思,那现在他就有这心,想争上一争的心。
“前些日子额娘同你提起的年家姑娘,人品相貌都不错,家世也好,她哥哥年羹尧在击败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拉布坦入侵西藏的战争中,为保障三军的后勤供给,显示才干很是卓越,你阿玛对他可是寄于厚望……”
德妃还在说些什么,胤禛一句没听见,他慢慢转身走开,步子很轻,心口很难受,他为太子感到不值。
他为别人担心,别人却在计划怎么拉他下马……
无以言说的沉闷,积压在胸腔,让胤禛出了后宫,脚步不自觉往乾清宫走去,这是他昏迷醒来,第一次主动去见老爷子。
“你确定?”康熙看着御案边好些日子没见的儿子,拧着浓眉,好半天才问了这三个字。
双手在袖管下意识紧握住,却又很快松开,胤禛抬眼,对着康熙那略带探究的眼,他答的无比坚决“儿臣确定。”
殿内出奇的安静,听不见半点响动,御案前后,两父子眼对眼凝望着,谁也没先移开眼,将近半刻钟的沉默过后,康熙开口道“那……如你所愿。”
——圣旨下达年府不到半月,年家姑娘便风风火火的嫁进了雍亲王府,为四爷侧福晋。
关于年府同雍亲王结亲,众人的反映各相同,有看热闹的,有担心的,也有气愤难堪的……对此,四爷只是拖着担心他会自找麻烦的太子,冷笑着看别人喜怒。
其实太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胤禛成婚后第二日,按规矩同年家姑娘去给德妃请安,德妃当即没给好脸色,冷言冷语的,那模样俨然一副恶婆婆的架势——她在较真四爷抢了她给自家儿子选的好人选。
胤禛心里冷笑,脸上却依然一副慵懒自得的样子,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习惯将她的喜怒不放于心上。她对自己好脸色,他接受,她对自己冷着老脸,他也接受。
德妃于他,就像是盘无关紧要的菜,不咸不淡。
出了德妃宫里,四爷便让年家姑娘先回去,他本想去找太子,不想半途中遇见八爷、九爷、十爷、还有十四爷。几人堵在长长的走廊,神色各异。
胤祯有些难堪,想着同老爷子说自己看上一个姑娘,求赐婚,那人却成了自家四嫂,他就心里堵得慌,看着眼前的人,脸上不自觉难看起来。
边上的胤禟看见四爷也没给好脸上,四爷同太子的交情,也让他打心眼对四爷没好话,他张嘴便是讽刺的话“四哥这是哪儿去呢?!你那新纳的福晋怎么说也是位家世不错的可人儿呐,你岂舍得……”
“九弟。”
话出一半,便被八爷打断,九爷怪模怪样的扫了眼四爷,嗤笑一声,更讽刺地道“四哥既然敢做,何不让人说,再说了,这事太子殿下都不介意,八哥又何必替四哥遮遮掩掩的。”
话里有话,暗示太子同四爷搞不正当关系,气氛顿时僵硬起来,八爷扫了眼寒着张脸的四爷,忙让十爷拉走九爷,就怕他再说几句口不遮拦的话来。
四爷自始至终没说半句,可那表情却非常难看。
八爷本想说些什么,可想着刚才九爷的话,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边九爷可没那么好打发,怎么都不愿移步,八爷小声说了句什么,这才同十爷拉着人走开。
胤祯站在那里,只到四爷转身欲走,他才冷声说了句“四哥最好离太子殿下远些,省的……受连累。”
胤禛的脚步有那么一下停顿,但很快恢复常态,他说“劳烦提醒。”
这是最后的警告么?这是在暗示自己他们已经坐好拉人下马的准备么?胤禛扯出一抹冷笑,头也不回的往储秀宫走去。
康熙五十年十月二十日,以步军统领托合齐有病为由,将其解职;同时四爷向老爷子推荐隆科多为步军统领,老爷子允之。
前步军统领托合齐被解职七日后,老爷子在畅春园大西门内箭厅召见诸王、贝勒、文武大臣等,宣称“诸大臣皆是朕亲自提拔上来的人,受恩五十年,现今其附皇太子,你们这是意将何为?”
众人暗自滴汗,跪地称惶恐,老爷子冷笑,随即当场逐个质问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等。众人矢口否认结党,老爷子令锁拿候审。另外,命将已经解职的步军统领托合齐,拘禁宗人府。
这一连串的命令,看得旁边一杆皇子一愣一愣的,看着那被侍卫拖出去的大臣们,十四爷看八爷九爷、八爷九爷看十四爷……
四爷面无表情,没言语,却紧握着拳头。
次年四月,户部尚书沈天生、户部员外郎伊尔赛等因贪污,俱拟绞监候,秋后处决。
同年十月,议托合齐将其“即行凌迟处死”,其罪主要是说太子潜通信息,求托合齐等人,借助手中之权势,保奏他尽早即帝位。这就是说,是太子在策划逼皇父尽早让位,因此,老爷子怒不可遏。 便有了二废。
康熙五十一年,老爷子谕旨第二次废黜皇太子,锢于咸安宫。
那日下着雨,绵绵不绝的小雨,胤禛等在咸安宫外,太子哈欠连连的出来,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天青色长衫,披着漆黑的披风,手中拿着把伞,看见胤禛站在那里,忙走了过去。
十月的天已经有些冷,风吹在脸上湿凉湿凉的,太子牵过胤禛的手,摸着那温度,微微皱眉,“什么时候来的?”
胤禛没回答,他看着那人把自己的手往袖管里塞,手心贴着胳膊,冷暖交加,很是提神。屋檐处水珠落地,哒哒响,胤禛说“二哥,我们回家。”
周围很安静,老远看不见半个人影,二废太子,不同于前次,这次是老爷子亲废,这代表永无翻身之地,宫人都是靠主子吃饭的,如今太子落难,他们自然想要另谋生路,于是能走的都走了,不能走的也没那么上心伺候,半天看不见人也是常有的。
树倒猕猴散,从古至今都没变过,太子对此看得很开,顾没说什么,由着宫人偷懒打屁闲逛。
来咸安宫的两日,除了吃便是睡,日子过的极度闲散,也正因为闲散想得多,太子曾经有过些微失落,兄弟这么多,自己被废,却只有他来看自己……可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他心被感动填满,也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那所谓的失落显得那么可笑。
胤禛撑开伞,拉着太子往宫门走去。他的手心依然冰凉,太子不自觉攥紧,十指紧扣,那一刻,他想,自己这一生,可以不要兄弟,可以不要嫡位,也可以不要阿玛,却不可以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