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对他说,阿泠心悦王爷,虽百死亦不悔。
原来,当你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是会发光的。那个漂亮的、纤细的孩子,脸上毫不掩饰的写满眷恋,眼底满是超越年龄的脉脉深情。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患得患失的看着他,仿佛他就是他的天地,离了他便无法呼吸。
原来,被一个人真心喜欢,是这样子的。
年过而立,他方才醍醐灌顶。
数日后,风尘仆仆的小世子回到王府。
“见过王爷。”
漠北风霜浸染下,启欣又长高了一截,戴头盔着胄甲沉着脸不说话时,乍一看往往唬的几个老兵差点脱口喊王爷。
裕王看着自己的儿子,默然片刻,然后继续低头看兵书,口里淡淡道“换件衣裳,洗漱一下,去看你母亲吧。”
“是。”
啪的行了个军礼,小世子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估算着母子俩应该诉过别情了,裕王这才动身来到正院。
由于王妃常年养病,二人分卧多年。行至门前,早有如云的丫鬟婆子们忙不迭上来请安,又殷勤的打起帘子。两个过来侍奉汤药的妾室则怯生生的在一旁行礼,柔柔媚媚莺声燕语的喊着王爷。他摆摆手,让她们都退至外间,然后自个儿走进王妃卧室。里头两人已经听到动静,一个肃然起身立到一旁,另一个则慢慢擦拭着眼角泪渍,面上重新恢复一片娴雅之色。
他咳嗽了一声,低声假斥到“一回来便惹你母亲伤心!”
启欣微微把头拧到一边,没有出声。
王妃微笑着慢慢说“欣儿长大了,晓得克己立身,知道家国天下,妾身很是欣慰。”
顺着着话题淡淡接了几句,又没话说了。裕王垂下眼帘,默然半晌,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推说还有军报要看,嘱咐妻子好好休息便走了。
他一走,房里气氛立刻稍微松了下来。
启欣重新坐回母亲床前脚踏上,握着她的手,侧下`身子将脸贴上去,不说话。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王妃笑了,努力抽出手来,一下一下轻抚他的头发。
“便是到了八十岁,母亲跟前,儿子永远是小孩子。”启欣把脸埋进她手心,有些闷闷的说。
王妃慢慢红了眼,许久,才轻声道“好,母亲一定活的久久的……”
“你与你父亲,是怎么了?”王妃轻轻用手指梳理着儿子的发梢,口中忽然发问。
手下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没什么。”
她笑了“跟母亲也不能说?”
“……”启欣犹豫了很久,天人交战,终于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儿子……喜欢上一个人。”
“嗯。”王妃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没有丝毫波动,纤瘦温暖的手指依旧一下一下的安抚着明显有些不安的儿子。
启欣仿佛镇定了点,沉默一会儿,轻声道“他……只把我当朋友。”
王妃的手指稍稍凝滞了一下,然后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姑娘,心仪你父亲?”
启欣没有回答,只把脸埋的更深些。
王妃沉默了。能这样大胆与男子相知相交的,要么是番邦蛮夷,再不就是风尘烟花女。以裕王父子的身份地位,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可是没听说过他们行军那一带,哪个异族有适龄贵族少女、又能与大周军队高层有所接触的……
她身体极虚弱,想多一些就不免吃力,开始头晕,只得罢了。
拍拍儿子的手,王妃有些喘的安抚他“情之一字,在乎两两相悦,说不得,一个缘字罢了。欣儿万不可因一时失意就钻了牛角尖,更不可因此就与你父亲生分了。你是他最钟爱的儿子,唯一的继承人,若为了个女子就龃龉了,你父亲口上虽不说,心里该多伤心啊。再说,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儿这样出色,大周多少好姑娘愿意嫁作世子妃呢,来日掷果盈车,只怕挑花了眼。”
一向平静淡然的母亲仿佛对父亲的韵事无所反应,反倒开起了自己的玩笑,启欣有些吃惊的抬头,仔细看着她,菩萨一样的脸,一如既往的柔和,没有丝毫裂纹。
他有些不确定“母亲……不生气?”
“生气什么?”
启欣不语,默默垂下了头。半晌,又问“母亲……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这绝对已经超出正常的母子间对话的范畴了。甚至,对于一个处在这样身份地位的女人,这样的话问出来就是巨大的冒犯。
王妃有些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年轻的,刚刚开始体尝人生百味的儿子,笑的意味深长,慢慢的、安抚的说“这个啊……母亲在闺中,就仰慕你父亲的英名了。”
22
几日后,卫小侯爷才知道启欣回来了,知道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跟前。
自认为大周天字第一号体贴的亲娘的福宁公主,借着儿子的名头,把小世子约来了公主府,想着让两个孩子“一笑泯恩仇”,化了那点子不知道是啥的心结,重新恢复要好。
当卫泠在芙蕖院接到传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一下,然后心脏开始狂跳,激动喜悦之情喷涌而出,有些手足无措的丢下书本,也不顾身上只穿着皱巴巴的月白色家常棉布薄衫,拔腿就往外奔去。
“爷,好歹换了见客的衣裳!”青檀澄心拧着小脚根本追不上,简直愁死了。
气喘吁吁奔至庆禧堂前,他脚下忽然如灌了铅,迈不动步了。
“琥珀姐姐,阿欣来时……神色如何?”一手搭着门框,立在大门前,小侯爷忐忐忑忑纠纠结结的,低声问传话者。
“回爷的话,世子爷一来奴婢就被打发过来唤您了,因此也没怎么瞧见。就瞥到了一眼,脸上带着笑,挺和气的模样。”
卫泠不得要领,心中犹自七上八下,深吸一口气,咬咬牙抬脚跨过朱红的门槛。
家常待客的偏厅里,启欣正带着谦逊恭谨的笑容,陪福宁公主说话,大丫鬟碧玉和珊瑚亲自侍奉茶水,几个小丫头则有的打扇,有的添香,总之一派安详和乐的气氛。
卫泠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启欣高了,瘦了,也黑了。身穿牙白色长衫,下摆用碧色丝线由疏至密绣着翠竹,一举手一投足,却比原先那个温柔的贵介公子更多了些铮铮然金戈之气,那是战场上才能洗涤出的锋锐。
他忽然有些鼻子发酸,张了张嘴,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