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挽河也只能摇头了。
“不对啊!”徐离俗重重地往椅子上一栽,他明亮如晨星的眼睛笔直地盯着徐挽河,徐挽河甚至能从其中看到一点委屈,“那你为什么老对我使坏?”
徐挽河被这么一句话轰的头皮都炸了。
——使坏使坏使坏使坏……
这两个字就像一对调皮的小鸟,在徐挽河脑海里飞来飞去。徐离俗双手交叉,显然不觉得自己的用词有什么不妥。徐挽河下意识吞了一口口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用“经验”来判断徐离俗了。因此,徐挽河的语气多少有些小心翼翼“为什么会这么想?”
“很显然啊。”徐离俗举起两根手指,比划着徐挽河全部都不觉得显然的知识,“就算是,我以后要离开了,你就不会用点好听点的词吗?比如说,浅滩容不下大龙……”
徐离俗一边说,一边用鼓励的,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徐挽河,徐挽河愣了愣“……庙小妖风大?”
徐离俗的脸瞬间就黑了。
徐挽河头皮又开始发麻了,短短一秒里,他瞬间就设想了好几种徐离俗可能的反应,一个比一个糟糕。偏偏,徐离俗的反应是看起来最平淡的那一种。
他颇为哀怨地说“看吧,你果然不喜欢我。”
徐挽河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挽河只是习惯了吐槽,他只是忘记了,徐离俗并非那些经历过信息爆炸的同类,他生活环境很单纯,被许多人宠爱着,他甚至在之前还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讨厌过,任性而娇纵。
“不是……我只是……”徐挽河绞尽脑汁地想要弥补一下。然而偏偏在这种关键时刻,他脑子里反而一片空白,半天都没有挤出一句话。徐离俗幽幽地盯了他良久,然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来啊,证明你并不是讨厌我。”
徐挽河“……”
曾经的自己,多年撩汉,终于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徐挽河表示心情十分复杂。
如果换做其他人,恐怕只会将这句话当做小孩子的玩闹,厉声呵斥。但徐挽河知道,若他真的把这件事当做玩闹的话,徐离俗怕是会惦记他一辈子的。当下,他闭上眼睛,努力催眠自己,低下头,在徐离俗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
徐离俗愣住了。
他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咿呀了好一会儿,才干涩地说“……其实,刚才并不是让你亲我的意思……”他见到徐挽河脸色开始发黑,飞快地补救道,“不过其实亲亲也可以,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还可以亲回来的……”
谁,谁要啊!
徐挽河的脸色更黑了,要不是他面前没有桌子,他绝对要展示一下怒而掀桌是个什么情况。徐离俗见势不妙,立刻就溜了,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其实你是喜欢我的吧!性格这么别扭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的哈哈哈……”
别拦他,他一定要胖揍一顿这个小鬼。
有人联络你。就在这个时候,冷冰冰的系统声响起来了。
徐挽河愣了一下,这几天他过的太梦幻,以至于压根都快忘了自己其实只不过是一个格格不入的穿越者而已。系统也一反常态,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若不是有人联络,恐怕它还能一直安静下来“接通吧。”
“徐挽河。”无舟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是我。”
“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下一步的剧情了。”无舟说道,他以为自己能够很快地得到徐挽河的回答,然而另一边却很长时间都在沉默着,这让他心中陡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想法,“徐挽河?”
“……我在。”
“你可别忘了我们的交易。”无舟警告道。
“我知道的。”徐挽河冷淡地结束了这一通通话,他原本对于无舟没有什么恶感,甚至还隐约感激对方帮助他复活了这方小世界。可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徐挽河突然又难受到呼吸都像是空气里充斥着细小刀片一样的疼痛。
世界之子注定不会偏安一角。
他是要主导世界的——而让他从小窝里最简单被逼出来的法子,自然就是死亡和仇恨了。徐挽河明知道这一点,可为了交易,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该死的交易。
☆、chater six □□
大火淹没了宫殿群。
徐挽河坐在高耸入云的山峰上,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苗窜出来,舔抵着宫殿群。夜色很黑,越发显得那火焰明亮,滚滚黑烟冲天而起。
……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
徐挽河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已经作为穿越者在那么多世界里流浪过了,虽然和他的同类相比,几千年的光阴并不算长——但他也不可避免的开始苍老,开始对许多事情习以为常,开始淡漠,开始习惯身边有无数人来,又有无数人别离。
他的根从这个时代发芽。
——但徐挽河也不能再说自己是那个过去的六皇子了,太多的东西覆盖过去,才造就了如今独一无二的徐挽河。
而这是属于徐离俗的家了。
没由来的惆怅笼罩心头。
徐挽河又在山头蹲坐了一会儿,其实他觉得如果这个时候能有点酒就好了。但很遗憾。他掐算着时间,等到差不多了,才从宽大的袖口里抽出一大叠符纸,点亮了其中几个,然后乘着风飘了下去。
嘶喊和哀鸣声都渐渐弱了下去。
徐挽河抬手用符剑砍死了一批小妖,铺面而来的恶臭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那是一种像是淤泥和墨水混合起来的妖怪,有着细细的手臂和大如西瓜的脑袋,看见生人就会发出细细如鸟叫的声音扑上去。
它们每个个体只有成年男性的实力,但数以千计,再英勇无双的人也会被无穷的数目耗尽体力,最后生生撕裂。
徐挽河记得当年屠城的,并不是这种小妖怪。
……不过幕后黑手也不是过去的那一个。
无舟实在是懒得很,徐挽河猜到以他现在的情况,应该会跑去占据某山的妖王的躯体。但现在看来,他夺取神灵的权柄,所付出的代价比徐挽河想象的要多得多。这些没什么智商的小妖怪,都是无舟身上的“污秽”侵染过的灵魂,没希望再进入轮回,被杀死后就会魂飞魄散。
这家伙会引动很多被天眷的生灵来干掉他的。
徐挽河无奈地想,但人家乐意,他作为一个外人,委实不太好多说什么。至于杀戮过多有伤天合?拜托,等看过世界都毁灭十几次之后,就不会有人觉得这儿还算是一件事儿了,寿命和经历所带来的注定是道德标准的变化——有些事情属于麻烦的范畴,而不是属于被批判的范畴。
真的天然蠢,骨灰都找不见了。
“哗啦——”一块横梁被烧断了,猛然砸下来。徐挽河神色一动,他听见了细微的呼救声,但一转瞬又消失不见了。他飞快地往前跑了几步,视线中掠过了一个小小的人影——五六只妖魔正转过头来寻觅。徐挽河心中泛起一丝庆幸,与此同时,他也忍不住想要吐槽,这时间点卡的也太微妙了吧!
“啊——!”少年惊呼一声。
就在附近几个妖魔被惊动,即将扑上来的那瞬间,徐挽河当即就将食指和中指并拢,放在唇前,六张符纸从他袖子里滑出来,白色的磷火无声无息地燃烧,顷刻间符纸烧尽,化作六道白光贯穿了这几个妖魔的头颅。奔到最前头的那头妖魔的手指距离徐离俗只有几厘米,它不甘地蜷曲了一下指间,哀嚎一声,随即化作飞烟。
徐离俗下意识地回过头。
相比于其他人的狼狈,徐挽河的卖相无疑是很不错的。他原本就长得清秀,在好几道符纸的保护下,半点尘埃都不沾染,火光把他面容的轮廓涂亮,一头长发迎风飞舞。徐挽河张开口,他想喊国师,但哽咽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徐离俗还在原地发傻,徐挽河可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手指弹弹,好几道灵光逼退了围绕过来的小妖怪们,然后往前走几步,跳过障碍物,一翻身就把徐离俗搂在了怀里。两人刚一触碰,徐挽河就感觉到那明明已经不能算是小孩子的徐离俗,牢牢地抱住了自己,很是妨碍他的行动。
徐挽河很是无奈。
但这个时间点,他也不至于非要提醒徐离俗,这群小妖怪们数量虽然多,但始终也没有超过他能搞定的数目。
他只好安抚地拍了拍徐离俗的头,紧随其后,他就听见这家伙把头埋在自己腰部,然后发出了一声响亮的擤鼻涕的声音。
徐挽河“……”有那么一点想打人。
“准备好了,我们要冲出去了。”
徐挽河提醒他,然而徐离俗只是固执地将头埋在他腰间,一声不吭。徐挽河只好默认这家伙已经明白了情况。当下,他把符纸一卷,直接化作一道光剑。四面八方已经有近百个小妖魔围绕了过来。徐挽河在心底呼唤了一声系统,让它点亮了敌人标记,立刻,一张半透明的地图就显示在徐挽河的视野内,白色的是自己,红色的是小妖魔,乍一眼看去,漫山遍野的小红点看的人头皮发麻。
徐挽河当机立断选择了一条红点最少的路,立刻突围而去。
这条路走的不算轻松,无舟再怎么给他放水,但最起码也不能让徐离俗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也不能给他造成很轻松可以救出很多人的假象。徐挽河只是跑了上百米,就至少斩杀了上千个小妖魔,体力达到上限,拖着徐离俗累的根本抬不起手来。徐离俗也慢慢地从悲伤里脱离了出来——他抬起脸,四下张望着,看见那小妖魔犹如密密麻麻犹如魔王一样,突然就露出了非常难过的神色“国师大人,你把我放下吧。”
徐挽河懒得理他,这是在是因为他已经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徐离俗还在闹腾“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的,你放我下来吧。”
徐挽河终于忍无可忍地骂了他一句“闭嘴!”
徐离俗低下头,勉强安静了几分钟,然后他又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样,抬起头“只要你以后还会想起我……”
徐挽河对天翻了一个白眼,徐离俗在想什么,他能不清楚吗?他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徐挽河一抬手,就把挣脱出去,以一种毅然决然姿态往下一跳的徐离俗又给捞了回来。徐离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抬头就看见徐挽河杀气腾腾地瞪了他一眼——徐离俗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总算彻底不提某些舍己为人的话了。
这场战斗最终结束于太阳出来的那一瞬。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然后一轮金黄色的太阳跃出来,光辉照耀四方。
污秽如墨水一样的小妖魔们一接触太阳,立刻就惨叫起来,它们身上发出了油炸烫伤一样的刺啦啦的声音,飞快的,就化作了飞烟消失不见。徐挽河认为自己能搞定的底气就在此,无论这种妖魔的数目多么可怕,但天一亮,就会被阳光直接干掉。而因为体积的缘故,徐挽河同一时间要面对的妖魔是有限的,在开启了系统提醒的前提下,累点就累点,但坚持下来也并非难事。
可妖魔们一消散,绷紧的神经一松懈,徐挽河浑身一软,直接栽倒在地上,手中的符剑也化作光斑散去。
徐离俗被他瞎了一跳,他眼睛一抿,泪水就哗啦啦往外淌“国,国师大人?”
徐挽河累的根本就不想动。
徐离俗似乎是自己脑补了什么,用袖子擦脸,就开始嚎起来了“都,都是我的错,不然也不会……呜……”
听到哭声,徐挽河无可奈何地睁开了眼,他还没死呢,你就让他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不行吗?咳,咳咳“我……我只是休息一会儿。”
徐离俗仓皇地擦了擦脸,牙齿使劲咬着嘴唇,努力做出一副不那么伤心的样子,可他红红的眼眶和沙哑的嗓音还是暴露了一切“您,您还有话要和我说吗?”
……你以为这是回光返照,交代遗言吗?
徐挽河的玩心一起,故作衰弱地对徐离俗招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再然后——
“嗷嗷嗷嗷嗷——国师大人好疼,松手,真的好疼,耳朵都要被你拧下来了!”
徐挽河看他真的疼得眼泪四溅,这才冷哼一声,松开手来“让你自作多情,我至少还能活五百岁呢!”
徐离俗捂着耳朵“是是是,您老万寿无疆,千岁千岁千千岁——嗷呜!松,求松手!”
哼!徐挽河松开手,心想,这个家伙就是欠揍。
——奇怪,为什么总有种在骂自己的错觉?
待到徐挽河休息完毕,徐离俗捏着通红的耳垂含泪凝视。徐挽河从地上爬起来,好啦,现在他的状态也够狼狈了,两个人现在一起都是泥猴了。徐挽河想起之前的事情,叹了口气,手掌迟疑地落在了徐离俗头上“我们走吧。”
“不再回去看一眼了吗?”
徐离俗还有些舍不得,但还没等徐挽河说话,他又自己坚决地否决了“还是不去了好。”
他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后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凝视着徐挽河“我们现在去哪里?”
徐离俗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那几乎要将徐挽河灼伤了。
徐挽河突然就觉得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如果说徐挽河是为了让剧情重回老路的话,那么原先的师浣沙只是为了达成任务而已,他在这个时刻,脑子里又在想着什么呢?
☆、chater seven 重逢
连着好几天,两个人都只字不提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