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挽河把屏幕举给他看上面飞扬的豌豆和丑陋的僵尸飞成一片。
——植物大战僵尸,贺岁版。
卢携山哑然,惺惺地又坐了回去。
徐挽河对他安抚地笑了笑,又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了。他当然不是无聊到要打游戏来打发时间,只是,他确实不想让卢携山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和系统交流中。和那些体制内的穿越者不同,徐挽河需要自己付钱来检测一些讯息,比如,这个世界还能苟延残喘多久,比如,关于顾惜的一些信息。
虽然卢携山一直都没有考虑过这一点,但根据徐挽河的这么多世界对人的经验,他可以笃定,顾惜的事情恐怕没完。这样的天之骄子,恐怕早已习惯了生杀夺予。之所以现在还没有什么表现,只是因为现在他还有耐心。
所以,徐挽河就是在和这家伙打这个时间差。
在他还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脸面的时候,将他送入地狱——哦,不,在这个社会里,恐怕还真的不好随随便便杀人,送入监牢吧。
说真的,这厮也……把柄很多啊。
徐挽河只是借用系统简单一查,触目惊心的案例就映入眼帘。徐挽河根本就没想到,顾惜竟然和黑社会有关联,而且,还是其中非常重要的洗钱中的一环。不过,把事情琢磨一下,也是这样的道理——
一个农村娃,没有背景没有势力。
即便是努力,即便是有天赋,也未必能创造那么辉煌的成绩。
因为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乏努力,也不缺乏天才。更何况,假设别人祖祖辈辈好几代人的努力累积,最终被别人轻轻松松一代就打破了,反而是另一种不公。而顾惜原本毫无背景的劣势,在这里反而变成了优势——作为洗钱的一环,最怕的就是当事人有了什么别的想法,顾惜的家里人没有背景,想怎么被揉捏都可以。双方这么多年下来,可以说是合作愉快。
这也就是说,顾惜插手的不干不净的产业,可谓是数不胜数。
想要扳倒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谓是非常艰难。但对于徐挽河而言,却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首先,他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无依无靠,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最起码,顾惜不能。
当然,扳倒这么一个人,却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官商勾结之事,古来有之。这时候,徐挽河刚刚购买的随身系统就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它检索了所有能够给顾惜致命一击的人。
明星虽然风光,但说到底,也只是娱乐众人的,他并没有权利。
很快,徐挽河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刚刚上任的红三代,愤青,急需业绩来证明自己。只需要他开一个头,之后就会引起风暴。徐挽河想着,打开邮箱,开始往上面敲字尊敬的……先生……
就在这一会儿,侯医生已经做好了饭菜,端出来。四菜一汤,可以算是丰盛。他招呼两人用餐,卢携山先起身,但等他做到位置上之后,脑残少女仍旧陷在沙发里,专注地画指甲。侯医生提高了音量“茵茵!茵茵!”
“喊什么喊,我有耳朵。”脑残少女一脸不痛快地坐上了椅子,巴拉了几口饭,将筷子一甩,“我吃饱了。”
她说完,又自顾自地推门进了卧室,咔哒一声,落了锁。
卢携山对这个发展目瞪口呆。
侯医生很愁苦地揉了揉眉心,对卢携山道歉道“抱歉,茵茵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卢携山也不知道自己该说啥“我还以为……”
“还以为心理医生就一定能带出一个乖巧的女儿?”
“咳咳……这个……是有点。”卢携山尴尬地说。
“心理医生又不是全能,更何况,还有医者不自医这个说法——说真话,这世界上绝大部分的心理问题,除了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之外,基本上都是环境问题,与其指望于吃药能解决所有问题,倒不如期待能够换一个环境。”
“是吗?”卢携山不懂心理病,只能干咳一声。
“说起来。”侯医生从抽屉里抽出一大叠的a4文件,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小五号的宋体。卢携山瞥了一眼,就被这份资料吓退了,偏偏,他又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照片——或者说,是另一个“卢携山”的照片。
“我从事这项行业已经很久了,因为口风比较紧,所以相对而言,和那个圈子比较……联络紧密。对于其中的各种心理问题,也算是比较熟悉——卢携山先生,你认为,明星们通常都会出现哪些问题?”
这个问题好深奥。
卢携山呃了半天,才试探地问“隐私问题?”
“这确实是一个,但不是我想说的重点——”侯医生倒是没有继续为难卢携山,他主动开启了话题,“而是扮演,除非是纯粹卖脸的明星,一个尽职尽责的演员,至少都有一些基础的能力,让自己沉浸在角色的世界里。有时候,只有感动自己,才能感动其他人。”
卢携山也忍不住笑了“这也不是所有演员都会出现的症状。”
毕竟,不是有很大的一批明星,演谁都是他自己么。
“没错,表演艺术也分为体验派,方法派和表现派。对于你而言,你是方法派的精通者,通常,人们所说的演员跳不出角色,跳不出戏,都是指的是方法派的演员,因为他们要求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成为一个人。”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当然很大。”侯医生掏出了一台笔记本,插上电源,链接了一盘移动硬盘,熟练的打开播放器。视屏里是卢携山的一个表演片段,反复播放后,卢携山仍旧不知道侯医生想要说明什么。
“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你对比看一看吧。”侯医生说完,又打开了另一个视屏,里面是相同的背景,相同的行为,不同的演员,卢携山第一眼就发觉了,这个演员有很明确的表演感,人们能够一眼就看出来,他在做什么,想什么,带着什么样的情绪。可这个表演重复了三次之后,卢携山又觉得他的表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油腻感,人物行动夸张做作,说不出的假。
对比起来,“卢携山”的表演,就像是一阵清新的风,轻柔的吹散了那种油腻。
中间的差别之大,就如同国手和初学者一般。
“他的演技很好。”卢携山老老实实地承认。
他这句话让侯医生怪异地瞥了他一眼,毕竟,在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的人眼中,卢携山和镜头里的那位应当是同一个人,他的称呼应当是“我”而不是“他”。不过,侯医生也没有就这个细节过多的纠缠,他只是启发道“他的表演为什么好?”
“比较……自然。”
“确实是。”侯医生又重新打开了之前的视屏的下一个,那个视屏则换成了一个跟踪的镜头,镜头内的卢携山来回在一条街上跑来跑去,每一个动作都不一样,却给人一种自然的协调感,甚至不需要任何明确的表现,人们就可以感受到他表现出来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这是演技能够达到的极限吗?
侯医生慢慢地回答说“这是自然派。”
卢携山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侯医生很认真地解释道“自然的,无意识的演员,你懂,王家卫最喜欢的那种——这种演员不需要表演,因为他们自身就是角色本身,他们的反应浑然天成,无懈可击。”
“……好厉害。”
“那么,问题来了——你觉得,一个人可能有上百个自我吗?”侯医生转过头,他的瞳孔漆黑,认认真真地问道,“卢携山一生所表演过的角色,可绝对不仅仅只是这么一点。”
“也许……他演技好?”
卢携山干涩地回答,这个理由,他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
☆、chater末路
卢携山第一次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老实说,他认为,自己是讨厌那个夺取了所有一切的家伙,以一种绝对居高临下的,从人品到性格的鄙夷来看待他。有道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卢携山不灭掉他已经算是良心大大的好(虽然更多是由于他一直都没法把对方灭掉),再去同情怜悯对方,卢携山都不需要别人嘲笑他圣母,自己都要把自己的脑壳敲掉。
可是,偶尔有那么几分钟,半夜从睡梦中醒来,卢携山就会想起侯医生给他的那些资料,说的那些话。他很希望那些只是对方编出来的,但是偏偏像是背后灵一样,和那家伙相处过好几年的卢携山知道。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吧,真相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可怕,深夜做恶梦的也不应当是卢携山自己——用侯医生的形容,前任“卢携山”就像是一个被几百种人格拼凑出来的个体,他的知识和表现,和他自身的意识形成了巨大的鸿沟
“卢携山”知道自己能做的很好,但是“做”这个过程,行为和意识是分离的。
在这里,侯医生用了一个比喻。
“就像是一个网络游戏,点击一下技能,它就释放出来了。”
——真是一个言简意赅到让人印象深刻的的比喻。
卢携山想了又想,反复回忆“前任”的那些叱咤风云的场面,他不得不承认,侯医生说的没错,但偏偏又因为他说的太正确了,卢携山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来。毕竟,人体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一个人的行为和习惯,尽管有相当一部分都不会通过大脑,而是通过潜意识,表层反应直接完成的。但是这个过程中,是一个人从还是一个胚胎时期起,不断地和环境互动的过程里,渐渐构建起来的。
它们浑然一体,彼此之间毫无间隙。
这个和谐的个体,才是一个人。
可“前任”的意识和他的行为,完全破碎开来,他控制的并不像是他自己已经习惯的生活。无数其他人的小习惯混合在一起,矛盾而奇怪。实际上,在侯医生的眼中,“前任”的行为非常怪异,是一个很有研究意义的典范。
“你会突然大汗淋漓吗?”
“你会突然醒过来的时候,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吗?”
“你会有时候对世界充满厌倦,觉得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
“……”
“你会想毁掉周围的一切吗?”
“……你会想死吗?”
摇头,摇头,摇头。
于是侯医生放下了笔,他侧着脸,犹豫了半晌“虽然顾惜认为你的病症加重了,已经到了分不清梦幻和现实的情况,但是作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人,我得这么说——恭喜你,你痊愈了。”
卢携山“……”
他委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侯医生,难道……”他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才能让其他人理解他和“前任”之间的复杂关系,“……之前的那个‘卢携山’,他会……”会想要毁灭,会想要自杀吗?
侯医生迟疑地点点头“至少他的行为体现了这一点。”
“可是……可是他明明什么都有。”
他能活着,他万众瞩目,他无所不能,他名垂青史。
好像一个人类耗尽一生所追求的一切,都已经被这个人简简单单地做到了。他即使是死去,也可以比任何人都堂堂正正地来一句我的人生没有后悔。
“虽然我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侯医生推了推他的眼镜,“之前的那个你,似乎并不认为这一切都有意义,他只是在做一种……有点像是,在消磨他生命力的重复性劳动。”
和侯先生的漫长谈话,最终在卢携山的记忆里这样画上了终点。
但这番话的影响力,远远没有这样结束,卢携山想着,突然想通了很多自己之前想不明白的事情了。也许那一位从他生命中所掠夺走的东西,一辈子都没可能再还回来。可是,他也受到了惩罚——作为他夺走了无数人的人生的惩罚。
他终将再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他再也找不到自己一生所需要的支撑。
他拥有无数份真挚的爱情,但麻木的自身无法被任何一种美好的情感打动。
他虽然活着,但和走尸并无差别。
他已经永生,但没有时间意义的永生,和死亡一模一样。
卢携山看了一眼窗口郁郁葱葱的乔木,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他突然觉得活着真好,他听得见心脏在砰砰地跳动。这样想来,自己其实……活的好棒,要给自己点一零零八六个赞。而且……
他瞥了一样坐在阴影中的徐挽河,他其实很早就已经想和徐挽河说一些什么了。但是每当他要开口的时候,看见晃动的窗帘,在光线中飞舞的尘埃,以及徐挽河鬓角晃动的一根头发。他的心思忽然就飘散了,犹如天边的浮云,犹如流淌的时光,无法捕捉入罐,飘飘摇摇飞向远方。
风在吹,无数树叶和草木都拥挤成一团,茂密,葱郁,窸窸窣窣地摩擦着,躁动着。风吹自然树响。可佛曰,不是风动,不是树动——
是人心在喧哗,在欢唱。
“砰。”门被敲响了。
卢携山撇撇嘴,这个点,只有可能是那个脑残少女——对了,他现在终于知道脑残少女的名字了,叫做周奕茵,是一个有点奇怪,很少见的名字。她跟着她妈妈姓,至于她妈妈……据说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父女俩相依为命。虽然这一切并不能动摇卢携山对脑残少女的偏见,但至少行为上能稍微照顾一点。他估计,那家伙恐怕又逃课了“来了。”
卢携山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往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