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安分的回了季家老宅,和几个兄弟们沒事喝喝茶,聊聊天,陪自己的老妻子回忆回忆当年事。
季沫回到家时正看到季三爷只穿了短袖短裤,满头大汗的在院子里空地上刨地,旁边站着季老爷子,手里抓着一把东西往上洒。
管家接过季沫手里的行李箱,先一步进屋了。
季三爷瞟见孙子朝这边走开,撂下手里的锄头,在裤子上蹭蹭满是泥土的手往季沫肩膀拍去,“呦臭小子回来了”
季沫“嗯。”
季三爷“怎么闷声不响的,太久不见三爷爷思念过度竟无语凝噎了”
季沫扯扯嘴角,“哪有三爷,爷爷,你们在院子里干什么”
季老爷子朝季三爷刚刨完的地里洒下一把手里黑黑的圆圆的,和芝麻籽差不多大的东西,“哼,读了几年书,光有满肚子知识连一点实际作用都沒有。”看向季沫眼神略带鄙视。
“你们在种菜”季沫斟酌着用词,反问道。看这天气,哪是种菜的节气,季沫严重怀疑他们种的东西能不能成活
季老爷子扫一眼季沫,“蒙对了。”
季三爷在一边儿起哄,“这人啊,一上了年纪,脾气就固执了,自己有错还不愿意承认,嗨”摆明就是在说季老爷子。
季老爷子微怒,“老三”
季三爷嘿嘿一笑,还带着未擦干净泥巴的手掌往季沫后脑勺一拍,“别理这个老顽固,走你爸在书房里呢,让你回来后去找他一趟。”
如果说季老爷子是老顽固,那季三爷就是老顽童了,他每年都奔波在各个国家之间,吃遍天下美食,只有这两年才安生些,在家的时间长了。这次趁中秋节回来,他要多待些时间,等天气更冷的时候再去朝南的国家。
中秋节快到了,在国外的几个爷爷也都回来了。季沫一路去书房的路上碰到二爷、四爷、五爷和几个奶奶,人几乎都来季家老宅了,季沫礼貌的打过招呼,进了季江琛的书房。
季江琛放下手中的文件,抬眼望向门口,“回来了坐吧,我有件事要给你说。”
季沫乖乖地走到季江琛书桌前,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季江琛“沫儿,你今年多大了”
季沫“今年20。”
“20”季江琛似有感慨,“当年你妈走的时候,你还这么大。”说着,他伸手比划了一个比婴儿大不了多少的长度。
“转眼之间就长这么大了,能独当一面了,20,在古代这个年龄,都已经结婚生子了啊”
听到这里,季沫心底一沉,看向季江琛的目光带有一丝了然。
季江琛毫无知觉地继续说道“爸爸也不想强求你什么,现在不是倡导自由恋爱吗,大学四年这么长时间,什么时候把儿媳妇带回来”
季沫脑中浮现出林惊宇平日里委屈地跟个小媳妇的形象以及爬床时林惊宇脸皮比城墙厚,从小媳妇变成大相公的腹黑形象当然,季江琛说的肯定不是林惊宇,否则父子俩绝对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
那季江琛说的是谁季沫眉毛拧成一团,“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季江琛早就料到季沫会这样说,哈哈笑着,“哈哈,沫儿,你连我都瞒着吗刘家的女儿刘阡,跟你的事闹的a大人尽皆知,要不是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们”
疯狂的花痴刘阡季沫皱眉,这个女生恬不知耻地被自己拒绝过无数次,仍是不死心的死缠烂打,一提起她,季沫的心情只用六个字就可以概括
烦烦的,够够的
季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从来都沒和她有什么过深的交集。”
季江琛惊讶道“真的沫儿,你可别骗我,有喜欢的就是有喜欢的了”
“沫儿,蒋家有个女儿,待字闺中”
待字闺中你妹啊这又不是古代季江琛你的狐狸尾巴已经暴露出来了季沫嘴角抽搐,“我有喜欢的了”
季江琛的本意还是让季沫找一个家世背景不错的姑娘家娶过来,不说政治联姻,好歹面子上能说的过去。
刘阡虽然不是京城人,她家在n市也是赫赫有名的大世家,而蒋家,蒋函从小和季沫玩到大,他的妹妹也沒少和季沫接触,青梅竹马算不上,顶多是少时玩伴。
可是蒋丫头对季沫朦胧的感情是两家人都知道的事,如果能凑成一对就两全其美了。
现在季沫说他有喜欢的了季江琛索然无味地继续问“谁家的姑娘我怎么一点都沒听说你和哪个女生走的很近”
终于到正題了,季沫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中的坚决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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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为有朝一日能和季家抗衡
季沫从椅子上起身,朝九十度鞠躬,“对不起,我喜欢男人”
季江琛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力度大的把他的梨花木椅狠狠掀翻在地,倒在一旁。季江琛惊疑不定地用食指对着季沫,指尖颤抖的厉害,脸上表情由惊到恼,由恼到怒。
“你、你说什么”
季沫脸上仍然带着坚决,不卑不亢,“我说我喜欢男的。”
“啪”
季江琛颤抖着收回手,双眼圆瞪,“你再说一遍”
五个指印清晰地留在季沫白皙的脸上,发疼,发烫,辣的几乎眼泪都要出来了。
季沫“我喜欢男的,只喜欢男的,这辈子也不会改变。”
季江琛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你”刚说了一个字,他腿下一软,双手连忙去撑到桌子上。
季沫赶去扶,却被季江琛用尽力气甩开,满腔怒火化为一个震耳欲聋的字,,“滚”
“季家沒有你这样的子孙”
季沫摸摸嘴角,一股血腥味从嘴角传来,季江琛的那一巴掌可真够厉害的脸上估计已经肿了。
见到季沫还站在门口不走,季江琛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一样,手边的东西一件一件砸向季沫,“给我滚”
季沫深深瞥了季江琛一眼,转身去拉门把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尘封
“咔哒”一声轻响,就在季沫刚按下门把手的锁时,耳边却忽地传来一股风声,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季江琛满脸的悲恸近在眼前,一把紧抓住季沫的肩胛骨,力道大的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季江琛忽然老了十多岁似的,平日的威严不复存在,现在,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只求安宁的父亲。
离的近了,季沫甚至可以清楚的数出他脸上被岁月这把杀猪刀刻出的沟壑,纵横交错,挤成一条条怒形于色标志。
季江琛“沫儿你枉费我辛辛苦苦把你给拉扯大,你竟然说你竟然说你喜欢的是男人”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种事是命中注定,是前世今生缘,是天生的也是无法改变的。”最后一句,季沫喃喃地从嘴里说出,即便这样季江琛还是听到了。
季沫想了,为什么自己前世会无缘无故重生到季沫身上为什么名为“ji o”就要孤独寂寞的一人过下去
为什么会遇到林惊宇为什么会和他纠缠不清
这其中的牵绊,哪是一个“前世今生缘”能说清的
有时候,季沫觉得,自己重生,只为了遇见他,爱上他。
这个世界,唯有自己知道季家的小孙子不再是原先骄奢桀骜的季沫,躯体还在,灵魂早已换了一个。
季沫知道,不代表其他人知道,如果季江琛知道自己的儿子身体里装着另一个人,指不定会制造出什么意外让假冒伪劣的季沫身亡。
眼下,季江琛依旧把他当做是自己宠了十几年的儿子。妻子早亡,全家都把季沫当宝贝疼,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眼看当年迈着小短腿的儿子长大了,有本事了,能独当一面了,是时间让他找个儿媳妇,梦就圆满了。
谁知季沫会这样说
季江琛宁愿相信这是季沫一时的气话、笑话。
季江琛“季沫,以前你出去玩就玩吧为什么要接触这些东西是不是蒋函和林子他们带坏你的”
季沫皱眉“不是。”
季江琛“那就是林逢晔的儿子带坏你的”
季沫不悦,“不是”
两人的争执声传到一楼,季三爷隐隐约约觉得这和以前季沫吵闹时不同,忙喊了一声季老爷子,自己迈着大步朝二楼书房跑去。
门口的季沫淡漠到了极点,眼中的决然让刚上来不明情况的季三爷一阵心惊。
“怎么了这是乖孙儿,刚才不还好好的”季三爷伸手把季沫从季江琛手下掰开,察觉到季江琛力度大的几乎能把人给掐出印来,毫不忌讳什么,立马把季沫衬衫口给拉来,,肩膀处果然紫了。
季江琛呼呼喘着粗气,恨铁不成钢地再次夺过季沫,拉着他的胳膊朝三楼走。季沫无法甩开他的手,只得随他而去。
季家三楼大半都是客房,四爷五爷留了个屋子一回来就当做自己房间,除此之外沒什么特别的。
季江琛大步强拽着季沫把他甩进最里面那个房间,指着天,“季沫,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天上的母亲吗拍拍你的良心,你妈临走前说的什么让你听爷爷们和我的话,而你,做到过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过,你就呆在这里反思,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季沫扯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已经反思了四年,想的清清楚楚,这辈子喜欢的人,偏偏是个男的,但我依旧喜欢,一辈子。”
季江琛铁青着脸,“你孽子”
房间门“嘭”的一声被关上,声音大的吓人。紧接着“喀”的一声,门竟然从外面被锁上了。
门外不知怎的又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季沫呆呆地侧头听着,辨别出那是摆放在走廊的赝品青花瓷。
后面跟着季三爷大呼小叫地责问季江琛为什么出手打自己的声音。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几个爷爷奶奶询问声,季江琛气呼呼不肯说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房间里静的只剩下自己浅浅几乎听不到的呼吸声。
寂寞像滚滚而来的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季沫无力逃脱,只有默默承受。
,,这一切都是自找的,不可避免。
林惊宇到了家,王琳欣有事外出,家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仿佛一个饕餮巨兽张着大口静待食物上门一样。
渐渐的,夕阳拉长了倦鸟的身影,林惊宇扶着阳台栏杆,忽然觉得有心里点发慌。
估摸着季沫已经到家收拾妥当了,林惊宇拿出手机拨通烂熟于心的那串号码,却只得到冷漠的女声机械念叨“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林惊宇脑子哄地炸开。
怎么可能不在服务区就算是自己身处偏远山区的盘山上都能打通电话,季沫在京城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季沫登机前的叮嘱,林惊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手拨通了季末的电话。
“喂,林惊宇”
“沫沫呢他回京城了,他在哪里”
“小季沫回来了”
季末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惊喜,显然他还不知道季沫回京城这件事。
方湛不知道。
颜如蕴不知道。
徵枫不知道。
林惊宇无声挂了电话。
转念一想,他又按下一串特殊的号码,拨了n给的特殊内线电话。
“木木啊,,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n伸伸懒腰,在被窝里动弹了一下,窗外淅淅沥沥的下着秋雨,天气阴沉的让人莫名的心情低落。
“n我联系不到沫沫。”
n懒洋洋地听他解释,“不就是沒打通电话吗,瞧你心急的”
反复推敲了一下季沫临走前对木木说的话,n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季沫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吗绝对不会。想到一个可能,n揉着睡的发涨的脑袋下床开电脑。
“你放心,我替你查查。”
这让林惊宇如何放的下心一边火急火燎的打电话恨不得亲自飞到京城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边又要强颜欢笑的陪着王琳欣吃饭。
食之无味。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半琴声
午夜梦醒,季老爷子头疼地下床去厨房倒水喝,碰到五弟只穿着一件睡衣,站在客厅门口摩挲着手里一直不肯换的玉石。
这块玉还是他第一次淘货时淘的好玉,据说是和田玉,他就一直拿着养玉,人和玉愈发温润。
一阵秋风扫过来,季老爷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对玉不怎么感兴趣,就是不知道老五大半夜在这儿干什么,念及至此,季老爷子问出声“老五,大半夜不睡觉你在这儿干什么”
季五爷扭头,对季老爷子的到来沒有太多的惊讶,“大哥我在想季沫的事。”
季老爷子脸色一黑,“想他干什么好的不学,净会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
月光淡淡从门口铺进来,像是铺了一层白霜,季五爷摸着手里的玉,“大哥你不觉得你们都有些偏激了吗小沫不过是喜欢男人,又不是犯下什么滔天罪行。”
季老爷子唬着脸冷哼了一声,“你别替他说话了”端着水杯步履匆匆地上楼。
季五爷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季老爷子还沒走到房间门口,忽然听到整个季家老宅里回荡着一个声音。
起伏。
低沉。
冗长。
回荡。
微不可闻。
这是琴声。
黑暗中的老宅似乎与它共鸣,轻轻哼唱着只有在记忆深处才会有的曲调,慢慢打泛黄又老旧的节拍。
老宅黝黑又神秘。
夜显得格外凄清。
季老爷子听到这熟悉的琴声,端着水杯的手忽的一抖,凉透了的白开水洒了一身。
站在楼下的季五爷显然也听到了,拿玉的那只手紧紧攥着,良久,良久才松开。
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琴声发源地快步走去。
这是三楼最靠里的房间,也是季家唯一一个拥有落地窗的房间,里面的摆设很简单,甚至还有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年代的老式老式三抽桌,角落里摆了个单人床,洁白的墙上只挂了一张风景画。
然而,占据整个房间三分之一的物件,大概就是这架白色的钢琴了。
落地窗的窗帘沒有拉紧,洒进来的一束月光恰好充当了台灯,照在黑白琴键上不断跳跃着的手指。
秋日私语正从指尖下流淌出来。漫步于秋日午后,树林里只有为数不多的树叶沙沙作响,脚踩在枯叶上面吱喳响,远处的小鸟在枝头雀跃,静谧,美好门口楞神的老头的思绪被琴声模糊,越飘越远。
“哥我长大要当世界上最棒的钢琴家”“什么最棒,你现在只会弹牧童短笛。”“哥你不许这样说我我才刚学了几天”
“哥,,爸说我不学无术,说破钢琴学了也沒用。”“那是爸胡说的他要是觉得学钢琴沒用,当初就不会给你掏钱买琴了”“真的啊”
“哥你怎么又受伤了来来来,这里有红花油给你抹点,下回训练小心点”“哦。嗯。”“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哥,,我能摸摸你的枪吗”“给,别摸坏了只能摸一下”“谢谢哥”
“哥你听这首秋日私语可是我练了好几个月才练会的”“要是让爸听听你能弹这么好该有多好,唉”“哥,别伤心了,爸他肯定能听见”
“哥,大学我要出国。”“好正好你四哥也在,有个照应。”“我要独立不去找四哥就行”
“哥,我喜欢他,求你成全”
“哥,你说,世界上无情无义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是他”
“哥,倘若再活一次,我宁愿错过。”
秋寒袭人,季老爷子四肢冻的僵硬,怔怔盯着白色钢琴前坐着的月光下精灵般的人,似乎现在还是童年时代自己一结束训练就要跑过来看看弹琴的那个人弹的怎么样。
然而这是季沫,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
时隔几十年,季沫坐在这里,几乎与当时的情景重叠,季五爷似是想到季老爷子所想,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