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屠为锋的决心坚定不移。
“呵呵……”付子扬突然淡然笑了起来,他看了看屠为锋,又看了看被他扔在地上的书信。他弯腰将那信捡了起来,用手指掸了掸信上的灰尘,说道,“你不愿意,皇位可就是我的了。”
“你……!”屠为锋突然面露惊诧之色,他看着付子扬,不曾想到他竟有这样的心思,“付大人想当皇帝?”
“允业既已立下诏书,就是做了抉择了。”付子扬将脸色沉下,对着屠为锋冷冷地说道。
屠为锋疑惑了起来,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付子扬,竟又一次地摸不着他的心思,他所认识的付子扬,谦和,内敛,不曾有做皇帝的心。可今日怎改了性子,要称王称霸了?
“付大人,您的才略一直是为我所欣赏的,我也相信,若您为王,一定能还百姓一方乐土。”屠为锋顿了顿,皱起眉,似是在质问他,“我知道您的为人……您一向是不愿做人前之人,怎么这次竟然这样决定?”
“呵呵,人在局中不自知。”付子扬突然间笑逐颜开,他的神情里满是超脱之意。他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殿内端放的龙椅,正色说道,“你说过往我性子温和,是因为我身在局中迷了眼睛。如今允业未能逃出迷局,我却已然跳出来了。”
子扬的神情里已满是坚定,叫屠为锋也不得不信服。子扬转过身来,一边看着屠为锋,一边将嘴角微微勾起,“允业既已做出了这样的抉择,我不替他打理这天下,难道还要交予他人?”
“哎……”听了子扬的话,屠为锋捋了捋胡须,深深叹了口气,“付大人说的是。”
“大典之日迫在眉睫,我们也该加快料理典礼之事了。”子扬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向着宫外走去。他看了看手中的另一张纸,那是他昨日便拟好的登基祭辞,是要置于大典上用的——
普天日月,六合明察,先皇允业,为除奸人郑屹之,三载殚精竭虑,积劳成疾,于昨日驾崩。先皇留昭,有先皇之师付子扬,有爱民之心,兼为帝之明。视为体道行德之大成,现命付子扬承袭原皇昭贤帝名,改纪年洪德,昭明宗庙,愿天佑此番,利泽长久。
丙申年冬,朱允业将皇位交托付子扬,付子扬登基,沿用先皇帝名,是为昭贤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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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狱之中,已然成王的子扬缓步走了进去,他带着一行人马,寸步不离。
“是这儿么?”他问着身旁的侍卫。
“是,陛下。”
“好,”子扬挥了挥手,说道,“把门打开,你们就下去吧。”
“是。”
牢狱的门开启了,子扬走了进去,他看到了牢狱中一名面黄肌瘦的女子,这女子正是前日里阻拦允业的齐英。
“你是叫齐英吧?”付子扬沉声问道。
“是。”
齐英虚弱地答道,一边抬头看了看付子扬。
“我已奉了允业交予我的使命,”子扬一改登基后威严的神情,将那平日里的谦和露了出来。他对着齐英,低声邀请着,“从今往后,你可愿意跟随我治理天下?”
听了这话,齐英干瘦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早觉付大人不凡,今日看来果真如此啊。允业和屹之的事我已听说。”齐英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她一步步地靠向付子扬,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作抱拳状,“自打我入永昌王府的那日起,便日日侍奉屹之大人,未曾想过要服侍他人。可如今您的命令既是天子之命,屹之大人也托您的福得了一条生路,小女自然没有不听从的道理。”
子扬看到这样聪敏的齐英,便点了点头,叫人将她领了下去。
子扬看着齐英远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惠娘,你的女儿,我已将你的女儿安顿好了,你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了吧。
付子扬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因赏识前朝淑媛齐英胆略,封为尚司记,赐其名号烈英,专执皇宫出入纪录之事。冉恒国经十年休养生息,国力昌盛,民富财余。付子扬成为国史上的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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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外,两匹马正在风中立着,屠为锋与陆炎就坐在这骏马之上,准备离去。
“将军,您还是要回边关么?”陆炎拉着缰绳,问着屠将军。
“呵呵呵,”屠为锋大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不然呢?”
“屠将军……本可留在京城的。”陆炎低声地试探着。
“呵呵,我留在京城又能做什么?不如到边关镇守,还落得一个自由自在。”屠为锋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捋着胡须的右手,轻轻笑了两声,侧过脸看着陆炎的眼睛,“你呢?你可是要留在京城?”
听了这话,陆炎赶紧答道,“学生陆炎自然是追随将军了。”
屠为锋点了点头,对着陆炎投向一个赞许的表情。
“陆炎,我果然没把你看错。”
说罢,两人便拉紧了缰绳,策马远去,空留一地的尘土飞扬在身后。
丙申年冬,屠为锋与陆炎重回边关,终生不离沙瞳关半步。十六年后,屠为锋长逝,陆炎接替将军之位,边陲牢不可破,令鞑虏捶叹。而所有的故闻(故事?),皆已埋在黄沙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
8、结尾
天空中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一个男子身着青色粗布直裾,举着竹伞,在这小雨中一路穿行着。他踩着覆着青苔的石板,一步步地,小心翼翼地踏着湿滑的石路。
男子所去之处,正是仁和堂。
“李大娘,我又来抓药了。”男子笑着,拿起了手上提着的篮子,放在了柜面上。
“诶,您又来抓药啦,”大娘笑容可掬地对着男子,问道,“今日您要抓些什么呐?”
“龙眼肉,川丹参各三钱……”男子一边报着药名,一边看着草药包好了一件件地送上来。
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附近的人都知道,他日日来这仁和堂抓药,一日不落,风雨无阻。
“多好的小伙子啊,”大娘一边抓药,一边对着男子看了一眼,“要不是你那个哥哥……”
“李大娘,”男子突然面露不悦,他对着大娘低低说道,“您别说了,他是我的亲哥哥,照顾他是应该的。”
“是是是,是我糊涂了。”大娘连忙赶着赔罪,将药递给了男子。
抓完了药,付了银子,男子便告辞了。
他又撑起了伞,就着那青石板的方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多少年了?男子算了算,大约快要有十年了。自离开皇宫以来,他们两人一直呆在这青石镇,不曾踏出半步。
他到了这儿来,便更名为守岁,隐姓埋名地过着生活。
怀远山,青石镇,这本就是一个幽静的去处,如今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更是叫这镇里别有一番风韵。
允业看着小雨中的住处,那屋子就在镇子的尽头,就着雨,显得朦朦胧胧的。
允业上前几步,收起了伞,向屋里跨去。
“你回来了……”屋里有人正在等着他,拖长着声音对着他大喊道,“总算回来了……我饿了。”
屋里的人正是方才李大娘口中的哥哥,在旁人看来,他就是个痴痴呆呆的傻大个。只有允业知道,这人曾是怎样尊贵的身份。
“这就给你弄吃的。”允业笑着,将伞晾在了一边。他看着屋里的“哥哥”,微微笑了一下,一手煮了药,一手热了锅肉汤。
允业将药包铺展开来,一样一样地放下了锅,那锅里立时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药味,散布在屋内的各个角落。
“什么味道啊,难闻。”
“给你抓的药呢,你要好好喝下去,这样你的病才会快些好。”允业一边说着,一边将药剂盛在了碗里,端给了他。
“我不嘛!”他推搡着,不愿喝下去,“苦!”
“来,喝一点。”
“不喝。”
两人互不相让,推搡着药碗。允业微微叹了口气,立时板下脸来,将药稳稳端在面前,“你不喝我今日就不与你说话了。”
那人见自己拗不过允业,便皱着眉头将那碗里的药喝了下去,抹了抹自己的嘴。
“我喝完了,你还不说话么?”
“呵呵,”允业笑笑,将空碗放在了旁边,“还记得自己叫什么?”
“叫……”他想了想,说道,“叫长生!”
“对,长生,”男子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我叫什么?”
“叫守岁。”
允业听了,微微点了点头。屹之的名字也叫他变了,唤他作长生。
长生,长命百岁,生生不息,允业是想托了这名字,保住屹之的性命。
老天垂怜允业,将屹之从睡梦中唤醒,却没有唤起他封存的记忆。
允业笑笑,却觉得知足。
倘若尚未放下过往,那如今屹之失忆,便是将他留在自己身边的最好借口
“不对!”屹之突然大喊起来,他瞪着允业,似是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允业问道。
“我……”屹之顿了顿,说道,“我记得你姓朱!”
“你想起什么了?!”听到这话,允业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屹之,高声问道。
“想……想不起来了。”屹之摇了摇头,好似又想不起来了。
允业轻轻叹了口气,他摸了摸屹之的脸庞,对着他温柔地笑着。
这样也好。想不起来也好。
“长生,我给你说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允业对着孩童般的屹之,轻声问道。
屹之听了,竟开心地鼓起掌来,他对着允业高兴地叫着,“好啊!听故事好啊!”
允业应了一身,便起身去看了看那炉灶,那锅里的汤还沸腾着,发出扑扑的响声。肉香还四溢在周围,闻着令人踏实安心。
允业想了想,瞬间编出了一个故事来。
“从前有一座山,……上面有一只黑麒麟,这黑麒麟身上带了火,走到哪儿烧到哪儿,”允业听着那锅内的沸腾声,将视线移到了门外,他怔怔的,似是想起了什么心事,“山里的猛兽怕他,天上的飞禽也怕他,直到有一天……”
“有一天怎么了?”屹之赶紧问道。
允业又将视线回到了锅中,他用勺子捋了捋溢出锅底的肉渣,继续说道,“有一天黑麒麟遇上一条大河。黑麒麟问大河……你怕我身上的火么?哪里都容不下我,你能容下我么?”
“恩?”屹之喃喃的,想要听下去。
允业的头低着,他看了看快要熬好的汤,淡淡地说着,“大河说,黑麒麟是森林之王,若是灭了麒麟身上的火,大河里的水也要干涸了。”
“啊!”屹之在一旁惊叫道,“那黑麒麟多可怜,灭不了身上的火,不就没有朋友了?”
“呵呵,”允业转身看着屹之,扶着汤碗笑了一笑,“黑麒麟才不可怜。他听到这话,大发雷霆,把河床边的草木都烧毁了。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河里的鱼也死了,河里流的水也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