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业愣愣地看着营帐外的景象,那是一派壮丽的美景,峪山关就在这山下,巍然不动。他知道,峪山关乃是最险要的关卡,过了此山,便再无威胁。可……万一要在这峪山关栽了跟头,便是前功尽弃,永无翻身之期了。
“算了,别想了,”子扬看着愣愣地出神的允业,安慰道,“兴许这两日,便可打听到镇关将军的姓名。到时再做打算,也不算太迟。”
允业没有答应,他还是愣着,眺望着营帐之外。
“允业?”
付子扬又轻轻唤了一声允业的名字,允业依旧没有应。
子扬这才发觉,允业是在瞧着什么东西。
子扬追随着允业的视线寻去,竟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郑……屹……之?
那挺拔魁梧的身板,那走路的姿态,分明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允业以前日日念叨的屹之兄。
子扬愣了愣,随后又笑笑,一边起身,一边去拿那置于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递给允业。
“那不过是个普通士兵罢了,有什么可看的呢?”
听到这话,允业才回了回神。
是啊,那人不过是身形比较相似罢了,自己怎又会盯着看了那么久呢?
允业暗自笑笑,将子扬奉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了。
“允业……”付子扬推了推允业的肩,淡淡地问道,“你莫不是……还在想着你的屹之兄吧?”
“没有……”允业心里一惊,声音却放低了,“我……全忘了。”
是啊,全忘了。允业愣愣地想着。
当真……全忘了么?
方才自己见到那身影的时候,心中分明一喜,可转瞬之间,那喜悦又化成了悲愤,刺痛着他。
一年半了,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屹之。屹之兄那模糊的身影,时而温柔,时而恐怖,一直在他的内心徘徊着,久久不能离去。
他总念叨着,想叫自己摆脱过往,可如今峪山关之战将近,他竟触景生情,想起那淮南山的怀袖居了。
屹之兄,现在到底如何了?
该是在那宫中,当着他的皇帝吧。
允业心内苦笑着,却影影绰绰的,又想起了那个旧影。
屹之兄平日里都穿着什么样的衣裳?他朦朦胧胧地,似是记不得了。他只记得当日初识他,他穿的是一件滚边祥云的黑色便衣,上面绣着黑麒麟,衬得他高大威武,叫他心动。
屹之兄平日里都爱吃什么样的东西?他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他只隐约记得那日他从惠娘那儿拿去怀袖居的糕点,叫屹之扫荡得一干二净。
一年半的时光,真叫允业有些淡忘了屹之了,他只能记起一些最甜蜜的部分,还有最后那彻头彻尾的背叛。
那刻骨铭心的爱,竟随着那切入骨髓的恨,一起随着时光,渐渐消磨了。
允业看着这营外的景色,向前走了几步。那峪山关的林子里,分明已渐渐落了绿,泛出了金色的光影。
往日的情怀,当真就这样消磨殆尽了么?
他看着这峪山关,渐渐知晓了自己的心思。
他还未将屹之兄忘得一干二净。
他无法忘记,也不能忘记。屹之是他最挚爱的伴侣,却也是他最恨的仇人。忘记他的温情,便也要忘记那宫变的痛。那是他所不能做到的。
营外忙碌着的士兵已经渐渐散去,方才的身影也已随着那人群,渐渐远去,可允业的思绪还停留在原地。
他开始责怪自己——自己怎么会这样不知好歹,想着郑屹之呢?
他笑了,是自责,却也是无奈。
骗得过他人,他又怎能骗得过自己?他想念那过往里逝去的温柔,以及那温柔里夹杂的痛,叫他欲生欲死,不能自已。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多少个日夜,他用誓言一遍遍地警醒着自己,就像是那秉烛夜读的学生,用着悬梁刺股的法子,告诫着自己,规整着自己的心。
“你果真还在想着他……”子扬叹了口气,他看着出神的允业,对着他无奈地说道。
“没有……”允业头也不回,只是将那目光眺望着远处。
看着这样的允业,子扬陡然间竟有些气恼。他走上前去,一把将允业拽过身来,正对着自己,“你若是还想着他,为何不直接去找他?”
“我没有!”允业愤愤地将子扬推开,眼里全是一副不共戴天的神情,“我与他结下的是这样大的仇恨,这仇又怎能轻易化解!”
子扬看到了允业的表情,那脸上虽是愤怒,却叫人看着并不气恼。那是一腔愤怒的悲伤,隐隐地,撕咬着他的心。
“我问你,”子扬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指着那远去的身影,质问道,“倘若那郑屹之此刻便立于你面前,你会如何?”
“我……”允业盯着子扬,却愈发地失了冷静,他吼着,脸涨得通红,“我自当是要立时将他斩杀!报仇雪恨!”
说这话的时候,允业的瞳孔里,闪过了一丝常人不易捕捉到的犹豫。
这叫子扬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年半,允业当真是成长了许多,他的言语,他的思维,都在成长着,一点点地精进,甚至有时,他还觉着允业竟这样聪明,有些事情比他做得还要高明。可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了这样的感觉,他看着允业,他正坐于他的面前,仍是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这究竟……是为何呢?
一提到郑屹之,允业便回归了那孩子般的倔强模样,要与他争个面红耳赤。
子扬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辩驳了,他平静了下来,拉开椅子坐下身去。
他知道,有些事本就是刻在一个人的命运之中的,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从那生命中彻彻底底地抹去。
“你已不是孩子了,”子扬温柔的提醒着允业,“相信你应该知道,接下来你该怎么做。”
“我当然知道。”允业愤愤地回答,却低下了头。
说到这儿,子扬也不想再斥责允业了。他突然笑了起来,对着允业笑道,“峪山关险峻,但有一处却是不得不去,听说那儿的清蒸鲈鱼滋味极鲜,尝过之人都赞叹不已。”
“哪儿?”允业问道。
“忆茗茶楼,”付子扬拉着允业,往营帐外走去,“你几日未出营帐了,还是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吧,就当是……散散心。”
“好!”允业笑着,答应了子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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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行
5、前行
“我们还有几日才能到达峪山关?”允胤骑在马背上,心不在焉地问着屹之。
“再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屹之心不在焉地答应着,没有回头。
两人已经从京城出发多日了。屹之已经脱下了一身拘谨的龙袍,换上了他以前日日穿着的战袍,与允胤一齐前往峪山关。
这身衣服当真叫他放松,也叫他安心。
自己本就是习武的,是要当将军的,可如今竟阴差阳错成了皇帝,这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他突然忆起了淮南山上允业与他说的话。
“我当上了太子,就要你做我的贴身侍卫,护我左右!”
是啊,自己本应是允业的贴身侍卫的,而不是这冉恒国的国君。
他真是不想当这个皇帝。旁人都以为他狠毒、果决,是最适宜成大事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有多脆弱,这一年半的明争暗斗,旁人不知晓,他却是心力交瘁。
他看着那远方广阔的天地,这才是叫他最为心动的。无拘无束,无忧无虑。这四个无字,当真是离他十分遥远了。
他又想起了允业,看似柔弱,心力却是强大无比。一年半,他竟能放下了过往,揭竿而起,一步步地与自己抗衡到底。
兴许,只有允业,才能够承受这一切。
这番出行,自己能够见到允业么?屹之心中暗暗地想着。
“我们这样走走停停的,能够及时赶到峪山关么?”允胤突然开了口,他询问着,却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当然。”屹之不顾允胤面上的冷意,自顾自地回答道,“我已派人刺探过军情。前一战的时候,屠为锋为速战速决,损耗了不少兵力。此次屠为锋要攻打峪山关,至少还需要七日以作修整。”
“七日?!那我们为何还要这么早前往那峪山关?”允胤听着,双眼充满了疑惑,“陛下日日待在皇宫里,不是乐得个逍遥自在么?”
“呵呵,”屹之冷冷地应了一声。他听出了允胤言语里的不满——那是经年累月积累下的怨气。允胤本不是这样的,初识他的时候,他总是显得很热情。
可如今,他却总是这样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就好似一个无理取闹的女子,在用冷漠讨要他的感情。
屹之当真是烦透了允胤了。
可他要利用他,不能叫这允胤心里的怨气坏了他的棋局。
“允胤,你难道,不嫉恨你的哥哥朱允业?”屹之看着允胤,抬起他的双眉,似是试探。
允胤听罢,笑了笑。
他早已习惯了屹之的无情,可此时此刻他的心里还是闪过了一阵埋怨,全因那屹之的话触痛了他的心。
他当然是嫉恨哥哥的。
论武学,他是众多皇子里拔尖的一个;论功课,他也是皇子里最为出类拔萃的,可事情偏就不遂人意,父皇偏偏选中了允业。
就因为他是长子?就因为他的母亲是仁孝皇后?他忿忿地想着,觉出了这世间的不公平。他是这样努力,不分昼夜地挑灯苦学,可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场梦而已。
以他所见,允业远没有能力当上一国之君。他看见的,不过是允业的懦弱、无知,还有那愚蠢的一言一行。允业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仁孝皇后的一枚棋子,父皇膝下一个最平凡的儿子……还有屹之身边的一段过眼烟云。
可他又怎能想到,他所看不起的允业,竟将他所想要的,全都接二连三轻而易举地夺了去?
权势、地位、甚至是爱情,他无一不落了下风。嫉妒,怨恨,蒙住了他的眼睛,这叫他心生邪念,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父亲,辅佐屹之上了位。
而郑屹之,却始终未曾看他一眼。
今时今日,他与屹之离得这样近。他们这样并排走着,却依然是觉得隔得很远。
他知道,屹之的心从来不在自己身上,而是牵挂在那遥远的另一方,那是允业所在的地方。
自己做了那样多,却是白费力气。这叫允胤无奈地叹了口气。
“怎么不说话了?”屹之扭了扭头,看了允胤一眼,“你不是一直嫉妒他么?这次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