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郑屹之又怎会中你的计呢?
屹之又想起了何训之的话。
那个屠为锋,如今是在那沙瞳关镇守。郑屹之知道那沙瞳关,那是一个飞沙走石的不毛之地。
先帝身边的贴身侍卫,好端端得怎么会被派去那儿?屹之有些疑虑。
“屠将军没有怨言么?”
“至少微臣没有听到过。这十年来,沙瞳关捷报不断,可见他是拼了性命死守边关。”
何训之的话是真的,这倒正应了屹之的猜想。
屠为锋这样守着沙瞳关,倒真算得上是为先帝拼却了性命了。这样的赤胆忠肝之人,定是要随了先帝的愿望,死守沙瞳关了。
这样想来,倒也不算是个威胁。
屹之又想到了出逃在外的允业。隐隐地,他竟生出些忧虑。
允业若要复仇,唯一的选择,就是投靠这个屠为锋。
决不能让允业找到靠山!
屹之并不盼着允业死,可他也不愿允业爬到自己的头上来。允业绝不能与屠为锋联手与自己为敌!
他绝不能容忍允业以胜利者的姿态面对自己。
他曾想过要捉拿到允业,将他软禁起来;抑或是将允业逼出关外,与他永不相见,可他却从未想过允业将他打败,再次夺了这皇位。
倘若允业真的投靠了屠为锋,自己便只能与允业为敌,杀之以绝后患了。
你郑屹之也有下不了手的一天?他心里暗暗地嘲笑着自己。
想到这儿,屹之的心突然松懈下来。自己莫不是想得太深太远了?允业这样柔弱的性子,当真能有这样的能耐?屹之思忖着,却想起了允业那毫不掩饰的任性脾气。
说不定真有一天,允业能夺回这一切!
想到这儿,屹之冷笑了一声,心中定了主意。
无论如何,得先把屠为锋除去,即使那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允业定不会原谅自己,所以他要将允业牢牢掌控在手心,这样才能背负自己犯下的罪孽,与允业相见。
屹之已不在意是否中了何训之的计,抑或是遭群臣非议。他已下定了决心,除掉屠为锋。
“何训之,速速派十名枭影,将这屠为锋了结了。”
“什么?!”
何训之惊讶地看着郑屹之。他本不想自己的阴谋这么快得逞,这郑屹之,当真是这样愚蠢?
“天下竟还有此等忠臣!”屹之冷笑着,“他与先帝这般的交情,也怪不得他不会省时度事。”
屹之已看出了何训之脸上的表情,那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陛下的意思是?”
“如今改朝换代,朕最容不下的,就是这等愚忠之人!”
何训之这才安了心,看来这郑屹之却是要除去屠为锋了。眼看自己的奸计就要得逞,何训之又假惺惺地,作势要阻拦。
“屠为锋战功无数,除掉了他,怕是……!”
“何太尉!”郑屹之一声厉喝,“你怎么就糊涂起来了!屠将军身领要职,又手握兵权,此人不除,日后必将后患无穷。”
屹之终于站起身,他已瞧见何训之那奸计得逞的嘴脸,却毫不在意。
老狐狸,你要笑便去笑吧!我郑屹之的心又岂是你能度得出来的!
一时间,他又想到了沙瞳关,这是他唯一的忧虑。
现在那儿如此太平,全是靠了屠为锋这个镇守将军。可惜了,边关失了这样一个忠贞不二的能人,这沙瞳关,怕是要被外族入侵了。
屹之逼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他只想尽快断了允业的念想,哪怕是再犯一次滔天的罪孽。
他紧盯着何训之,下了杀令,“没有了一个屠为锋,还有其他人会来镇守!沙瞳关不会就此失守。你速速派我的十名枭影前去将他了结了,一个月之内,定要给我答复。”
何训之答应着,脸上露出一丝奸佞的笑,速速退下了。
屹之仰起身躺在了龙椅上。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无助的允业,在向他不停地求饶。
朱允业,不要让我寻到你!若是寻到,我定要你再次屈服于我!
窗外的梅花开了,红艳艳的,却是孤零零的一朵挂在枝头。一阵狂风吹过,叫这梅枝晃动了两下,似是要被吹落。
梅花终究没有离枝,而是紧紧生在枝头上,随风摇曳。
这舞动的花影,竟叫人看了觉着更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子扬的训斥
离开怀袖居已经十日了,可允业仍旧是没有力气似的萎靡不振,无精打采。
两人缓缓地向前赶路。
“允业,”付子扬转过头,问正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允业,“复仇之事,你心中可有什么打算?”
允业疲倦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这些天来,他的思绪已变成了一团乱麻,剪也剪不断,也整理不清楚。无数个念头搅得他日日夜夜都心神不宁。究竟屹之兄为何要这么做?他的父皇母后死前又在想些什么?他现在的复仇到底是对是错?
他又在懊悔着——为什么当初自己没能认清形势?为什么自己明知事情的结果,却不愿去勇敢面对,而是放任自流?
允业日日诘问着自己,却找不到答案。这些疑问,就如同一把烈火,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时而迷糊,又时而清醒,浮浮沉沉,不知所措。每当夜幕降临,他总能感到四周的冷风吹得他瑟瑟发抖。这样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他究竟该如何度过?如今,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
难道仅仅是为了复仇?
也许真的就只有复仇了。如今,这切肤之痛时时刻刻充斥着他的心,这竟成了他生命的能量,支撑着他。
自己的心中,当真就只剩下仇恨了?
允业冷笑了一声,回想着这几日的痛。
这恨意叫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每当倦意袭来的时候,总能叫他一下子跌入睡梦之中。可那恨意却仍旧侵噬着他,甚至潜入他的梦中偷偷作祟。每当清晨,他总是被一个个噩梦惊醒,他伸手摸摸自己的面颊,总是一片湿润,那是他夜间留下的泪痕。
他的余生,就要在这样的仇恨中度过么?
或许杀了他的屹之兄,便能解恨。
想到这儿,他竟有生的动力了。他似乎已经看见郑屹之站在了自己眼前。他还是原来的样子,着一身黑衣,沉静,冷酷,连面貌也是原来的。可同样的一张脸,却叫允业愈发地憎恨。他甚至按耐不住自己的双手想要去扼住那幻影的脖子,将那臆想中的人禁锢得动弹不得。被制住的屹之就在他的手中哀求,忏悔,苦苦争求自己的原谅。每当想到这儿,允业都觉着有一种说不出的激流在胸膛中四下冲撞着。
要是真能这样,便好了。允业的心突然感到了莫名的快感,那是一种报仇雪恨的快乐。
还有另外一种念头不断地在允业的脑海中出现——那是允业最疲劳的时候。他会突然觉着斗志全无,连生的意志也消失了。什么国破家亡,什么爱恨情仇,都成了那最不要紧的过往烟云,一切都不再重要。自己为什么要背负这样重的包袱呢?难道就为了替那些死去的人报仇?允业无力地想着,苦笑着,支撑着。
想到这儿,他简直要摔下马去,无力赶路了。
可仇恨的毒爪却从来没有放过他,每当这时,恨意便从他的心中悄悄升起,吊着他的精神,不让他消沉。他使劲地去回想父皇母后临死前那惊恐的表情,还有惠娘那凄惨的死状。这些,都像一把无形的鞭子抽着他,赶着他不得不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此时此刻,仍是如此。
允业还是这样魂不守舍。到底自己要去何方?自己又为何要去赶路呢?子扬说他们是在赶往沙瞳关,他们去沙瞳关又是为了什么?想着想着,允业的思绪又开始恍惚了。
付子扬瞧见了允业神情里的迷茫,那是大悲过后的虚脱。曾几何时,这样的痛楚他也经历过,可那些悲痛早已随着时光散去,消逝在岁月中了。
付子扬关切地,问着允业,“你这几日总是这样,丢了魂似的。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我们……这是要去沙瞳关?”
“是。”子扬向允业说着自己的计划,“沙瞳关镇守将领屠为锋,十年前曾与我有一面之缘。先帝曾与我说,此人性情刚烈,是不可多得的忠贞之士,如今,也只有借他之力,才能与郑屹之抗衡。”
允业听着,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还是这样心不在焉的。他懒懒的,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是吗?”
是吗?这就是允业的回答?
这样一句不知所云的回答,竟叫付子扬的火气一下上来了。
他所熟识的允业并非像眼前这般—— 消沉颓废,不堪一击!
他已为允业策划好了复仇之路,那是一条异常艰险的道路。允业现在这样垂头丧气,分明是还未做好报仇的准备!
“允业!”付子扬的情绪突然很激动,“你怎么还是这般的无精打采!难道你不是一心想要复仇么!”
付子扬厉喝着,一把拉住允业马上的缰绳,“下马!”
允业还没有动作。
付子扬一使劲,将允业一把拽下了马背。
允业被这突如其来的力气吓了一跳,一时间,竟整个人都直直地摔到了地上。
付子扬抓着允业的双肩,强迫允业与自己对视,“你看着我!”
允业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付子扬。
刚才的那一摔,让允业的胳膊撞得生疼,这疼竟叫他来了精神,浓浓的恨又从他的七窍冲了出来,叫他倦意全无。
他又想到了他的屹之兄,他一辈子的仇人。
他骗了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允业的自尊被深深地伤害了,觉得无地自容。
“你说,郑屹之他……”允业觉着自己的身子又开始颤抖了,“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谋权夺位么?”
这是允业藏了无数个日夜的疑问,如今他却不得不问了,那是对自己的质疑,对往日的质疑。他再也藏不住自己的落寞了。
是啊,允业早已觉得奇怪,那个秋帏演武会上,郑屹之怎会这么主动。记得那日,会上出类拔萃之人并不在少数,自己又怎会独独看上了他呢?这分明是郑屹之故意设下的圈套。
他又回想起了昔日里他们初识的时候,那个郑屹之,分明散发着自己摸不透的阴沉之气,这分明就是要杀他的!
允业盯着付子扬,要付子扬告诉他真相。
付子扬看出了允业的疑惑,他思忖着,却不愿允业再沉溺于这过去了。
付子扬的胸膛起伏着,愈发激动了。
“到了今时今日!你怎么还在说这样的糊涂话!”付子扬用力摇着允业的双肩,那双手也抓得越来越紧了,“你和他当日的情分,是真也好,是假也罢,现今都已如同你的太子之位一样,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