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允业正暗自迷茫,正巧又见到他的付老师,他自然是再高兴不过了。
“无妨,是我自己叫噩梦惊醒了。”
允业笑了,示意着让付子扬走近些。
“殿下梦见什么了?”
“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可一切都反过来了。”允业轻轻叹了口气,笑着,“是我睡糊涂了……还是我多心了?”
允业这么说,子扬自然知道允业梦见什么了。允业并不是一个容易伤感之人,可现在却在暗自垂叹,这梦里必定是有他的屹之兄了。子扬本就是擅于察言观色之人,而允业的心思则更容易猜测。他与允业日日见面,他早就知晓允业的心思——那是牢牢系在那淮南山的怀袖居上了。
子扬笑着,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旁敲侧击地安慰着。
“定是由于大典之日将近,殿下才会如此忧虑。”
允业笑笑,对着子扬,眼神闪烁。
“果真如此么……”
话里带些不确定的意思。
子扬已瞧出允业眼神里的闪烁,这分明是叫自己表态,多说两句。可他却也不想轻易地说些什么。允业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可但凡一牵扯到那个郑屹之,允业总是思绪万千,极为敏感,这也让子扬不得不小心谨慎一些。
“殿下大可安心。这些忧虑本是不必要的,待一切尘埃落定,殿下一定能做个好梦。”
子扬笑笑,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
允业平日里是最爱听老师上课,全是因为子扬说话的本事。那言辞里的欲擒故纵,总能恰到好处地激发出允业的求知欲望。子扬那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也总让允业觉得高深莫测。而那些,允业虽不喜欢,却又不得不信服。如今大典将至,允业却仍有他念,总不能安分,他就指着他的子扬老师给他答疑解惑了。
“老师,您一直教导我,要以诚待人,可为何母后一点都不念旧情,但因朝中的流言,就让我们恩断义绝,不得往来呢?”
允业没有问自己该干什么,而是在问为什么,可却把子扬逼到了话头上。皇后的意思,是以大局为重;可子扬教的,却是以诚待人。什么是以诚待人?于允业,就是要对郑屹之真心实意。
较其两者,究竟孰轻孰重呢?允业将这难题抛给了子扬。
子扬笑了,他知道允业在想什么。他没有多想,便给了允业答案。
“殿下,现在正是册封太子的紧要关头,皇后让你不要随意走动,也不无道理啊。”
子扬,是要允业随了皇后的意思。
允业的脸上露出了忧伤的神情——他的子扬老师,也要他以大局为重了?
允业有些不甘心。他的心里抵触着,不想听到这个答案。他扬起头,似乎还在争取着什么。
“有什么道理啊!”允业吼着,“我只知屹之待我是真心实意,怎么就叫人说了闲话呢!”
这回,子扬沉默了。
他已看出允业的争取,那争取是冲着自己来的,也是奔着屹之去的。允业已经不是在问了,而是在讨,讨要一个与他为伍的伙伴。
可子扬却不愿意这么做。他已看出了这朝中局势的变化,今时今日,若要再由着允业的心思,说些什么没有分量的话来迎合允业,只会叫他更加认不清这形势。
付子扬低笑着,有些无奈。
还是要说出口么?允业在逼他。
他其实自己是真心不愿的。
付子扬微微叹了口气。
“你那个屹之兄待你,真是真心实意么?”
允业惊讶了,他不知道子扬竟会说出这等话来。老师一向最会迎合自己的,如今难道也要说出些伤他的话来么?
“老师……您难不成……认为屹之对我有异心?”
付子扬笑了。温柔地看着允业。他的眼神有些闪烁,是在胆怯。他怕他伤了允业。他知道,他所说的话对允业有些残忍,可事到如今他却是不得不下狠心了。允业已不是孩子,他虽尚不及弱冠之年,但或早或晚,他都要背负这江山社稷的。他应当认清现今的境况,更应当正视自己的心。
“殿下心思单纯,为师跟随殿下多年,殿下的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你对屹之,心思却是只有一个;可那郑屹之对殿下您……”
付子扬欲言又止,他已看清允业脸上的异色,这是任何一个人都看得见的悲痛。
“无妨,说下去……”
允业紧紧盯着付子扬,心似是在刀绞。子扬的话是这样真实,真实得有些刺耳。允业已不得不信服了,他隐隐的,觉着自己是这世上最愚蠢之人——是啊,蒙在鼓里不愿面对这景况的,只有他一个人罢了。
“殿下既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为师要说什么。世上无空穴之来风,永昌王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啊!”
子扬叹了口气。看着允业的脸。
仍旧是这样不甘心。
“永昌王是永昌王,屹之兄是屹之兄啊!他们虽是父子……可……”
“殿下!”
付子扬打断了允业的话,脸上那温和的神情已不见了。他突然有些气恼。
可这气恼却不是冲着允业的。
他已看见允业的挣扎,这挣扎叫子扬心痛。他想到了屹之,那是个何等狡猾之人。若说那郑屹之无情无义,似是过了些;可如要说那屹之重情重义,却实在是在抬举他了。郑屹之是何许人也?在子扬的眼里,他如他的父亲一样,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他却是会为情所动的,可这感动并不长久,也不浓烈,仅仅如同昙花一现。
倘若真要遇了什么变故,那个屹之,必定是先抛却情义,保全自身的。
子扬不顾允业的脸色,继续说道“我知道您和郑屹之的交情并非泛泛。可依我看,郑屹之深藏不露,较之其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允业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心痛,觉得那心已窜到了他的喉咙口。
“老师……您也觉得……我和屹之兄的交情,是要穷途末路了……?”
子扬顿了顿,看着允业。话已至此,又何必再遮遮掩掩的呢?他已下定了决心,给予允业最后一击。
“允业,你要知道,”子扬已经别开脸去,不愿正视允业,“权利的争斗,总是一波未平,又起一波。”
言语中,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郑屹之本性难改,你允业即使待他再好,他也会因为自己,把你抛却了。”
子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如同兄长般地看着允业。
“微臣今日多言了几句,也是不希望殿下难受。微臣的任务只是要教导殿下要言正、行正,并非是要将丑恶全都教给殿下。况且,以殿下的悟性,该是明白这世间的道理,只是当局者迷。殿下只要沉着冷静地面对自己的心,方能从局中解脱,不受蒙蔽啊。”
允业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他思考着,觉得自己的脑袋已装不下任何东西。
子扬老师也与他这么说,他当真是不能再糊涂了。
“老师,您所言极是。让我一个人想想吧”
子扬应了允业,告退了。
允业深深地叹了口气。冬日里的寒风顺着窗户吹进来,打到了允业的脸上。
册封大典还有几日,自己真是该好好想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踊跃留言,帮我推荐推荐额。
☆、册封大典
11、册封大典
元兴十九年庚申月己未火壁闭日,冉恒国正式立储。
虽是冬日,日头却也热烈,照在身上,遍体舒畅。喜鹊在宫楼的顶头发出悦耳的鸣叫,似是报喜。
宫内的文武百官也已摆出了上朝的架势,排列好了伏在地上。
火把在祭台燃烧着,散发着叫人敬畏的热;钟声也敲响了,余音弥漫着,回荡在整个祭台上空。
祭祀在祭台上高声念着祝词
始皇立国,初为伐逆,威动四极。
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其余党。
乃今皇帝,事天以礼,立身以义。
圣智仁义,端平法度,万物之纪。
普天之下,日月所照,舟舆所载。
监察四方,奸邪不容,皆务贞良。
诛乱除害,节事以时,兴利致福。
六合之内,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今有皇儿,名以允业。
端直敦忠,事业有常。
有爱民之心,兼为帝之明。视为体道行德之大成。
现册封为太子,昭明宗庙,群臣百姓相与以察。
愿天佑此番,利泽长久,天禄永得,以为表经。
百官同祭祀一齐念着
天佑此番,天禄永得。
响声滔天,仿若与亘古的对话,直叫人心中生出敬畏。
今时今日起,允业既是冉恒国的太子。他已看清了前方的道路——先是太子,继而是皇帝,这建业之路,已一步步地铺展在了他的眼前。他已不可再犹豫了。
夜宴的时候,正殿里好不热闹。百官皆举杯饮酒,为允业庆贺。允业细细看去,已有几人微醺了。
允业也是,竟觉着自己身体有些发热。他仍立着,等着居于高位的官员前来道贺。
“殿下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实在是举国之幸啊!”
“恭喜殿下成为太子,以后太子荣登大宝,必定能成为明君。”
这祝词是一句接着一句的。
“允业不敢妄自居高,允业还有很多要向诸位大人请教呢!”
允业礼貌地应着,不敢叫酒乱了自己的分寸。他模模糊糊听到远方似乎有笑声,似在应他的话。
“不敢不敢。”老臣摸着自己的须髯,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