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城问“知道为什么阚明不教吗？”
陌百川摇头。
“他不敢教。”陆城道“他可以教你习武修行，可以教你读书认字，却断不敢教你如何分辨是非曲直对错。江湖人称‘鬼手’，这称号可不是随便起给他玩的。他把你送到我这儿来，大约也是想让我教你做人……”
陌百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你同时也是……”
陌百川话未说全，但剩下的俩字陆城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啥。陆城顿了顿，道“你坚信我是个惯偷，我不多说，咱们走着瞧。”
陌百川一愣，不懂陆城此言何意。
陆城摇摇头，不愿就此事多言。
陌百川只好换个话题，“那‘佛心’呢，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兄弟二人行走江湖形影不离，但性格截然相反。”陆城拣起一枚桃花酥，“大约因为阚明是兄长，早年流浪时为照顾阚运不免首当其冲，故而行事阴狠毒辣。阚运却不同，他自小有兄长相护，养出了谦逊知礼的性子。阚明不甚得教中弟子待见，阚运却很受欢迎。二人性格便愈差愈大。出教走江湖后这一差别更甚，阚明每每做事，阚运总要拦上一拦。久而久之，‘鬼手佛心’这两个称号便传开了。”
吃过饭又该上路，陆城“到附近镇子休息一下，换个装扮，我们俩这身有点招摇。”
陌百川一看，可不是吗。陆城白衣他黑衣，陆城还在长了副极其引人注意的面孔。
不敢随便进杭州，陆城便带着陌百川绕了个小弯，拐进了杭州城旁的小县城。
这县城小得只有一家客栈，陆城也是第一次来。他去成衣铺买了两套普通的粗布衣换上，低调地住进了客栈。
进了屋，陆城把他身上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全掏出来，零零碎碎摊了一桌子。
陌百川“你身上怎么装得下这么多东西？”
陆城白了陌百川一眼，“基本功。”
陌百川问“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看着你就知道了。”陆城上下掂量手中瓷瓶，问“想画个什么样的？。”
陌百川有些茫然，陆城一摆手，“算了算了，你也说不出什么，只管看着就是了。”
陆城凑到陌百川面前，仔细地端详。二人离的极近，陌百川从未有过与人这样近距离接触的经历，顿时不止如何自处。偏偏陆城还在直勾勾地观察他，一时间，陌百川连眼神放哪里放好都不知道了。
忽然视线相对，他发现陆城眼眸竟是棕色的。
陌百川问“师兄，你不是中原人？”
“当然不是。”陆城挑眉，“才看出来？”
“我师父呢？”
“中原人，他和阚运是孤儿，小时候被捡回去的。”陆城瞧了半天，最后道“傻里傻气的，就这样吧。”
陌百川“？？？”
陆城把陌百川撵到一边，对着镜子捣鼓他自己的脸。陌百川倚在窗边看着镜子中忙碌的陆城发呆，待他回神时，陆城完全变了一个人。
陆城脸上多了数不清的细纹，左颊有道蜿蜒的伤疤，发根微微发白。俨然变成了个四五十岁饱经风霜、经验丰富的老江湖。
“好厉害……”
陆城嘿嘿一笑，“自然的。”
“师伯教的吗？”
“自学成才。”陆城轻飘飘地说，“教里什么书都有，想学什么自己找。等这事儿完了，我带你回去看看。”
陌百川“好。”
屋外圆月高悬，清冷月光洒在陌百川肩头，显得他身形颀长。初出江湖的天真早已散去了大半，此刻面无表情的陌百川身上反倒平添一丝冷漠。
陆城喃喃道“又是一年中秋。”
“什么？”陌百川没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陆城仰头看月，那双深棕色的眼眸在他沧桑假脸的衬托下，莫名地也染上了些沧桑。
第18章 十七
“师父，我想再去趟杭州。”
正在院里练武的柳中玄理也不理，直到收掌，才慢悠悠地说“怎么，又呆不住了？”
柳枫神色不安，“我问过苏公公……”
柳中玄打断他的话，“你长大了，自己做决定。”
柳枫一怔，“师父……”
柳中玄一摆手，“去吧，想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柳枫大喜“谢谢师父！”
因陆城的事儿，他时间着实紧张，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驻足原地的柳中玄长叹一声，柳枫长大了，比以前懂事多了。他想起柳枫十二岁那年，只因不肯练武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害他和祁中天苦找多时。还有十六岁那年，柳枫第一次出任务便闯了个娄子给他，闯了娄子也罢，偏偏柳枫害怕被骂，藏着掖着就是不告诉他，导致出了大事……现在的柳枫做事多了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比如现在，帮陆城等于跟六扇门对着干，不能做。
若是前些年的柳枫，那定是一匹快马先逃出京跟陆城汇合了再说；现在学会征求他意见了……也不晚。
柳中玄又叹口气，摇摇头，依往常一般找祁中天去了。
这边柳枫快马加鞭再赴杭州，那边陆城陌百川悄悄摸摸溜进了杭州。
杭州城还是那个杭州城，与三天前的杭州城并无一二，只是在城门口便听闻毒谷突发急事，楼长笑回西南了。这对陆城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没有楼长笑这个超级大高手替他镇场子，陆城心就有点慌。
好在易容了，陆城心想，只可惜不能去行家酒馆打听情报，怕是整个杭州城的行家酒馆都被刘中地遣人盯梢了。
陆城顺手从旁边人身上解下个钱袋，从里面掏出两块银锭，陌百川刚要出声拦，却见陆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又把钱袋挂回了原处。
陌百川被陆城这一手震住了，他惊问“你这是干什么？”
陆城“偷钱袋太明显，容易被刘中地察觉。”
“那你还偷……”
“一会儿住店你出钱。”
陌百川脸色一红，顿时失语。
陆城“吃我的用我的，哪儿来这么多废话，乖乖跟着。”
静了半晌，陌百川问“去哪儿？”
“我四处转转，你在客栈等我。”陆城把装着悲魔饥火的包裹交给陌百川，然后指了指身后客栈，客栈上书三个大字归云居。看上去比行家酒馆好了不知多少倍。
可这样的待遇也没什么用，陌百川抿抿唇，一看就是不乐意。
“你没易容，不方便。”陆城解释道，“我逛一圈，看看城里这几天都来了些什么妖魔鬼怪。”
陌百川勉强同意，陆城想了想，又补充道“撞上刘中地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管放手打，动静弄大一点，我见了就来帮你。”
这句话很得陌百川心，他点点头，喜不自胜。
瞧见这样的陌百川，陆城只觉好笑，他拍拍陌百川的肩膀，“想打架不用急，有的是人等你打。”
说完他便走了，陌百川在归云居门口呆立半天，才踏出第一步——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住店，有点儿……不知所措。
陌百川略带僵硬地踏进归云居，学着陆城一贯的语气，面无表情地对凑过来的店小二说“一间上房。”
店小二默默把招呼他的话咽回肚里，问道“客官，用备饭吗？”
陌百川“不用。”
店小二上楼时悄悄用余光瞄了陌百川一眼，心下了然“又是个惹不得的江湖人。”
偏偏陌百川警觉的很，店小二的小动作立刻便被他发现。他不满地瞪回去，小二吓得打个哆嗦，想起前些天招待的几个客人，再不敢多言，领陌百川进了房间就撤。
小二的态度对陌百川而言无足挂齿，他在床上打坐冥想，同时仔细听外面的动静，以防不测。
陆城这边进展还算顺利，城里多了四伙人，凑在一起都成不了什么气候。唯一不顺利的就是他没找到刘中地，按理说刘中地肯定是要住最好的地方。可他找遍城中大客栈，甚至连府衙都探了一圈，也不见刘中地等人一丝踪迹。
陆城蹙眉，带着疑惑返回归云居。
好巧不巧，陆城刚到门口，便撞见刘中地带两个小捕快出门。
陆城条件反射地转过身，他这张假脸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刘中地。本想暗地查一下刘中地住所，查到就走，凭他的轻功肯定跑得掉。
万万没想到在这儿碰个正着。
陆城忍不住回身瞧了眼客栈牌匾上的大字，归云居。
“没毛病啊。”陆城心想，“不是顶尖客栈，住的人多是往来商人。刘中地怎么跑这儿住了……”
他这一回头，刚好跟刘中地身后的小鹰犬对上眼，陆城弯腰假咳两声，摇摇晃晃地进了归云居。
走到刘中地看不见的地方后，陆城马上恢复常态，飞身掠上楼梯挨个窗户看。
刘中地的确住进了归云居，并且就住他隔壁。
陆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唯恐发出一点声响。
陌百川见陆城这般鬼祟，问“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陆城夸张的动作吓得住了嘴。
陌百川投给陆城一个疑惑的眼神，陆城压低嗓音道“隔壁是刘中地。”
“什么！”陌百川低声惊呼，“怎么会！”
“就是这么巧。”陆城贱兮兮地说，“刘中地刚出门，我们给他个惊喜。”
“你又想干什么？”
陆城“隔壁有两个小鹰犬，我们悄悄把他们俩收拾了。”
一听打架，陌百川立刻来了精神，他跟着陆城破门入隔壁，两个小鹰犬迅速起身，喝道“谁！”
陆城嘿嘿一笑，向左侧滑了半步，露出身后的陌百川，“看不出来吗？”
小鹰犬神色倏然一变，“陆城！”
“对啦！”陆城打了个响指，“啪”的一声在空旷的屋里响得异常清脆，明知故问，“刘中地呢？”
两个小鹰犬对视一眼，离陆城近一些的小鹰犬道“刘大人出门办事，就在这附近。”
“哟！还会威胁人。”陆城笑了一声，“难道刘中地没说过，见到我要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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