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歧胸口起伏,拢在袖口的手中银光微闪浮出了把一模一样用银丝化成的古剑,他拎着剑朝昊坞逼近。
昊坞瞳仁猛地一缩,眼中烙上了剑刃的寒光。
苍歧从不用剑,而此时他却握住了剑,寓意不甚明显。
昊坞枯皱的手一时有些发颤,直到如今他才明白不论过了多少年,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凌驾在这个人之上。
父神无比的偏爱苍歧。
昊坞手指紧握,指尖嵌入血rou,他紧紧盯着这个人,仿佛又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苍歧屠尽夏氏族人的那一瞬间。
昊坞苍老的脸上忽然露出疯魔般的笑意,他一边用咒决控制孤刹大军厮杀,一边张开双手,一簇窜动的幽幽孽火汹汹冒了出来。
他擎着笑容,翻手将孽火洒在了三十三重天之上。
孽火顺风而生,立刻烧了起来,天宫的重重雾霭之后、大殿和琼楼都沐浴在火光之中,孽火诡异的橘红色染红了天空。
孽火让本就不利的战场更加凄厉,刀光剑影,血海沉沉,孤刹大军的银色铠甲被孽火烧的通红,映进人的眼中,就像熊熊灼烧永不熄灭的阿鼻炼狱一般。
噗噗的燃烧声愈烧愈近,牧单丢掉手里滚烫的剑柄,转身躲过孤刹,手背不小心扫在银色甲胄上,被烫的红了一片,这些怪物本就难以靠近,如今浑身的银甲被火映的更是难以触摸,他放眼看去,天帝的三千孤刹大军被青瀛控制了四分有一,正被cao纵着将剑刃对准了自己人。
虽然不多,但却已经让他们得以有喘息的余地去对付其他孤刹,几日几夜没停没息破釜沉舟般的厮杀,已经让众妖殚精竭虑,然而长风之上,云端之前仍旧有近乎五百之多的孤刹军。
重重雾霭之中符咒的雷鸣接二连三炸起,惊的半扇天空都好似颤了颤,昊坞被咒决击中,咬牙吐出一口血,手心颤动的孽火好似被浇上了油,烧的愈来愈旺。
贪婪的火焰顺着风卷上苍歧手背,烫的他微微蜷缩了下手指。
他是芝cao,与生俱来的畏火。
如他了解昊坞一般,昊坞也呕心泣血对他了如指掌。
孽火森森爬上苍歧的衣袍,将他困在其中,一股馥郁的药香味和着灰烬的味道氲了出来,苍歧被呛的受不了,低声咳嗽,手背上有一截肌肤已经裸露出灵芝原本的颜色。
在海面上时,苍歧尚且还能以海水为围,挡住孽火,此时三十三重天上只有云和风,而孽火顺风烧的更是旺盛。
“嘶。”一簇火烧上了苍歧的头发,他挥剑斩断青丝,站在炽热橘色的火光中犹如困兽动弹不得。
“哈——”昊坞得意的笑了起来,望着狼狈躲闪的苍帝心中涌起一丝快意,这个人就像是喉咙的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将喉咙卡的鲜血淋漓,但这跟刺对于昊坞而言,必须要拔出来,即便要付出血rou模糊的代价。
“不过是根cao,连根拔起之后你还想要怎么活?”昊坞站在火光外,张开双臂,微微扬起头,仿佛在享受着孽火燃烧的味道,嗅着空气中馥郁的、属于芝cao特有的药香。
他目光一凛,口中默念咒决,唤出更加强烈的风为孽火助燃,一时之间长风呜咽,所到之处,尽是火光冲天。
“两万年前,我夏氏族人没能烧干你的血,烧枯你的骨,两万年后,我尽数还给你。”
昊坞微微闭上眼,恍若又回到了混沌初开,神祇争乱的岁月,他亲手割去通伦的头颅抛洒入江河,带领族人来到天地的尽头寻找林中灵,他们用荆棘将苍歧缚在火中……
昊坞露出缅怀的神情,唇角挂着残忍冷酷的笑容,“对了,被你剖开腹部取回灵石的少女是我的未婚妻。”
烈火中,苍歧猛地抬起头,昊坞收起笑容和他对望。
苍歧忽然发现,那日似血般的残阳竟还清楚的烙印在他眼前,那些人的脸栩栩如生,而他们的血就像这火一般滚烫,爬满他的身体,炙烤着他的心肺,让他痛不欲生难以自抑。
那些狼心狗肺,恩将仇报的夏氏族人……
苍歧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只见深入恶渊的厉色。
昊坞对上他的目光竟如上万年前一般瑟缩了下。
“你也配提他们……”,苍歧的声音嘶哑的厉害,脸上映着扭曲的火舌。
昊坞,“你…”
一条带火的银鞭骤然抽了出来。
苍歧扯掉身上带火的外袍,高高抛起化作一翻黑色的海浪将三十三重天的火,连通孤刹大军罩在了里面。
刹那间数千万藤蔓从四面八方的火光中穿云破风汹汹抽到了昊坞身前,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血口。
苍歧被火烧断的墨紫色的长发缓缓生了出来,他衣衫带火,从森森孽火中走了出来,手持火色银鞭,狠狠将昊坞抽坐在了地上。
“当年,我以身为药,救你族人于恶瘟之中,为尔等渡血——”
一道藤鞭从昊坞的肩膀抽到胸口,飞溅出一捧热血浇在三十三重天直cha入云的巨门前。
“当年,我教你识字认物,呼风唤雨——”
更大的狂风突如其来,生生将昊坞雪白的仙袍刮的支离破碎,风声中呜呜似泣,这风从天地之间吹来,把孽火一点点吹殆散尽。
“我带你踏寻千山,参悟修炼——”
脚下的山河震动撼然,昊坞大惊,仿佛又看到他跟在苍歧身后,亲眼见群山平底而起,连绵成浩荡的山脉,他肆意乘风而行,心中一片坦然爽然。
火舌将银鞭渐渐吞断,苍歧也渐渐走到了昊坞身前,他一鞭一鞭将昊坞抽的血rou翻起,将他抽的满地打滚躲闪。
然后苍歧蹲了下来,手里的银鞭已短到了手心,他用一种近乎轻柔的声音在昊坞耳旁道,“你知道吗,我最恨的是你用蚀骨毒将我困在海中,日日夜夜折磨着我,让我神魂分裂,以至于连父神泯灭之前都没能再见他一眼。”
父神受昊坞欺骗,将双目化成的缚神罡交给了他,封印自己,那时苍歧先遭背叛,而后却连解释父神都不曾给过他时间。
他心里是怨的,怨那开辟天地,赠予他无穷无尽生命与灵力的神,为何不相信他,为何只听昊坞的一面之词。
因为心里装着怨,苍帝在海底听闻父神泯灭,将帝位传给昊坞时,他只是冷漠的闭上眼,无动于衷。
可如今想来,苍歧心中唯一的遗憾就只有没能见到父神最后一面,即便他不再相信自己……
昊坞看着苍歧脸上的悲怆和痛苦,他忽然笑了,像一只落水狗狼狈的抱着自己干瘪苍老的身躯,却幸灾乐祸。
昊坞,“你知道吗,父神泯灭羽化之前,已经神志不清了,他努力拉住我,模糊的说着什么,我附身去听,听到他低声不断的唤着铮儿,我告诉他,你的涟铮,苍生之帝已经死在了你的双目化成的缚神罡中了——”
第83章 至此
苍歧的手背上猝不及防落下一滴眼泪, 他抬起头, 双眼猩红的吓人。
“哈哈哈…”,昊坞笑了声,神情陷入某种恍惚之中, “他那么相信你…他一直记着你…等你回来…唔…”
“别说了!”苍歧猛地用手中已经烧断的银鞭勒住天帝的脖子, 手腕发狠用力。
昊坞脸憋的通红,手脚挣扎起来, 他的嘴唇灰白,浑浊的眼睛布满青黑的斑点,他用手抓住苍歧,发出‘嗬嗬’喘气的声音,撕心裂肺的道,“你没…没发现…朕的将军…已经、已经很久没出现…出现了吗。”
苍歧一怔,扭头去看牧单,方尺寒!
就在他一怔的瞬间, 昊坞已经从他手中逃了出去, 踉跄趴在地上,沙哑大笑,“苍歧, 杀了我,你也会变成孤家寡人了。”
苍歧脑袋顿时出现空白, 他被灼伤的手腕一颤,大惊,望着牧单, “云吞,小蜗牛!”
海底洞府,云吞坐在唯一能落下天光的洞口,正着急的等着,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匣子,心里发慌。
天上如何了,他们出事了吗,为什么没有消息了?
云吞看着木匣子里朝他抖触角打招呼的小小蜗,眼神放空,心思早已经冲出海底洞府,也飞上三十三重天上了。
匣子里的小小蜗长大了一点点,不再那么透明了,胖胖的小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和云吞长的很像。
见爹爹不理自己,小小蜗死皮赖脸爬过去,咬住他的手指,大力晃晃脑袋,想把云吞叫回神。
但显然他晃得触角前直冒星星,也没能引起云吞的注意。
小小蜗一副吃饱了撑的没处玩的模样,想去另一个格子里寻他的灵芝来舔一舔,就见小灵芝撑着圆圆紫色的伞盖沐浴在太阳下,如痴如醉的晒着阳光。
好~傻~哦~
小小蜗心想,抖抖触角,打算缩回壳里睡午觉,触角一扫,看到有什么亮光一闪而过,和他另一个爹爹有点像。
小小蜗欢喜的又爬上木匣子的边缘,眼巴巴伸长了软软短短的脖子。
没看见他威武高大的爹爹,只看见一边的冰霜床上,在上面躺了很久的人身上散发着一束银光。
小小蜗扭触角看了眼垂着头的爹爹,疑惑的将自己拉长,想看清楚那是什么时,就见那一直沉睡的人忽然坐了起来,小小蜗被他吓了一跳,连带着小壳都往上蹦了下,他腹足一时没抓稳,小壳倒着重重落回了匣子里,发出闷闷的‘咚’的一声。
云吞回神,连忙低头将四脚朝天的小小蜗扶正了,摸摸他的小壳,“摔疼了没?”
当然是摔疼了,小小蜗嘴巴一瘪,软软的抿出个波浪状,作势就要嚎啕大哭,刚把小黑眼酝酿出泪光,就看见云吞站了起来,惊讶的说,“爹爹,你终于醒了。”
冰霜榻上,昏睡多日的云隙睁开眼,悄无声息下了床扭头看着云吞。
云吞连忙走过去,看着一脸淡漠的云隙,看见他胸口正隐隐散发着光,“你——”他刚说一个字,就被云隙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给逼了进去。
云吞只觉得喉咙一疼,心口窒息,“…爹爹?”
云隙双眼发直,屈指重重敲在他后颈上。
云吞眼前一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浑身失力倒了下来,他手中的木匣子掀在了云隙衣袍上,最后滚落到了地上。
云隙却好像无知无觉,双眸黑漆漆的怔怔平视前方,唯有胸口散发出浅淡光晕映入他眼中时,才能将他深的诡异的眸中掺入一丝波折。
睡在洞府角落的小狐狸和小刺猬不明所以,连忙跑了过来,还未唤出声音,就被云隙抬手打昏。
云隙抱着昏迷的云吞转眼消失在了海底洞府之中。
海水分成天地,方尺寒见到凭空出现的云大人时松了一口气,“你…”,云隙抱着云吞,墨色的双眸没有任何情绪。
方尺寒细看了下他胸口的银光,心中暗暗发惊,惊讶之际又感到一丝苍凉,他沉默的看着云隙,想起天帝说的话,若是云隙,或者云吞将那东西放在身上,就绝对会受到他的控制,但时至如今,那东西是否还在,天帝几乎只有稀薄的最后一成的把握。
方尺寒望着被控制的云隙和昏迷的云吞,悲凉的想问为什么,这只妖,究竟是如何想的,会一直将那东西带在身上,直到如今这种局面,也未曾丢弃。
三十三重天之上,苍歧脸色惨白,凌厉的看着出现在云端的方尺寒,以及他身后的云家父子。
昊坞披头散发,模样凄惨,跪在地上笑的鼻涕眼里糊了满脸,“哈哈哈,天不绝我,天不绝我!”
他爬起来,发狠的盯着苍歧,捡起地上的断剑丢到苍歧脚下,“自绝在我眼前,苍歧,朕命你自绝在朕的眼前,否则,朕就立刻令云隙杀了你的宝贝,哈哈哈,立刻杀了他!”
牧单大步冲了过去,被方尺寒身前所剩无几的天兵天将拦了下来,“云隙,你醒醒!”
他大喊着,对面的人却毫无反应,牧单眼睁睁看着云隙掐住他们的孩子,苍白修长的手指正在一点点收紧。
昏迷中的云吞被掐醒,猛地咳嗽一声,茫然的看着狼狈不堪的众妖,哑声道,“蘑菇…咳,爹爹…”
“小蜗牛。”苍歧心里狠狠发疼,快步向前几步,就见方尺寒将刀横在了无知觉的云隙脖后,刀刃在云隙脖后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逼的苍歧愣是不敢再动一步,
“动手,哈哈哈掐死他。”昊坞疯了,在苍歧面前手舞足蹈疯狂大笑,“自绝,掐死他哈哈哈哈,朕要你也当孤家寡人,哈哈哈,最后是朕赢了,哈哈哈哈。”
云隙胸口散发着浅浅的光,那光和苍歧的不同,又冷又慑人。
牧单忽然想到云隙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一瞬间,他目呲俱裂,冲到昊坞面前,一拳将昊坞砸倒下来。
昊坞被他压在身下,唇角顿时渗出鲜血,仍旧得意的凄笑,不断的喃喃,“掐死他,掐死他…你打死我把,我死了,就没人能解开他的控制了哈——”
牧单听他所言,粗声喘着气,艰难的让自己放开了发颤的手。
云海的另一端,云隙一点点收紧手指,被箍住的云吞微弱的挣扎,“…爹爹”
云隙漆黑的眸中一闪,挣扎痛楚之色浮光掠影飞快浮过,紧紧掐住云吞的手竟隐隐发起颤来,他平静的表情染上一层痛楚的神色,像是在拼命抵抗着什么。
“吞儿,吞儿!”苍歧手里化出长长的银鞭,心如刀割,就在他眼睁睁看着云吞快撑不住时,站在一旁的方尺寒却突然失力般放下了自己的刀,他手指做鹰爪,摸进云隙的怀中,在摸住那枚东西时,神情猛地一变,拼尽全力在自己理智快被控制时将云隙怀里的东西扯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