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一直说,“王爷,王爷,我们侯爷病了,今天不见客。”
孔雀是刚进府的,他不认识那个人,不知道那个人没脸没皮,他一个小相好,根本拦不住。
果然,那个人一愣,似笑非笑的,手中的折扇冲着孔雀的脑袋打了一下,“怎么,你们侯爷痔疮犯了所以今天不接客”
崔碧城在屋子里面一听,鼻子差点气歪了。
他早听声音就知道是承怡这尊瘟神来了,这瘟神最近手头有些紧,想在雍京郊外再置办个花园,估计又来扒皮来了,于是赶忙把账本收一收,在承怡抬脚进来之前,崔碧城已经爬在贵妃榻上直哼哼。
孔雀果然拦不住,崔碧城一挥手,让他出去了。来的这尊瘟神,只有崔大侯爷他自己能对付。
承怡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用扇子打崔碧城的脑门,说,“诶,你脑门上盖个手绢干吗坐月子呢”
“去去去”崔碧城一扒拉承怡的扇子,他发现,最近承怡越来越像雍京城那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废物王孙,他叹了口气,把个哀怨的样子学的十足才说,“我这是愁的。”
承怡被他的样子都弄笑了,“你有什么可愁的每天吃饱了就蹲着,这几天我看你吃的都白白胖胖的了。”
崔碧城沉恸的说,“王爷吃朝廷的俸禄,皇上又有自己的体己钱给你胡花,你命好,福气大,不知道居家过日子的苦啊。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事都得操心,我这里一大家子人,几百张嘴开口等着吃饭,我能不操心吗我的心都操碎了,我难死了我。”
“我只知道您是个瘸子,还真不清楚,您的心都成筛子了。真是奇也怪哉。”
承怡说完,两只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桌上摆的茶碗,崔碧城心中直犯嘀咕难道自己手边这个不起眼的茶碗是个宝器
虽然说这个茶碗是个官窑的,可是这才是凤化年间的玩意儿,离现在不过五六年,民间当它是宝物,可是公卿手中,它就是个瓦罐。本朝元熙的官窑才是稀世之珍。器形、釉彩都需要迎合当今皇上的口味,元熙帝口味刁钻,眼光又极高,等闲的东西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如今大内用的都是万年不遇的一等一的好东西,等闲一个烧歪了的笔洗都能卖出几千两银子,就是如今元熙帝正当朝,管的严,没人敢捣腾那些东西。
承怡一年间多半住宫里,那些东西见的多了,眼光自然也就好了。
崔碧城听说承怡最近学着捣腾几件古董,也赚了一些钱,眼光毒的很,据说从来没有打过眼,可是自己也不差啊,自己早八百年就在琉璃厂开铺面了,那个时候承怡做啥呢他可能还在毓正宫养他的胖头鱼呢
不对。
这世间的人都没主见,都是人云亦云的随大溜。宫廷里皇上喜欢什么,流传出来,那玩意就值钱。承怡就在宫里面,他要是能给透出一两句话来,让自己知道以后什么玩意是皇上喜欢的,先低价囤起来,以后等着行市好了,再高价沽出去,肯定大赚。
他正瞎捉摸着,就看见承怡眯眯眼,开嘴一乐,别说,他牙还挺白的,他说,“成了,别窝在你家算账了,今天天气好,春暖花开的,咱们到南郊游湖,午饭就在游船上吃,我做东。”
崔碧城一呲牙,“得了,我哪敢让你请啊。别等着我吃了你这顿饭,以后你再在别的地方给我找把回来,还是我做东吧,咱们也别乱走了,你知道我腿脚不好,走远了脚酸,咱们俩就在我留园中吃饭。我的厨子是新从永嘉聘来的,你在外面吃不到的好手艺。这么多年你都在外面飘着,吃的都是些粗食,吃的你肠子都粗了。”
啪承怡的扇子敲在崔碧城的脑门上,他似笑非笑的一乐,“说什么呢好啦,别在这耍赖了,赶紧换衣服动身,不然晚了就吃不到南湖的头鲜了。”
南湖的画舫上有个调鼎高手,手下三道菜那是名满雍京的绝活,冰榨藕汁、花雕醉鲜鲥鱼和豆腐。
藕汁和豆腐都是小菜,真正让大家趋之若鹜的是那道鲜鲥鱼。据说那种活鱼有牛犊那么大,吃的时候一片一片的切下来,佐以花雕和青葱、姜,味道鲜甜无比。
崔碧城的腿曾经伤过,现在养好了,可是走路还是有些跛。每次出门他手中都拿着一根雕刻着凤凰的拐杖。这根拐杖据说是灵山的什么木雕刻的,还有那个大法师的加持,据说这玩意能值一万两黄金。
承怡每次看老崔面容猥亵的握住拐杖,就好像握住他儿媳妇儿的手,那个表情遭瘟极了。
他坐在椅子上,打开扇子缓缓扇着,漫不经心的说,“我看你这辈子就跟着你手杖过算了。”
崔碧城不以为然,“我不是还有你吗”
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这句玩笑话说了都快三十年了,什么玩笑开三十年,也都快成真的了。
承怡手中的折扇还是不紧不慢的扇着,就是眼中那股子似笑非笑没有了。
崔碧城腿不好,原来走路都成问题,后来让他的驴脾气硬撑着练,养了这么多年,居然能健步如飞,还能骑马。就是他平日里不骑马,显得不矜贵。堂堂太贵妃崔家的侯爷,出入都要大轿才能显出气派来。
到府门外,承怡看了看那个像个发过了头的面团一般的大轿,皱了皱眉,叫人把这个东西请走了。崔碧城一出门没看到自己的轿子,只看到两匹膘肥屁股大的匈奴骏马,立马拄着拐杖装成一副娇弱的样子,“我,我虚,骑不了马。”
承怡一合扇子,笑着说,“胡说,前天还让文湛看到你在北城打猎呢,今儿怎么就骑不了马”
“这个狼”
狼崽子这三个字,在崔碧城嗓子眼里转了一圈,终于还是咽下去了。文湛做太子的时候,崔碧城明里暗里不知道骂了他多少年的狼崽子,可如今他是皇上了,自己的侯府又是那么一大家子人,就算不为自己,也为了这些人积些口德。
骂不出口,马还是要骑的。
崔碧城看着这两匹价值万金的好马,心中暗气,这要是承怡给自己牵过一匹糟马,他肯定是不会骑的,可是眼前这种神骏,自己就是死了都要过一回瘾。他把自己的拐杖用天蚕丝的绳捆在自己的后背上,一招手吩咐道,“你们,给我搬一个上马凳来”
门外的小厮们一字排开,谁也没有动。
崔碧城一瞪眼,他脸上那股江南春雨的迷离模样早没了,现在的他脑袋上插上犄角就成阎王爷了。
承怡笑着说,“上马还这么麻烦,这要是到了南郊,没有伺候,看你怎么上下马得了,你将就一些吧。”
说着,他自己半蹲下去,双手架起来,放在马镫旁边低一些的位置上,说,“来吧,我伺候你。”
看着承怡很自然的做马童一般的事,到让崔碧城心里老大不自在起来。
他的表弟承怡可是金枝玉叶,原来别说伺候别人了,就连皇上都没本事让他动一根手指头。那才真正是油瓶倒了不扶,横草不拿的主儿。
如今在外面飘了几年回来,人好像变了很多,柔和多了。可是这种柔和让崔碧城不太适应,因为那种柔和种带着洞察和包容,那是经历过忧伤的人才有的感觉。
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站在一个保护者的位置,插科打诨也好,泼皮耍赖也好,他会微妙的把自己的心思藏起来,站在一个暗处,安静的付出着。他总是想,不打扰他,不打扰他,等他不需要自己的时候,就可以抽身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承怡的手张着,笑着说,“怎么,嫌我放心好了,不会摔着你的。”见崔碧城不动,他又乐了,“你怎么像大姑娘上轿一样扭捏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有你这模样的新娘子吗”
崔碧城不干了,“我怎么了我我可是新鲜脆生一朵花。”
承怡扒拉他,“成了,别耍嘴皮子了,赶紧着,晚了没有鱼肉吃,只给你啃野菜。”
说着,手中一使劲,崔碧城喜欢出城打猎,上马本来也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两下一用力,崔碧城以一个不算漂亮的狗刨姿势爬上马鞍。
承怡上马之后对崔府的那群人说,“我牵着你们侯爷出城遛弯去,去个三、五天。要是三、五天之后他还没回来,估计是和人私奔了。”
崔碧城一瞪眼,“说什么呢”
承怡一呲牙,挥了挥手,两个人不再说话,他们双腿一夹顺着崔侯府门前的大路直出雍京。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大家被虐的有些那个啥了,赶紧换点小甜品,这个是很多年后,一切完结之后的he一会儿就放蚊子出来
番外私奔 下
雍京南湖简直可以说春色无边。新鲜生出来的桃花、杏花、苹果花、喇叭花开的太热闹了,争奇斗艳的,这些还不算,关键是前来赏花的那些美人们,一个一个的薄衫丝裙,长衫布衣,各式各样的,简直就是万紫千红。
崔碧城生的漂亮,从小到大,似乎一辈子都命犯桃花。这一路上,不用他抛媚眼,各式少女妙妇眼角眉梢可没少挂搭他。如果老崔回眸笑一下,不知道羞煞了多少粉桃色的香腮。
因为是出城踏青,又不着急赶路,所以一出雍京城门,就在外面一个茶摊旁边下马,这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出城看花吃酒作诗的。
他们问店家点了两海碗茉莉花茶,承怡去放马吃草,崔碧城拿着他的拐杖,腿脚颇为利索的走到长板凳上坐好,然后又从袖子中拿着扇子,大大咧咧的扇着。
承怡空着手走过来,小二刚好过来上茶,他惊奇的说,“这位公子怎么就放心让您的马自己沿着河沿走,您那两匹马一看就是好马,别等着让贼人给牵走了,这位爷一看就是富贵人,走不了道,到时候,您哭都来不及哩。”
承怡一乐,透出他那一口小白牙,“没事儿,我的马很懒,不跟别人走。”
说完,端下来那两大海碗的茶水。
小二一听他们不听劝,就摇头,自顾走了。
这个时候,旁边一个清脆的声音,“店家,给我来一晚甜甜的蜂蜜荷花茶”
这边过来一个红裙少女,穿着简单,却很华美,她的头发编的很繁复,却非常适合骑马,也没有戴多余的首饰,而是在鬓角边上别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小儿一看来了娇客,马上乐不可支的屁颠屁颠捧着比我们用的粗陶碗精致多的,碗边没有磕边的瓷碗,给那姑娘端出来。
谁想到那姑娘喝了一口,就微微皱起那一双似悲似喜的烟眉说,“店家,你不厚道。”
那边小二就是一愣,马上赔小心问,“怎么不厚道”
少女说,“你想要毒死我。你这茶水是苦的。”
小二,“”
少女不等小二说话,眼睛转向这样,却看着崔碧城说话,“这水就是苦的,我还能骗你不成我是直隶梅城县姚家女,小字茉黛,家有良田万亩,父母俱在。像我这样有名有姓的人家,怎么会为了一碗蜜茶水就欺你这店家”
承怡一听,乐的像一只耗子。
原来这美貌的红裙少女中意上了崔碧城,这哪里是给个小茶水铺挑错这明明就是借着手中的蜂蜜荷花茶说事。现在人家都自曝家门了,就等着老崔支应一声,遣媒人上门去提亲。
直隶梅城县离崔碧城的老家冉庄不远,要是骑着一头强壮的驴子赶路,一天能可以打个来回。崔碧城逝去的老父就曾经是梅城县的父母官。听那个大胆的姑娘这么说,再看她的穿着打扮,想必家境很好,她老爹不是个地主也是个富农。
旁边当然有很多路人,他们一看,这个红裙少女模样好,家世好,人也好,就这么直白白的对着一个长得不错的瘸子表露心思,真把旁人羡慕嫉妒的,一个扼腕嚎叫好大一朵鲜花直插牛粪啊
装傻充愣的老崔半天没反应,承怡着急,用脚踢了踢他。
崔碧城不干了,把嘴边的大碗放在桌面上,瞪了承怡一眼,“你踢我做什么”
承怡冲着他一努嘴,让他看旁边那个火一般热情的红裙少女。
崔碧城用那双迷茫的眼睛看了看少女,又看了看店小二,还有旁边那一群扼腕叫嚣的家伙,他一抹嘴,“我说,店家,你可真不厚道。你看看你卖的这茶水,都让人家小姑娘苦的都快哭了,直说你害人家。你这可不对啊,她说你下毒,谁知道你下毒不下毒,我说,我可记住你在这做买卖,我喝了你的茶,等过两天我也闹肚子什么的,我可过来寻你的麻烦啊。”
说完,手指在桌面的承怡手边敲了敲,“给钱,走人。”
大煞风景
大煞风景
闻言,那个少女哼了一声,愤愤不平的把手中的茶碗扔到伙计,自己转身走了。承怡笑着结账,还顺便把少女的茶钱也给了。旁边的路人们都大呼苍天不公明明自己都是好花盆,偏偏那朵娇花看不到自己,偏偏就要自己去插那一坨瘸子牛粪啊
承怡面容淡淡的,骑马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用手肘顶顶自己的肚子,诶,刚才憋的太厉害,笑岔气了。
其实,他早知道那个姑娘要吃瘪。
崔碧城是个表面痞子,吊儿郎当,满脸没有正经市井商人,其实他这个人孤傲锋利,心比天高,等闲的公卿上来巴结,他都不一定给面子,更不要说自持有些田产的小家碧玉了。他这个人属驴子的,他愿意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不想做的事,九八屠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管事。再加上老崔这个人一向没品,并不会对女人另眼相看三分,不过,他这好歹还是给那姑娘留脸面了,不然,还不知道什么刻薄的话都能让他喷出来。
到了南湖,已经晌午了,刚好可以吃饭。
只不过以花雕鲥鱼闻名的雪芝坊的鲥鱼,已经售罄。雪芝坊的游船也挂起来牌子,不载客了。这边有许多过宝山空手而归的人,都在垂头丧气,
承怡遗憾的直摇头,对着老崔直抱怨,“你看,让你快点起来,你还磨蹭,还是来晚了吧。”
崔碧城不以为然,“不就是条鱼吗咱们回去让人去菜市场买去不就成了。”
听他这样说,旁边一个穿着绸衫的人插句嘴,“这位公子啊,你是不知道啊,这雪芝坊的鲥鱼是天下一绝什么是天下一绝就是除了这里,别处你哪里都吃不到这种鲥鱼别说菜市场没这个,就算当今皇上的大正宫都没这个东西这种鲥鱼又称东海大蛟,只有一座房子那么大的船出海,才有可能捕到那么一条两条的。这一条鱼就比三头牛还要大你知道牛吗它比三头牛还要大一百人都吃不完你们知道什么呀”
说完他有撇了承怡崔碧城两眼,仰着脖子走了。
承怡狐疑的看着那个人,“难道他是鲥鱼吃撑了”
崔碧城哼了一声,“我看他是根本就没吃到。我说,我跟着你跑了这么远,现在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你不能让我再喝一碗凉水就回家吧。”
承怡抓了抓头发,他可不想现在就回雍京。
今天他好像是和文湛吵了架跑出来的,如果不玩几天再回去,显得他这个架吵的很没有诚意。
南湖的鲥鱼吃不上,那边的山水豆腐花还是有的吃的。
承怡笑嘻嘻的抓住崔碧城的袖子,“我说了我做东,自然让你吃好的。你看看,鲥鱼就那么一点,可是南郊游湖的人可有许多,难道所有人吃不到鲥鱼就饿肚子沿着湖水都有食肆,老牛的红焖羊肉,宋寡妇的南湖鱼羹,还有王二的柳叶面和赵家的米酒都不错。走,吃饭去。”
崔碧城一撇嘴,“就吃这些你当我是乡下人啊,吃的这么粗”
“有的吃就不错了,来,先给你一碗山水豆腐花。”
承怡捧了两碗豆腐花,招呼崔碧城吃。
这边清风吹过,杨柳依依。
忽然,南湖中的雪芝坊的画舫慢慢停在湖堤旁,引来许多人围观,伙计们赶忙给游船搭木板,众人伸长了脖子争相去看。据说,雪芝坊的游船上有仙女,喜欢穿着一身羽毛织就的白绸缎锦袍,五彩云霞织的罗裙,世间男子能得她一笑,终身无憾。
画舫中走出来一个人,不是仙女,只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些女气。
他青衣小帽,是大户人家的家老的装扮,他从画舫中走出来,不理睬众人,只是走到承怡、崔碧城面前,深施一礼,说,“我家主人有意结识两位公子,未知赏脸否”
承怡低着头不说话。
崔碧城手中的拐杖啪啪啪的点着堤岸的青石,大笑,“柳掌印,柳公公您老人家不在司礼监抖威风,跑这里来做什么还装成一般贵族人家的小家老,难不成”老崔压低声音凑过去,“他来了”
清秀的男人笑了笑,“主子来了,奴婢自然也在。侯爷见效了。”
“哦”
这一声,让崔碧城哼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像柳絮飘荡,又像加了一些胡椒孜然辣椒面的熏香,说不清楚什么复杂味道。
然后他笑了一下,一手拿着拐杖,一手摆了摆,说,“吊花枪。”
承怡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知道不能再这里久留,就跟着家老装扮的柳丛容走进画舫。
这个画舫有三层木楼,所有的木梁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从福禄寿到南海仙桃,还有瀛洲缭雾,各种典故应有尽有。这里的木都是金丝楠木的,难免有一些微妙的香气和若有似无的雾气,这在浩渺的南湖中,更显得仙气飘飘了。
柳丛容依照千年前的古礼,把承怡他们让了进去,承怡问他,“他怎么来了我又没告诉他今天要来这里。还有,这个雪芝坊又是怎么回事不会一直都是他打的幌子吧。”
柳丛容,“主子吩咐,奴婢照办就是了,别的,奴婢也不知道。”
这画舫还真不错,不说别的,里面有一个大大的铜鼎,里面堆满了这个时节罕见的碎冰,上面铺着一层一层的荷花,让整个船舱里面都有一股清凉荷花味道。
屋内摆着三张木案,人们必须依照古礼跪坐。
正中那张木案后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发顶的头发仅用一根玉簪别好,后面的墨泼似的丝一般长发铺开,就像山林里面,那些猴王背后长的杂毛。
嗯
崔碧城这样想。
其实吧,眼前这个人的这个打扮是眼下那些文人墨客、清酸翰林最时兴的装束,颇有一些散发芒鞋,归隐林泉,挑琴吟诗的潇洒味道在,只是崔碧城不太喜欢眼前这个人,所以怎么看他,都像峨眉山的猴儿。
承怡进来,看了看这个木案,左右比了比,最后决定像一个冉庄的农民那样,席地盘腿坐着,崔碧城想了想,他拖着那条瘸腿,跪着实在太折磨,所以也席地而坐,那个人笑了一下,“看来是朕的疏忽,不过请人吃饭吃的鲥鱼,又不是座位。来,崔爱卿尝一尝,这是裴檀从东海急程送来的鲥鱼,朕亲自动手剐开的鱼肉,应该不会让卿失望。”
元熙帝居然亲手拿着盛着樱色鱼肉的三寸玉板,到崔碧城木案前面。
老崔觉得自己有些淡疼。
他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还是恭敬的起来,双手把那个玉板接了过来,像捧着他儿子似的小心捧好了。
那个啥不是有一句话,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
整个天下都是他文湛的,自己就算再硬气,无奈祖宗不争气,所以啊,就这么着吧。
青翠的玉板上是凝脂一般的樱色鱼肉,还飘着花雕的味道,崔碧城用手指拎起来一片,看了看,薄厚刚好,让鱼肉入味,又不会让调料把鲥鱼的鲜美夺走,看来刀功了得。天下人只知道皇帝用剑,没想到拿起菜刀来也是一把好手。
那边,元熙帝像捧着他自己儿子一般捧着那个玉板,凑到承怡面前,挑拣起来一块鱼肉挑到承怡的嘴边,笑着说,“尝一尝”
太亲昵了,嘿崔碧城忽然觉得口中发酸,好像牙齿都被酸倒了。
鱼肉被片的异常精心,似乎连毫毛般的鱼骨都被剔除,切成最合适的大小喂到承怡嘴边。
至于吗
老崔想,要是哪天元熙帝不做皇帝了,他也不会饿死,他会是一个不错的厨子。
吃过了似乎只应天上有的鱼,楠木画舫游到了西岸,众人弃船登岸,眼前是一个青瓦白墙的小院子,外面还种了几株芭蕉。屋子中所有的东西一应俱全,茶室那边的木桌上摆了一副云子,没有收好,是个残局。
崔碧城捏了捏手中的拐杖,忽然有一种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叹新丰逆旅淹留的纤细的小哀伤。
不必想,也知道那屋里发生什么。
他坐在藤椅上,喝着仅供大内的极品乌龙,自己摆弄着眼前的云子,噼里啪啦中,他似乎又听到了算盘珠子的响声,一下,两下,三四下
文湛拿过一套新丝袍放在榻上,问承怡,“跑了一天,都是烟尘,要不要换一声衣服。”
承怡用布巾擦脸,又把脖子擦了擦,顺手绞了个热手巾给文湛也擦了擦脸蛋。
“不用,只把外衣脱了就好,不用换,这件衣服留着明天穿吧。”
文湛被擦干净了脸,忽然又问,“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就和崔碧城私奔了在外面玩个三天五日的不回来”
“不会。”承怡渴了,正在用银瓶子在大碗中冲茶,“就算私奔也会带上你的。”
文湛格格一乐,“骗人,真正私奔你就不会带上我喽。”
“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肯定带上宝宝,你的奸夫,银票,甚至还有包子,嗯,没准连黄瓜也带着,还有你喜欢的那些锅碗瓢盆,就没地方装我了。”
“那你做包袱皮儿好了。走哪带到哪,不过你是皇上啊,皇上是离不开雍京的。”
“皇帝也离不开你。”
“嗯,我知道。”
“所以,要是真的想私奔,就和我私奔吧。”
“乱说。”
难得浮生片刻闲。
如果不算那个屋子里面的崔碧城,文湛真觉得自己已经和承怡私奔了。
这里青山绿水,鸟语花香的,就连晚上做那事,似乎都能感觉愉快许多。从后面抱住承怡,然后以一种很舒服的拥抱姿势,慢慢的动着,他的手指一分一分的沿着承怡的后背抚摸着。承怡的后背有一些细细的伤痕,经年过去了,平复了许多,留下的仅仅是肉色的印记。
文湛用牙齿轻轻咬了一口,怀中人酥的一哆嗦,热情汹涌而来,席卷了一切。
从床上抱起来汗津津的承怡,“去洗澡”
“不要。”
“那,再做一次”
“不要。”
“你想怎么样”
“睡觉。”
其实是睡不着的。两个人并排躺着,看着外面透射进来的月光,有一种静谧到天荒地老的感觉。
文湛心思动了动,忽然说,“以后你要想出来玩,别找崔碧城了,他腿脚不好,需要静养。”
“嗯,好。”
“真的”
“真的。”
年轻的皇帝稍微安了安心,就听见承怡说,“那我上昆仑山,听说小殷他们发现一条玉矿脉,我刚好像用整玉刨一个衣柜”
咚
皇帝的脑袋磕在床沿上。
183
夏日的夜晚是凝固的,热的像用牛皮熬煮的胶,一层一层贴上来,糊住皮肤,捂住口鼻,闷的快要死人了。我的手心全是汗,用力把手从床上提起来,它还在抖,不知道是我控制不住它,还是床板一直在晃动。
左手似乎轻松一些,动了动,满手是文湛的头发,散乱无边,桀骜不驯,汗滋滋的,我就感觉脖子那边一团热辣辣的气息,野火一样,把人都烤干了。似乎是一天一夜,文湛像不要命一般的强取豪夺,似乎明天一睁眼就是红尘末日。
不过我不怕,我总觉得这个尘世结实像个窝瓜,它会天长地久的,只是我可能会在尘世的天塌下来之前,就已经死在文湛的床上了。
外面好像泛了一些白,他终于安生了下来。
我觉得口渴的厉害,费力用手指捂了一下嗓子,忽然感觉身上一轻,他翻身下床,拿过来一盏温茶,扶着我的脖子喂我喝了,我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睡觉。他似乎好像就在我身边,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摸着我的脸颊。
然后听见外面似乎有人说话,好像是说三殿下来了。
文湛只说了三字,“轰出去。”
凤化末年这一个月,据说后代史书称之为七月之乱。从一向英明神武的凤化帝我爹中风之后,内廷朝堂乱的遮天蔽日的。
据说皇帝损于内廷淫乱。据说这个皇帝一向如此。据说啊,只是据说,很多年前他爱上了臣下的妻子,几次三番向臣下索要其妻供他享用,可是都被臣下拒绝了,于是他怀恨在心,恰逢那个大臣造反了老百姓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大臣的反造的是如此的及时,于是皇帝就把那个大臣千刀万剐了,把他的妻儿收为己用,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他乐极生悲,后宫佳丽三千,他都快要忙不过来了,一天他正在美人儿身上气喘如牛的那个啥,他就忽然中风了
这是坊间的稗官野史。
按理说,皇帝不成了,那太子管事儿啊。可惜,太子也有麻烦了。太子因为一些难以启齿的宫廷秘闻诸如男宠乱伦之祸而被架空了势力,隐在东宫,几乎是闭门不出。
男人都怂了,只有女人出头了。
这个时候,朝阳正宫的裴皇后娘娘铁腕杀出,她摒弃前嫌,不计较多年皇帝对她的刻薄寡恩,反而披肝沥胆的联合一向很有声望的内阁首辅杜皬杜阁老威震朝局。杜阁老是个好人,他知恩图报,几道内阁的诏书一下,裴家的大大小小的几个近亲全都出将入相的,让原本只知道喝花酒打马球的裴仲夕、裴榕、裴槐、裴粱、裴都成了尊贵无比的三公九卿,眼看似乎有日暮西山之势的赫赫扬扬百年的裴氏家族,又有了东山再起的雄势,让人艳羡。
这年的七月十五,雍京西的岐山降了一大块陨石,上面写着几个怪异的大字凤末微落,女主昌,这些字歪七扭八的,根不就不是现在读书人用的字体,经过钦天监的用力查找,居然找到了,据说那是上古年间,圣王百喜开天辟地,分开混沌时候,祭告上苍所用的文字,那是天神用的东西,不是凡尘的俗物。
这个一看就知道是谎言一样的荒谬东西,居然能掀起轩然大波。
不说那些很容易被忽悠的老百姓开始私下议论纷纷,他们是不是就要有一个女主了,就连朝廷上那些饱读诗书的大臣们也开始胡思乱想,他们是不是将要侍奉一个似乎只适合于在内廷耍弄一些脂粉权谋的浅薄女人
可是,裴家势力崛起的势头是惊人的,就像雨水后,最阴暗角落中的蘑菇,按都按不住,一个一个的向外冒。在一次,一个御使言官照例参奏百官的不法行为,这次写在他奏折上的是裴家的一个新上任的侍郎,这个人太那个啥了,好像几辈子没有见过女人,居然在雍京的管道上抢良家妇女,顺天府的人马过来管,这个裴某又让家奴把官兵给打傻了。就这么着,他就把人家的姑娘抢走做第十三房小妾。洞房也入了,人也给糟蹋了,到了第三天,这个女人他不要了,就让人给轰了出来。这还不算,他还找人家的麻烦,说既然那个姑娘不是他裴家的人了,所以这姑娘在裴府吃喝三天,需要奉还白银三两半。
街坊听着就干了,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你就算上窑子也要花些钱的,结果你白白得了一个大姑娘,没花钱也就算了,反过来还要讹人家的钱,你究竟还是不是人啊
姑娘的爹想着赔钱就赔钱,反正自己是平头老百姓,惹不起裴家,再说,裴侍郎肯放他家姑娘回来,他已经很感激了,于是就砸锅卖铁的凑了三两半的银子,原来想着就这样息事宁人算了,可是不知道那个裴侍郎是不是猪肉蒙了心,竟然还追着姑娘家赔他彩礼钱。谁都知道,这姑娘是他抢的,根本就没花彩礼钱,所以那姑娘的老爹一个气不过,和裴家的家丁冲突了起来,被打了,后半夜,他连气带病的,就死了,那个姑娘给她爹盖好了被子,死后就上吊了。
这么伤天害理的事,居然没人敢管,顺天府认怂了。那个御使言官正好就住那条街上,他一听,就不干了,连夜写好了折子,第二天就递进内阁。内阁把它转进司礼监,李芳不管,又给内阁的杜皬打了回去,杜皬就把这个折子给了皇后。
皇后也不说什么,当下召写奏折的御使进宫,没说什么,只不过是赞了他几句刚直不阿,又赏了一口清茶喝,谁想到,御使一出正阳门,就被埋伏在两旁的刀斧手给剁了。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
大郑朝廷似乎还没有擅杀言官的前例。
百官对裴皇后这个女人的执政能力就更不以为然了。
说到底,她就是一个无知的妇人。她想要做女皇,除非太阳这辈子就缩在地底下,再也别挪窝了。
自从文湛把外面据说来探望的三殿下给轰走了,他就一直靠在床榻上,然我枕着他的胸膛,我困的时候迷糊一会儿,不困的时候,就这么呆着。文湛拿起来我的左手,似乎无意识的揉着,好像要把我那根短命的命线给揉平了。
我被揉的有些疼,晃了晃手腕,他低下头,在我腮边亲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别揉了,给我弄点吃的。”
他低低的笑。
从那边的银铜里拿出一直用碎冰镇着的银耳汤,用勺子喂我喝。
他忽然又笑了一下,“我以为你醒过来会骂我。”
“早没力气了。不过我挺后悔的”半句后,我又吞了一口银耳汤。
“后悔什么没有听我的话”
“不是。”我摇头,示意吃饱了,我闭上眼睛,没有说完。
等了一会儿,他又捏我,又问,“后悔什么”
“后悔”我想了想,居然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我当年干嘛要到毓正宫读书”
他,“”
我,“干嘛要遇到你”
叮是瓷勺子碰到瓷碗的声音。
他没有说完,似乎很平静,平静的像一条河。
忽然,砰的一声,把他手中的碗给瓦卒了。
大门外,传来哗啦哗啦落锁的声音,文湛起身,他先用被子把我包起来,然后才满不在乎在一地的碎衣服中挑挑拣拣,拿起来早已经皱成一团纸的衣袍,自己给自己披上了。
大门缓缓被推开,皇后来了,她的伸手居然还有杜贵妃,杜皬,他儿子杜元泽,剩下的,就是一身簇新亲王装束的老三羽澜。
裴皇后在门外,似乎感觉到大殿内的污秽,而不愿意进来。
她轻说一句,“太子,嘉王来请了好几遍了,你好难请。”
文湛仅仅是把衣袍裹好,墨泼一般的长发从衣服中翻出来,他拿着一个茶杯子,喝水润了嘴唇,有些怠慢的问,“母后来了,何事”
裴皇后见他根本就没动,一动气,“要是你不想死在那个杂种身上,就出来。”
文湛把茶杯放好,走到门口,恭敬的对着皇后施礼,然后又冲着皇后身后的那些人也点了头,似乎众人觉得原本那个知进退的太子又回来了,没想到,他抬起来手指,点着皇后身后的杜贵妃,杜皬,杜元泽,还有老三羽澜说,“卫共姬、易牙、开方、竖刁。”
文湛说的这四个人全都是引起齐桓公内乱的罪魁祸首。
一个后宫的宠妾,一个厨子,一个宠臣,一个太监。
这个四个倒霉玩意儿,合伙把齐桓公给困宫里了,又不敢杀了他,就在齐王宫外围了一层墙面,不让人进出,所以他们就把老头儿活活的给饿死了。姜小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霸业就此玩完。
太子这话分明就是把眼前这几个人比作那四个倒霉玩意儿了,这个时候就看出杜家人的涵养了,不动声色,还真忍的住。
这个时候杜皬被他儿子搀着,颤巍巍的过来说,“老臣自知道愧对太子殿下的期望,辅政多年,于江山社稷无尺寸之功,本应该致仕回乡,读书耕田。可是如今皇上昏迷,太子大位不稳,微臣实在放心不下。还请殿下不以臣卑鄙,消除芥蒂,国事为重。”
文湛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阁老有什么事,请直说。”
杜皬却不说话了。
裴皇后的声音,“你父皇处于弥留,国家不可一日无君,不然内乱不穷。杜阁老的意思也是百官的意思。文湛,你可以奉皇上为太皇,而你,择日登基吧。”
听听他们的意思,像是我爹已经死了,甚至可以说,他们根本就不顾我爹的生死。他们就好像是一群强盗,现在已经开始商量着坐地分赃了。
我以为文湛会欣然同意,可是他却冷笑一声才说,“你知道我最看不上易牙、开方、竖刁什么吗弑君就是弑君,无论饿死君主还是用刀枪毒药,都是弑君。可是他们卑劣的地方就在于,有胆子做,没有胆子认。怎么,你们做的孽,让我来负罪吗”
杜皬想必知道今天有这样的责难,他这只大闸蟹皮厚腿多,心思又深,他忍的下来,所以他不说话。裴后不一样,今天她来,想必是志在必得,因为她本人已经控制不住朝局了,又不甘心把嗣皇帝的大位拱手让人。我想着这个婆娘打定了主意想要文湛登基,她垂帘。
裴皇后只说了一句,“文湛,母后能为你的,肯为你做的,都做了。朝廷上,禁宫中,肯奉你为主的大臣们,娘也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去还是不去”
太子一笑,“还是母后了解儿子。去,怎么可能不去儿子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够久了。”
184
他们见心愿达成,心满意足,也不流连。
太子说要梳洗更衣,所以晚一些去,他们就走了。文湛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硬生生的转过来,我一直觉得他和皇后之间有一根细但是牢固的丝,也被文湛自己生生的扯断了,我看着他,心底那股酸涩的气息又翻涌了上来,有些呛。
他们这是在辱没文湛,别说裴后不配坐在玉座珠帘之后,就连那个杜老头都不配再屹立于内阁中了。文湛值得选用更好的臣子去开创自己的不世功勋。
我从床上坐起来,而他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他的手放在我的腿上,我极慢的,抓了他的手,这才知道,他的手是热的,像一团火。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想这么抓着他的手,我低着头,他却凑了过来,仰起头想要亲我,却被我躲开了。
“你对我就是这样吝啬。”他冷笑,“一见我伤心了、难过了,就过来施舍一些不值钱的安慰,顶多就是拉拉手什么的,可是却连一根货真价实的肉骨头都不给我。我要是你的狗,早被你饿死了。”
我,“”
他又说,“呵,我忘了,从小到大,你似乎从未养过狗。”
他的话刻薄到像一把锋利的刀,在我心口上戳来戳去。他见我还没被他戳死,又加了一句,“想来是养不活。”
我只是觉得心酸,那股酸呛从心流出来,涌到四肢百骸,难过的很。
文湛揭过这个茬,他站起来,却问我,“还能下地吗”他说着,就来搬我的脚。双脚一落地,顿时觉得刀割的一样。
他叹口气,“原本想着能歇个几日,谁想到他们今天就来了这是我的错,昨天弄的狠了些,不过今天进宫,你也得去。这个时候跟在我身边,才最安全。”
他冲着殿外拍了一下手,既然殿门开了,一直在外面的柳丛容带着人进来,我和文湛都需要沐浴更衣,换上全套朝服。
我筋骨松麻,费了好久,才穿戴整齐到了正殿,文湛已经坐在那里喝茶了,就是脸色不好,面沉的跟死水一样,只是眼睛很亮,像战场上的烽火。
他的打扮却和平常一样,甚至连朝服都不是新做的,头上的平天冠也没有装上珍珠的流苏。我就更省事了,头发就用玉环圈住,不散就好。
他看到我,收起来那副表情,淡淡的笑着,把手中的茶盏放下,走过来,用手掌撑住我的后腰,低头问,“行吗用不用我抱你”
我摇头。
他也不生气,只是伸手攥住我的手,我用力向回抽,也抽不动。
我,“你别这么任性,咱们这是去大正宫正殿,不是回你的东宫。让别人看到咱们这样,你这个嗣皇帝还当不当”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不是我,你指望是谁老三吗我到希望他能站出来,英雄一回。可其实呐,他就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一辈子就别指望他能撑起来什么,好事如此,坏事也一样。”
我不能和他再纠缠。
从今早皇后她们过来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过去一个半时辰了,现在这个关口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十万火急,晚一会儿,不知道出什么大事。文湛见我不再说话,扯着我就出了小行宫。
今天他的阵势也够可以的。
靠近他轿子左右的护卫不少于一千人,轿子左右是骑着黑色匈奴马,背着黄金羽翎箭,马鞍配着黄金马镫的东宫十八禁卫,就这么着,浩浩荡荡的走到大正宫。
大正门这边倒是剑影重重,人们都屏气凝神,肃立着,就是大正宫正殿,朱墙黑瓦之内,金砖玉阶之上,那群大臣们似乎正在哭,还哭的此起彼伏,好像一群人拿着刀剑闯入了鸡鸭窝。
一个老御使哭的鼻涕眼泪都抹在脸上了,“天啊,这是要亡我大郑江山啊列祖列宗创下的基业,就这么毁在奸佞小人手中啦深宫妾妇、宠臣外戚,你们哪一个能治国安邦,哪一个能威震天下,你们”
“反啦反啦”信任的礼部侍郎裴榕就是抢了姑娘,反过来让人家陪彩礼钱,逼着姑娘爷俩上吊的那个裴侍郎扯着脖子大嚷,“来人来人把这个人给我拉出去,杖责一百大板打死了算”
我向里看了看,皇后坐在御座边的小金边雕凤木椅上,高耸的御座下左边摆着一个绣墩,杜皬颤微微的坐着,他后面站着他儿子杜元泽。老三羽澜站在右边最靠近御座的位置,就这么双手捧着笏板,不言不语的看着。
太子见这个情景,只是刚走进正殿,没有再向前走。
他拉着我,站在巨大的楠木柱之后,看着这一切。
然后就听见外面刀剑出鞘的声音,大殿周围是闷雷一般的踩踏声,裴檀带着大队近卫军把这里团团围住,大殿中陡然安静了下来,像是疯乱的人群立马死绝了一般。
裴檀前来对太子行礼,文湛几若不见的点了点头,裴檀这才带着长剑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裴榕裴侍郎见裴檀来了,他先是哈哈大笑,手指着那个老御使大骂,“老杂毛,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我看你们家还有谁来给你收尸”
那个老御使面如死灰,全身像被抽了筋骨一般瘫了下去。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咬住嘴唇,仰着面,老泪纵横流淌,很像西北宁州的雨水季节的黄土高坡。
裴侍郎笑吟吟的迎上来,冲着裴檀说,“老十七,你亲自带兵来了”
他们裴氏是大家族,兄弟多,分支多,一大家子论排行。据说不知道族里面怎么排的,裴檀在他们这辈的兄弟中排行十七,所以别的房头的比他年岁大的,或者在他面前托大的,在他面前都称呼他为老十七,显得很亲切,同时又能显示一下裴氏的泼天的权势。
裴侍郎,“正好,给我杀了他,明天我请你喝酒。”
裴檀慢慢抽出长剑。
那口剑是宝器,出鞘就是要见血的。可是当庭弑杀御使违背大郑祖制,我爹在的时候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做,太子也知道这规矩。我不知道皇后知不知道,反正这大殿上,却没有一个人阻拦。
让他们这样闹下去,家国天下还像个什么样子
我一着急,就嚷了一句,“不能杀人”
文湛攥着我的手腕子,差点给我拧断了。
可惜晚了。
那边,裴檀手起剑落,一颗人头落地。裴榕的脑袋像球一样骨碌骨碌滚了出去,他的身子还站着,哆嗦了两下,喷出一脖子浓稠的血汁,以一个狗啃屎的姿态,向前扑倒。
那个哭泣的老御使顿时憋回去了眼泪,似乎不相信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而是裴榕他傻愣愣的看着这边,呆呆的说了一句,“杀人了”
杜皬一惊,从绣墩上蹦了起来。
皇后一怒,手又拍在御案上,翡翠镯子立马就碎了。
裴后大呵,“裴檀,你反了不成”
裴檀不说话,他从容的收回利剑,直挺挺的跪在御座下,“臣,不敢。”
此时,大正宫正殿数十道雕花大木门被近卫军砰砰砰砰,连环着的,像牢笼一样死死的扣上。
哇
啊啊啊啊
大殿中好像被捅掉的马蜂窝,一群大臣们像无头苍蝇一帮到处乱撞,可任由他们再折腾,这里的大门就好像铜墙铁壁一般,粉丝不动。
这就是一个封死的坟。
现在谁也别想出去。
众人心头都浮现了恐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这种恐惧是没有尽头的,他像决口的黄河一般,以不可抵挡的势头在大殿内迅速漫延。平日里那些威风八面的大臣们,此时像一个一个被恶霸欺负的小姑娘,颤抖、沮丧,有的人已经开始哭,哭晕过去,哭的东倒西歪的大有人在。
皇后刚想发作,可是似乎想到了,外面的人都是裴檀带来的,她逼着自己换上平静的面皮问裴檀,“小十七,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告诉姑姑,姑姑给你做主。”
裴檀依然跪着说,“皇后,这里是朝堂,没有皇后娘娘的侄子。”
皇后,“好,既然如此,那么裴檀,你想做什么”
裴檀恭恭敬敬的叩了头,才沉声说,“微臣裴檀,恭迎圣驾。”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力量,比锵锵金石,轰轰雷鼓更加使人振聋发聩
什么
他说什么
我没有听清楚。
皇后一惊,站了起来,她头上的黄金攒丝珠凤的流苏在噼里啪啦做响。她惊怒,“裴裴檀,你胡说什么陛下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