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闭着,长睫毛好像扇子一样,原本挺直的鼻子被压的有些扭,半边脸颊是鼓的,嘴巴像一边歪过去。
太子平时的霸道,戾气全都不见了,似乎此时的他才是真实的,而我记忆中他那些翻云覆雨的手腕,倾国权势,甚至是隐忍毒辣都是过眼云烟,比天空中的浮云还是浮云,小风一吹都烟消云散了,都是假的。
他的外袍还在他的身上,虽然已经褶皱不堪。
领子完全打开,露出他的脊背,上面还有我用指甲留下的几道痕迹,裹伤白纱,掩盖在衣袍下面,只露出一点点白。
他受伤了
他怎么会受伤
我可不会白痴的认为这是他不小心爬树掉下来,又蹭到石头角上,刚好把他的肩蹭出一道无足轻重的小伤口。即使有一天我能在龙脊和村姑风流快活,文湛也不可能被桌椅板凳、石头假山、高树矮藤割伤的。
他是太子,周围有无数人围着他,伺候他。
他不用提起比筷子更沉的东西,也不会走到危墙之下。他将要走的路,都会有人把肉眼看不见的坑填平,把细小的石头子一个一个剔除干净,以确保他不会被绊倒,也不会崴脚。
所以,他的伤口如果不是他自己闲着没事划出来的,就是有人恶意刺伤的。
太子身边有十八影卫片刻不离的护卫着,即使是做着和我亲热这样大逆不道的丑事的时候,躲在暗处的三十六只眼睛都会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时刻盯着我,看是不是有伤害他的念头和动作。
如果当真有人动过这样的苗头,就是有意刺杀储君,会被灭门九族,刨坟掘墓
诶。
这条用在我身上不合适,我和他是一个爹生的,灭我九族和灭他九族没什么两样,充其量把我灭了,在把我娘两同崔家一口气灭了而已。
可是,在影卫这么严密的保护下,他怎么会受伤呢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动手就要扯开他的衣服,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这个时候文湛却醒了,他一把攥住我的手指,按在床上。
看他动作的那个凌厉劲儿,我以为他早就醒了,可我又看到他的眼神,居然有些刚醒过来的迷糊,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他,“怎么了”
文湛没有说话。
他既没有敷衍的说“这和你没有关系”,也没有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也逐渐清明了起来。
那种眼神很复杂。
似乎要说什么。
可是
他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文湛起来,他走到床边,从那边的桌上端起来一盏温茶,仰脖喝了算是润润嗓子,然后用后背对着我,却说,“可以起来吗”
我翻了个身,手脚并用,终于勉强坐在床边上了,所以回答他,“可以。”
“梳洗一下。”文湛说,“去寿春宫崔美人那里,父皇要见你。”
寿春宫
崔美人
我娘
我爹在我娘那里
我那个据说自我爬出我娘的肚子以后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那个丑娘的皇帝爹,居然在我娘的寝宫里面
我惊讶的看着文湛,居然有些口吃,“我爹父父皇在寿春宫崔我娘哪”
“是的。”文湛回答,“父皇已经连续三天夜宿寿春宫了。崔美人现在今非昔比了,她可以算是宠冠后宫。”
文湛声音平淡无奇,似乎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我却没他这个本事。
我的脑子里面形象的出现了我那个有着俊美高贵面孔的爹,把我的丑娘扶上牙床,恣意怜爱的生动画面,我突然觉得,即使我被文湛强抱一百遍,我再给他钱,也没有我脑子中的画面那么寂寞如雪。
这个尘世究竟怎么了
因为东宫这里没有温泉,所以我只能在一个木桶里面把自己尽量刷洗干爽,又拿了一块白纱包了一些冰块把哭的有些肿的眼睛镇一镇。
文湛在那边的偏殿沐浴更衣,有人重新为他裹伤。我披着袍子悄悄看了他一眼,他的伤其实并不重,伤口似乎也不是很深,只是伤的位置不好,位置很刁钻,在肩胛下面,应该只要一抬胳膊就会很疼。
他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伤。
也对。
太子的事情从来都是大事。
小事也是大事。
如果对外宣称太子受伤了,恐怕又会在宫廷中,朝廷上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很多人会因此受到牵连。
有人会下被下大狱,有人会因此而丧命。
至于那些无辜被旁人借机陷害的,踩人上位的,更是数不胜数。
其实
文湛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至少还是有一丝半点的慈悲,不算一个彻头彻脑的坏蛋。当然,和我这样的好人是没得比了。
我几乎是蹿到寿春宫的。
我应该很虚弱,真的,因为太子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我应该病如西子,捧心而泣,然后一步三喘,哭哭啼啼,扭扭捏捏的蹭到寿春宫,可是,我真的无法等那么久,真的。
我爹留宿寿春宫
这可是自我懂事以来,听到的最恐怖的消息。
如果有人告诉我,我明天将要被夺爵,推出午门斩首这都是戏文里的话,其实我朝杀人从来都需要三法司定案,三堂会审,然后由皇帝陛下朱笔勾绝,秋后问斩,从来没有人,这里面包括我爹,我爷爷,还有历代先皇们,都不会直接把人推出午门砍脖子的,我也不会如此惊慌,真的。
我要尽快赶到寿春宫,我要亲眼看看,那两个人是怎么脱了鞋上炕,亲密相处的
一想到我爹曾经被我娘的火红火红的胎记吓的掉下龙床我就想笑。
而常常为自己无缘看见那个场景而暗自扼腕。
如今我有幸可以亲眼看见他们两个人牵小手,温柔软语,也许还有坐大腿,或者喂酒之类的事情我爹很风流的,不知道我爹对着我娘脸上的胎记是否能咽的下去饭菜,也不知道他抱着我娘的时候是坐我娘这边,还是躲到看不见胎记的那一边去
这简直,简直就是哈哈
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发誓,我真的不是在幸灾乐祸。
寿春宫因为不是后宫主殿,所以屋顶没有那么高,也没有那些缠缠绕绕的莲花图案,这里的殿顶是用楠木重新雕刻的,吊的很低,只比普通人家的房地高出二尺。所以寿春宫这边的宫殿并没有宫殿的样子,反而像一个富裕地主家的大瓦房。
正宫娘娘不会住这样的屋子的。
一看就知道这是小老婆的住处。
可是,当我迈进寿春宫的时候,看到的好像和我想象的又不一样。
干净,非常的干净。
不但窗明几净的,就连气味都是干净的,还有清淡的茶香。
转过花厅,忽然听到我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研墨要像一个方向研磨,不要这边研三圈,那边研四圈的,好像在捣蒜。”
然后是我娘的声音,很是委屈,“陛下,您别吼我,怪害怕的。”
我爹的声音,“不是吼你,只是有些心疼被你糟蹋的墨,诶,你和你儿子一个样子,除了吃,别的什么都看不出个好来。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他面前,也不如一只烧鸡、两个肉包子得他欢心。”
我郁卒。
有这么说话的吗
好像我就是一只吃货。
我连忙出声,“爹,您这是嫌弃我呢。”
靠近花厅那边,我爹就靠在长椅上,周围拥着丰厚的白色狐皮,他身上穿着月白色的薄丝绵袍,腰下面盖着白色的缂丝被,手中是一杆白色象牙长烟杆。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对我的姗姗来迟有些不满。
而我娘更有趣,她不顾双手和袖子上沾染的全是带着香味的名贵徽墨,然后好像普通村妇在衣裙上擦油手一般把手蹭干净,这才过来,正要拉我的手,却忽然又缩了回去,然后恭恭敬敬的对着我说了一句
“殿下。”
我连忙向旁边一躲。
我知道,这是规矩。
我娘的身份地位在那里摆着,她血统不够高贵,她不是皇后,不是我爹的正妻,所以即使我明明白白是从我娘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依然不是她,而是那个恨不得掐死我的皇后。
多么荒谬
就像太子说喜欢我一样的荒谬
但是,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
我可从来没有觉得我自己是皇后生的,我娘就是我娘,即使宗法玉碟上不这么写,后代史书上不这么写没有她的名字,而写我的生平的时候,也许只会写上一句生母不详,她也是我娘。
我一把拉过我娘的袖子,走到我爹面前问,“爹,这是怎么了”
我爹用象牙长烟杆敲了敲旁边的书桌,淡声说,“以后不许叫爹,要称呼朕为父皇。”
听到这些话,我不由的向后退了两步,忽然有一种泰山崩塌,从十八盘上飞来一个大石块把我爹砸懵的错觉。
我,“爹”
我爹看了看我,我忽然有些伤感。也许是病,也许是伤,我爹越发的显老了,连他的鬓角都有些花白了。脸色虽然不那么糟糕,可也绝对说不上好,苍白的过了头,倒像戏台子上那些满脸涂粉的大奸臣。
他看着我,忽然叹了口气,用烟杆指了指摆在躺椅旁边的棋盘,说,“坐这边,陪朕下盘棋。李芳,你让太子也进来,别在外面站着。现在是隆冬腊月,院子里面站的久了,小心得风寒。”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李芳正在旁边煎茶。
我也才知道,太子居然一直站在寿春宫外面。
我说,“还是爹”
我爹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改口说,“还是父皇耳聪目明的,我刚从东宫过来,都不知道太子也到这边来了。父皇没有看外面,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爹斜了我一眼,一嗤,“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我连忙打开装棋子的小篓,把黑子递给我爹,然后狗腿道,“自然还知道陪父皇下棋呀。”
“哼。就你那两下子也叫下棋”我爹不以为然,“你小的时候可是请了黑国手解蕴解大学士教你手谈,你可倒好,上课打瞌睡,下课抓泥鳅,三番四次的跑到御膳房去偷吃,下棋是一招没学会,倒是胡闹的自创了一个五子连珠新棋法。说什么无论横平竖直的,只要有五个棋子连成一条直线,就算赢棋。”
我说,“父皇,我聪明吧。”
我爹鄙视我,“哼聪明你那个棋谱创出来不到一天就让文湛学会了,连赢你十六盘,气的你毁了一张好棋盘,那可是和苏太子的遗物,珍贵的很。”
我说,“不就是张棋盘吗,不能吃不能喝的,砸了砸了呗”
随口刚说出来,又想起刚才我爹他老人家还说诶,你和你儿子一个样子,除了吃,别的什么都看不出个好来。即使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他面前,也不如一只烧鸡、两个肉包子得他欢心,忽然觉得,这个尘世上,真是知子莫若父呀。
可忽然又对我父皇这种洞察力有了一种恐惧。
我很怕他忽然问我“你这么晚才来,你到东宫做什么去了”
这让我可怎么回答啊
我头疼。
我一边头疼,一边抓过白子,跟着我爹摆棋谱。
这五子连珠虽然说是我搞出来的,可我这个臭棋篓子并没有因此而变成一个光鲜的棋篓子,依然很臭。我爹对学这个五子连珠不屑一顾,可他依然比我下的好,我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在他手下走七八个回合。
太子似乎进来了,他并不说话,而我娘则用不知从哪里新学来的规矩向他问安。
他的身份更加贵重,他甚至可以无需理会我娘,因为他是储君,而我娘只是我爹的侍妾,身份自然是天差地别。如果太子高兴,在我爹龙归大海之后,他甚至是有权力命我娘当即殉葬的。
可能太子也被我娘新学的规矩搞的有些丈二和尚,我听见他低声还礼,李芳捧茶,他坐在一旁。
我只是走神了一下,就被我爹封死了棋路,他的手指点点棋盘,我看这盘棋局,已经是前后左右一共三条线连成五子,他让了我两步,我依然还是输的一塌糊涂。
我抓抓头发,哭着脸说,“父皇,您有什么事要差遣儿子就明说吧。您明明知道儿子不会下棋还抓着儿子陪您摆棋子,我饭还没吃,正饿着呢。”
我爹只一句,“那就忍着。”
我的脸当即就挎了。
扭曲的比苦瓜还苦瓜。
这个时候,我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碗参汤过来,我连忙站起来想要帮她端过来,谁想我爹又来了一句,“过来,仔细看看,你从第几步输的”
棋都输了,反正我这辈子是赢不了他了,那要算清楚我下到第几步再无转圜余地有什么意义吗
而然我这个老爹却固执的很,又看了我一眼,问我,“第几步”
我低下头,仔仔细细的看着棋盘,仔仔细细的回忆,回忆我们走的每一步棋,我娘把参汤端了过来,放在一旁,在我细细数过哪些棋子之后,我依然还是不清楚,我从哪里开始一招走差,满盘皆输的。
我爹的手指点在棋盘上,“这里,第七步。诶”
我知道我让他失望了,所以感觉有些低落。
我绞尽脑汁的在想,我应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没那么失望。
其实,我只是不如文湛聪明,不太喜欢读书,很想做一个游山玩水的闲散王爷之外,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爹显然不认为他的儿子是一个单纯的好人,是一件可以值得满足的事情。
可是当我爹看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昨天晚上就进宫了,怎么直到现在才过来外面天都快黑了,这么整整一天,你在东宫做什么”
我就感觉有大锤一下子砸碎了我的天灵盖
我心头一紧,眼前发懵。
手中的棋篓没有拿住,洁白的玛瑙棋子噼里啪啦的摔了一地。
我结巴,“东宫我在东宫”
我可以说,因为过腊八,所以喝酒喝多了,我怕父皇责怪,就在东宫睡了一宿
别人可以反驳既然是喝多了,那你为什么不回你的玉熙宫
我还可以说,许多天没有见太子,想和他聊两句。
别人可以反驳是什么话,比皇上召见还要重要一个是储君,一个是秦王,你们两人公然抗旨,在密谋什么吗
我甚至可以说,
我感觉自己心虚的厉害,已经无话可说。
我的脑子里面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如果把一切都告诉父皇,是不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我张了张嘴巴,“父皇,我”
“父皇,承怡在外面喝酒喝多了,怕您怪罪,所以就留在儿臣那里睡了一晚上。”
是太子
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在说一句实话,听不出任何的心虚。
他走过来,弯下腰,替我把散落的棋子一粒一粒的捡起来,放在藤编的棋篓中,然后端正在摆在棋盘上。
“又喝多了”
我爹的样子也看不出情绪,他示意我坐过去一些,却没有看我,我感觉到他很疲惫。
我忽然感到很伤心。
我一直以为他是永远不会老朽,永远不会受伤的人。
他是一座天神。
可是,自从他中毒之后,他脸色开始变得惨淡,苍白,他的眼睛也开始变得浑浊起来。他总是显得有些疲惫,似乎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事情再让他动心。
“这次叫你进来也是为了教你一些规矩。
下棋,有下棋的规矩,虽然你改了规矩,可还是下不赢,那么就最好不要改。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在外面,也有外面的规矩。
朕老了,不会总护着你,让你没大没小的。惯出了毛病,以后不好改。下一任主子不是你父亲,不会由着你的性子任你胡闹。
天家骨肉有天家骨肉的相处之道。吃万民供奉,就不要再妄想着像小门小户那般平安怡乐,一切都要按规矩来。
太子是你弟弟,可他是太子,东宫是储君住的地方,你不是储君就不能住。”
“还有”
“喝酒,胡闹,玩小倌,这些事情伤身,能戒就戒掉吧。好好留意那些名门千金,选一个中意的,娶回来,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我听着心里发堵,眼角发热。
我爹老了,心也软了。
这些话,他原来是绝对不肯说的。
忽然,我的手被文湛攥住了,他的手心干热干热的,像有一团火,烤的我有些难受。他把我拉起来,他却坐在我的位子上,对我爹说,“父皇,儿臣陪你下一盘棋吧。”
我的父亲点了点头,他答应了。
他们用的自然不会是我想出那个什么五子连珠这样简单可笑的规矩,他下的就是围棋,混合了兵法、谋略、布局、城府等等一切的一切的真正的围棋。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文湛和父皇下棋。
我不知道他们谁会赢,谁会输,我只知道他们的棋下的都很好。
文湛执黑从来没有输过。
虽然不是很懂,我也能感觉到他们两个人下的很认真,每走一步都是前思后想,步步为营,气氛不是太对,我甚至能感觉到棋盘上那种锋芒毕露的对峙。
我爹忽然说了一句,“听说你把影卫撤了。”
我一愣。
文湛淡淡的点头,“是。”
我爹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文湛说,“在您闭关的时候。”
那是我刚搬出玉熙宫的时候,比我们在一起鬼混的时候还要早。那就是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那些时候,文湛身边并没有那群隐蔽在黑暗中的影卫
如果我想要杀了他
“为什么”
我爹把棋子放在棋盘上,眼睛却看着文湛,似乎要从他的眼角,他的脸上,每个细微的变化中看出被隐藏的真实。
“儿臣不习惯。”
“你太任性了。”
文湛却没有说话。
父皇靠在躺椅上,丰厚的狐皮让他显得有些慵懒,不过他的眼神却锐利的像一把刀。
“就因为你私自撤掉影卫,才使你在小行宫外遇刺几乎丧命。文湛,难道你想要朕开宗庙,拜祭天地,重新为天下万民再选一个储君吗”
我不怕死的插了一句,“父皇,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您就要废太子吗”
我爹怒目,“傻瓜,闭嘴。”
我连忙捂住了嘴巴。
文湛却说,“父皇,儿臣并没有撤掉影卫,只是让他们站的离的远了一些。如果儿子有任何不测,他们都会赶到的。小行宫外那场刺杀不像一般刺客,十八影卫的身手都不错,可却被当场杀死九人,重伤九人,如此狠毒凌厉的手段,绝对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裴檀的精兵杀死了大多数的刺客,却仍有一人逃脱。如此看来,有没有影卫,其实都是一样的。”
“儿臣不喜欢身边有人,所以就不另外补影卫进东宫了。”
啊
太子遇刺
理应当是震动整个雍京的消息,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父皇说,“你不想身边有人为什么你做什么事不想身边有人”
文湛没有回答。
父皇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啪
文湛将一粒黑子放在棋盘上,他淡淡的说了一句,“父皇,你输了。”
我抬眼看,棋局未过半,整个棋盘尚有大片疆域是空白的,谁也不知道将会有怎样的厮杀,可是文湛却对皇上说你输了。
太子像是意有所指,可我看他一个劲的直盯着棋盘目不斜视的样子,他那有句有些犯上的说辞又像是只在说这局棋,搞的我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以我的脑子来说,他实在是高深莫测。
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如果说太子的高深莫测是昆仑,令人高山仰止,我爹的高深莫测就是昆仑山顶的一根草。到不是说这根草本身有多么高,而是说无论昆仑山有多高,这棵草总是比昆仑高出那么一截。
我爹忽然眯缝起眼睛,看着太子,他手中的烟杆在手指上转了个圈,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令人心惊
在我的记忆中,我爹最后一次这么笑,是他命裴檀兵发高昌的时候。
那个晚上,他就坐在微音殿御书案后,右手手指敲打着桌面,看着成堆的前方邸报微微的笑着。当时我就在他旁边吃面条,因为他的笑声太像老鸹了,所以吓得我面条也没有吃的很安生。
我爹和我不一样,他不怕乱,不怕无礼,不怕不敬,甚至他不是很在意忤逆,他只怕一个事情,就是寂寞。
如果寂寞的太久了,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很高兴。如果这股风吹的不是大,他还会稍微煽点阴风、点点鬼火,让风吹的更猛烈些。
这次也是。
我从太子身边慢慢蹭到我爹的躺椅边缘,想了想,就坐了过去,扯了扯盖着他身上的被子小声说,“爹,您别这么笑,怪瘆人的不就是盘棋吗,争的输输赢赢的,又不赢房子不赢地的,有什么好争的”
啪啪啪
我爹用烟杆敲打茶几旁边摆放着的铜丝胆瓶,然后手指在我的头壳上打了个暴栗。
“笨儿子,坐到那边去”
他的烟杆像那边一指,然后用眼神示意我娘过来,他又对我娘说,“你把那事和他好好说说。”
然后,他就和太子一样,全神贯注的看着棋盘,眉头却真的微微皱起。
我不懂围棋,却懂我爹的一些表情。
看他那个样子,我就知道,太子真的给他布了一局好棋,这个任他予取予夺的寂寞如雪的尘世居然又可以带给他一丝的兴奋。
我似乎开始同情太子了。
可是,我仁爱的同情心没有给太子多长时间,就全部被我收了回来,并且一股脑的塞在了我自己身上。
因为我娘对我说了一件事。
大体上说,我娘她是个棒槌。
除了我这个儿子之外,她所关心的事情大致上就是,吃,大麻将和睡觉。
天就算塌下来,她也会躲在大个子身边去,轮不到她扛着。她是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装傻其实她连装傻都不用,她是真傻
所以,当她拉着我的手,用很真诚的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遇到了一件头疼的事情。
我娘拉着我的手,用老母鸡一般慈悲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拉着我坐到旁边的木椅上,她说,“承子,前天你舅舅进来,我们聊了会,他说了,给你寻门好亲。”
啪
我耳朵一动,似乎是那边棋盘上的声音。
我看了一下,是太子在放旗子。
我又仔细看了一眼,那个棋子居然还在颤抖,想是差点被拍扁,有些害怕。
“承子承子”
我娘在叫我,我连忙转过头看着她,认真的说,“嗯,您说,您说,是哪家的千金”
我娘没有马上开口,像是在斟酌什么,我不禁有些感叹,后宫真是一个磨练人的好地方,连我的棒槌娘对她儿子说话,都知道三思了。
“承子,说了你可别不高兴”
“嗯,我听着呢,娘您说。”
“不是什么大家小姐,说出来崔家和她们家还是远亲,论起来她还是你出了五福的妹妹。这个妹妹你小的时候见过的,她爹是冉庄的崔老九,一直跟着你表哥在南边做生意。”
崔老九的闺女,我似乎好像有那么一点印象。
我到不是小时候见过她,而是又一次在崔碧城的外庄见过他们父女。他爹当时是老崔雍京这边的掌柜,正在茶庄点货,他闺女就坐在内堂绣花。商户家的闺女不比雍京那些名门闺秀,没那么多讲究,所以她看见我进去也只是行了礼,就坐下,继续绣她的枕头套。
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了,只是感觉还成,反正不丑倒是真的。
我娘说,“其实,这个姑娘是你舅妈相中的儿媳妇,她本来想说给你你碧子表哥的,只是你舅舅觉得,这么好的姑娘还是先紧着你挑,所以就对我说了。”
我一愣。
我问,“这个姑娘这么得你们欢心,难道她是天仙”
我娘说,“这到不是,你也知道你舅妈那个人,很本分,很朴素的一个人,她看中的人不会是那种绣花枕头。这个姑娘从小跟着他爹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为人大方,还做得一手好菜,尤其是她腌的那个萝卜咸菜呦,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你舅妈也爱吃,你说,这个要是娶回家,那还不天天都有大腌萝卜吃这大腌萝卜就窝头,你舅妈就爱吃这一口。还有,据说她长的不难看,反正在冉庄是出了名的漂亮,而且她身子结实,她家里就有四个兄弟,这样的姑娘有宜男之相,娶了她一定能生养大胖小子”
啪啪啪
那边棋盘一个劲的乱响,好像太子不是在下棋,而是在用榔头打木桩。
我寻思着,“这么大的事,过会儿我想问问父皇。”
“陛下知道了。就是他让我问问你的意思。他说什么我不太懂,反正的意思是说,你现在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封了亲王,有了印把子,一切都要讲究排场。就是娶老婆也是,也要选一个什么名门闺秀的。
不过娘知道你的喜好,你也不喜欢那些个什么千金小姐。
那些千金小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的,不会做饭,不会浆洗的,一个个说话细声细语的,好像病猫。一顿饭吃不了两三口,还挑三拣四的,更有好多一生下来就吃药,她们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活孩子了。
娶回去就是一座菩萨,那得供着,碰不得,打不得。
老家人都说,丑女近地家中宝,这话虽然糙了点,可就是在理。
娶个老婆就是在屋子里侍候你,给你生孩子的。这女人,只要能生养,和你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不要管她是不是哪家千金了。”
我娘他一直再说什么生养、孩子、生儿子之类的话,说的我心口疼。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胸口发闷,闷的我一直憋气。
那边的棋盘似乎没有动静了。
我娘也看出来我额角有些冒汗,她就说,“怎么了是不是心口又开始疼了你看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病根,这总也治不好,也挺烦人的。”
“皇兄的病自然有太医院的医正操劳,美人娘娘就不用太担心了。”
太子的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棋局结束了,而太子正站在我和我娘面前。
我娘有些怵太子。
她也就敢在四下没人的时候跟我抱怨,说什么太子不是好人啦,别搭理他了,但是当着太子的面,我娘就像老鼠见了小猫虽然没有见皇后那只老猫那么怵,可也够触目惊心的,居然会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
她还低着头,叫了一声殿下,却没有看太子。
我爹和太子聚精会神的下了一盘棋,虽然赢了,但是出了一身汗,也乏了,就把我和太子都赶出了寿春宫,他要闭目养神。
我们临出宫门,他看了看太子,却什么也没有说。
而太子更是奇怪,拽着我的胳膊一个劲的向前走,头也没回一个。
一路上跪了一地来不及躲开的宫女和太监,还有侍卫什么的,一个一个的都撅着屁股跪好,伸出脖子,好像一只一只的麻油鸭。
他们看见我和太子在一起,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都已经习以为常。
因为我们两个小的时候就在一起。
我是他的伴读。
大一些之后,大家只知道我是太子的嫡系。
太子为人方正,家法又极其严苛,而我一直不读书,不上进,四处鬼混,总是触及太子家法,所以经常被太子教训。
他们知道太子很厌恶我沾花惹草,勾三搭四的,总是对我严加管教,可他们也许都不知道我和太子已经鬼混到一张床上去了
也许,是我自己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
我时常自己想,如果大家都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事情的开头,我的心口就疼,疼的我就没有办法接着想下去,我又很懒,又怕疼,不想追根究底的,所以就懒得仔细去想了。
我们又回到了东宫,柳丛容准备了一桌好菜,我几乎是两天没怎么吃东西,而面对这满满一桌佳肴的时候,我居然有些食不下咽。
太子就坐在我对面,他也不端碗,也没有拿筷子。
忽然,他说,“今天那局棋,是我赢了,可我却在尾盘认输了。”
“哦。”
我应了一声。
他也知道,不能赢父皇棋,那叫犯上。
可他却说,“我不怕在棋盘上冒犯父皇,可我不能再任由崔美人那个贱人对你胡说八道。”
贱人
我掏耳朵,瞪着他,“我没有听错吧。你说我娘什么”
他看着我,秀致的眉,却挑了一下。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怒,“我娘虽然说出身不好,又是小老婆,可她到底是你的长辈,你虽然是太子,可也不能这么辱骂她再说,父皇可还没咽气呢,你也还”
还没登基呢
我咽了口水。
愣是没敢说下去。
太子就在我面前坐着,没动手,没说话,可我就能感觉到他的怒气惊涛骇浪一般没顶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