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忧尘的思绪转到这里,他静静抬头望向夜空高悬的弯月,蓦然想到以往每到这个时候便会拥著他的那团温暖与力度,禁不住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一连几日,名忧尘接到有关皇帝行程的禀报都是千篇一律,尽是些送亲大队清晨何时动身,傍晚驻扎在何地,皇帝吃了些什麽;胡夷与隋晏国也相当安分,京城里的人都认为皇帝归来只是迟早的事。
不料一个月快过去之时,当名忧尘正在掖鸿宫内殿批阅各地上奏朝廷的摺子时,面色不定的沈夜快步领著一名神情慌乱的校将走进来。没等名忧尘抬头,那衣袍上沾满尘土的校将“扑通”一声跪下。
“相国大人,皇上危在旦夕,请您立刻发兵救驾!”
“啪。”名忧尘手中的毛笔落下,在奏章上划过一小串朱红色的墨点。不过他随即捡起掉在摺子上的笔,神色如常地开口“你起来回话,皇上究竟怎麽了?”
“是。”那校将挺直背部,但仍跪在地面,“皇上领著公主的送亲队伍快到达隋晏国地带。我军日前接到相国大人传来的消息,得知胡夷的骑兵不像我军带著公主的嫁妆行军缓慢,他们早已到达隋晏边境;但皇上认为只要按时将公主送去与大领主会面,应该不算失礼。”
“这自然使得。那你刚才说皇上危在旦夕又是怎麽回事?”名忧尘的语声异常镇静,他不急不躁的态度终於让报信的校将渐渐冷静。
一旁的孤灯和沈夜暗暗摇头,他们从未见自己的主人在批阅奏章时失态,更不用说握不稳笔了,可见名忧尘心中的澎湃远非表面平静。
“谁料隋晏边境前几日突然被胡夷人踏破,守边兵士死伤无数,有少部分逃走的士兵拼死赶向皇上为公主送亲的官道,通知了陛下紧要军情。那胡夷与隋晏早有预谋,欲图我天都。如今皇上将送亲後队改为前锋抛下安宁公主随行所带之物,打算尽快赶到皇家御用官道,返回京都。”
“你想说的是胡夷与隋晏国领军紧追不舍,就算皇上能及时赶到御用官道,若无援军也是吉凶难定吧?”名忧尘深深皱起眉头“前些日子探子传来的消息不是说胡夷与隋晏没有可疑动静吗?”
“我方边境守军也是如此认为,所以当那隋晏的国君与胡夷大领主用犒军与迎接公主为由,令军士假扮礼乐手与挑夫,暗藏兵刃攻破我军边关之时都未曾防备。”
说话时,孤灯收到飞鸽传书,证明栾天策确实正带著栾苓萱赶向御用官道,胡夷与隋晏大军随後追赶。
“胡夷与隋晏国中都有我朝布下的密探,若有动静,我必会知晓,但这次怎麽一点儿风声也没有透出?可见此次变故不可能早有预谋,难道是他们两国临时起意或这背後有什麽文章?”
名忧尘喃喃说道,继而抬首望向那满脸急切等著他施救的校将。
“如今先救皇上脱险为重!传令下去,调齐京师守军与我名家的兵队,从皇上御用的官道出发前往救驾。匆忙之间,应可调齐三十万兵力。嗯,胡夷与隋晏兵强马壮擅於骑射,我方需要更多人马,再从兵部调出十五万。”
“大人,若无皇上许可,就算您贵为丞相与先皇御封的王爷,也不能从帝王专用的官道行走。”
“是啊,大人。自南方一战之後,兵部依从大人与皇上的决定,发生大事之时若要调动其馀各地军队,必须同时示出皇上与您的军符。您若连犯两项重大禁忌,难保不会……”
“此刻救下皇上与公主才是最要紧的大事,难道我还怕别人说三道四?就算没有皇帝的兵符,料那兵部尚书也不敢不拨给我想要的人马!”名忧尘语声不高,但却森严凛然,还想劝说的孤灯与沈夜便不敢再说话了。
长年跟随在名忧尘左右,他二人深知其主脾性,少有这般神情的名忧尘此时下定了决心,旁人说什麽……他不会放在心上。
孤灯与沈夜只好奉命拿著名忧尘的兵符前往兵部。
“你们等一会儿。”就在孤灯与沈夜正要迈出内殿之时,名忧尘突然又叫住他们“南方那边有什麽动静?”
“日前传来消息,骆将军重病卧床不起;南夷馀孽趁此进攻边郡,大人派去的两位将军目前正带军围剿,由於敌军人数不多,此刻战事应已平定。”
“是这样吗?”名忧尘脸上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说不出是惊是怒、是怅是忧,他幽暗的眸光透出一股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淡淡疲倦,面上却显出一副莫名了然的伤感。
这是名忧尘脸上从未出现的神色,孤灯与沈夜瞧得心中齐齐一痛,他们禁不住同时低头,不明心中突然酸楚发疼的感觉源於何处。
“去吧,按我之前所言传令。你们这次不用随我出行,暂且留在掖鸿宫。”名忧尘吩咐完毕,轻轻挥手。
这个决定,又使知道不管名忧尘走到哪里也习惯让孤灯和沈夜跟随的人深感诧异。
但四周的人不敢耽搁,各自领命迅速调齐军队。
四更时分,三军依名忧尘所令在皇城外聚齐。名家带的军队是天都最强的人马,名忧尘没将众将的这些本事放在眼里,他翻身上马,不再回头看皇城一眼,领著在最短时间内调齐的大军赶向皇帝的御用官道。
天都 下 第七章
日夜兼程赶路,以名家军为主力的援兵在名忧尘的带领下全速进军。名忧尘早年身受毒箭之伤,在马上撑不了几日,最後只得坐进轻便的马车,仍不减前行速度全力奔驰,希望能早日与皇帝会合。
众军不明白相国为何如此情急?眼见名忧尘被马车颠簸得几欲晕死,身体极为不适却仍然不肯减慢赶车速度,较为亲近名忧尘的人都觉难受。
但面对努力压制周身病痛,好像憋了一鼓劲儿,只想赶路的名忧尘,没有人敢在这个紧要关口提议放缓行军速度。
没过数日,名忧尘的军队岔出皇帝御用的官道,居然与栾天策在官道出口相遇了。
然而皇帝神态安详,率领的送亲队伍不乱不慌,安宁公主陪嫁之物丝毫不少,哪有军报中奏明的奔逃模样?
“相国领著大军,没有朕的许可从皇帝御用的官道追来,不知意欲何为?”栾天策满脸惊讶,继而皱眉看著被人扶著从马车内搀下来的名忧尘,目光由惊异很快转为阴沈,“莫非名相国……意欲发动军变?”
“陛下,丞相收到您被胡夷与隋晏大军追击才连日连夜领兵赶来救驾,大人护君之心日月可鉴,并非犯上作乱。”
名家的将领见名忧尘脸色惨白、神情憔悴,显然是因长途跋涉引发旧疾,暂且说不出话来,他们又想到之前全速行军救驾的事,如今听闻皇帝之言,纷纷气愤辩解。
“笑话!胡夷大领主是朕的妹夫,隋晏国的国君乃谦谦君子,他们诚心与天都交好,哪来的追击?分明是你名家意图不轨!唔,尔等身披戎装、手执利刃从朕的御用官道追来,难道仅是想抢夺安宁公主的陪嫁之物?”
栾天策不将名家众将的愤慨放在眼中,他拂袖森然斥责,直指名家怀有反叛之心。
“太过分了!我名家忠心为国,皇上竟然如此猜疑,硬要扣这桩天大的罪名在我等身上!”
“莫说我等原本没有犯上之心,就算有了,也是皇上是非不分,逼出来的!”
“皇帝一口咬定我家丞相居心叵测,实在令人寒心!倒不如……”
“住口!”一直默默歇息的名忧尘突然厉声大喝一声,众将汹涌勃发的愤慨之情这才暂且止住。
深深吸了一口气,名忧尘急促地喘息著,刚才那一声大吼让他耗尽了全身之力,所幸他因此阻止了名家那些按捺不住想趁机反了皇帝的部将,心中才稍定。
抬眼,名忧尘见到栾天策伸臂轻挥,皇帝带领的那支送亲队伍两旁的山峰上突然站出无数兵将,满满占据群山,一眼望去约有二、三十万之众,人人身穿南方守军服饰,为首领军者正是骆斐勋。
“就算名忧尘无罪,但名家之中肯定有人早存反叛之心,幸好朕事先已有准备,特令镇南大将军领军防护。你们还不下马受降?莫非真要造反不成?”栾天策端坐马上,不慌不忙地喝斥,神情凛然,充满了帝王威仪,让人不敢逼视。
名家众将此刻皆明他们落入皇帝的圈套,看出对方欲一举清除他们。这些人迅速估量双方的兵力,察觉己方所带兵力略略多出骆斐勋率领的人马,立刻低声劝名忧尘乾脆撕破脸,趁势将皇帝从大位上拉下来。
名忧尘冷冷地摇了摇头,众将以为他担心名家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还待再劝,岂料不远处突然传来鸣鼓之声,数列大军整整齐齐由北面向这边赶来。
“是南宫将军?他不是在镇守边关吗?难道,他特意奉相国之命赶来?”
“原来相国大人早有防备,难怪如此镇静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