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觉得,朕示意你杀掉一心想救朕的名羽卿,非常残忍?”
“末将不认为陛下的决定是错的。”
“哦?”
“当年末将前来南方军营,趁名羽卿狩猎遇险,救了他一命,接连又立下几个小功,被提升为副将。之後,末将发现南方的大部分兵力都被名家转移了。之前赵王作乱可以轻易徵集到大量士兵,若有那时的兵力镇守南方,南夷王也不敢如此猖狂。”
骆斐勋讲到这里,正色说道“如今名大将军死在末将手中,仅当他还给末将一命,亦是天意。末将从来没有质疑陛下的仁慈与智慧,只知陛下绝对不能对名家的人手软。”
“你说得不错。”栾天策长声大笑,话到此处,眼里露出森然的狠意,“朕的皇弟都去了,名忧尘死掉一个堂弟又算得了什麽?他不是常说,身在皇家就要背负寻常百姓无法想像的重担和责任吗?所以名羽卿要怪,就只能怪生在名家。”
“陛下英明。”骆斐勋躬声赞道。
“回禀皇上,初步计算,南夷四十万大军全殁,我军士兵死二万馀名,伤者约有三万。”几名大将奔来,向栾天策禀报初报统计的战後情况,“其中陛下所带的骑兵死伤约有二千,步兵亡五千。”
“我军以少胜多,确是大胜。你等回去之後好生安抚将士,照顾伤兵,犒赏三军。”栾天策笑道,继而皱眉,“不可轻视南夷逃走的馀孽。”
“是!”
“朕看骆将军有勇有谋……从此以後,就由他代替名将军,接任镇南大军将帅之职,向邻近各地的藩王诸侯徵调士兵,彻底扫荡南夷,清除祸患。”
“臣谢皇上天恩。”骆斐勋从容跪下领旨。
众将原本惧服名忧尘,但他们毕竟不是名家带的亲兵又见皇帝智勇过人,心中佩服,故而没有异议。
“朕即刻赶回,那边还有要事处理。骆将军替朕补上八万人马。呵呵,名相国当初给朕多少兵马,朕要如数还给他。”栾天策看似随意地笑著,说到这里瞥向恭恭敬敬垂头的骆斐勋,“你向各藩王徵兵之时应该知道怎麽说、怎麽做吧?”
“臣明白。那些外姓王爷们应响应朝廷的调军令,微臣会向他们好好解释皇上的意思,定会如期完成陛下充盈南方兵力、剿灭南夷贼番之地的重任。”骆斐勋沈声说道“相信经此一战,附近的诸侯都不敢不从陛下的皇令。”
“朕将宝剑赐予你,若有人对朕下达的这条调兵令持有异议,骆将军将其就地斩杀,不用报於兵部和朕。”栾天策将腰间系著的青锋剑解下,挥臂掷向骆斐勋,“非常时期,骆将军行非常之事,不必把你做的每一件事上奏朝廷。”
“微臣领旨。”
栾天策见骆斐勋接剑站於一旁,南方众将皆齐心拥护,想到憋了这麽久,终於出了一口恶气,心中暗暗欢喜,目中禁不住露出欣悦。
眼前蓦然浮现名忧尘淡漠的清丽容颜,栾天策此刻充满豪情壮志的胸怀莫名一软,跟著微微发烫。不知道那个人接到他平定南方,收回分散的这部分兵力之後会怎样想?名忧尘会不会因他的战功稍加动容,不再将他视为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一念至此,栾天策再想到与名忧尘意乱情迷放纵的那几夜,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温情涌上胸膛。
浴血奋战到脱力,嗅著四周浓浓的血腥味道,暂且抛却手足亡故的悲痛以及对名忧尘的种种猜忌与提防,皇帝此时此刻只知他非常想见那个人,而且离奇的想得要命。
名忧尘、名忧尘、名忧尘……
下一次相见之时,那人会对他露出怎样的神情?依旧淡漠,还是会在独处的时刻向他绽放别人无法见识的风华?
栾天策想到此处,再也坐不住,那些算计、猜忌还有不甘与愤恨,早在不知不觉间被他抛到脑後。
皇帝抓过一名长年跟随他的亲兵拉来的一匹马,飞快翻身骑上,扬鞭在众将恭敬又惊异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咳咳。”名忧尘轻声咳嗽,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悸动。莫非,栾天策那边有大事发生?
“大人,城墙上风大,您还是多披件衣裳吧。”孤灯与沈夜担忧地说道。
他们来到天都与凉国的边境。气候日渐转凉,名忧尘因受过毒箭之伤,最惧严寒,他的内侍特别注意天气变化,此刻沈夜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名忧尘的肩上。
名忧尘不答,反而摇了摇头,轻声问道“他那边有什麽动静?”
“刚刚接到来自南方的捷报,皇上带领那八万人马和南方的守军,大破南夷四十万叛军,征讨途中,前镇南大将军以身殉国。如今皇上任用骆斐勋为新的大将军,正向南方附近的各个藩地调兵,说是用来清除南夷王馀下的部队。”
站在沈夜旁边的孤灯低声禀报,知道主子口中的“他”指的是当今天子。
“羽卿不在人世了吗?唉,我只道皇上近来越发沈得住气,没想到他这麽快就向我名家的人下手了。”名忧尘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却无怒气,更无意外之色。
“大人,您早知皇上会对名大将军不利?”孤灯感到不解,“难道您不对皇上此举生气吗?”
“当年赵王曾经联络过羽卿,我那个堂弟一生谨慎,事事小心,唯独那一次不知堕入什麽魔障,竟然背著我和他父亲,暗中与赵王勾结;不仅如此,他有次醉酒後与几名路人发生冲突,竟将对方当街杀死,这些罪名都必须用命相抵。”名忧尘扬了扬眉毛,轻描淡写地说道。
孤灯与沈夜不敢开口,他们是孤儿,自幼被人收入宫中,刚刚学了宫中礼仪就被名忧尘拨去掖鸿宫;他三人名为主仆,但名忧尘视他们如手足血亲,多年来照顾关爱有加,这两个小太监对名忧尘绝对忠诚,他们之间向来没有秘密。
“大人,名将军此事非同小可。如果有人知晓名将军曾经和犯上作乱的赵王勾结……”
孤灯说到这里,打了几个冷颤。他突然明白了,名忧尘早知晓栾天策打算夺回南方兵权,所以刻意让名羽卿以待罪之身去做镇南大将军,日後皇帝将其处死,这个秘密便完美守住,名家不会有劫难。
“那有什麽办法?羽卿伤人性命且与赵王作乱有关,事发之後,叔父跪下哭著求我,让我想法救他独子性命。我不能明著拒绝叔父、但又不愿姑息身犯重罪的亲人以致祸连九族,只好立刻将赵王及其部属处死,否则审问起来牵连名家,我族两千多人都得丧命。”
名忧尘叹道“羽卿去了南方,在重兵围困之下守得我天都寸土未失,立此战功足以抵了他株连全族的罪过。嗯,他犯下的重罪仅以一己之身相抵,又偿还那些无辜路人的性命亦算合理。皇帝如今将他除去,我自然无话可说。”
“但是这样一来,皇上手握南方重兵,又不断向各藩地徵调兵马,若他用来对付大人就坏了。”
“你们忘了,皇帝不可能随时带著那些兵马。”名忧尘轻声说道“我可以猜出,他带著兵马返回京城,一定会尽数更换皇宫里的侍卫与御羽军,跟著还会重置留在京都护王守驾的兵马,下一步就要解除我辅政丞相之职。”
“那怎生是好?”孤灯和沈夜听到这里,忍不住同时问道。
“你们两个小东西,慌什麽?”名忧尘笑斥道“我目前要专心对付凉国,没有心情和南方的夷人理论,就让皇上放开性子玩玩,顺便安抚因楚王亡故而暴跳如雷的他,以免他又想方设法和我闹腾。你们没见皇上才去几日就平了南方吗?看来,人憋久了还是会使出一股狠劲的。”
“是。”孤灯和沈夜应了一声,放下了心。
“只要我平了凉国逼境之险,然後带著大军回京……皇帝手中那八万人马也不算什麽。”名忧尘轻松说著“到时我再把皇帝换掉的人全部换回来,不仅可以知道哪些人是他最近看重招募、心向著他的臣子,还顺便解了南方之乱,何乐而不为?”
孤灯与沈夜不说话了,他们明白名忧尘的意思那位新的镇南大将军徵调了一部分兵力,但只要皇帝仍然被名忧尘控制在京城,那位捷报中出现的骆斐勋大将军就像当年的栾竣泓一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骆斐勋不如栾竣泓忠诚,届时打著勤王保驾的口号便可举兵来犯;但有了赵王的教训,天都的士兵不一定死命跟随,名忧尘要歼灭这股势力就易如反掌了。他可以用皇帝之名解除骆斐勋的镇南大将军之职,说不定还不怕其不反,就等著骆斐勋那样做,一举永远平了南方。
望向低头观察对面凉国军营的名忧尘,孤灯与沈夜虽然早知他们的主人看得很远,但想到这一连串的事尽在名忧尘的掌控之中,心中开始有些同情远在南方的栾天策。
相信没有一个皇帝像他们的国君这样活得如此辛苦可悲,自以为机关算尽、成功在望,却反被臣子利用吧?
不过……孤灯和沈夜又不约而同在心中想,皇帝和他们的主人都非常了解对方,那两人貌似相互算计却又时常腻在一块,栾天策和名忧尘如此厉害的人物都无法解释这种矛盾,他们这样的下人自然更加不懂这其中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