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房间里还弥漫着甜甜的酥糖香气，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将屋子照得很亮。我拿起茶杯，仔细端详着。青花瓷器传来冷冷触感，让我有些出神，不由得想起昨日将他抱在怀中的场景。
那家伙个子小小的，每天使劲蹦跶着想要去摸门框，也没长高多少。
那家伙吃酥糖的时候糖屑会掉一身，衣服上总是白花花的。
那家伙喜欢和角棂在院子里互相追着跑，会去街上让手艺人捏个额有明月的大黑脸回来一本正经地跟我讲一个叫“包公”的好官的故事，说着说着就又开始扯一个叫做“名侦探柯南”的人。
那家伙每天正午和傍晚会敲着我书房的门对我喊“工作狂吃饭啦”。
那家伙从不忘记在睡觉前对我进行半个时辰的“篡位”教育。
那家伙……
“哇，小月月你怎么在我房间里？”那家伙抱着他的小黑蛇，站在门口的阳光里。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笑。
那家伙很喜欢笑。
“你在我相府住了很久了，回去吧。”我冷淡地说。
“……啊？”他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我。
“你已经逗留很多天了，很烦。”
那家伙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总是水汪汪的，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只孤独的小老鼠。
“你……你又要赶我走啊？”他缩了缩肩膀，脸上突然飞起一片红晕，“不会是……为了昨天的事吧……？”
那家伙的嘴唇很软，肩膀窄窄的，腰细细的，可以很轻松就抱起来。
“你过虑了。”我深深深深吸了口气，别过脸去不再看他，语气厌恶，“我只是对你厌烦了而已。我承认，一开始我觉得你很有趣。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
那家伙会伤心吗？
他伤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我不想回头，不想看见。
“唉……”我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自说自话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月月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妹曾经逼我看过很多耽美小说？”
“没有。”我淡淡地答道，没有回头，“这和我有关么？”
“那好吧，其实我想问……”他忽然把手搭上了我的肩膀，“你惹了麻烦了吧？你有危险了吧？你为了我好要赶我走其实心里也好纠结好难过好舍不得我吧？！”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居然有点……幸灾乐祸？！
方耀暮笑嘻嘻地看着我“总之你不要妄想赶我走了啦……你到底出啥事了？你被人追杀？你要破产了？还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女人抱着个小孩说其实这是你的儿子啊！！！……哈哈哈你儿子会是什么样子呢……快点抱出来给我看看！”
额上青筋直爆。
“你在胡说什么……”
“啊，不是吗？”他有些失望，随即又神采奕奕地继续胡说，“那么难道是你得了绝症？？不知道你们这个年代有没有白血病哦……没关系啦其实我学有机合成这么久，心脏病啊胃炎啊感冒发烧的药还是能配一点的……”他看我脸色变黑，又换了副强忍笑容的表情道，“不是绝症的话，难不成！！！其实你是个女人！！！你妈或者你师父临死前要你发誓如果和人有身体接触就要嫁给他！！！你那天亲了我，所以要以身相许！！！但是你又好害羞不敢告诉我，所以要赶我走？！！！”
“你给我……闭嘴！！！”我终于爆发，腾地站起来，愤怒地瞪着他，“不要乱猜！我说了让你滚就是要你滚！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他愣了愣。
角棂盘在他双膝上，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缓慢地、缓慢地，扬起一个夸张得有些扭曲的笑容。
“如果这些都不是的话——难道——你要篡位了？！”
我怔住。
他眼睛一亮，抓着我的肩膀猛烈摇晃起来“对不对对不对？你要篡位了，怕将来失败了连累到我，所以要赶我走是不是？啊哈哈你要篡位了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让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真是的！哈哈哈哈我真是好欣慰啊你终于开窍了……”
“你给我闭嘴！”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浑身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我俯视着他，激动地喊道，“你不知道篡位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失败，那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止你我，这相府上下都要受到牵连！这是要砍头的！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这是人命！会死很多人！很多人！这根本不是什么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你到底懂不懂！！！”
方耀暮缩了缩身体，抱紧了角棂。他似乎被我的怒状吓到了，抬着眼睛怯怯地看着我“可是不一定会失败啊……要是你成功了呢？”
我冷笑“成功了又如何？纵使太子登上宝座，我又能如何？不过是君君臣臣……无论有着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篡位就是乱伦之事，无可辩驳。”
他呆呆地看着我。
“可是你还是会帮他的，对吧。”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只是看上去很难过。
那种悲伤的笑容，和那家伙一点都不配。
“结果我真的猜对了。皇帝要换储君，所以你要帮助太子夺位。你明明不想这么做，却不得不这么做吧？”
他在怜悯我吗？
我望着他的眼睛。
不，比起怜悯，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更像是悲伤。
他没有怜悯我，而是为我感到悲伤……
我下意识地移开眼睛，不敢再去看他。胸口有钝重的疼痛。
方耀暮仰望着我，然后叹了口气。他把角棂放在一旁，然后站起来，伸手把我拥入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地环着我的脖颈，温柔地说“小月月啊，你和我不一样。篡位什么的，我想做而不能，你不愿意却必须做。我来帮你吧，我来代替你吧。”
散发着酥糖甜味的温暖身体。
我怔怔地低下头。
说什么代替啊……这种事情还能代替吗？
真是孩子气的言论。无比幼稚，却让人……无法不被触动。
我抱住他的腰，深深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气味。
算了，我认了。
我爱上这家伙了。
——所以，更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我闭上眼，用力抱紧他，然后点点头。“好，你帮我。”
就让这一刻停留更久，更久。
“嗯~乖啦不要担心啦~”他嘿嘿地笑起来，高兴地蹭了蹭我的脖子，“嗯~那么明天我就去游说那些大臣们让他们加入太子阵营~从谁开始呢~啊啊从将军开始好了~”
我心里一震。
我想错了。
如今人心惶惶，比起放他出去到处乱闯，他留在我身边更安全。
至少在必要时，我或许还有保他的能力……
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迷恋另一个人的拥抱。
所以直到我终于放开他时，胸口竟然感到了撕裂般的空虚。
虽然很痛苦，但是有些事，即使百般不愿，也必须去做。
当我把写有缚灵咒的枷锁扣在偏房外时，我这样对自己重复着。
第13章 02阅知。7
之后的几天，我开始着手安排夺宫一事。我秘密出入着太子府，与他协商。太子的意思是，趁着下个月皇上出宫围猎，在猎场发动政变。我却隐隐觉得不安，希望尽早结束此事。
方耀暮被关在偏房里，一直吵着要出来。我命人给他送去许多好吃的好玩的，他却还是对我很生气。
直到有一天，我正在花园里细数昨夜被风雨打落的花朵，仆人突然一脸惊恐地跑来告诉我齐二少爷不见了。
他终于还是走了。
我站在偏房外，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苦笑。
桌上的一碟酥糖还剩一块，茗茶未冷。
我派人找过他，却总是没有他的消息。
不知为何，他离开后，我的头疼病又复发了。
我一边处理着手该做的事，一边疯狂地思念着他。
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憔悴不堪。
思念……多么可怕的词语。
连太子都察觉到我的异样。他问我，是因为齐铭源么？
我不愿回答他，只是不遗余力地策划着下月的政变。
轩王朝三十七年六月，轩王于猎场围猎，猝。三日后冥夜太子即位。
将来的史书上，会有这样的记载。
——我曾这样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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