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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风流人物,还看青楼小倌儿 第5节

作者:则我 字数:22604 更新:2021-12-29 23:05:56

    然,未能如愿也。

    太子不堪这般温吞,便扶了江夜腰肢,引他摇摆,忽而高下,俩人这般缠弄许久,车马中热气如烟,湮灭俩人其中。

    良驹一步十米,穿过宫闱,走过街市,渐至郊外,路途不平,时有颠簸。太子壮物不由进深更甚,江夜难忍如此情爱,口中惊叫堪堪终于太子肩头,狠狠咬下。俩人皆是三魂七魄逸出身心,全然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姓甚名谁。

    俩人从未曾这般纵情过,往日里,太子便是欲海摇荡浮沉神智不清时,仍留有心神,顾念江夜尚年幼,不敢如何折腾今日却是全然回了本。身体舒畅,心头忧惧亦散了许多。

    骏马疾驰,时光若梭奔跑,分别近在眼前。太子与江夜再温存片刻,便捡了衣袍穿上,将铠甲披上,正了帽冠。复又变为朝堂太子,俨然正色,凛然威严。

    江夜身软无力,太子便与他将衣裳穿上,轻吻了吻眉间痣,低低道:“莫忧挂念,静待孤凯旋罢。”

    说罢便下了马车,三军将士盈目,皆是从前战友。

    太子跨上坐骑,临行前,再回头望了一眼,江夜未曾相送,窗帘紧闭。

    太子眼眶微红,迅而回首,大吼:“出发”

    三军听令,震声呐喊,力拔山兮气盖世。太子引军马渐行远去。

    直至车马已只见末尾,江夜才揭帘相望,应是不可得见那人,明知如是,却不禁泪流。

    “回府罢。”

    “是,公子。”

    俩人打马回转去,一南一北,从此再不相见。

    太子,龙兴太子,君且再回头望望罢。

    江夜,江夜,便再掀帘望望那心间人罢。

    他日再见,爱人已非今夕模样。再见一面,便赴黄泉。

    18丨

    将入城门,忽起朔风,卷起一地黄沙,天气变换无穷。不多时,一阵雪融白花又飘飘洒洒垂将于世。

    江夜掀帘望去,路人皆白头,有一男子于檐下避雪,径自嬉笑道:“可怜天下孤独雁,惟有此刻共白头。”

    白头麽

    “停。”江夜冶衣敛容,缓步下地车去。身子不甚爽利,余痛余韵皆有,心中却似空白一般,不管不顾,执意而为。

    江夜满头白雪,似童颜老翁一般。

    一路行步至江府,心中微疑,为何门庭冷落

    推门入内,神威军已久侯多时。

    “江公子,对不住了。”首领见他如此模样,不禁一笑,却又转瞬冷凝,令手下人飞身扣留了江夜。

    “这是为何”江夜不明所以,却不多挣扎,只冷声喝问。

    那首领又是一笑,掏出御赐令牌与他看,又道:“江氏一族皆为我所拿,江公子便也入内团聚罢。”说罢,也不再戏谑,窃途带走。

    江夜同太子戏闹之时,虽不曾顾及皇家威严。然行步于深宫,伏跪于帝皇大殿之下,森严权势迫如红铁,令他不由谦卑,不由垂目,不敢于上对视,只颤抖抖三呼:“小臣江夜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静若坟茔,针落可闻。江夜不禁暗怪自己呼吸吐纳之声,为何如此沉重恐惊吓皇上。

    许久,有一言钻入耳中,声音是一概的冷酷无情,圣言曰:“贪墨一案,利益纠纷甚繁,乱党武装成众,前朝便有遗例,钦差大臣为之暗杀。朕爱太子世人皆知,既如此,你可知,为何此次朕准太子出征”

    江夜忽而有些懵懂,他实实不知,皇上竟会如此问他。此前他以为,皇上是为增益太子功绩,为之聚势,为之扬名。此刻却忽的醍醐灌顶,心中大怖,难道皇上昭示爱太子不过是虚幌。只以此为名,引众人攻讦位高权重之太子,实以庇佑他真正属意之人。

    江夜不禁面色惨白,全身颤抖,险些倒地。

    他从不敢如此设想既如此,太子此去必然无从躲避暗害刺杀,便是躲过了乱党之刺,班师回朝,却无法避开帝皇之剑。太子危矣

    龙位上天子忽的露了笑颜,似看破江夜心中惧怕一般,道:“朕之江山,惟有龙兴能继,汝不必如此恐惧。莫若思想自身,为何置此罢。”

    江夜不禁抬头望了望皇帝,面目与太子极肖。其当政二十年,年过半百,却手握权柄,依旧精神矍铄。

    目光之尖锐,险些刺破江夜心中禁忌秘密。

    “抬起头来。”忽而令至耳畔,江夜虽心有疑惑,亦不敢违令,只得抬头目视龙座,不敢与皇上正目对视。

    眼见皇帝自龙位之上走下,步步接进,江夜没来由地惊慌失措,目露惊惕。忽而忆起父母,不知他们如今如何也。

    皇帝使指头挑起那张稚嫩面孔,面若冠玉温润,颜若桃李秾艳自不必说,皇帝早知江家公子之美名。只是讶异于这双眸子,黑白分明,黑瞳若葡萄宝石般泛软光,竟真若溪水一般清澈。此时其主心有忧惧,更是楚楚可怜,令人视之不忍。

    莫说人间凡物,便是天上星月,亦愿拚尽一生为他摘之,只为搏佳人一笑。

    “无怪太子耽溺。如此妖孽尤物,实不可辜负。”皇帝冷笑,掩去心中震动,以如此轻浮词藻诋毁于他。

    江夜一怔,僵了身体,欲别过头去。然下颌之上,皇帝之力甚大,他挣脱不得。

    虽不知何处露馅,心中却已洞然。

    东窗事发,命不久矣。

    皇帝躬身欺近,见他双唇虽有些雪白乌黑,却依旧透红,唇角破开,休用多言,一看便知必乃太子所为。

    耳后颈畔,犹有暧昧爱痕,似紫带红,不知是昨日所遗,或是今晨才生。

    江夜当该羞耻,惧怕罢,可不知为何,他却似置死生于身外一般。凛然超脱肃穆,似神仙君子一般,目不改色,不躲不避。

    早知会有今日。江夜心叹,自那日温泉宫与太子通了情意,他便知晓,会有今日。是以,纵情娱乐罢。人生当不会太长,何必枉自蹉跎折磨心意,忸怩作态耶

    “京中有官贪墨,却非你江家。然,江家必死,你可知是为何”皇帝退开一步,踱步移开,只淡淡问他。

    江夜心中透彻,忽的一笑,似讽似悲,并不作答,反而扣首恭声道:“求皇上赐死江夜。”

    皇帝亦笑了,转首道:“朕虽握天下权柄,却从不曾无故错杀,你犯何罪,何求朕赐死”

    君臣俩人,争锋相对,以笑为筹,以话为锋,招招对峙。江夜只为争得许多性命,全了父母太子之情意;皇帝只为撇清自身,免生将来太子怨恨于他。

    江夜闭目,止不住身体一抖,似夜间撞上灯烛,烧了翅膀的夜蛾,颤颤巍巍道:“江夜不顾廉耻,勾引太子,有违伦常,早知必死,不敢求皇上稍稍宽恕。”

    皇帝点头,似疑惑一般又问道:“豢养娈童男宠之兴,达官权贵之流并不少做,缘何只你必死”

    、第二十一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只因我与太子青梅竹马,情真意切,他从不曾将我当做男宠娈童,我亦从不曾为他献媚讨宠。我俩个却乎心心相印,彼此深爱,然俩男子如此恩爱之情,实为世所不容,顾此,江夜该死。”江夜心头泣道,却知此话说不得,只自己明白,聊以便好,不敢言声更添仇恨。

    江夜年方十六,此刻全家性命攸关,只系无他一身,千钧一发之际,却令他忽的顿悟,一夜成人。恭谨对话:“只因罪臣痴心妄想,竟使小性,令太子辞了婚事。失了罗家助力,亦未有太子妃为之诞下麟儿,子息单薄,尚未成家,难孚众位大臣众望。此乃罪一。”

    “唔还有何余罪一道陈来罢。”皇帝点头称是,不禁看了江夜一眼。

    如此稚嫩一孩童,他虽心恨不能令他速死,此刻与他对词,他朗朗正色,尽言己之罪,将太子撇得干干净净,却不由诧异,高看他一眼。

    “四岁初见,太子为免罪臣不遭鞭笞,与二皇子不睦,顶撞太傅,携臣离去。此后,罪臣冥顽贪闲,常令太子做事,目无遵上。此罪二。”

    “太子年十岁,见罪臣坠马,飞身相助,于江夜同坠山谷,深受重伤。罪臣之祸,伤及太子贵体。此罪三。”

    皇帝本欲辩驳,此事皆是宫妇作怪,于他无大尤,却见江夜一脸愧色,便住了口,听他下文。

    “太子年十二,正于军中历练,罪臣不管不顾,撺掇太子私自出宫。夜市中不幸失散,太子大惧,逆流寻得江夜,泣下许多。累及太子不顾安危,为罪臣伤神落泪。此罪四。”

    皇上欲罢手,令他住口。江夜却似入魔一般,口中又道:“因罪臣与太子之私情,令吾皇气怒于太子,遣他下江南歼灭叛贼,路途且远且险,祸福难定。”

    言及此处,虽声犹愧怍,皇帝却闻弦音知其雅意,知江夜明恨己身,实讽他这为人君父者,并未爱护于太子。

    “此乃罪臣之罪五。”江夜倏然止声,道:“自太子与罪臣初逢那刻起,罪臣便日日累错,错错错一错再错,从未有休。今日事发,罪臣甘愿领罚,万死不辞。”

    人之将死,其志亦高。江夜抬头目视帝皇,不躲不避,朗声道:“罪臣此生只余贰愿未遂。一则求皇上召回太子,保他安危,此事与他无尤,皆是罪臣贪心渴慕,太子殿下怜罪臣一片痴心,稍稍躬身垂怜罢了。”

    皇帝脑中却闪过昨日影像。太子被一脚踹开,滚落床沿,非但不恼,反眉开眼笑,拉他亲嘴儿,以做惩罚。此般爱意,便似寻常夫妻一般,潺湲涓流,同心同意,未有嫌隙。

    这小孩童如此诋毁自身,恐怕只是怕朕罪及太子罢。皇帝垂目自忖。

    诚然,太子势单,母后虽贵却早丧,宫闱间秘辛少人指点,无人庇佑。若无皇帝干涉,水深火热中纵是太子之尊,也未必能长久。自幼时坠马案,便初显端倪。

    “其二,望吾皇惜念江家并未犯上,亦未贪图财物,虽有罪臣这不肖子孙,却瑕不掩瑜,放过江家罢。罪臣甘愿即刻赴死,不敢奢求苟活。”江夜耿耿泣言。

    他其实还想再见太子一面,即使一话不言,看看亦可。却只已是痴心妄想。

    美人泣泪,自是别有一番风情,梨花带雨最是娇煞。何况佳人一心痴痴,甘为你赴死。皇帝忽的抬起他的头,目光灼然视眼窝处两颗明润宝石,道:“朕此时倒是有些了悟,太子为何偏爱于你一人。”

    江夜厌恶欲去,终不能如愿。皇帝见之不恼反笑,道:“不必非只赐死一途,才可绝太子心念。朕别有贰途,不必取你性命,小江夜可要听听”

    皇帝话语中诱哄之色,江夜非是不明,虽心下疑惑,却并不愿求明示。是以,垂目不答。

    “弃太子,而从朕。”龙言在耳,炽灼如火。

    江夜一怔,霎时双眸充血,顾不得礼数,摔开颌上手指,伏跪更卑,低低道:“罪臣只求一死,求皇上成全。”

    皇帝也未曾着恼,勾唇一笑,又道:“既如此,莫不如小江夜为太子做个示范,待他凯旋归来之日,以十里红妆之仪,迎娶新妇,好教他明白明白,如何才是正当伦常。”

    江夜浑身颤抖,不敢想象此情此景,他与太子劈面相逢,当作何反应。痛彻心扉,怕是不足道罢。“罪臣求皇上赐死。”

    “你一心求死,如此轻慢生死,想是不知死为何物,朕今日便如你所愿。来人”皇帝甩袖离去,缓步登上龙位,口唇一张,轻便道:“杖刑五十,打入天牢,明日再罚。”

    刑具沉重,迟迟上殿。江夜不发一言,伏趴于上,袖中忽滑落一香囊。心中一惊,忙紧紧握住,不敢被人发现。忽而有幸留它于手中,今晨竟忘了将它赠与太子。

    遥想那日郊游,他与太子踏春,太子闻香欣然露欢颜,他不知天高地厚,嬉笑道:“太子,我给你做个香囊罢,便用这手中花儿。”

    物是人非事事休,莫过于此也。

    羽林军跑将上来,抡着木棍便往臀上去,只因此处皮脂最丰,最不易打坏脏器,亦最响亮。可昭示受难人之悲切,以慰惩罚者之恨意。

    江夜咬牙不哼,任凭木棍“啪、啪、啪”落于臀上,心中有痛却不言。昨日纵情,今晨贪欢,下身本已十分酸乏,此刻木棍加之与上,去了哪些欢爱遗留之缱绻暖意,却增益同心离居之忧惧。

    “十六、十七”江夜疼痛欲死,此刻只觉下身粉碎,只恨不能丢弃这将死形体,抽身化为清风,缠缠绵绵永伴太子左右。

    江夜一言不发,生生受了如此重罚,皇帝冷眼旁观,心中却更是怒忿,毫无缘由地下了旨意:此子必死

    “二十五三十”旦公公面目表情,冷声计数。自太子幼时起,他便追从服侍,此次太子出征,他被太子遣回洪公公门下,私下领嘱受命。

    此事他已是做得惯常。怀想当年,太子与罗家小姐订亲,与江夜小公子忸怩别扭之时,他每日之职,便是沟通江府眼线,向太子报告江夜小公子之日常。

    却不想,太子甫一领命出城,皇上便发作了江家。小江公子惨遭杖责,虽默不作声,双拳紧握,唇边却渐溢猩红。

    旦公公不禁也有些伤怀,小江公子身单力薄,太子昔日在时,便是吹个风,受些凉,亦怪个不住。非要高汤软枕将养着,爱重似心头肉一般。

    如今,满殿血腥之气,小公子臀面尽是艳红鲜血,两腿儿无辜抽搐,口鼻血流如注。这般惨痛模样,莫说太子,便是他这窃窥得俩人情意之局外人,见之亦不免伤疼。

    “三十六,三十七三十”旦公公惊了一跳,忽觉身下一重,垂目望去。只见小江公子忽伸手攥住他下摆,扬首哽咽,眸光涣散,突兀泣道:“太子,吹吹罢,吹吹,江夜痛”

    旦公公一惊,险些落泪。仿佛昨日重现,十二年前,有一孩童亦如此对太子娇痴,轻轻小跑于前,拽住太子瓮声道:“江夜最不喜二皇子呢,太子殿下待江夜最善,为江夜吹吹手罢。”

    然世事最是弄人,当年他俩个因二皇子而结缘,今日亦因二皇子而缘尽。

    洪公公乃小旦公公干父,深宫禁院内最是手眼通天,无事不知无事不晓。太子出罢城去,才寻了时机,私下说与他听,一切之源头,便起自二皇子窃向皇上暗示,太子与江公子之罔伦情。皇帝大怒,这才允太子出宫,随后跟从,去往江府抓一个现行。

    旦公公虽已世事洞明,亦无可奈何。人世间,除去太子殿下,怕是亦无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求皇上放过小江公子了罢。

    最见之犹怜的,莫过于此时此刻,无人能捧着他的小手稍许怔愣,垂目轻轻吹气,暖声道:“乖,江夜不痛”

    江夜忽的嘤嘤哭将起来,如泣如诉:“太子,太子,你在何处江夜好疼,好疼,快疼死了,你给我吹吹罢太子”

    不多时,江夜人事不知,晕将过去。

    皇上正是心烦,便令人将他押下天牢,忽而有人来报:

    “启禀皇上,国师大人求见。”

    、第二十二章 江山美人何去何从

    忽而殿门豁开,只见一老者缁衣苍颜,羽衣乌帽,鬓发如雪。疾步飘将而来,不多时便立于江夜身畔。

    皇帝稍敛声色,淡淡道:“国师大人缘何至此”

    国师不说一话,独绕江夜三周,止步说与皇帝:“老朽此番多事,却是为开我大兴朝后世百年盛世。”

    皇帝眉头一皱,惊疑道:“此话从何说起”

    国师漠道:“吾观此子面相,若不施岐黄,困于天牢内五六日,阴寒冷窒入体,便时日无多,气数尽歇。皇上与其重刑杖毙,莫若令之染病亡疫,许太子亲眼一见,亡于手中。”

    皇帝踱步思索,国师又言:“如此一来,一则,免生太子枉然无知,将来与皇上有隙。二则,免生太子心存侥幸,往后还如唐明皇一般,求仙问药,派人四处寻找,不济国事,以至倾颓江山盛世。”

    皇帝思想许久,以为然,便免了明日杖刑,着人将江夜与江家众人收押一处。江家之祸,还需太子征罢江南叛匪,私下暗示贪官伪证指示,方可正当斩首。

    宫外大雪纷繁飘洒,似鹅毛落个不尽,苍茫天地尽是皑皑。时有宫女太监蹑蹑踏过,留下数行鞋印。

    旦公公垂头疾走,惊惶忧惧,欲寻禁卫军首领,令他传书与太子。深宫寂静无声,惟他步履摩擦扬起雪花声。

    忽觉头冠落地,旦公公如受惊之鸟回首,竟见国师大人似孩童顽劣般,将他帽子揭起,嬉笑看他。旦公公大惊,连忙跪地求饶。

    “小公公,此去为太子通风报信耶”国师大人笑问,复又将那帽冠还于他头顶。

    旦公公心慌慌,战抖抖若筛糠般,吃吃道:“奴奴才,不,不,敢。”

    这国师大人亦正亦邪,不知其根本,虽则免了小江公子之杖刑,却别有深意。旦公公糊涂,不敢轻信于他,便是装傻充愣,亦不可令他知悉自己所为何事。

    国师大人一笑,道:“这般雨雪天气,便是你寻了林统领,亦无鸿雁可传书。待太子知悉消息,小江夜恐怕早已入了轮回。”说罢又笑将起来,全然不见旦公公冰天雪地里,已冷汗浸衣。

    国师大人有神算,缥缈无定,世人传为神仙。他既知自己欲寻何人,便是真神通。旦公公亦伶俐乞首,哀道:“求国师大人救救江公子罢”

    国师大人却叹道:“老朽此番入世,正是为他俩个,如何能不救。解铃还需系铃人,你且起来,容我使法告与太子。”

    说罢,便从袖中掏出一方巾帕,使手指写罢数言,折成雁状,吹一口气,使之化作鸿鸟飞去。

    旦公公愣怔不起,目瞪口呆,何时国师去了亦不知。

    却说太子当日领兵出征,心中悲愤,欲早平叛乱,速速归京。是以,一路急行军,车马疾驰不歇。

    兜头大雪,太子下令兵甲稍歇。举头遥望时,恰有飘雪落入眼眸,太子忙闭眼,雪花遇热化水,溢出眼眶,似清泪般。太子挥臂擦去,心中却苦笑,若是江夜在此,定要取笑于他。“太子,你竟会流泪啧啧,却不是为江夜”

    夜间安营扎帐,与两位参将谋略方歇,辞了众人。太子殿下卸下百炼钢,心间软若绕指柔。不由怀想,那人此刻当如何可有剪烛花,念他归期

    心中蜜意正盛,忽而一飞鸟破账而入,径直坠于床榻。

    太子大惊,忙走近一看,更兼大奇,这飞鸟竟是一纸鹤太子轻轻捧于手中,赏玩机巧,心中笑道:这般小玩意,江夜定爱不释手。

    不多时,纸面渐显字迹,太子不由怔住。心中莫名慌乱,定下神来,屏息以待。一字一字,缓慢呈于眼前,“东、窗、事、发、帝、皇、震、怒江、夜、危、矣。”

    太子几不敢置信,此刻才知这纸鹤并非机巧,实乃神迹显灵。顾不得许多,出帐将兵符交与两位参将,稍作嘱咐,便骑马飞驰而去,湮没于茫茫雪夜之中。

    参将叹息,太子殿下今日为私人恩怨,抛却众将士,伤失人心,往后更难收复。贸然归京,违了圣旨,丢了功绩,却更添乖违作伥,贪图安逸之污名。实不应当也。

    如此些些考量,太子并非不知。可若无江夜在侧,他一凡夫俗子,高处不胜寒,实在怕冷。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难堪家国重任。

    雪夜行军,天寒地冻尚且不言,最是折磨人心的,却是无地图,无指南,亦无星斗指示。太子殿下双手冻如僵冰,目眦尽裂,第二日早晨终是从山间小径跳窜而出,疾驰至门口,掏出令牌示于守卫。

    城门小兵见太子昨日出城,今晨便执令归城。正是惊慌疑惑,喘息尚未定时,又太子却晕而坠马,气息奄奄,更是惊怀一干人等,跪亦不是,扶亦不敢,又哭又闹,忙派人通报皇宫。

    只有一女子,见此情景,并未慌乱,飞快从马车上跳将下来,将太子抱于怀中,以肤融冰。雪松松一双嫩白柔荑,与太子僵红手指交握揉搓,口中还绵绵道:“太子殿下寒气入体,肌肤僵结,不可烫水融解,这般揉搓最是便宜,活血化瘀效用极佳。请卿速来相助,迟之晚矣。”

    闻言,小姐,贩妇,老妪皆齐齐上阵,无人敢言此事乱了男女大防。只一圈圈围拢转来,一睹储君圣颜。

    直至半个时辰后,宫内来人将太子带走,诸位太医忙忙救置,如此盛况才散尽。洪公公代皇帝出宫,见百姓着实热烈,便将怀中银票冲散,救助太子者赏十两,见者有份,路人尽有。

    听闻有位美丽女子,与太子亲近。洪公公欲将人带回宫内,此刻寻便城门却都不见。只得兴叹,如此一番姻缘际会,这女子竟生生弃过,实在惋惜。

    旦公公垂头叹气,如此苦命鸳鸯,好容易回转身来,却不幸失了水。小江公子在天牢中人事不省,太子殿下好容易归京相救,却已身染恙,抱病在床。

    太子再次睁眼,已是两日后,身子尚虚,纵是宫中灵丹妙药将养着,亦是面无血色,惨白一张脸。口中模模糊糊喊道:“江夜,江夜”

    其声呜呜然,悱恻悲壮,宫女太监不由闻之落泪。他们亦皆知太子与江公子之情意,却因太子待他们甚善,从不曾风言风语,只守口如瓶,包容俩人缠绵情意于内。

    旦公公领了汤药入内,见太子苏醒,喜极而泣,扑将上去,将这些日子来,是是非非一股脑儿说个干净。只略略提及小江公子受刑昏迷,不敢说公子有唤太子相救,免生太子更生愧怍,加重病体。

    太子一醒,各宫眼线皆有通报,皇帝急忙摆驾东宫。到得殿内,却见太子非但未曾安卧高床,反是素衣如雪,面目如霜,恭敬伏跪于地,凄厉求道:“父皇,儿臣抗旨归京有罪,儿臣自甘受罚。然,江夜年幼,不明世事,屈于儿臣淫威之下,不得不从,实无罪过,求父皇饶过他罢。”

    太子病弱未愈,却挟自身病体逼迫于他,皇帝不禁有些动怒。冷声道:“你不必狡辩,江家小儿早已招供。朕意已决,查封江府,尽数流放漠北,不日便启程。”

    “父皇江家并无过错”太子哑声嘶吼,痛彻肺腑。他曾许诺那人,“许你江家一世荣华”。如今,这般快,便要食言么

    “江家最大的错,便是养出了江夜那般罔伦无耻之子多说无益,你既贵为太子,便当好生将养身体,将来为国事操劳,龙体微恙便是罪过。”皇帝说罢便欲拂袖而去。

    太子静默片刻,忽对皇帝道:“父皇,儿臣别无所求,不再执着,只求最后见江夜一面,可好”

    皇帝早有如此打算,此时亦未加阻拦,便准了他去。

    太子摊倒在地,刹那间心绪万里,他曾想劫狱,想娶一女子以慰圣心,想请辞太子位,降为庶人,想

    终是野马收缰,心中汹涌渐归于平静。

    太子抹泪起身,着人更衣,顶风雪去往天牢。

    圣旨不可违,他身居高位数年,深知权柄之力何其大。且不说重兵把守之森严天牢如何逃脱,便是逃脱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何处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又能逃几时

    请辞太子位,贬为庶民太子抛却功名利禄,只为所爱。后世当会赞一句“爱美人不爱江山”,话本儿里当多一位传奇太子,多一话传奇故事。

    然此时此地,却只会更激怒皇帝。帝皇耻于承认,自己二十多年帝王心术培养出的,竟是个色令智昏,心无家国天下的庸人,只会更恨江夜那祸国妖孽,恨不能立斩不待。

    决意共死,许是不顾天下苍生,许是不重生命,许是懦弱退避。然生而为人,有一深爱之人,互愿为君赴死,无论如何,已是难得。

    寰帝并非只太子一子,天下苍生亦不只他能救,当家国皆可抛,惟有挚爱能使永生。江之永夜,非他不可

    江夜,孤不恨生不同时,虚长几岁,娇宠你一世。你若不在,孤亦何为便与君共死罢。地府阴寒,有孤相伴,总是好些。

    、第二十三章 今生再不能相见,来生可如愿

    天牢里。

    江夜瘦脱人形,真个形销骨立。与江父同囚一室,朦胧醒来两次,口中只是模糊泣言,“江夜愧对爹娘”,或是“太子,江夜好痛”

    太子步履有些不稳,一见江夜,心痛如割,更是无力跪地而倒。江大人急忙来搀,太子挥开手,转身对江父长身跪拜,道:“江家今日如此境遇,皆是龙兴之过,龙兴无能,今生若不能相救,来生定结草衔环,必效涓恩。”

    “太子折煞罪臣也。快快请起。”江父大惊,速速跪地搀扶,不敢受太子一拜。太子执拗,三拜别过,蹒跚爬向江夜草席之上那人儿。

    昔时,太子最喜江夜双眸,忽闪扑棱似雀儿般有神活动,无时不刻转动光彩,时有新奇轶事呼之欲出。他曾将蟠桃一分为二,递与他,面带绯云,睫羽扑闪,问“太子,你要吃么”他曾嬉笑承诺,要赠他香囊,眼中萃收整片春光。

    如今,灵雀丧生,春日已逝,他眼中只一个他不曾更改,却已破碎成片。口中惊喜生了无气力,似灯灭后,游烟飘散,他问“太子你来了”

    “嗯”,太子欲轻笑安抚,酸眸中泪水却忽的滚滚而下,似滔滔江水般,尽数浇于江夜面容之上。两人未再闲话,忽的紧紧拥住,各各泣泪,江夜哽咽道“太子,江夜得偿所愿,再见你一回,余生更无所愿矣。”

    太子将他紧紧拥住,不敢触碰那些伤处,泪流满面笑斥道“不可胡说。不日江夜便要归家,父皇已允了孤,命我另娶一女完婚诞下麟儿,便不再追究我俩个错处,今后便可如往日一般”

    太子泣下愈多,欢颜愈盛。心间愈沉痛,头脑却愈清醒,他忽而忆起一人,或许能一试,他已不计生死,便是无论如何,亦求得江府一族免祸罢。

    地府寒冷,若仙界有路,便让江夜留待人间,续他生命罢。

    江夜挠太子手心,在他耳畔轻声道“太子江夜耍赖一世,事事痴缠与你,今生无悔。若有来生,愿能骄纵太子肆意妄为,可今生,便放过罢”。

    太子不愿江夜如此懂事,将要开口却又被他捂住唇,只听他道“太子不必再隐瞒江夜,江夜都晓得江夜时日无多,求太子勿再强求,今生不能伴太子共登高处,为太子御寒祈愿来世重聚,江夜定不辜负。”

    太子不愿再提,便岔开话头,妆样笑道“来世人海浮沉,孤可如何寻你”

    江夜闻言却面有红晕,在太子耳畔窃道“便是蒙住双眼,江夜之气息,太子何等熟悉,亦不会错过罢”

    太子果然一笑,深深一嗅,道“江夜之香,似处子静香,似桂花糕之幽香,似床笫间麝香,似世间一切凡物,却独孤能识得第二味。来世,孤定蒙面寻你,于千万人中,只得你一个。”

    两人亲密缠抱,仍不慎碰到伤处,江夜不禁嘤咛一声,似病猫般孱弱。太子心中愈痛,眼泪忽来。忽而忆起一事,自袖中拿出一青涩小瓶,对江夜道“孤来为你擦药罢。”

    江夜伤在臀腿处,本是伏趴于草席之上,只江父为他除了下装,求牢头赏了一条粗布长裤紧巴穿着。未用过药,伤势不曾见好,不过是结了些暗红痂块,坑洼不平,全然不似往日的光洁细嫩。

    此刻忽闻太子要代为擦药,却像见了鬼似的,吓个不住,连连推开,坚决拒辞。虽气若游丝,却忙忙道“不可,不可。江夜求太子不可

    太子眼中泪水终是滚滚而下,哽咽道“江夜竟不信孤了么”拭罢泪水,又咬牙温言哄道“江夜,快些过来,孤为你上药,上了药便不痛了。”

    江夜拼死不愿,不住摇头,似穿山甲一般不住缩退,欲在壁上钻个洞,不许太子将他拽出去。眼泪儿不住落,已是将死之身,便为太子留一佳好印象罢。江夜泣道“太子江夜只求你这最后一次,求太子不看,可好太子”

    太子忍住泪,起身将他抱将回来,在怀里细细亲抚,眼泪沾湿两人脸庞,他徐徐道:"孤答应你不看,蒙住双眼。你亦要答应孤,允孤为你上药。可否”

    天牢终日无光,此刻光线如筛般透洒,江夜撇过脸,正见太子眼角清泪,熠熠生辉,终是咬牙应了。便许太子最后疼他一回罢,便是往后被厌弃,他也已不知觉了。

    太子将江夜轻放置席上,缓缓起身自解衣扣,江夜又惊又疑,问“太子为何”

    太子之淡淡一笑,并不解释,解尽大氅锦衣,待通身只余亵衣亵裤,才将袍子铺呈开来,填满草席,将江夜环抱于上。小心翼翼褪去江夜身下粗布麻裤,未曾擦伤痛处,又为江夜穿上锦裤,自个儿穿了那粗布裤子。

    “太子”江夜任由他摆布,眼眶已然干涸,无泪可泣。他再说不出推举辞谢的话,太子待他,从来便是这般,十二年来,暮暮朝朝日日夜夜皆如是,不曾有贰。

    臀腿上忽来清凉,似逢了观音圣水般惬意悠凉,江夜不禁痛减三分,心中郁结不由去了许多。太子温热手指轻轻揉搓着,江夜心头痒痒,不禁埋头,古人说饱暖思,诚不我欺也。

    他竟没了廉耻,凭空忆起与太子缠绵时,太子亦是揉搓她双丘,只不似这般温吞,往往疾风骤雨,却似要将他拆吃入腹一般大力。

    “太子。”

    “嗯”

    臀上忽有点点灼热,有些不自在,江夜侧身去探究竟,却见太子目光眼眶晶莹,泪水似雨滴般低低坠落。太子竟又为他哭了。江夜心头猛的一痛,抽气不及,震痛了心肺。

    忙妆作无事,嬉笑道“太子,江夜并不痛呢,这些日子”。

    “江夜不痛,孤痛”太子哽咽,泪若泉涌。一生之泪,若再惜取,余生袅袅,今生当不得尽用。太子低嘶:“孤心痛呐,江夜”

    江夜再莫法忍住,眼眶崩溃,泪水终是滂沱,紧紧拽着太子手,痛哭:“太子,江夜当真不愿死”愿生卒九十九,与你共造大兴盛世,愿伴君终老,高处孤寒亦不惧。

    然所愿只是惘然。

    两人泪水融合,苦命鸳鸯命相连,江夜蒙住太子眼眸,不许他再流泪,复又故作轻快道“太子为江夜吹吹罢”

    想是相聚时日总是短,似在云间滑步,不知觉便去了。一个时辰后,牢房禀报时辰到了,请太子回宫养伤。

    太子敛容辞去,临别时江父忽自暗中起身,正色语太子道“太子殿下,今吾等命不久矣,也莫去管恁多虚礼了。承蒙太子不弃,老夫便做主把江夜配给太子罢。全了他今生念想罢。哎”

    太子闻言心颤,若是从前,如此幸事,他定然击节而歌,恨不能与天同庆。可如今,他能予江夜何便连解救他们于水火亦不敢担保他如何敢接受江父的寄予

    “太子殿下亦不必自愧,命里有时终须有,若真遇着劫难,也就罢了,莫再强求,惜取今日缘罢。”江父叹道,此时刻,他却是看透了红尘生死,心境豁达了。

    “龙兴,谢过丈人。”太子恭敬跪地,拜别岳父。

    转首回望,江夜笑颜相对。太子殿下奔将入内,矮身拉住江夜双手,唇角勾起笑意,道“今日有幸得丈人允诺,时日无多,仓促行事,江夜勿怪。孤请苍天在上,告列祖列宗,龙氏不肖孙龙兴,今与江家子江夜,于此天牢囹圄中,结发为夫妻。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来生再会。”

    江夜脸颊驼红,羞于抬眼看父亲,只垂手回握太子手掌,低低应了一声。

    “娘子。江夜小娘子,今日真是孤的小娘子了。”太子低笑,与他面庞相贴,轻轻磨蹭,似以往一般,江夜不禁心旌神摇,亦低低唤了声“官人。”

    太子心中欢喜,环住江夜,俩个不顾别个,张唇亲到一处,天雷勾不动地火,只余几许泪光下坠。

    太子最终辞去。将要消失时,江夜挣扎万分,终是唤住了他,容颜惨白灿烂,问道”太子,将来可会忘了江夜“

    太子闻言漠然一笑,反问“江夜希望孤记得么”

    江夜哽咽,耿耿不能言,不住点头。

    “有一人,名唤江夜,春江花月夜之江夜,乃孤此生挚爱之人,永不世不忘之人。”太子眼中忽滑泪,抬手拭去,转身决绝离去。

    风萧萧兮易水寒,共将笑颜话死别。

    今生再不能相见,来生可如愿

    、第二十四章 宿命之始

    国师其人,本是一方之神圣,早年因感大兴朝先祖救命之恩,留才之情,愿兼当大兴朝国师。终日游历,每逢大事便归宫,犹记上次归宫,亦是先皇子夺嫡之时。国师大人力保今上,使之登位,道是天命有归。

    此次归宫,只为救太子性命,令他看负这飘摇大兴王朝,延造盛世。

    龙兴太子果不出他所料,请辞求见,国师笑而允应,道:“太子快快请进,老朽早已恭候多时也。”

    太子自殿外走进,诧异于太清宫之简陋,全然不似宫殿,至多算得一茅屋草庐。想是神仙皆各有癖好罢,太子心中创伤如洞豁开,亦无暇讶异。恭敬跪拜,道:“龙兴叩谢国师使纸鹤相告,幸见江夜最后一面。事急从简,龙兴不再絮烦,想必国师大人比孤与江夜这局中人,更知往来缘由”

    窗外寒风大作,斜雨根根刺入太子身中,面目渐透水模糊,他一字一句道:“愿保全江夜一世荣德,保全江家一世门楣,孤将捐弃此生,刀山火海,再所不惜。”

    国师笑斥道:“太子殿下想是太过年轻,不知生命贵重若何,竟不作他想,便要如此轻易辜负,此番不智。恕老朽不敢应承,妨害太子性命。”

    太子面色不动,只淡淡垂目,面色幽寂,道:“为君者重诺,若空口食言,以何治天下龙兴无能,困囿于如此两难之际,心中不忍,做下如此决定,实是意外中必然求国师应允罢。除此之外,龙兴今生已别无所求。”

    太子言罢此话,便向正东叩拜,俨然已在告慰先祖,请赎罪过。

    “太子殿下,老朽有一计,不知当不当说”国师大人忽问道。

    “国师大人不必忌言,龙兴已是将死之人,虽未能看破红尘,死生之界却稍至通达。如此虚礼,多余无益,国师大人请说罢。”太子寞落跪拜于地,目光空空。

    国师大人一笑,道:“汝自三岁登此高位,至今已十余载,既知权柄之重要,何不领兵逼宫若老朽未猜错,禁卫军首领与太子亦十分交好。许他以利,如何肯不从若再与老朽沟通,许老朽以新殿高名,令言皇帝不仁,置疏贪墨事件,当换新朝,拥太子登位,岂不更好于时,江公子便可免受责难,天下之人,除却太子,便在无一人可再置喙,伤他分毫。此计太子可曾合计过”

    太子点头道:“有。”

    国师抚髯长笑,恭候道:“既如此,稍作计较,天下至高之权,便唾手可得。老朽不敢自专,祈仰太子尊裁,吾等何时可行动”

    太子却仰天笑将起来,于时,两行清泪亦滴落而下,他沉沉叹道:“兴儿竟不知国师有如此演挤。此计甚妙,可若是孤来运筹,尚可更精细。弑君,何其困难,亦何其简单。以美人诱而杀之,吴王夫差贪西施之美而死。孤可寻一女子,妆作母后模样,设计令她勾结父皇设鸿门宴而杀之,鸳鸯酒杯,半是半是清水,令父皇昭告禅位于孤兵变与逼宫,名不正言不顺,孤何用之”

    “然,弑君易。弑父却难。”太子闭眼叹息。

    国师此刻却才敛容肃色,不再顽笑,听太子沉沉叹言。

    “父皇待兴儿如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皇十多年来,衷心爱护,兴儿岂能视而不见孤爱江夜,一己之心,纵是父皇千般阻拦,亦不悔改。然,因江夜而篡位,而弑父莫说孤誓死不从,此又置江夜于何地是以,此孤切切不能做之事。国师不必再行刺探,龙兴无能却不昏聩,此事古难全,孤已择一,不求两全兼得。”

    国师默不作声。

    “便是最终,兴儿无力完复江夜诺言,江家因父皇旨意而尽诛,江夜亦不再。兴儿亦绝不如此。该是兴儿辜负父皇二十余年养育之恩,失却江夜,自毁誓言,无言再独活于世间恐要先父皇一步,去向黄泉,引我江夜,携同向列祖列宗认错也”

    太子泣下数行,必死之心,坚定不移。

    “太子且暂归宫,容老朽思量片刻了好”国师缓步走进,抚摸太子青丝,似抚慰孩童一般。

    “龙兴告退,恭候国师宣召。”太子缓缓起身,扶膝移步而出。

    国师撤开屏风,皇帝已老泪纵横,泪如雨下。

    国师叹道:“老朽亦感太子情深,不忍取之性命,今有一法,可解此困局。皇上可愿听老朽一言”

    皇帝点头应允。国师道:“老朽可作法,令沧桑竟度,人间世事尽归十六年前,永绝太子与江家子相见之途。然此事甚耗心力,需抽太子一魂一魄以作加持。”

    皇帝龙目圆睁,竟有此神法

    国师又道:“抽之一魂,使之长与平民之手,绝缘于仕途高权,自由自专。抽之一魄,使之不通文墨武功,远离朝堂,不与江家子再有牵扯。待江家子出生之日,请皇上将太子与江家子交予老朽,老朽自有安排。”

    皇帝沉默良久,哽道:“朕只可抚育太子,三年”

    “自当如是。”

    皇帝不言,辞去国师。不多时,太清宫复又回转原样,仙音渺渺,异香飘室,鸾鹤翔飞,宛如仙境。

    当日夜,皇帝摆驾东宫,一言不发,将太子看了整晚。

    翌日,月兔西坠之时,皇帝登太清宫,与国师约约:“便依国师所言罢。”

    国师笑别皇帝,前往东宫,与太子言:“太子殿下,老朽将如你所愿,临终之际,可还愿再见见小江夜”

    太子微漠惊喜,闻国师提及江夜,却又染淡愁,思想片刻,终是摇头道:“罢了。”

    他已无法再哄骗江夜,怕他看破漏洞。只愿他踏路黄泉之时,江家便能获释天牢,江夜便能得御医诊治,早日复元。

    “好罢。”国师笑道。

    请太子拆了发冠,国师张开干姜般五个指头,轻悬于太子头顶。口中默念符咒,太子只觉心口痛了两息,昏厥前心头尚且笑念道:“江夜,死亦不痛耶。往后莫怕。”

    两股青透丝缕自脑中抽出,缠缠绕绕,国师细看之下,兀自笑叹:“老朽终是法力不足,破不得这宿世情缘纠葛,惟能稍许破格改命。造化弄人,十数年后,俩小子又将纠缠。咿,莫奈何莫奈何呀”

    当日,皇帝归释江家。江家蒙冤入狱,虽时日无多,却颇受其累,由是皇赏丰厚。小江公子尤得恩惠,皇上特派宫廷岐黄圣手,为之诊治伤处。

    然,龙兴太子因感风寒,病情恶化而薨。皇帝大悲,命行国葬之仪,葬于西郊皇陵。

    数日后,江家公子药石罔效,身亡。只江家人知,公子割腕自尽而亡,鲜血染透手中香囊。

    寰宇二十二年,那一年,永夜突降,金乌不再。

    大梦一场,一梦千万岁月,光阴逆转十六年,众人睁眸,竟不知已是寰宇六年。

    “哇哇哇”江府新妇人今诞一小子,生来异香,小巧玲珑似一猫崽儿。江家上下爱之不及。

    忽小厮通报皇上携太子驾到,国师亦同行在后。江父慌了神,不知缘故,忙携全家叩拜,新生小儿亦惴喜抱于怀中,思量得趣儿请皇上赐名。

    皇上怀中太子见小儿乖巧,喜得同龄人,稚嫩嫩求父皇放他下地,要去与小婴儿一块儿作耍。皇上轻哄小太子,遣宫人为他扑蝶儿,转移他注意力,不允他俩个接触。

    开门见山,方知今日无好运。国师言此子不吉,命不过十六,乃家门之大不幸,恐江河日下。请求代养小婴孩,以避江家之祸。

    此事甚蹊跷,缘由亦牵强。然国师之言,江父不敢不信,皇上之旨,江家不敢不从。一家子忍住哭,送别了小婴孩。可怜房中新妇子,方在坐草之际,正是昏迷,却连亲生子亦未曾见上一面。

    出罢城去,国师怀抱婴儿,转首对皇帝笑道:“皇上,三年已过,江夜诞生,请将太子殿下一道交与老朽罢。”

    龙兴太子此时三岁,安作于皇帝怀中,懵懂瞻望,不知为何父皇将他抱住,排山倒海哭个不住。不自觉亦憋了小嘴,拉扯皇帝龙袍,委屈泣道:“父皇不哭,父皇不哭兴儿乖。”

    皇帝闻言更是痛心,皇后方才仙逝不久,如今又将亲手送别爱子,将之寄予别家。试问天下,当有谁家,堪予兴儿皇家荣贵之位,可予他如自己这般拳拳深爱之心

    国师没奈何,只得以前尘往事相劝,望皇上勿因这短时别离苦,耽搁太子今生福祉。国师法力有限,需尽快将两位小人儿安置好归宿。

    好容易辞了皇帝,国师一手抱江夜,一手牵龙兴,腾云驾雾,飘然离去。

    离了地面许多,龙兴太子不见了父皇,忽觉害怕似的,嘤嘤哭将起来。国师最不善哄小孩儿,吓个不住,便将怀中江夜递于他,嬉笑道:“小龙兴喜欢将来小娘子么快来抱抱,免生将来寻他不着,跟了别个。”

    龙兴太子眨巴着眼睛,全然不知国师所说为何,两只手儿紧抱着襁褓中婴儿,却忽的笑将起来,眼泪儿尚凝在羽睫之上咧。小婴儿出生只一日,竟也朝他笑,挥舞着小手,欲触碰太子面孔。

    俩孩子语言莫沟通,却不知怎的,兀自欢乐,嬉笑个不止。国师亦笑,这可算得天作的姻缘,不干他事。

    、终章 喜相逢

    不一时,鸿府将至。国师对龙兴太子道:“小龙兴,小娘子将要离去,可否将他还与老朽”

    太子一愣,却忽的连连后退,口中镇定道:“孤愿以别物易他。”见国师掩不住要笑,又补道:“任你要求,父皇定然允孤。”

    国师哈哈笑过,道:“往后你与他俩个,尚可再相见,不必急在一时。”

    小龙兴似懂非懂,眉间稍稍减皱,却犹是不愿放手。

    国师没奈何,只好笑道:“那便给小江夜做个记号罢,来日你俩个若是遇见,定不错过,可好”

    太子老成持重,思索一番,终是应了。垂头在小江夜眉间轻吻一下,心头思量:如此明显昭著之地,定能一眼识得。

    须臾,国师使手指抚摸那处,一小小黑痣便遽然出现。

    江夜归了鸿家。此时地,鸿家只算初入京城之新贵,与江家本土望族难提并论。今日恰是鸿家主母生产之日,却因难产至胎儿窒死腹中,国师大人神机妙算,暗中以江家嫡子替换,无人察觉。

    夜间,鸿父忽梦一神人,语他道“新丁有福,能擢家业,却与龙氏有忌,切勿使之亲近”

    鸿父大惊而醒,细思之下,不由冷汗附身。天下龙姓者,除却皇室,再无别家。新丁可转运,却不可与皇室接近。便是说,将来非但不能入宫赴宴,便是连仕途亦遭切断

    何其悲乎

    数年后,鸿父果然仕途升平,连遭拔擢,佳客盈门。家族欢庆,惟鸿父既喜又悲,亲自教导爱子渐生,思想将来放他纵游江湖。

    浮云之上,龙兴翘首以待,见国师果然空手而归,便小脸郁郁,嘟嘴问他:“国师大人,兴儿何时能再见他长大么”

    国师笑而不答,只说:“此子名曰江夜,春江花月夜之江夜,小龙兴将来莫要忘却。”

    腾云驾雾,转瞬便是十万八千里,不多时,已至天下粮仓江浙。舟船车马,人山人海,熙熙攘攘,挥袖如云。

    当夜,国师携龙兴,步至殊阳镇首富府门口。

    国师暗中作法,不多时,府中夫人忙忙破门而出,一把抱住龙兴,忙唤心肝宝贝肉,儿天儿地哭一个不住。

    龙兴太子将欲挣开,脑中忽闻国师密语:“自今日起,你便属阳家。抛却前尘往事,无论往后若何,勿忘阳家功德。”

    龙兴晕厥过去,果然忘却所有。国师腾空而起,羽化消散。

    21丨

    话说寰宇六年,殊阳镇有一奇事。

    首富阳家,德高望重,却多年来膝下无子。某夜,阳夫人忽梦一神仙,语之道:“阳家积十世恩德,九世潦倒,今已十世。天帝怜之,以财物厚之,只为将神子相赠,便在府门之外,速去抱养。”

    阳夫人大惊而醒,喘息甫定,心头正是疑惧时,却见阳老爷亦是惊惶不定。俩个一沟通,才知竟作同一个梦,便知果然神仙显灵,忙忙跑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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