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韶披衣而起,拉开帐幔,却在瞥到殿内的那抹琉璃白之后愣了愣。
那人就坐在桌边,用手支着额头,双目合成两条细长的线,似是在打盹。
华韶目光往下移,落在他脚边的纪寒身上。纪寒似是被点了麻穴和哑穴,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十分愤怒的看着姬千羽。
就在华韶双脚落地的瞬间,姬千羽忽然睁开眼睛,转头朝他望来。
华韶一怔,似乎有些吃惊“怎么是你……”
以姬千羽的武功和手段能闯进扶摇宫来也不让人吃惊,真正让华韶吃惊的是姬千羽出现的时间。他甚至不敢确定,昨夜那人到底是不是姬千羽。
他想从姬千羽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只可惜姬千羽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这样的人,即便是此刻山崩地裂,想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吧。
姬千羽道“华韶,我有事和你说。”
华韶小声咕哝着“就算再要紧的事也不该擅闯别人的寝殿吧……”
“你说什么?”姬千羽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没有听清楚华韶的话。
心知跟姬千羽说这些根本说不通,华韶摇头,又问“不知姬公子找我何事?”
“你看看这个。”姬千羽将信笺交给他。
华韶看完信,面色微微一变“这封信……”
“这封信的主人与我祖父交好,信中所写皆为属实。华韶,你有没有想过借此机会让扶摇宫脱离魔道?”姬千羽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关切。
“与朝廷合作么?可是睿王他并没有谋反,诛杀皇亲国戚这个罪名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担得起的,我虽痛恨魔道,但我好歹是扶摇宫的主人,我不能让那些臣服于我手下的人去冒险。”
“这些年来睿王表面虽然沉迷于声色,暗地里却不断拉拢江湖上黑白两道的人物,起兵谋反是迟早的事,只可惜朝廷现在苦无证据。用江湖的力量来对付睿王,这也是朝廷的意思。”
见华韶还有些犹豫,姬千羽又道“关于朝廷会过河拆桥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我祖父曾在朝为官,深知皇家的手段。朝廷对江湖一直采取都是制衡的策略,武林盟、扶摇宫、白衣教、神仙岛、凌霄城等多方力量相互牵制,若扶摇宫被灭,难免会改变武林格局,如此一来才是真正的让人头疼。”
华韶沉默了片刻,抿唇道“关于你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好,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联系我。”
送姬千羽离开后,华韶重新回到寝殿内。纪寒依旧浑身僵硬的躺在地上,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华韶弯身替他解了穴道,在软榻边坐下。
纪寒从地上站起来,垂首立于他身边,不发一言。
华韶道“你怎么会在我寝殿中?”
纪寒沉默了片刻,回道“宫主生前曾下令让属下贴身保护华公子的安全。”
“昨夜那人是你?”
纪寒不解“什么人?”
华韶不答,又问“我和姬千羽的话你都听到了?”
纪寒点点头。
华韶又道“你的意见呢?”
纪寒抬头,眸中略有错愕。
华韶低头看着右手虎口,震伤的地方已经用过药膏,是昨夜那人替他涂上的。
“这个……属下还没有想清楚。”纪寒垂下眼睑,道。
“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告诉我你的答案。”华韶忽然起身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话。
纪寒眉头微蹙,在大殿中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为了方便随时传唤,他的院子离大殿并不远。已是深秋季节,院子里的落叶堆了一地。纪寒静静的踩着落叶朝房间走去,推开房门,房中一道白色人影负手而立。
两天后,华韶等来了纪寒的答案。
“扶摇宫创立之初本非魔道,只是后来的历任宫主行事乖张,才落下了魔头的名号。公子若想助扶摇宫脱离魔道,此次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机会。况且霹雳堂与丐帮对一直扶摇宫虎视眈眈,公子若与武林盟合作,立下威名,借此震慑武林倒也不错。”
华韶颔首“你说的不错。”
纪寒顿了一顿“属下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
“白衣教主花扶疏的船出事了,据说南雪歌公子当时也在船上。”
华韶面色一变“现在情况如何?”
“南公子下落不明,百里山庄那边也收到了消息,听说百里无伤都快急疯了。”
“纪寒,传令下去,帮助百里山庄寻找南雪歌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我。”
纪寒点头“属下遵命。”
作者有话要说
☆、69
南雪歌失踪,整座百里山庄都笼罩在一片阴云中。自大船在海上沉没的消息传来,人手派出去了一批又一批,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百里无伤冰冷的气场几乎能冻死三里以内的生物。
这日因为属下犯下一个小小的错误,百里无伤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又是鞭笞,又是逐出山庄,一番折腾下来,忽听手下来报“庄、庄主,沉香他回来了!”
百里无伤猛地站起。
面黄肌瘦的少年被人搀扶着进来,一见到百里无伤立刻落下泪来“庄主。”
百里无伤扶住他,目光中有震动“沉香,雪歌呢?”
沉香哭得更凶,自沉香跟随百里无伤以来,从来没有哭过。
百里无伤知他受创太重,心中虽急切,也没有催促,只是目光沉沉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沉香才道“当日属下奉庄主之命暗中跟随南雪歌,果然不出庄主所料,南雪歌非但没有刺杀白衣教主,反而跟着他一起出海。属下偷偷潜到船上,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小心被他们发现,南雪歌欲要杀属下灭口,属下无奈之下只好跳了大海。属下不会水,幸亏有出海的渔民救了属下,属下这才捡回一条性命回来见庄主。”
沉香说完,抬起眸子,发现百里无伤神色阴沉的恐怖,只听百里无伤冷冷问道“他果真是白衣教左护法锦绣?”
“他亲口承认的,属下不会弄错。”沉香恨恨道“可怜翠浓、漱玉皆是因他而死,庄主,请您替翠浓和漱玉报仇。”
“南雪歌现在人在何处?”
“大船沉没以后,我们便失去了联系,不过从沉香偷听的内容来看,他们如果没事,应该是去了神仙岛。”
“神仙岛……”百里无伤低声重复了一遍,松开沉香,吩咐道“带沉香下去休养,派人去神仙岛打听,若有南雪歌的消息立刻回来向我汇报,沉香生还之事切不可对外泄露半个字。”
半个月后,一艘木船在码头靠岸,从船上走下六人,其中一人白衣白衫,面色清俊,正是多日不见的南雪歌。
“教主,属下就此别过。”南雪歌抱拳道。
白衣教主花扶疏点头“珍重。”
南雪歌告别花扶疏之后便独自乘了一匹马往百里山庄赶去,守门的侍卫见了他,俱是吃了一惊“南公子,你回来了,属下这就去禀告庄主。”
南雪歌出声制止他们,低声道“我自己去见庄主。”
两名守卫犹豫了一下,打开大门,让他进去了。
南雪歌步入山庄内,一别两月,庄内风景如昔,心境却早已不同当时。南雪歌依稀记得那日百里无伤神色冰冷的来到地牢中的情景。
——“南雪歌听令,限你三个月内,取白衣教主首级。”
不可谓不震惊的,口中皆是苦涩,他撩起衣摆,在那人面前跪好,语声涩然的道“南雪歌接令。”
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吧,只不过是翠浓的死将这一天的到来推迟了。南雪歌苦笑了起来,他是想过借此机会一走了之的,回到南疆,远远的,此生不再见百里无伤。直到海上遇风浪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这个决定有多可笑。
他的生命早已被这个叫做百里无伤的男人打下了烙印,无论逃到哪里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人类那些可笑的感情在死亡面前永远渺小的可怜,那些一直耿耿于怀的不堪过往,在风浪来袭的那一刻被击的粉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了,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和爱人一起好好活着更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