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竹吟。52
第五十二章
日落西山之时,天色阴暗昏沈,燃起一簇篝火,点缀清冷黑夜。
围坐在僻静的山林里,四周寂静而生寒,一日不曾停歇地赶路,确实略感疲累,但当他阖起双眼却又无法成眠。
倚靠在大树边,目光不由自主追随著凤目轻阖的绝美容颜,隔著火星跳跃地篝火堆,司徒尊的美显得那麽不真实,那麽遥不可及、勾魂摄魄。
自十五岁开始行走江湖,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
身份尊贵如王爷,凶神恶煞好似山贼,视金钱如粪土的大商贾,还有视财如命、见利忘义者他曾也教训了不少。
江湖上不乏名流公子、各派名门高徒外出行走,风度翩翩、丰神俊朗者也不在少数,即使是风情万种的青楼花魁,他也在杭州曾有缘远观。
可是,不论是哪一种人,哪一种傲人身姿似乎都无法与司徒尊那种绝代风华相提并论。
而事实上,司徒尊也确实是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最难琢磨,最难理解,最令他举足无措的人。
就好像司徒尊日间突然问他,是否应该将受伤的他与展大哥一同送回啸剑山庄?
当时,他心想,自己伤势沈重,尽管内心并不愿离开,可与其留下来碍手碍脚,他愿意租辆马车带著展大哥回山庄。
但谁又料想得到,话未及言尽,便惹恼了司徒尊……
当然,事关他冷家上下四十余口灭门真相,倘若可以,他是绝对不会说出不想同行的话,只是假如无须带著重伤的他,凭借司徒尊与驰风的脚程,定能更快赶至目的地。
心中有许多疑问,然而相处一日,他却不懂得如何开口询问。
想知道驰风究竟如何救出司徒尊,可是,想到想到自己始终未能帮上忙,便觉得好是窝囊。
一直自视甚高的武功,在其面前微不足道,若说权势,他更是无人无物、两袖清风,莫说父母欠下地孽债无法清偿。
哪怕只是算司徒尊曾经多次救他性命之恩,他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偿还。
唉……无声地沈沈深叹,有一种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的羞愧萦绕在心头。
伸手覆盖在胸口,思念与牵挂全都说不出口,定定地凝视著对面,隔著衣衫掩盖不了猛烈跳动的心。
为何而如此悸动?心动便是如此吗?他根本不敢深究。
只知,在司徒尊面前,他那一点点的自尊心早已溃败碎成粉末,飘散在空中。
我说……冷少侠,伤势沈重就该早些歇息,而非、如此目不转睛地盯著我瞧……
幽幽地嗓音忽而传来,令冷傲竹惊地心都漏了一拍。
蓦然睁大眼眸,自凌乱地思绪中清醒,定睛细看,这才发现隔著火堆原本闭目而眠的司徒尊,不知何时苏醒了,正挑著凤目似笑非笑地睨著他。
可是在担心……即使见到仇人亦无法手刃报仇,便愧对九泉之下的亲人们?
掏出怀中碧玉紫青扇,司徒尊淡淡仰头看著清朗皓月,有一下每一下地徐徐挥动,颈边地零散青丝,微微飘动在黑夜中。
此情此景令人迷醉,冷傲竹微微一愣,脑中千回万转。
没错,报仇、曾经确实是我此生唯一的大事,也是至死方休的心念……几个月之前,这便是他的全部,只不过不知从何时开始,仇恨在他心中竟会变得如此淡薄。
顺著司徒尊的目光,仰起头,同样望著清冷无际的夜空。
仅仅只是简短的对话,司徒尊并未再开口,他的话亦透著淡淡地哀愁。
但不明所以地真挚,不假颜色的真心之言,冷傲竹自问从不曾对何人如此推心置腹。
冷冷地微风吹拂在脸上,勾起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浅笑。
听是谁说过,心轻万事皆鸿毛,以往不明,不过此刻想来,大概就是形容这般的心境吧。
此来原是想帮忙搭救,可还是未曾帮上忙……你说的没错,我欠你的太多太多、所以,以後绝不会再轻言生……
你是想说,你愧疚、内疚,想要还债,要报恩?骤然一沈地冰冷嗓音,不待言尽便打断缓缓而道的淡漠之言。
诧异地回头,赫然对上闪烁著灼燃火星的凤眸,冷傲竹怔怔一愣。
我确实、想……
罢了,无须多言,我不想听!闭上双眼以绝视线,司徒尊再一次冷冷地阻断冷傲竹气虚微弱的言语。
眼见耳闻的一言一行,所为为何,他又怎会不知?
冷傲竹耿直冷淡的心性,大概也只能为这些理由而不顾生死赶来救他了。
当初的当胸一剑,他应当早已心死,竟在再见面时又忍不住心怀期待,真是愚蠢之极。
火光後,突然黯然寒冽的俊美面孔,透著拒人千里的冷漠,在司徒尊面前更不善言辞的冷傲竹,犹豫了很久,才继续开口。
其实,我、确实觉得亏欠於……
冷少侠,你莫非少年失聪?我已经说了,不想听!眉目都不曾掀一下,司徒尊微微转了个倚靠树木的姿势。
一而再再而三被阻断,心底不明所以地燃起一把无名火,听著清幽地比冬日更寒冷的言辞,冷傲竹扶著地面坐起身,冲著对面提高嗓音。
我并非没有听见,只是想你听我说完!我并非你的属下,无须听你吩咐!一口气道尽的话,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山路中。
许久,司徒尊再一次睁开双眼,窜跃地火星如同萦绕在炯炯的凤眸中,斜睨著对面瞪著俊眸,气急败坏的男人,扬眉邪冷一笑。
哼,冷傲竹,你可知从未有人胆敢如此对我说话,你就不怕即刻死在我手中?轻轻站起身,缓步走至越过篝火堆,直到伸手可触方才停下,说吧,如果你不怕此刻说的话,成为最後的遗言!
抬头对上冷蔑垂视的凤眸,冷傲竹轻轻柔柔地摇了摇头,唇角漾起一抹苦涩淡笑。